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小镇》第二十六章 梦中的对话

    
    一个人站在光球下面。
    那是辰月，另一个辰月，另一个他。是那天他留在原地的躯壳——如果那天的那个梦仍在继续。
    “你又来了。”另个一他说。
    “是啊，有太多的疑惑，我有很多东西想问，多得不知道从哪儿问起。”
    他们两眼对望，这是第一次，他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真实地面对自己。
    稀疏的眉毛，无精打采的眼睛。它们被放置在瘦削的脸上，透露着一种无聊。
    同一张脸，却是陌生。
    但同时又有一种深深的触动。因为，他知道那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造就了如此的这样一张脸。
    他对着“他”，带着紧张的，心中有着抗拒，仿佛自身的存在被分裂的一半，带着这种无名的敌意，他打量着“他”，对“他”评头论足。
    “你为什么要来？”
    另一个他摇摇头，低声地说，听不清是无奈还是叹息。
    “你为什么不想我来？”辰月反问。
    “因为这不是个好地方，至少对于你来说。”
    “但是你心底是想我来的，对吧？要不然，你不会再这里等，我也不会来到这里。”
    “所以啊——你现在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既然我到了这里，你是有了答案。那么请你回答。”
    辰月在质问。另一个他有责任回答自己。辰月这样觉得。
    一个藏着捏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若是同一个人，那么也太不公平了。那股敌意在心底翻动，催促着他。
    “你不知道的，我怎么知道。”
    “说谎。你不是说了这不是个好地方。现在又说不知道。”
    另一个他没有反驳，却是说：“我是你。”
    “你不是我。”
    “那么我是谁？”
    另一个他微笑了，嘴角翘得高高的，他与其是在问，不如说在嘲笑他。
    似曾相识的情景。
    不自觉的，熟悉的情愫在胸口漫开，徐徐的流淌，充盈着身体。
    ——那么你说，那是什么？
    她有说过这样的话吗？有时辰月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强制性的，好像一切都可以与她扯上关系。
    但是——往事虽然模糊，记忆虽然不清。可他的细胞，他的肌肉，他的四肢却是记住了。
    他的敌意在那情愫中溶解。
    他向前走了一步，倒影着自己身影的那双眼睛——包含着笑意和温柔——直到现在，他居然现在才发现。
    “不知道。其实我在想，一个死了的人，又怎么会站在自己的跟前。”
    辰月自言自语。
    “这只是个梦而已。”另一个他说。
    “对啊。”辰月轻声说。“所以我才会迷惑。这是个梦吗？还是其他的东西？有时我害怕做出这种选择。”
    “闭上眼睛——”
    “选一个觉得还过得去，不算太坏，也不会太没新意的就好。是这样，是啊，没错吧，是吗？”
    辰月凝望着“他”，拼命地凝望着“他”，目如火炬，想要刺穿那个熟悉的躯壳，伸出手，想要抓住里面的那个——那个人的灵魂。
    “我只是你的幻影。没听说过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依旧微笑的，轻轻地摇摇头。
    为什么，究竟“他”是怎么想的，在这个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辰月在心中生出小小的抱怨，像被当作小孩子了。
    “如果是那样，我倒是死心了。”
    “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又是“他”惯用的伎俩。但辰月却没办法，无可奈何。面对着这法子，他总是没辙，至今如此。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问。
    “这是因为你？”
    “我？”
    辰月疑惑说道，倏忽，“他”的脸色出现了些微的变化。
    “真遗憾，时间快够了。再问一个问题，想清楚，你想要问的是什么？你是明白的，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够时间了？”
    “是的，够时间了。真是的——算了这个问题放过你。但下一个就真的是最后一个了。”
    “那么能告诉我”
    辰月说的很慢，慢吞吞的，想要延长，要抓住，这一秒一秒正从指缝间急速流逝的时间。只要努力，那么或许可以的。他乐观地想道。
    但——只过了一秒。他也就从妄想中醒来。他居然骗不了自己一秒。
    可是，在下个一秒。他却在继续着这努力，纵然知道徒劳，纵然明白不过妄想。
    在这刻。他想，他有点明白百合子那时的心情了。
    最后话终究要说出口。
    “风子、古河渚还有玲玲她们体内的力量是光玉所致的吗？”
    “是——的——”
    那声音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得如同跨越的无数的时光，那时“他”站在那头，而辰月站在这头。
    近在咫尺，可是咫尺天涯。
    辰月张开眼睛，他醒来了，脸上几滴眼泪落下，温热过后就是冰冷。
    他靠着墙，望着湿润的手背，沉默无语，只余窗外微小风声。
    夜深，月寒。
    他独自一人面对着这陌生的情绪，细细地品味。
    他哭了。在贵子死后的三百五十八天。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面对这份悲伤，他想把头埋在被子里，可是——他停止了，不愿破坏这刻的感情。他任由着泪水滴下。
    第二天早上，辰月照常在厨房里准备着早餐。
    天气有点微冷，面条在热水里翻滚，升腾起一片白雾。
    辰月拿着筷子在锅里轻轻地搅动，顿时又是大片的白雾，简直看不见里面。唯一剩下的是筷子碰到锅壁时，发出的“咚咚咚”的响声。
    他煮着面条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是已经梳洗完毕的百合子。
    然后每隔一段时间，风子和玲玲又依次下来。
    她们围坐在桌边，打着招呼，小声谈着什么。
    “来了。”
    辰月把面条装到碗里，端在盘子上，一碗碗地放在各自的前面，又整齐地摆上筷子。
    看到面前冒着热气的面条，几人顿时坐好，在等待辰月入座。
    “开动了。”辰月双手合实。
    “我开动了。”“开动了。”“开动。”
    望着座下的几人。辰月又莫名地满足。
    那个时候，贵子也是这样看着他们的吗？那时幼小的他们——他和百合子。
    这与那天，他们初次吃饭时又是不同。这天要平常很多。每个人都忙着吃面条，话不多。
    那天，他觉得这里又有了家的感觉。而现在，他明白原来家一直都在。
    贵子离去了。但家还在。因为她一直都在。她从未离去。
    他哭过了。
    既然哭过，那么就要收拾心情重新开始。无论那个梦是不是真实，或者有着其他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