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姐姐,这是皇宫大内,能有什么危险?况且还是在长春宫中,那落水的人一直没动静,怕是溺水了。”林婳状着胆子向莲花池亭中走去。
“郡主,郡主,”珍珠急切地、小声地唤着,追了上来,生怕惊动了什么邪祟不干净的东西。
两人手拽着彼此的胳膊,缓缓地靠近那莲花池畔,借着那昏暗的灯笼向池中瞧去,去见那池中浮着一个身体朝下的宫女,长发像从地狱里伸出来的触手,拖拽着她往池底沉去。
“啊啊……”这回换珍珠大叫,林婳心跳加快了几拍,但面上还算镇定,拖着珍珠往后退去,说:“人怕是没气了!”
这时,岸边传来喧哗声,禁卫军提着灯笼来了,方才寂静恐怖的气氛不复存在,珍珠也定住了神,赶紧拽了林婳往后退了再退。
“禁卫军副统领韩立参见紫云郡主,护主不力,惊扰了郡主,还请降罪。”带头的禁卫军上前就单膝跪地请罪。
林婳看着面前的禁卫军,居然是之前进宫时碰见的那个,短短的工夫给自己请两回罪了。
“本郡主没什么大碍,你们还是快去看看莲花池里的女人。”
“是。”韩立起身,一挥手带着人往莲花池旁走去,见着泡在莲花池里的女尸,脸色齐刷刷一变,他叫了两个侍卫跳下莲花池,将那女尸捞了上来。
很明显,女尸身上穿着宫女的衣裳,是一个宫女。
林婳还欲瞧下去,被珍珠伸手挡住了视线,拽了往莲花池边走,“郡主,您可别再看了,这事就交给禁卫军处理,这大过年的,可别触了霉头,来年可是要倒霉一年的。”
“我再看一眼,”林婳还想往前看,珍珠说时迟那时快,拖着她的胳膊就撤,正好绿翘回来了,赶紧叫上她把好奇心极强的林婳拖走。
“郡主,您就往前凑了,这若是冲撞了您,生了邪祟可怎么好?”珍珠苦口婆心地劝,这时已经离开了荷花池,林婳理了理被珍珠扯乱的袖子,无奈说:“知道啦,知道啦,我不凑这热闹就是了。”
珍珠蹙眉思虑了一会,道:“郡主,这件事您等会千万别跟皇后娘娘说,娘娘身子不好,别惊扰了她,这事自有娴贵妃那边管着。”
“嗯,”林婳闷声应着,面上不太服气。这娴贵妃要了阿姐的掌管六宫之权去,也没管得有多好啊!
珍珠又叮嘱:“太后那边也莫要说,这大过年的,还是别触霉头,”又小声嘀咕着,“这尚宫局的人是怎么办事的,一个犯事的宫女都看不住,还叫她在宫里胡乱冲撞……”
珍珠送了林婳到皇后宫中,因为皇后生病不便见人,她便冲冲忙忙地离开了。
长春宫的福公公恭敬地领了林婳往里走,林婳怕身上的冷意带给了皇后阿姐,脱了披风,在外头的炉鼎旁暖了好一会,这才往寝殿里走,刚踏进去,一股闷热夹杂着药味扑鼻而来,差点没给林婳呛得呼吸不过来,里面点着灯,冷冷清清的,四周不见一点过年的气氛。
殿内的床榻上,皇后阿姐靠在叠高的软枕上,一张厚厚的锦被从腋下压着盖上,阿姐面色苍白,见到她唇角扬起笑意,“婳儿,快过来,除夕夜过得如何?”
说着,不禁掩唇轻咳两声,她身旁候着的苏姑姑忙倒了一杯人参茶,伺候着皇后喝下,手还轻拍着皇后的后背。
“婳儿给皇后娘娘请安,”林婳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嘴角含着无奈,向林婳伸手来,“快起来吧,什么时候竟也会做这些规矩了?”
