《大秦钜子》第七十七章 舜典有记

  很有趣的感觉。
  相似的经历让李恪和扶苏的感情猛然亲近。两人相邻而坐,谈天说笑,畅论古今。
  扶苏不愧是大秦皇室悉心栽培出来的子弟,学养深厚旁征博引,更难得的是心思敏捷,能跟上李恪天马行空般的思路,性格也是包容宽厚,不会显得过于迂腐。
  李恪谈得兴起,那些被后世价值观影响深重的观点言论难免就会蹦出来,但扶苏从不大惊小怪,还会饶有兴致地和李恪争论优劣利弊。
  两人越聊越投机,直到李恪刹出车,不小心聊到信仰问题。
  “恪君,你信这世上有神吗?”
  “神?或是有吧?”李恪不确定地说道,“神乃人的意志体现,人们对未知怀有敬畏,神便是最好的解释。”
  扶苏笑得像是偷着鸡的狐狸:“你这话虽说听着有理,可由你的嘴说出来,却显得有些奇怪啊。”
  “怎么奇怪?”
  “你莫不是忘了,你那阿弟可是被后稷眷顾过的,听说身上还有神印留存?”
  李恪一下就清醒了……
  他苦笑着看着扶苏,发现扶苏目若朗星,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这事儿想必公子憋了一夜。”
  扶苏哈哈一笑,摇头说道:“毅师与我只是替你兄弟高兴。毕竟皇家四季祭祀,如今能知道后稷关心民间疾苦的消息,那些祭品才算没有枉费。”
  “枉费也没什么,官奴隶一年也吃不上几顿肉食,全靠着那些祭祀,才不至于忘了肉味。”
  李恪打着哈哈,扶苏却并不接招。他收了笑,一字一顿问道:“真有后稷?”
  “信则有,不信则无。”
  “来之前我还大抵有些信,不过自从有幸看了恪君所作的烈山镰、桔槔和机关兽犼,便不怎么信了。”
  这是扶苏最后的暗示。
  癃展早就分析过了,机械舂米意义巨大,远超其本身价值,若是随意散布,必会对现有的田租制度造成巨大的冲击。
  所以扶苏作为大秦的皇子,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忍受李恪在这件事情上有所隐瞒的。
  李恪闭着眼睛想了会,把小穗儿喊来,让他去西厢,将放在那里的图版取过来。
  不一会儿,小穗儿捧着一叠木牍快步回来,向着扶苏鞠了一躬,便放下木牍退到远处,双眼紧紧盯着茅棚的动静,连眨都不敢眨。
  李恪翻了翻图版,取出其中一半递给扶苏。
  扶苏接过来,也不急着看,只是皱眉看着李恪:“这是?”
  “这是机关兽犼的设计图版,不过是原版的,没有展叔设计的鲜亮外壳,制作起来多少能简单一些。”
  扶苏疑惑不解道:“莫非是凭了你那展叔的外壳,犼兽才有了神异?”
  李恪坦诚以告:“外壳只是障眼法,犼兽的核心在钜子驱动,无论是制作成犼、豹子、还是彘狗都不会有什么区别,只是其他东西张口朝天,样子会显得怪异罢了。”
  “那为何……画蛇添足?”
  “因为钜子难制,我没法一下制出百八十件,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故弄玄虚。”
  扶苏恍然大悟:“有人以势压你?”
  李恪苦笑:“我区区一个黔首,有人用势压我很奇怪吗?”
  扶苏无言以对。
  沉默半晌,他再次问道:“那舂米?”
  李恪又把剩余的木牍推了过去:“舂米机关算是犼兽的变种,如今一并交给公子,我也就安心了。”
  “你可知承认舂米机关的存在,会有何等后果?”
  李恪飒然一笑:“还能有何后果?这世上已经没了舂米犼兽的实物,便是唯一一份设计图板也交在公子手中,若是您还有担心,就只有将我这脑袋砍了,一并带回咸阳去。”
  扶苏深深地看着李恪,良久……良久,李恪不闪不避,坦诚对望。
  “你我二人……清白坦荡?”扶苏突然问道。
  “我可曾诓骗过公子?”李恪反问。
  扶苏伸手把所有图板摞成一堆,淡淡说道:“虽未说过谎话,骗的次数却不算少。”
  “识破的不叫骗,那叫心照不宣。”
  “恪君说话,总是那么有理。”
  “一些疯言疯语,这世上怕也只有公子能听得懂。”
  “那你我岂不是成了知己?”扶苏又一次露出熟悉的温和笑意,那也意味着他不会再追究李恪脑子里的设计,“不知恪君有何教我?”
  李恪想了想,说:“脱粒的机关很简单,您手上若是有铸匠,便费心将钜子驱动换成青铜,这机关便耐用了。至于说舂米的机关……依了我的意思,在田租的折变之法有所调整之前,万不能广布天下。”
  “恪君所言,我记下了。”扶苏诚恳回应。
  棚外,小穗儿大喊出声:“下雨了!下雨了!”
  酝酿了近十天的冬雨终于从厚重的云层当中落了下来,细细密密如牛毛漂浮,偶有被风吹进茅棚,便李恪感受到彻骨的冰凉。
  他感慨道:“天爷总算还是顾惜我们这些凡人的,他压制了阵阵冬雷,就连瓢泼大雨也成了细密的雨丝。”
  “冬雨一下便算是真正入冬了,雁门郡才遭雹灾,这一冬,想是会有许多人饿死冻死。”
  “人生在世,我连自己都顾不周全,又怎么顾及他人?”
  扶苏拍了拍面前木牍,认真说道:“如今连酬劳都收了,我必不会辜负恪君所托。”
  李恪点头致谢:“如此,有劳公子。”
  ……
  下雨了,露天的饮宴只能草草收场。扶苏起身告辞,李恪将他送到院门,两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拱手作别。
  院门被小穗儿轻轻闭了起来,扶苏冒着雨站在院外,直到院门彻底闭拢,仍是一动不动。
  甲士首领从远处靠上来,自扶苏手里接过木牍,小声问道:“殿下,此为何物?”
  “此物……是能叫大秦黔首少受劳苦的宝物。你要千万捧好,若是其中笔迹化水,夷你三族都不会嫌多。”
  甲士首领大惊失色,忙撕了甲衣内衬把木牍层层包裹起来,难以置信问道:“那小子年纪不大,竟能把此等奇物献于殿下?”
  “他小吗?为何我偏觉得与恪君详谈甚欢,犹如前世便已是熟识?”
  “前世?殿下前世是做甚的?”
  “你若想知,自己读史去!”扶苏大笑,迈步而走。
  甲士首领一脸苦意,追在扶苏身后急趋:“殿下,我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如何读史?”
  “那我今日便教你一条,《书.舜典》有记,帝曰:偰,汝作司徒。”
  “这人便是殿下的前生?”
  “我哪会有他这般贤能。”扶苏嗤笑一声,抬眼望向漫天阴云,“你可知,他曾因治水有功受封于商,可是商之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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