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奶奶和琴母不断地催促琴音回一趟家里,说遇到一个好男人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回来相亲,行就结了算了。琴音本来不以为然,催促的次数多了,不断的心理暗示,也让琴音开始有了回家相亲的念头。
春夏之交,南方的天气潮湿,稍显闷热的空气里,依然透露出丝丝寒意。周末,琴音很早便起床,从公社回到那个小山村。她是回家相亲的。经过村边小溪旁的小路,隐隐约约听到正在小溪里洗衣服的女人们说到:那个叫小青的五岁小女孩死了。
小青是琴音的邻居,因为住得近,小青常常跟着琴音玩游戏。琴音家里偶尔有个水果、糖糖等好吃的小东西,都偷偷地给小青留一份。每当琴音从外面回来,小青都欢呼雀跃跑着过来。
琴音不相信小青死了的消息,但她都回到村里了,确实不见小青跑过来的身影。回到家,她便去找小青,正当她就要踏进小青家门的时候,被琴奶奶一把拉了回来,半拉半扯地推回自家屋子。奶奶这种急切而又神秘的一连串动作,让琴音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异样。进了屋子,奶奶板起脸严肃地说:“小青死了,以后别找她了。”
“小孩子没病没痛的怎么会死呢?”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琴音怔住。刚刚在小溪边听见小青的死讯,琴音还希望是假的,但见奶奶严肃不容多问的样子,她心里其实已经确认:小青真的死了。
整个上午,琴音虽然按农村旧俗不直接问小青的事,但一直都在偷偷观察着小青家的动向。小青家昨夜杀了猪,大部分猪肉都让人挑到大队统一收购了。小青的父母忙着将允许自家留下的那小部分猪肉、猪肠、猪红等,煲着猪肉咸菜,一股美味飘得很远、很远。
到了中午,小青的哥哥、姐姐们捧着猪肉咸菜蹲在门外吃。杀猪之时,是农村人平时难得的一次有肉吃的时候,很诱人。对平时靠喝稀粥、送咸菜过日子的小山村里的人来说,确实令人馋涎欲滴。小山村的孩子都养成了一个习惯,再馋嘴也不能表现出来,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真的不见小青,小青真的死了吗?怎么不见她家人伤心呢?琴音没有觉得小青家人有悲伤的迹象,对小青是否真死了,又重新唤回一线怀疑。
明明是回来相亲的,却被小青的死讯缠绕着。琴音心里压抑着一丝难受。琴奶奶说,相亲对象正在帮小青家的忙,晚上才过来吃晚餐,大家见一见。
晚餐前,终于见到一个男子急匆匆地闪进门来。琴音不禁脱口而出喊叫对方的名字:“林前!”
林前也看到琴音了,笑嘻嘻地迎上来,手里还提着一块猪肉。
琴奶奶在一边笑呵呵地说道:“啊?原来你们认识啊?”
“你们催促我回来相亲,该不会就是和林前相亲吧?”琴音故作惊讶问道。其实她心里早已料到,这个林前就是自己的相亲对象。
琴母在一旁插话说:“就是他。你看人家对我们多好啊,常常提着猪肉来我们家。对你奶奶也嘘寒问暖的,有事还常来家里帮忙,勤快得很。”
琴音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
琴母继续说道:“别人家的女孩想找这种男人,可还没那福气找到呢。”
琴音笑了笑。林前赶忙向琴音凑过去,又说些卖猪肉如何关照熟人的老生常谈的事。
很快,晚餐开始了,琴音与琴奶奶、琴父、琴母、琴哥、琴妹,当然还有林前,围坐在八仙桌四边,共进晚餐。琴母端上了热气腾腾的猪肉咸菜,说是邻居家杀猪,送了一碗过来。林前送的猪肉留明天。
邻居家杀猪?这不就是小青家送的吗?琴音自然又想起小青,夹了一片肉,边吃边问奶奶:“小青真的死了吗?”琴奶奶立即板起脸,一副忌讳神灵的样子喝道:“别问。”
山区的老人都很迷信,忌讳死者,琴奶奶的举动也是意料之中。
奶奶虽然没有回答,但因为琴音的问,引起了家人的议论。
琴父自语说:“大人太不小心了,那么烫的一大桶杀猪用的开水放在长凳上,小孩子靠近也没人发现。”
奶奶其实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于是问:“小孩埋在哪了?”