林婳轻巧起身来,拉住皇后的手,在床旁坐下,不自觉露出娇憨模样,“娘亲说的呀,我又长大了一岁,以后要多懂些规矩,特别是宫中,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没大没小。”
皇后浅笑说:“以后没有旁人,在阿姐面前不必这般。”
“阿姐,”林婳身子往前一倾,扑到在皇后身上,抱着她喊道:“阿姐,婳儿好想你啊,”小脑袋还在皇后的怀里蹭了蹭。
皇后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嗔怪道:“真的想我吗?我看你玩得乐不思蜀才是,我让福祥去送东西,福祥说在府中等了你两个时辰,都不见你归家,府中的下人说你跟庭风出门游玩去了。”
“嘿嘿,”林婳不好意思笑了笑,埋首在皇后怀中,道:“是真的很好玩啦,表哥约了几个好友上城东郊外的湖上冰嬉,这样好玩的事,我怎能不跟着一块去?”
林婳还一脸不舍,努力地念了两句诗出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阿姐,就像我们在陵东过的那个冬天一样。所以,我就玩得忘记了时辰。”
“陵东,”皇后笑了笑,“是啊,我也不知多少年没有见过那样的冬景了,”她目光中有落寞,但很快又掩去了,伸手点了点林婳的脑袋,说:“你啊你,这么大的人了,还爱跟着庭风到处去疯。”
“谁说大了就不能贪玩了?”林婳笑嘻嘻地起身来,招手喊了绿翘来,“对啦,阿姐,我去玩的时候,顺道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龙须酥,是吉祥大街专卖龙须酥刘婶家的,你最爱吃她家的,我可是一直记挂在心里的。”
皇后伸手接过,这龙须酥被包得层层叠叠,摊开来后龙须酥完好无损,她苍白的脸上浮现笑意,“苏姑姑,你快去替我泡一壶菊花茶来。”
“是,娘娘。”苏姑姑欣慰地看了皇后一眼,笑着跟林婳说:“郡主,您送的这龙须酥可真是太及时了,娘娘今日都未曾进过什么吃食,现在能吃些龙须酥,奴婢可就放心了。”
“阿姐,今天可是除夕,怎么能不吃东西?”林婳一摸肚子,娇憨说:“苏姑姑,我突然有点饿了,你弄一些好吃的给我吧,我要跟阿姐在这一处也过一个小年。”
“哎,这就去办。”苏姑姑应着,忙出了内殿,欢喜地喊了长春宫的宫女太监们去准备,还多加了几盏灯,让内殿变得更亮堂一些。
“阿姐,你先吃一个。”林婳拈了一个龙须酥,送到皇后嘴边,皇后低眉浅笑,张嘴一口咬上龙须酥,眉头舒展,难得露出曾经的闺中姿态,“恩……好吃,跟从前吃过的味道一模一样呢。不,比想象中的更好吃。”
林婳欢喜道:“阿姐你喜欢吃就好。”
皇后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林婳肉肉的脸蛋,“婳儿,谢谢你。”
皇后宫中有小厨房,小厨房的效率很快,不一会就摆上了皇后和林婳各自喜欢的菜,苏姑姑一边替林婳倒茶一边笑问:“郡主有些日子没进宫了,这些菜可还合胃口。”
“多谢姑姑记得婳儿喜欢吃什么,”林婳姿态可爱地嗅了嗅菜肴的香味,“好香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她拿筷子先夹了一个水晶饺子,蘸了醋汁,一口塞进嘴里,食欲极好地嚼起来,“恩……”
这一番有食欲的操作,带得一旁皇后的食欲也跟着好了不少,也执着银筷子夹了一只水晶饺子,斯斯文文地品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说罢看了苏姑姑一眼,苏姑姑笑着向一旁的宫女示意了下,手头下的宫女立马回神地退下,去送皇后娘娘对这位做水晶饺御厨的赏赐。
“阿姐,你尝尝这道香煎带鱼,酥脆中带着甜糯……”
“这个糖醋排骨也好吃……”
“豌豆黄也做得好好,阿姐,你也吃一点啊。”
……
长春宫的小厨房,赏赐不断地往里送,厨娘们由惊喜到惴惴不安,不由地问皇后宫中的宫女道:“香蕊姑娘,这,这是何意啊?”
金叶子拿在手里,只觉得烫手得很,虽说素日里皇后待人一向和善,但今日也忒和善了些,况且年节的赏赐早就封赏下来了,也不必再另外赏赐。
长春宫的大宫女香蕊笑道:“你们尽管拿着吧,今日是紫云郡主在,你们也知道皇后娘娘有多宠爱她这位嫡亲的妹子,你们做的菜讨了紫云郡主的欢喜,皇后娘娘自然高兴封赏。以后好好当差便是,好运还在后头呢。”
“哎,”众厨娘这才放心下来,原来是托了紫云郡主的福气,想起这位小主子的音容相貌,那真是天之娇女,自己做的菜得了小主子的喜欢,个个心中也忍不住泛出欢喜。
林婳吃撑着了,她本来去在太后宫中进食了不少,到阿姐这处来,为了哄着阿姐吃些东西,她可是吃了好多。
这会儿苏姑姑泡了一壶茶在旁,阿姐脸上多了一丝润红,手里捧着茶盏,笑盈盈地看着她道:“可是吃撑着了?”
