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聊几分钟,一个穿橙色篮球衣的男生闯入视野。他本来在跑步,看到亭子里的人,绕个圈跑进来。
喻文卿以为这位学弟认出了他,毕竟他现在在母校也挺出名的。
结果男生开口:“嗨,周文菲。”他指向自己,“认识我吧。”
周文菲有点心虚:“你在跑步啊。”她认识,是同班同学,又不认识,只记得他好像姓江,名字忘了。
江同学看到她身边的喻文卿,再看旁边的婴儿车,狐疑着问道:“你家人?”
家人?喻文卿扯开嘴角,没到那程度,我俩不同父亲。然而周文菲回头看他一眼,干脆地点头:“嗯。”
江同学放下心来,很开心地和喻文卿打招呼。他有点自来熟,也不顾同学正在利用难得的周末时光和“家人”小聚,不停地说话。一会儿问周文菲去过几个食堂,对哪个食堂的饭菜最满意,一会儿又问她为什么不想当班长,周文菲都一一礼貌地作答了。
然后他又说,清心公园正在办菊花展,再不去看,就要军训了,军训回来可就看不到“满城尽带黄金甲”了。
喻文卿再也呆不下去,推着喻青琰走了。懵懂无知的年轻男孩,说了一百句,都说不到点上。这种想告白又害怕的心情,他是从来都没体会过。
他的青春有太多事情要做,打篮球联赛、玩单机游戏,……,追女孩,怕是其中最不用心的一样。而且,不管是高一时追过的学姐,还是风雨无阻陪着打篮球的学妹,无论她们付出多少,他都是受之无愧的模样。所以最后还愿意留在他身边的,就像张浩峰说的,都属于战斗力比较强的女人,比方说姚婧和阳少君。
话说回来,周文菲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刚刚那个男生?
喻文卿心道,很一般啊。他念头一转,开学才几天就想着要追人?喜欢什么啊,不就是看中他家妙妙长得漂亮、性格好?
喻文卿已走到学园路上,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以为是在校园里跑步的老师或学生,下意识把婴儿车再往人行道内侧靠,听到软糯的女孩子声音:“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就走?”
他回头去看,目光竟然先落到因跑步而晃动的胸部上。
周文菲未发觉,见他停下来等她,不跑了,慢慢走过来,一手叉腰,一手拍着胸口。她体育一向差劲,从图书馆到这儿不过五百米,都跑得顺不过气来。
喻文卿有点不自在,想起刚才那个男同学问“是否家人”时,周文菲毫不犹豫点头的态度,更不自在,只好转回去看婴儿车的女儿,心中却在为自己辩解:谁让她是跑过来的?
周文菲和他并行。喻文卿问道:“怎么不和同学多聊会?”
“没什么好聊的。”
“他说清心公园正在办菊花展,是想约你一起去花展,你不给他机会么?”
喻文卿故意这么说,余光瞥周文菲,神情果然带着这个年龄特有的扭捏:“我才不和他去看花展。”她往前跑两步又停下来,“和我说两句话,就是想追我?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那你怎么不问人家?”
“不好意思问,昨晚开过班会,大家都上台自我介绍了。”
班会上,林晓丹让大家自荐来当班干部,不过既然她已经和喻校长吃过饭,便极力推荐周文菲当班长。可惜周文菲既没有做领导的欲望,也没有服务大家的觉悟,无论如何也不上台,让年轻的老师尴尬了一把。但由此,也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说话间,已到黄惠南家单元楼的门口。周文菲先抱着喻青琰上台阶。
喻文卿看她身着长裙的窈窕背影,出了会神。姚婧来了,胳膊靠在花圃栏杆上:“怎样?女大十八变,妙妙是不是长得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好看了?”
