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夜行》104、虚实双生（四）

    
    俊仔踏入蓝门后，瞬间被低温刺得打了个哆嗦。
    眼前大雪纷飞，视野里充斥着一片白茫茫。
    他依稀能辨认出来场景依旧是刚才的暮色森林，但树木都光秃秃的，枝桠造型怪兀，像枯瘦的手臂，朝着灰暗的天空探出，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萧瑟破败的气息。
    与此同时是系统接二连三的提示。
    「寒冷判定未通过，一分钟内移动速度降低10。」
    「寒冷判定未通过，一分钟后生命值开始降低。」
    「寒冷判定未通过，一分钟后出现冻伤。」
    “可恶，我体格明明很棒的！”
    俊仔嘟囔着搓搓手，迈开步子向前奔跑。
    此情此景唤醒了他藏在心底里的一段记忆，那是遇见晓叔之前的事……
    那会儿天空也是灰暗的，雪也纷纷扬扬落下，别人家的孩子挣脱父母的手，摘下手套好奇地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融化在掌心，并为此兴奋不已。而他和同伴们能做的只有在昏黄的路灯下奔跑，影子拉得又长又远。
    他们窜过大街小巷，以此来躲避无处不在的寒冷。
    杂乱的脚步声赶走了流浪猫狗，哈出的白气也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就像有的人渐渐消失在队伍里一样。
    有的孩子一旦倒下，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但所幸他坚持下来了，在一个个冬天之后遇到了晓叔。
    “我讨厌冬天……”
    少年在心里想着，步伐也愈发坚定。
    然后他就一脚踩空掉进了洞里。
    “哇哇哇……”
    伴着一串惊呼，俊仔反应奇快地向前跃出半个身位，在空中扭转身体，抡圆了胳膊挥出匕首，试图将自己挂在洞口边缘。
    然而，布置这一陷阱的绝对是个老猎人，俊仔的匕首明明探出去那么远一截，却只能刺在虚掩的草皮和雪上，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声，这些东西和他一起落到坑底。
    “该死……”
    高敏捷让他掉下来也没怎么受伤，只是洞里一片漆黑，唯有头顶照射下来的亮光打在地上。
    像密室和透光的窗口。
    这一幕让他有些厌恶，发自内心的厌恶。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进入肺叶后少年冷静了少许，随即拿出莹火石照亮四周。
    洞穴很宽敞，或许因为这么久以来都没猎物陷落，所以出奇的干净。
    从坑的内壁来看，大致呈梨形，沿着水平高度向上逐渐收缩，顶端只开一个小口，而且因为视觉和光线的缘故显得愈发小。
    墙壁上满布划痕，可见曾经的被捕者是多么绝望，怎奈这种负角度根本攀不上去，最终都沦为骸骨散落在附近，从体型判断，暮色森林常见的野兽这里都有。
    “好烦啊，我该怎么出去？”
    俊仔坐在那束光里苦苦思索，就像上帝明明打了一束光下来接他回天国，却怎么也不愿回去的圣子。
    “好友列表被禁用了……二五仔也不在……
    “如果是他在这儿，会怎么做？唔……他一定会酷酷地摸着下巴，就像这样……”
    俊仔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嘴里念念有词。
    “嗯……没错，然后还要隐身……”
    紧接着他消失在空气中。
    “然后四下观察……观察什么呢？那些尸骨吗？噫……真恶心……”
    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翻找尸骨。
    一分钟转瞬即至，未通过寒冷判定，系统一个劲儿地提醒他出现了冻伤，生命值随之开始缓慢滑落。
    好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一张熊皮。
    这是一张完整的棕熊皮毛，鞣制得很到位，加之洞内干燥，上面竟然没有生虫子。硕大的熊头还瞪着眼睛，眼睛像玻璃珠子似的，折射出莹火石的光芒。