“还好,还好。”林婳嘴上这样说着,却是忍不住打了个饱嗝,惹得皇后一阵掩嘴笑,她自个儿尴尬起身来,在内殿里走来走去的消食。
目光一转,看到一旁放着的古琴,走过去,撸了两下袖子,大有一展身手的样子,说:“阿姐,我弹琴给你听吧,你想听什么?”
皇后微微挑眉看来,嘴角含着笑意,“那便来一曲你最拿手的。”
“《广陵散》何如?”林婳说着便径直弹奏起来,清幽的古琴声从指甲流淌而出,伫立在宫中的宫女们纷纷侧耳倾听,心叹道:紫云郡主真是弹得一手好琴——此话还没说完,这琴音的调子便开始变得奇奇怪怪来,还断断续续的,方才那是余音绕梁不绝于耳,此刻便是魔音绕耳要人性命。
在殿内的苏姑姑很为难,这魔音绕耳的,不知该捂耳朵还是不捂耳朵,可偏偏这紫云郡主还浑然不觉自己弹得扰人耳朵,反而一副享受,坚持要往下弹奏下去,好像弹不完不罢休。
此时,长春宫附近,覆盖了厚厚白雪宫道上,文宣帝的龙撵经过,这一阵阵如魔音般的琴声也随着风雪飘了过来,萧弈洵抬手示意龙撵停了下来,他身旁的总管太监何瑞微微躬着身子,道:“皇上,这琴音是从过皇后宫中传来的。”
宫灯下,萧弈洵眸光清冷,面容清俊,听着这琴音,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何瑞顺着文宣帝的目光向长春宫望了望,笑道:“皇上,是否摆架长春宫?”
第4章 话家常
“婳儿,你可饶了我吧,再听你弹奏下去,我今晚怕是要睡不着了,”皇后说着掩嘴大笑,一双秋水眸弯弯地噙着笑意,脸上更是红润了不少。
林婳停了下来,满脸郁闷,还不敢相信,“真有那么难听吗?我可是练了好久。”
皇后道:“感情你每每只练到前半段,后半段就敷衍着练了?”
林婳笑:“阿姐你知道我一向没什么耐心的,能弹完一整曲,就很厉害了,”末了,又添了一句,“就连娘亲和嫂嫂也夸我厉害呢。”
皇后笑得连眼泪都要跑出来了,“厉害,是挺厉害的。”
“哦,阿姐,你在笑我!”林婳提着罗裙起身,一个箭步跑过去,像在闺中那般挠阿姐的腰身、咯吱窝,“不许笑我啦,亏得我还特意弹给你听的。”
皇后损她道:“哦,哪有你这样学个半吊子就敢拿到人前弹奏的。”
“哼,不管,我就乐意弹……”
苏姑姑笑眯眯地立在一旁看着,这场面她见怪不怪了,她从前是在叶国公府当差,也是皇后和郡主的奶娘,从小把她们看到大,两姐妹相处便是如此情形。
自打皇后娘娘进宫以后,就很少见到娘娘有从前那般笑容,今日得复再见,实在叫她心里高兴,眼前都跟着起了雾气。
两姐妹正闹腾着,忽闻一声“皇上驾到”,这可把两人惊着,林婳忙站起身来退到一旁,理了理衣襟后向皇后阿姐望去,阿姐俨然变成了那个端庄贤淑的大齐皇后,就好像裱在画框里的人像画一样,不苟言笑,林婳见了,都替她阿姐累得慌。
“奴婢/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听得外殿跪倒一片,随即就见着穿着月白色金丝绣龙纹的文宣帝踏进内殿,林婳和苏姑姑忙行礼问安。
“都起来吧,”萧弈洵抬了抬手,目光淡淡地从林婳身上划过,随即走向坐在床榻上的皇后,皇后坐在床上行礼,“臣妾见过皇上,臣妾身子不适,不能——”
“无碍。”萧弈洵口吻淡淡道。
苏姑姑忙上前给文宣帝看了座,随即退到了殿外去了,绿翘也跟着退出去,内殿之中只剩下她,阿姐,还有皇帝萧弈洵。
林婳圆圆的杏眸一下看看皇后阿姐,一下又看看文宣帝,他们好像有话要说,那她在这里好碍眼。
“皇后娘娘,太后那边还等着臣女回去,臣女就先行告退了。”林婳径直行礼道。
“时候还尚早,长宁宫那边估计还没散,”皇后向她望来,道:“你方才不是说吃撑了吗?找苏姑姑给你拿一块消食的山楂糖吃,再走一走消食。”