喻文卿扬扬下巴,说:“她穿着你的衣服。”姚婧还是小女孩的时候,经常穿这种到脚踝的长裙。
姚婧咧嘴一笑,这是她上个星期才给周文菲买的裙子。
她从前是爱扮演文艺清新少女,穿宽大的T恤和长裙,可喜欢的质地是全棉或亚麻,而不是周文菲喜欢的纱、绸。
“可她穿比我穿好看,是不是?她腰细。再说,我那时也没见你注意过我穿什么衣服。”她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喻文卿。
“我就看一眼而已。”姚婧脸上奚落的神情,又刺激到喻文卿:“是不是全天下除了你,别的女人,我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了。”本来他也不是很愿意来丈母娘家,这会儿索性婴儿车也不抬,直接走了。
已到楼梯间等着两人的周文菲,并不晓得这次的架是为了她吵的,见到人要走,推开单元门想叫一声,姚婧冲她摇了摇头。
夕阳已经落下,风徐徐吹来,吹得周文菲的胳膊有点凉,她看着几米远外的姚婧,后者脸上有似是而非的郁闷和失望。
“那你上去吃饭吗?”周文菲问道。
姚婧没有回答,转身朝另一边走了。
暮色降临,学园路上行人渐少。喻文卿想反正已经回来了,便给妈妈打电话,问喻校长在不在家?
魏凯芳没好气地说:“不在。”
“那好,我回家吃晚饭。”
“妙妙不是说,你晚上在那边吃?”
“不吃了,姚婧在。”
魏凯芳叹气:“你们现在已经到了一张饭桌都坐不下的地步?”
喻文卿一愣。他并没有不和姚婧同桌吃饭的意思。关键是,姚婧不想安生吃饭。看个女孩子的背影怎么啦,他还看过不少□□的裸/体,名模的比基尼,几年前也没见她这么在意。
母子两人吃饭,魏凯芳问:“你见过妙妙了吗?”她给儿子夹菜,“倒是越长越好,样子好、性格也好,还知道把琰儿带来给我看。我说太麻烦她,她说应该的。三千块一个月,本来我还觉得给多了。现在想,可以的。这孩子,懂情分。”
“那你以后不是能天天见到孙女了?”
“这也……不是个事啊。”魏凯芳有气,“哪有奶奶看孙女的还得找个人来配合?文卿,你不能这么纵容姚婧,要么把琰儿接回家去,你们自己带,要么就送到我这边来。”
“妈,你能不能别找事。”
自从姚婧和魏凯芳关系恶化后,喻文卿也不爱回来吃饭。“姚婧她妈带得不好吗?”见人好像真有意见,他马上打断,“别鸡蛋里挑骨头,人家姐妹两个都是劳动妇女,带孩子比你强。”
魏凯芳没再说话,低头吃饭。从喻文卿的角度看过去,神情里总归有些忿忿不平。他不是不知道,姚婧擅作主张把琰儿扔给黄惠南带,对他和他妈都很不公平,但他现在对家庭生活只有五个字——别没事找事。
“喻校长现在很少回来吃饭?”他问道。
魏凯芳慢悠悠地把口中的饭菜咽下,嗓眼清了,这话才出来:“一个星期能有两天就不错了。”
喻文卿望着她身后那盏有八个铜壁灯罩的铁艺吊灯,问道:“以前那灯呢?”他好像不记得以前的是什么样了。
“哦,”魏凯芳有点兴致,“上次红姐搞卫生,扫把不小心碰到了。那灯罩看上去是好的,结果一碰,哗啦啦全碎掉了。这个是我去灯具城挑的,觉得以前四个灯泡的不够亮,换成八个灯泡的。屋子里亮堂多了吧。”
喻文卿配合地点头:“是亮些了。”再亮也就她一个人欣赏。
魏凯芳接着说:“过年前,我想把这些家具都给换了。你看这桌子,现在谁家还用这种圆桌啊,我要换成实木的长桌子,长桌子好铺餐布,我上次去一家法国餐厅吃饭,他们家那个绣花的桌布真漂亮,米白色的。哎,就是难得洗。”
喻文卿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都换了又怎样?换了,喻校长就会另眼相看?他本来想吃完饭就走,又觉得他的妈妈和那盏漂亮的灯一样,亮堂而孤单,便说今晚在家里睡。
