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时光倒也快,十日将过,鹿俊这几日也可是被折磨的极惨,这马车坐半日还觉可行,从第二日就腰酸背痛,第三日开始,鹿俊看书都是趴着,“观棋,还没到啊?”
“快了,也就个把时辰。”
鹿俊正看《春秋》,旁边放着详解,便是《左传》,“夫子也太言简意赅了,这哪有论语看着舒服。”
“春秋微言大义,说的甚好,再说‘圣人之言简’,不足为怪,但别搞错了,夫子只不过是修订而已,春秋乃是鲁国史官数十代记载而成,前朝安石公说它是断烂朝报,但仍可谓之儒学经典。让你看看不过是储宝而已。”观棋闭目张口。
“圣人之言简,说的倒是切中要害。”鹿俊撇撇嘴,又一挑眉,“观棋兄,我倒是听说过一个左丘明轶事。”
“哦?说来听听?”
“说鲁定公想找夫子做司徒,心中不定便欲找三桓商议,然后先见了左丘明问他意见-”
鹿俊还没讲完,观棋便张口道,“左丘明言‘与狐借皮,与羊谈肉’。”
书生一脸不如意,“观棋又知道。”
“我独居颇多,闲时只得看书,又不奢求中举,便是野史杂文一并读了,但天下书多如牛毛,二十年一刻不停也不能取之一粟,所以我倒是看旧书颇多。若说如今这世面上的书倒是看得少。”
“嘿嘿,观棋这话我也耳熟,之前也听一人讲过,看死人的书比较安心。”
“哈哈哈,这话虽然不敬,但也在理,已故之人,书传颇久,经得年月历练,更有可观的价值。”
鹿俊点点头,坐起身,“不看了不看了,观棋两日没弹琴了吧?”
观棋怎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刚好心血来潮,让婢女将七弦琴送了过来,思忖几息,抚琴调音。
鹿俊听的几声音律便觉浑身舒畅,沁得心脾,这音乐可真是奇妙,前几日偶然见观棋抱了琴出来,弹了一曲《阳关三叠》,可把鹿俊惊的半天没回过神,把之前书上课文背了好几遍,才知这西出阳关无故人全篇是此来头。
说来自己来此甚久,但哪得闲去听过曲,便是青楼里也只顾喝酒玩乐,这名曲一出,当日鹿俊好似身临其境。
这边观棋调好了琴,音律流出,曲子很慢,散起柔落,观棋倒是突然开了歌喉,“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一字一音,婉娩而来。
梅琛听得琴声也放慢速度,一队人便在这官道上,不紧不慢,也有来往商旅,听音寻路,尾随而至。
鹿俊这几日的书也不是白看的,倒也算记得这是小雅的首篇,就叫鹿鸣,呦呦鹿鸣,呵,观棋还真是应景。
鹿是鸣不得,五音不全不敢张口,书生只得闭目静听,盘膝靠枕,手里轻轻打着拍子,一曲终了,恨不得再让她来一曲,梅琛回头,掀帘出声,“牧小姐这琴声可是引了不少人来。”
鹿俊掀帘一瞧可不是后面松松散散跟了十数人,当即哈哈大笑,“观棋不同凡响。”
话音刚落,笑声未完,便余光见得一人骑高头大马,灰衣束发,一手提剑,一手握缰,嘴唇上两撇小胡子甚是好笑。
面上一喜,又有点噎住,想着有他人在旁,便张口道,“青姐-”
肖青槐策马上前,自从醉蓬莱开张那日,凤来仪便细细的向几人交代过,梅琛自是知道这来人身份,不免面上一紧,拱手见礼,顺着鹿俊口风道,“鹿小姐。”
肖青槐将马儿交给了随行的牧家仆人,便入得车厢,“青姐,这是牧家小姐,牧观棋。观棋兄,这是我远房阿姐,鹿青,之前醉蓬莱见过。”
牧观棋饶有兴趣看看这肖青槐,见了一礼。
当日一面之交,今日细看,才觉此人不像闺秀,好比在太 安见得卓厉一般沉稳,不,倒像比那卓厉还胜两分。
“刚才的琴声原来是牧小姐弹奏。偶闻佳音,再见真容,人曲皆是上佳。”
“鹿小姐谬赞。听平愚兄说,他是专程看望你的,竟是如此之巧,在城外碰上。”
“本是出城办些事,这才回来,寻音而来,就也跟在了后面。”
鹿俊心说,骗鬼呢,与你远隔千里在太 安收拾个行李你都知道我要出行,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一路少不了百鸟院的探子。
肖青槐又问,“牧小姐刚称鹿俊为平愚兄是何故?”
“青姐有所不知。”鹿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说两句,“平愚是我表字,我已无长辈在身旁,又不求科举中榜,便向观棋兄求了表字来,平愚取平平安安,大智若愚之意。”
肖青槐点点头才又道,“大智若愚?本就愚钝,何来大智。”
鹿俊心知她开玩笑,也一笑置之,可观棋却当成了一回事,“平愚兄若论吊书袋,那自是比不过旁人十年寒窗,可不拘礼教,多有奇思,经风浪愈发稳健,诸事皆能条分缕析,今日成就非比寻常,何只愚钝一讲?”
肖青槐正色看向观棋,缓缓道,“只着眼一城一屋,有点成果就沾沾自喜,一路上皆是靠旁人相助,他可曾斩过一人,可曾赢过一战,鹿俊这话我也说给你听,切莫得意忘形,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人有不如己有。”
观棋听这肖青槐对鹿俊似是也知之甚详,踌躇间就落了气势,鹿俊却在一旁道,“青姐说的在理。”
“我当不得你之长辈,对你耳提面命,今日话重,但我所言,你要入心,鹿平愚,你记下了吗?”
鹿俊听得表字,也心中落实,长吁一口气,“记下了。”
观棋,引燃了炭炉,烧上泉水,一壶茶汤,三两心事,就着饮下肚,路上行人渐多,可见军士巡逻,便是从这里就有人沿路叫卖了。
已是路行多时,肖青槐掀帘看看,平声道,“长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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