“哦,”林婳点了点头,想起皇上在,又马上规矩行礼,“是,皇后娘娘。”说罢,又规规矩矩地退下去,一踏出内殿的门槛,她溜似的跑走,找苏蓉姑姑拿山楂糖吃,她确实吃得有点多了。
长春宫侧殿,林婳手背在身后,在门廊下走来走去,庭院里铺满了厚厚的雪,方才她走了几步,踏出几个脚印子来,在宽阔的雪地面上,看着好生有趣,像小猫从雪面上踩过留下的脚印。
“郡主,这么冷的天,您不穿外披,站在这里吹风,若是感了风寒可怎么好?”去拿山楂糖的苏姑姑去而复返,见到林婳这样,当即像从前还在林府时那般数落起来。
“我暖和着呢,一点也不冷,”林婳接过苏姑姑手里装山楂糖的小匣子时,用手贴了贴苏姑姑的手背,“哪有那么容易感染风寒的?屋子里呆得太闷了,在外头站一站也好。”
“郡主你吹了好一会了,该进去了。”苏姑姑道:“皇后娘娘已经身体不好了,您就别再让我操心了。”
听了这话,林婳就乖了,转身往屋子里走去,不过门帘还是让绿翘撩起来了,她坐在屋子里烤火的时候,能看看外面的雪景。
苏姑姑还要回殿内伺候着,便让大宫女红玉在一旁伺候着。
“红玉,你一直在娘娘身边侍奉着,娘娘的情况如何,你再清楚不过了吧,”她捧着装山楂糖的木匣子没打开,抬眸望来问:“年前我和我母亲来宫里看过皇后娘娘一回,那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加重病情了?”
“太医说是天气太冷,身子不适,”红玉道:“再加上心有郁结,吃得不多,病情这才加重了。”
“心有郁结?”林婳道。
红玉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娘娘她怕是……怕是为了之前滑掉的胎儿,伤了身子,又积了心结在心里,所以这病才迟迟不好。”
说到这个,林婳眉头不自禁蹙起,那是三年前,阿姐嫁给皇帝后,没多久就查出了身孕,宫中和自家府上都很高兴,可是胎儿未足三个月,就因为意外跌了一跤,没了。
“唉……这身子不好,慢慢调理着总能好起来,可是这心有郁结,就难了,”红玉神情担忧,“还记得那段日子,娘娘夜不能寐,枕巾都不知哭湿了多少套,近些年来好些了,但又不能大好。奴婢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
红玉又忿忿不平道:“自打娘娘病了,那娴贵妃在宫中可会做人,如今六宫皆知娴贵妃,不把我们皇后娘娘放在眼中了,就连尚宫局的人都敢仗着娴贵妃的势狗眼看人低,今日如此,若将来再诞下一儿半女,岂不是上天了!如今我都怀疑,当初娘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摔跤,莫不是她娴贵妃——”
“红玉,慎言。这话在我面前说无碍,可若叫别人听了去,怕是不妥。”林婳轻声提醒道。
“是,郡主,”红玉又道:“奴婢只是为皇后娘娘抱不平,是娴贵妃太不知规矩了。”
“奴婢/奴才恭送皇上……”突闻正殿请安声,透过卷起的门帘向外看,见到文宣帝自长春宫正殿出来,坐上龙撵径自离去。
红玉在耳边嘟囔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皇后娘娘病得这样重,皇上难道不多坐一会吗?”
林婳瞥了红玉一眼,打开手中的小匣子,拿了一颗山楂糖丢在口中,然后起身往正殿去。
“来啦,”皇后坐在床上微微直起身来,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要在床上躺一会吗?我想跟你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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