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缚茧》第一章 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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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和煦,追着漫天的柳絮飘摇。被阳光照着的长街上浅浅淡淡,几个穿着北地服饰的人匆匆忙忙地走过,无人在这大好天光里光顾我这家棺材铺。
    除了一个人。
    “姑娘,在下有主新丧,特来寻一副上好的棺木。”眼前的人面颊白净,眉眼细长,说话间虽然尽量让自己显得十分有礼,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高傲意味。
    当是一位大主顾。
    “如今新皇贺仪,皇城内禁止一切丧葬,不怕触怒了天威?”
    那人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让你准备便准备,哪里来那么多疑问!”
    我耸耸肩:“对棺木可有什么要求吗?”
    “要求……你们铺子里最上等的棺木。”过了一会儿纠结着道:“我家主上原本是北地之人,此番是要归葬故乡的。要保其尸身不腐,可明白了?”
    “是,请爷稍后,待在下看完新皇登基便将棺木运至您府上。”
    那男人皱了皱眉,欲语还休,只是之后闷闷地说一声:“不必送至府上,送至城外即可。”
    送走了这奇奇怪怪的主顾,命小厮收拾了铺子,朝着皇城的方向走去。
    今日是南楚国君,不,大楚开国国君萧瑜的登基大典,皇城的百姓都可以跪在皇宫外看着这个带给他们荣耀和统一的神一般的君主登上那至高之位。
    说起这位国君,当真是具有雄才大略的。乃是先皇与贵妃之子,后来在激烈的夺嫡中最终胜出,即位南楚国君。即位后两年发兵北伐,故意败绩入北凉为质,在北凉的几年内翻云覆雨,内有国君策反外有南楚大军压境,北凉国破,暴君越修在宫中引火自焚而死。于是僵持多年的南北格局就此打破,统一的大楚王朝最终建立。两国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再无有人流离失所。
    我站在远远的宫外,只能听见周围人高呼万岁,皇宫里却看不真切,只能看见一个明黄色的小点,旁边有一个绛红色的小点伺候着。那绛红色的小点动了动,我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个人……似乎是那个奇奇怪怪的主顾。
    而我转眼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祭典结束后天色渐暗,我便去了常去的茶馆听书。人生短暂,若是只呆在一个地方未免太过可怜,听书这件事就是如此,你虽然不曾经历过,但是你知道了一回,就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次,看着那些人的爱恨情仇,人生倒也有了几分生趣。
    等我去到茶馆的时候,人已经坐了不少,看着周围人嫌恶的眼神,我自觉地走向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位置。
    说书先生面容干净,脸上有着细微的纹路,下颔长着山羊胡,身穿着白衫,手持一柄竹扇,据说是今上题了字的,说书先生这就开讲了,今日讲的是国君率兵北伐的故事。
    “话说那楚言国君,聪慧无匹,即位两年后国泰民安,看官都知道有雄心的君主往往是要一统的。于是那一日君主召集了武将匡尘……”
    我本坐在后门,恰能看见外面街上的情形。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乞丐,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此刻正伸长了脖子往茶馆里看着,似是在听书。
    那乞丐的味道实在难闻,能因着今日是东风,便吹到了茶馆里。前面的客人转过头来不善地望着他,若是个知趣的乞丐也该走了,可他偏偏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跑堂的小二几步赶过来,拿着扫帚就往他身上敲打着,嘴里吆喝着他快走。可那人虽然用手抵挡着,脚却也没有移动一下,压根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看他被打得可怜,好管闲事得性子又控制不住,于是说道:“小二住手!既然这位朋友不愿意走,那我便请他喝茶吧。”
    众人不满的视线于是对准了我,我讪笑:“不若我请各位每桌一壶清酒?”