琴父说:“林前帮他家杀的猪,应该最清楚。”
林前接着说:“天还没亮,她爸拿个粪箕装着,拎到对面山坡,挖个坑就埋了。”
“怎么不见他家人伤心?”琴妹好奇地问。
奶奶立即举起巴掌,要打下来的样子,示意琴妹别插嘴。
头也没抬的林前缓缓地接过话说:“你看,她们家那么多小孩,死一个小女孩算什么事,你看她妈肚子又大起来了。”
琴音本来夹起的一块肉,又放回碗里,厉眼瞪着林前说:“你草菅人命!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一家人似乎都停顿在那里,看着琴音的表情。
琴音锁着眉头,心中不快的样子。林前也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
相亲,以不欢而散告终……
关于小青的死,琴音从大家的议论中,大概也知道了梗概:农村人都是赶在天亮前杀猪,天亮的时候送到大队的,小青半夜起来看杀猪,不小心撞翻了放在长凳上的一大桶杀猪用的开水,开水全淋在小青身上,烫死了,草草地埋了。
琴音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很多次三更半夜起来看杀猪,也曾见过几桶滚烫的水,此时此刻暗暗庆幸自己小时候没有被烫死。
尔后,琴音便陷入伤心之中。不是为了失败的相亲,她本来就不喜欢林前。而是因为,一个小女孩的死,竟然如此草草收场。琴音心里莫名地感到害怕……
相比之下,相亲的事,在琴音心里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以至于事后便在心底连根拔除了。倒是小青的死,一直紧紧地缠绕着她。
不远处的小溪,每天早晨都聚集了洗衣服的妇女,有时家庭妇女没空,也会有一些小女孩接替大人来这里洗衣服。那时的农村家庭是没有洗衣机的,人们大多数是带着搓衣板到附近的小溪洗衣服,有的人干脆便在溪水浸泡的光滑的石头上洗衣服。
此时,穿越前的琴音看到微信的文章说,现在的搓衣板象老古董一样,都成了家里厉害的女人惩治男人的刑具了,不禁哑然一笑……
俗话说“三个妇女一场戏”,不错的,在这洗衣服的女人经常边洗衣服,边谈论她们知道的一些奇事、笑料,引得满溪的笑声。
第二天清早,琴音从小溪旁经过,琴奶奶和小青的母亲等等一些人正在洗衣服。
琴音听到奶奶说,旧社会的时候村里更穷,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溺婴。然后便是很多妇女问奶奶溺过婴没有。奶奶笑而不答,只是用水泼着那些故意逗她的人。
琴音走到小溪边,蹲下来,问奶奶:“什么是溺婴呢?”
奶奶不假思索地答道:“旧社会的时候,有些人家穷得揭不开锅,只好将刚生下来的女婴放到水盆子或者水桶里淹死,这叫溺婴。”
“为什么溺女婴呢,有没有溺男婴的?”
“男婴长大了有力气,能干重活,传宗接代,谁舍得溺呢?”
说到这,琴音突然联想到小青,连忙问:“小青也是被水桶的水淋死的,她爸爸妈妈也不心疼,该不会是溺婴吧?”
“当然不是溺婴啦。旧社会人穷到快饿死的时候才会溺婴,解放后的新社会都没有人溺婴了。况且小青被杀猪的开水烫死,有好多人亲眼看到呢。”小青母亲接过琴音的话,连忙解释起来。
琴音读了些书,多少知道一些知识,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完全没有顾及小青母亲的感受,说这虽然不是溺婴,但也是愚昧落后。将来社会发展了,小孩发生这样的意外不应该私自处理,要报公安局,要追究家长没有看好小孩的责任。
小青母亲知道琴音是有知识文化的人,也没有反驳。只是喃喃地回应道:“谁不爱自己的子女?只是家里人多,还没温饱啊,一天到晚地忙耕种,没有时间想那么多。”说着,便腾出洗衣的手去抹眼泪。
刚才欢声笑语的小溪,顿时变得沉寂起来。
琴音仍然不依不饶,说这山里的人太愚昧无知,将来要改变现状。
距离稍远些的一个女人或许想改变这尴尬的局面,突然放大声音对琴奶奶说,你家琴音那名声可不得了了,我那天赶墟,遇到一个结巴,问公社的女播音是不是你们村的,“那、那、那、女、女、女播音,是、是、是、不、不、不……”我一碗面条都快吃完了,他老半天一句话还没问完。
女人的话,重新引得大家笑起来。
琴音知趣,没有笑,但也没有再提小青的事,只是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舒展开来。从那以后,直到这部小说问世,再没有人提起那个被开水烫死的小女孩。
正当琴音与洗衣服的女人们谈笑着的时候,生产队里负责跑腿的一个男子跑过来,告诉她:“公社通知你回广播站去,有大领导要来!大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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