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缚茧》第二章 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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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之后，长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我这小店因为新皇即位这一事无人问津，眼见着日色渐颓，便想着去茶馆听说书，也许再叫上陈匡一起，命小厮寻了他好几次都不见他的人，问了与他同住的小厮，说是一直没有回去过。
    一个人去听书，还是那个说书先生，缕着他的山羊胡，讲着楚言入北为质的故事，说那暴君因不喜女色便车裂了两位大臣，族人都被坑杀在凌阳山。
    他讲的很精彩，我心里却没有往日的那般快活。总觉得说书先生口中的楚言未免太过无所不能，心中还想着陈匡口中那个女将军的故事，于是想到他竟然不辞而别，有些怨怼他的不守信义，然而他确实没有答应过我要做我的小厮。这样想来，变成了一个执念。如果下次看到他，一定要从他口里套出那个故事。
    第二日，第三日，陈匡还是没有回来。我没有去听书，心里有种似是而非的失落。好在这几日戒令稍微放松，一些穷苦人家便找上门来要求准备几副棺木，生活回到了以前，也没有那么无趣。
    待到第五日的时候，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凉意扑打在我身上，庭院里的几株紫叶李也已经开放，小小的如玉的花瓣，十分精致。我随意推开门，看见风尘仆仆的高大影子在门外看着我。
    “陈匡！？”
    来人正是陈匡，他此刻满脸倦容，身上还是穿着那一日的褐色粗布衣服，上面颜色深深浅浅，胸前还有几处喷溅状的黑点，头发也是湿漉漉的。但眉眼却是清亮，对着我微笑，之前一直盘踞在眉目间的戾气散去了一些，嘴角上扬的弧度让人忘记他一身的狼狈。
    他回来后就被安排去沐浴休息，今日来店里的人渐渐增多，人生之一世，只有一个时候才能证明你真的活过，便是葬礼举行的时候。唯有死，才能验证生。可惜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却不多。
    送走了最后一个预定棺木的人之后，夕日已颓。
    我终于可以坐下来喝杯茶时，看见陈匡从帘子后出来，显然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城西那户姓刘的人家我知道，老人对独子极好，只是他儿子是个不争气的，钱财全拿出去赌了，妻子存下的棺木钱也被他抢去了，如今要买个最差的棺木却也要赊账……你说，这就是人吗？”
    我并没有问他这些日子去了何处，事实上我很惊奇他竟然还肯回来。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怯的缘故，我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问出那个故事了。
    “今天的时间太晚，听不了书了。”
    陈匡答道：“你很喜欢听书么？”
    “是啊，毕竟书里的故事我一辈子都不可能经历一次，甚至连看都看不到一次，如果能听着别人的人生，也是好的。你呢，你为什么喜欢？”
    陈匡似乎很惊讶我会问出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答道：“谁告诉你我喜欢听书？”
    “难道不是吗？那日我见别人打你你都不肯走，站在茶馆外听书，难道这不是喜欢吗？”
    陈匡闻言很无奈地笑了笑：“我不过是想看看他会怎样规定这段历史罢了。”
    我被他的笑晃了眼，华灯初上，在慵懒的烛光下他淡淡无奈的笑带着倦意，却是一幅极养眼的画面。不知怎么的就说出了那句话：“你现在跟以前很不一样。”
    陈匡听到这句话时微笑便僵在了脸上，他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落寞：“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对我说过这句话。”
    “他是谁？”我的本能告诉我也许听故事的时候到了。
    “一个女子，世间独一无二的女子。”
    “嗯？是那个女将军吗？我听说北凉之前有个姓凤的女将军，用兵如神，权势滔天，只是北凉暴君自焚后就神秘失踪了，民间都传说她是扑进了那场大火里殉国了呢。”
    陈匡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深深：“民间真的是这样说的？……也许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结局……”
    我适时的沉默。
    “你想不想听一个……跟说书先生说的不一样的故事……”他这句话说得极其轻柔，带着些蛊惑的味道，四目相对间，我看到了他眼里的熊熊大火。
    熊熊大火里，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身着玄色的烫金滚边对襟冕服，烈烈的火光在他玄色的衣袍上闪烁着。
    他此刻站在宫殿内的高堂之上，左手执一把白玉笛，身体和右手跟随笛声挥动着，飘然的广袖在空中划过一道一道完美的弧线，这分明是一支女子的舞。
    他眼神投向殿外，不知看到了什么之后忽而转身向火焰更深处走去，耳边似乎有着女子的嘶叫。
    那个逐渐模糊的身影又逐渐清晰，他缓缓走来，仿佛欲火归来的天神。
    火光映射在他的眼眸中，没有恨意，没有悲伤，仅有的是决绝。
    他右手持着一把通体雪白的剑，剑柄处挂着一个嵌着东珠的蓝色的剑穗。他忽然开了口，他在唱歌，那是一首传于北凉民间的歌……
    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出话不然，为犹不远。靡圣管管。不实于亶。犹之未远，是用大谏。
    天之方难，无然宪宪。天之方蹶，无然泄泄。辞之辑矣，民之洽矣。辞之怿矣，民之莫矣。
    天之方虐，无然谑谑。老夫灌灌，小子蹻々。匪我言耄，尔用忧谑。多将熇々，不可救药。
    天之方懠。无为夸毗。威仪卒迷，善人载尸。民之方殿屎，则莫我敢葵？丧乱蔑资，曾莫惠我师？
    天之牖民，如埙如篪，如璋如圭，如取如携。携无曰益，牖民孔易。民之多辟，无自立辟。
    价人维藩，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
    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无敢驰驱。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他手中剑亦在挥舞，在火焰中带出一片一片银光，手中剑气不断地击向四周的梁柱，以坚固著称的北凉皇宫在他的手里似乎不堪一击，梁柱被一道一道的剑气割伤，火势愈大，他挽了最后一个剑花，站在那个高堂，沉默的注视着殿外。
    一根横梁带着火从他上方砸下落在他脚边，他竟躲也不躲，反而踩在了那着火的横梁上继续高歌着。又一根横梁砸下，他猛地张开双手，状似拥抱。剑眉向上扬起，薄唇勾起一抹冷笑，极致危险。
    他的衣袖被点燃，挥舞间带动一片一片的火星，火光照耀着他的脸，那张因炙热而通红的脸上显示出无限的坚决。
    一根又一根的横梁直柱倒下，他就那样看着，笑着，唱着，在宫殿坍塌的一瞬间，他甩过衣袖背着手转过身去。
    我确定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他眼中滑下的泪痕……
    随后伴随轰塌声响起的是无数人的杀伐声，然而，属于一个女子的撕心裂肺的嘶叫盖过了所有声音……
    我看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鬓发散乱，声嘶力竭，她周围站着七八个奴仆拦着她哭喊着……
    在他们不远处，一个气质高雅身穿白衣的男人站在那里，恍若谪仙，他的白衣纤尘不染，这场厮杀仿佛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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