    “棺材铺的东西谁敢要。”
    他们丢下这句话又都转了过去,看样子是妥协了。我笑着看向站在门外的那个乞丐,他看也没看我,对我帮他解围的事情也没有丝毫表示。
    一场书听完天色已染上墨色,期间那个乞丐不曾看我一眼,一直认真地听着书。我心下想着莫非今日请人听书最终还是亏了,想着就这样亏了未免可惜,于是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地方去,若是没有的话我的棺材铺还缺个小厮。”
    抬头便看见那乞丐透过脏乱的额发看着我,目光凉凉。我后背爬上一股凉意,竟有一种大好时光就要把命折在此处的恐惧。
    我不敢说话,动作利索的离开茶馆准备回到铺子去。回头间,那个乞丐正跟在我身后不远处,步伐缓慢。
    我:“……”
    一路无话,到了棺材铺,我领着他穿过门面到了外院,叫起那个小厮吩咐先带他去沐浴再给他寻一间住处。说完准备回到内院的时候,忽听得一个低沉的嗓音道了声“谢谢,陈匡”。
    我抬头看他,那人却已经转过身去,仿佛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
    一夜无事。
    清晨我起时,意外的发现店铺已经撒扫干净,我的小厮绝对没有这么勤快,我想到了昨晚的那个乞丐。
    走到长街上时,看见一个身量极高的人拿着扫把安静地扫着。我站在门槛远远地看着,发现他不仅身量极高,肩背也是笔直的,墨色的头发束在头顶,即便穿着粗布麻衣,也有种不可名状的贵气。
    他已经扫完,提着扫把走来,看见我也没有惊讶,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
    我此时才看清他的脸,棱角刚硬,眸色冷清,竟是个极为俊俏的男子。
    还未待我问他,昨日那个奇怪的主顾又来了。
    “马车已在城门外等候,你们快些将东西送过去。”
    说完这一句话那主顾款款地走了出去。
    我应着,便去了里间找那几个小厮,刚进去却看见陈匡在那里看着我,眼神坚决。
    “你要去?”
    他点点头。
    陈匡驾着车,我坐在他身后,路上的行人指指点点,责怪一个女子却出来抛头露面有之,但更重要是竟与男子同车。
    “陈匡,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有失礼数吗?”
    “我曾经见过一个女子,是威震全国的大将军,是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人物,甚至皇帝都要对她礼让三分,那才是一个大国该有的气度。南楚……大楚还是太狭隘了……”
    这还是陈匡第一次说了这么多的话,他说这话时语气钦佩达到了十成十,我忽然极其好奇那个女将军是怎样的人,于是开口问道:
    “女将军……我只知道一个女将军……”
    陈匡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悻悻地低头也不再言语。
    城外是一片树林,今天天色稍暗,树枝上生出的新芽在晦暗的天光下更显有几分嫩意,凉风依旧肆意的吹着。
    林子的边缘停着一辆很是朴素却十分阔大的马车,那个奇怪的主顾站在马车一侧,神色恭敬。他身后还站着六个黑衣黑发的男子,面色刚毅,脊背挺直,浑身散着掩饰不住的杀气,全是高手。
    那主顾走过来,随意地从袖中拿出一个锦袋,纹路极其细腻,面料极好,我状似不经意地打开一看,却不是白银,竟是整个整个的黄金。
    “这位爷,银两多了……”
    那主顾看了我一眼,挥挥手,极为不耐地道:“给你了就是给你了,哪有那么多废话,快带着你的人退下吧。”
    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是急切,我也知趣的不再言语,打算叫上陈匡一起离开时却发现他竟然一直弓着身子低埋着头,唯唯诺诺不同于往日,我心下微疑,却只是叫道:
    “阿匡,我们走了。”
    陈匡迅速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我注意到在他转身的瞬间眼神是在马车的方向。
    事情仿佛有些奇怪。
    回去的路上陈匡依旧沉默着,我心情也有些复杂。
    “我见你方才走的时候看了一眼那马车,怎么,你也觉得那马车很奇怪吗?”
    陈匡回过头看我一眼,又低着头不言语。
    我眼眸微眯,继续试探着:“明明连打赏的锦囊都是面料极好的锦料,也不是没有足够的银钱,为什么要配着那么一辆朴素的马车。在皇城戒严时仍敢发丧,定是极有权势之人,却为何如此小心。”
    陈匡牵着缰绳的手一顿,马车因此一颤,我在后方差点没有坐稳,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听到了陈匡的话。
    “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不管多高尚的人也有着他内心深处阴暗的角落。你所奇怪的不过是那些不为人知事情的表象罢了。”
    他语气里的冷嘲和恨意使我心惊,然而很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因此而惧怕他,反而对他身后的故事充满了好奇。女将军,高尚之人,阴暗的角落,落魄的乞丐,如果这些因素存在于同一个故事,那该是怎样一个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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