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第61章 匿名信

  “这可是匿名信，你还拆！”
  黑夫按着季婴伸向草绳的手，厉声呵斥了他，同时也注意到，利咸做出了和自己一样的举动，但见黑夫已阻止季婴，他便默默地退了回去。
  “我……”季婴被二人的反应吓了一大跳，愣神半响，也终于想起了一任老邮人对自己的嘱咐，顿时满头大汗。
  原来，秦国律令专门规定：若是收到了匿名信，不得拆看！若是拆看，便是触犯法律，要罚一甲……
  方才若是季婴手贱拆开了信，那他可要付出四千多钱的罚款了，和亭长一样，作为基层公务员，邮人也是有基本工资的，但一年下来也只有五十石的口粮。按照今年秋后降下来的粮价“米石四十”来算，要不吃不喝白干两年才能缴清。
  “还好，还好，不然惨了。”
  季婴在那擦汗庆幸，黑夫则接过了他手的木牍信件，皱眉查看了一番。
  因为秦国接力式的邮传系统，检查很严密，基本不会让一封匿名信在多个地点间传送。所以这封信只有一种可能，那是季婴送信途，被人偷偷投进来的。
  里面的内容黑夫虽然不知，但多半是一封举报信！想要借邮人之手，交到官府手。
  别看秦国律令严苛，鼓励百姓告奸，但同时也对告状做出了严格的规定，一旦所告不实、夸大，要面临“诬告反坐”。
  所以对于匿名举报信，秦国政府的态度是明确的：若是听从信举报，抓人处刑，恐怕整个秦国都会人人自危，所以不能鼓励这种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攻讦之风，对于匿名举报信，一概不予受理！甚至连看一眼都不行……
  除非，你已将投书之人抓获，这才能打开信件，对证词，问个明白。
  “季婴，你可知这是谁投进来的？”黑夫问道。
  “我哪知道……”季婴很是冤枉，“我直到方才，才知道背篓里有这么一封信。”
  “亭长，既然没抓到投书之人，还是烧了吧。”
  利咸和黑夫一样，知道这条律令，律令建议的处理方式，是“燔之”，这东西留着也是个烫手山芋，管他里面写了什么，一烧了之，落得干净。
  黑夫却似乎有自己的打算，他让众人稍安勿躁，又让东门豹去将蒲丈、小陶、鱼梁都喊到堂屋这边来，他这做亭长的，要开一个小小的全体会议……
  ……
  一刻后，不大的厅堂内，几张草席，坐满了湖阳派出所的全体成员。
  求盗东门豹，亭父蒲丈，邮人季婴，亭卒利咸、鱼梁、小陶，加黑夫的话，一共七人。
  而他们面前的案几，摆着那封匿名简牍。
  “事情是这样。”
  黑夫将这件事的经过简单地复述了一遍，目光扫向六人。
  “如利咸所言，律令规定，若遇到匿名投书，又未能抓获投书人，切勿开启，焚毁为妙。”
  众人都点了点头，觉得这是妥当的处理方法。
  黑夫略一停顿，又道：“但汝等也需知道，律令又说，若能抓获投书人，赏赐臣妾两人！”
  “赏赐两个臣妾？”
  众人闻言，除了早知道这规定的利咸外，都变了脸色。
  所谓臣妾，是男女奴隶，男奴为臣，女奴为妾。
  秦国可不是后世历史课本宣扬的“废除了奴隶制的先进封建国家”，恰恰相反！这个国度的律令是很先进，可在某些方面，也挺落后的，秦的奴隶、刑徒占人口例，是七国里最大的！
  打个方，在安陆县，有为官府做城旦、鬼薪、舂米的男女刑徒、隶臣妾数百人。除此之外，民间的官吏、有爵者，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两个奴隶，多的人家，如说利咸的本家，本乡闾右利氏，拥有的奴隶甚至达到数十人……
  这些奴隶，很大一部分是周边蛮夷，亦或是战争里被俘的俘虏，秦律有规定“寇降，以为隶臣。”秦与六国交兵，死者斩首，生者俘虏，很大一部分沦为隶臣，流入秦国。当然，也有犯罪被株连的秦人沦为奴隶，军功爵制度，有人升，有人下降，维持着这个等级金字塔的平衡。
  隶臣妾的儿女也同样是奴隶，这导致秦国的奴隶基数越来越大，奴隶除非在战场立功，才能帮自己和家人赎回自由身，这是唯一的出路。
  秦国奴隶的地位极低，虽然秦律规定，奴隶不得被随便杀害、虐待，但却可视为财产，允许买卖。秦国各地都有“置奴婢之市，与牛马同栏”的现象，在安陆县城的人市，成年隶、妾，一个值4300钱，与一件甲衣、或者一百石米等价，至于未成年的小隶妾，价格更贱，只值2500钱。
  也是说，两个成年隶妾，加一个小孩，才能换一头耕牛，或者一匹好马，果真是人不如畜……
  对这种制度，黑夫是自然而然排斥的，可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小亭长，在时代大潮下，自身尚且难保，更无力改变体制。
  他只能默默叹了口气，说道：“当然，两个臣妾，哪怕是两个女奴，也不够吾等瓜分。”
  此言一出，除了不苟言笑的利咸，还有老迈的蒲丈外，其他四人都笑了起来，尤其季婴笑得最淫荡。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都明白的，也小陶还有些懵懂。
  “但换成钱不一样了，两个臣妾，相当于8600赏钱，到时候，吾等可以选择不要臣妾，要赏钱！”
  听到这么大数量的钱，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东门豹、季婴、小陶三人对这一幕不陌生，相视一笑。
  蒲丈眯着的眼睛睁大，鱼梁更是捏紧了拳头，舌头舔着嘴唇，有些心动。
  唯独利咸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将这些钱财放在眼里。
  黑夫将六人表情一一看在眼里，笑道：“所以，我想试一试，看能不能抓到那匿名投书者，若能抓获，得了赏钱，当与亭众人共分！”
  “好！听亭长的！”东门豹、季婴、小陶三人是黑夫死党，自无异议，鱼梁家贫，需要钱财，也起哄附议。
  蒲丈是亭父，又不参与抓人，虽然有些动心，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自己老迈，年轻人的事，他不参与了。
  唯独利咸朝黑夫拱手道：“亭长，抓获匿名投书者的赏赐之所以如此之高，远超普通的杀人盗贼，实在是因为投书者难以确定行踪，只要不被人目击看到，他装作无事便可。又不像杀人，有尸身为线索，也不似行窃，可寻觅财物去向，吾等当如何寻找？”
  在利咸看来，这件事是很麻烦的，若是能开启书信看看内容，或许还能大致猜出投书者的身份。可如今信干摆着不能打开，他们只能盲目猜测，想要抓到人，何其难也。
  然而，这难题似乎没吓到黑夫，却见他成竹在胸地说道：“不然，此事说难也难，说易，却也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