    俊仔拽起熊皮，看见下面藏着一具人的尸体。
    “原来这是他的衣服……”
    少年自言自语道，接着反手将熊皮披在身上。
    「寒冷判定已通过，一分钟内冻伤消失。」
    「你感受到久违的温暖，生命值开始缓慢恢复。」
    “似乎……荆棘夜歌那个话唠导师说过要多准备几套衣服？算了，出去再说吧……”
    本着入土为安的原则，俊仔对这句尸骨作了个揖，打算把它埋了。
    可就在他捧起尸骨的同时，一封信掉了下来。
    打开信笺，上面写着这样一段话。
    “
    致陌生人，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死了。
    我是瓦楞村的猎人，叫弗兰，有一个两岁的儿子。
    我在村子里待了30年，狩猎过无数动物，甚至还正面击败过一头棕熊。
    但我从没想过会这样屈辱的死去。
    那是一个冬天的黄昏，我像往常一样来到暮色森林，像往常一样检视自己布置好的陷阱。
    但突然，我的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我来不及迟疑，一头扎进自己布置的陷阱里。
    丰富的狩猎经验告诉我，那是一头近在咫尺的熊！它会在即将拍碎猎物脑袋前发出得意的怒吼，此时无论向左还是向右都无法逃脱它的臂展，唯有这样做才有一线生机！
    然而我错了，我竟没发现这声咆哮是那么熟悉！它正是被我宰掉，剥了皮披在身上的那头棕熊！
    也就是说，声音只是幻觉而已！我背后根本什么都没有！
    这个坑洞是我布置的，我知道它对陷入其中的动物而言是多么绝望，正如我现在感受到的一样。
    我坚持了多少天？五天？还是七天？
    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你的绝望很甜美……我需要更多……’
    那个声音这样说道，接着那些曾经被我杀死的猎物们一个接一个围了上来。
    我能认出它们，断了一只角的野牛，瞎眼的条纹豹，鳞片纹路像枫叶的枯叶蛇……以及那头棕熊。
    它们迅速冲过来，争先恐后地撕扯我的身体……我放弃了抵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开肠破肚，被一点点蚕食，直到只剩下一颗头颅时，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
    我这才意识到，那些家伙们和熊吼一样都是幻觉，是假的！
    然而结果已经不可挽回，我的肚子不知被什么东西剖开，冒着热气的鲜血四处流淌，渐渐干涸、变得冰凉……我的意识也濒临涣散。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些虚假的东西，一旦你相信它，它就会成真，正如我在幻觉里看到了自己的死亡一样，现在我也在一步步迈向它。
    我在生命最后关头留下这样一封信，希望它可以帮助后来与我一样身陷困境的人。
    请不要相信任何幻觉，务必保持着生的信念，唯有如此，才能逃离。
    最后，如果你能活着出去，请把这封信转交给我的儿子汉斯，告诉他我深爱着他，希望他能原谅我这个懦弱的父亲。
    ”
    “人怎么能像卡兹saa一样放弃思考呢……”
    俊仔撇撇嘴，把信收好，挖个坑将老猎人弗兰埋了。
    然后他又无所事事地望着上面那个洞，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等等，幻觉？
    他突然灵光一闪，举着莹火石照亮弗兰尸体坐着的那块泥土。
    果然，地上的黑褐色泥土中隐藏着蛛网密布的魔纹，纹路如同鲜血写就。
    他一屁股坐上去，那些纹路立刻散发着暗色光芒，在漆黑中格外诡异、神秘。
    再然后，空气也开始扭曲。
    很快，他面前出现了一个绿色轮廓、浑身掩映在坚固厚壳里的怪人，一见到他二话不说就冲了上来。
    “我果然是个天才！打赢它就能出去了！”
    俊仔舔舔嘴唇，同样兴奋地迎了上去。
    只是他没察觉到，自己此时身披的熊皮紧贴在身上，熊眼中也亮着嗜血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