“好啊。”魏凯芳没有喜出望外,反而若有所思地看儿子两眼。这两个月,喻文卿就没回过他和姚婧的家,睡在哪,谁都不知道,谁都心中有数吧。
虽然心愿很好,想多陪陪妈妈,但是除了陪人看电视,喻文卿也没什么能和魏凯芳聊的。熬到八点半,喻校长还没回来,他说我跑步去。
他有夜跑的习惯,白天的时间总是不够用,锻炼只能挪到晚上。且晚上跑还有个好处,越跑越兴奋,好多白天没想明白的事,跑完回去,静夜里不受干扰地想,想着想着就有了方向。
在云声,喻文卿是最喜欢半夜发邮件的一位总裁。
在S大跑步,喻文卿有固定的路线,从海园的家中出来,穿过风雨长廊,再过校医院和学生活动中心,进入田径场跑上十来圈。如果不累,他还会跑去望月湖。其实那只是一个小小的人工湖,但在寸土寸金的校园里,也算难得的景色。它旁边的紫薇楼,是S大女生入住人数最多的一栋宿舍楼。所以不管夜有多深,湖边总有一对对耳鬓厮磨的小情侣。
喻文卿喜欢跑这边来,倒不是怀念他和姚婧,或是和阳少君的昔日时光。S大的校园对他而言,是家。是家,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他喜欢的是湖边总有风,跑完步后出一身汗来到此处,再惬意不过。
站在湖边,投几个小石子入湖,看到对面灯火通明的宿舍楼,喻文卿想起周文菲好像说过,她就住紫薇楼。于是绕着湖边小路过去,发现一楼东侧不再是寝室,而是隔成好几间自习室。
紫薇楼虽然开窗就可见湖景,却是所有宿舍楼中,离教学楼和图书馆最远的。想必这一改动,也是校方倾听了无数“懒孩子”的心声。
他一路看过去,发现每间自习室都只有四五个人。当年他念书时,无论教室还是图书馆的位子,可都是要抢的。因为爱睡懒觉,总是阳少君替他去占,他要吃完午饭才过去,其他人会不满这种“白白占座一上午”的行径,用眼神来控诉他俩,他们竟然从没觉得不好意思过。
走到最尽头的自习室,喻文卿看见周文菲。她低着头拿笔在纸上划拉着,瞧着还挺认真学习的样子。他靠在窗台上,“喵”了一声。
声音一出,自个也惊呆,虽然他以前经常这样喊许妙,这六年里偶然也想起这种亲昵的称呼,但刚才绝没想过要这样。像是深埋着的、不对劲的潜意识从某个缝里钻出来。
还好,周文菲一点反应也没有。太久没人这样叫她了。
喻文卿从地上捡根树枝,准确无误地扔到人摊开的书本上,周文菲下意识跳起来躲开,看见是他,又慌忙去收桌上的本子。合起来的一瞬,他看到她不是在做功课,而是画画,画什么没看清。
也对,开学才一个多星期,军训都还没去,有什么好自习的?
周文菲把本子收进书包,坐到窗边来。“说好了要去吃饭,南姨才会做那么多菜。”
喻文卿不想聊这件事,伸手要那个画本:“你画什么,给我看看。”
周文菲护着书包:“不给。”
肯定画了什么不想让他见到的东西。“小气。”
“怎么不和室友一起玩?”喻文卿想起魏凯芳说的——妙妙一有时间就会去黄惠南家帮着干活带青琰。虽然他也乐意让周文菲带着青琰去看他妈,但又觉得这么点大的小女孩,不需要活得这么懂事。
周文菲笑着说:“她们都是S市人,周末回家,而且学校里都有以前的朋友,和我玩不到一块去。”
也对,只有完全陌生的环境,人才会趋向于打造新的人际关系,否则一切都还是旧的好。喻文卿想起童年时期的许妙似乎也没什么朋友。只要他和姚婧出现,她就围着他俩转。
“你不开心?”
“我没有。”
“走吧,带你吃夜宵去。”喻文卿可不想现在回去见到喻校长。
“去哪儿?”
“堕落街啊。你小时候不老吵着要我和姚婧带你去,你那时太小,不适合参加我们的活动。”
堕落街是S大学外面的一条美食街。喻文卿在S大的四年,不说每个晚上,隔一天一个晚上,流连在那些巷道里,和张浩峰、李正龙他们吃海鲜、喝啤酒、打游戏,畅谈未来,胡乱吹牛,是没跑的了。
周文菲望了望外头漆黑的夜,还是有点担忧:“等会你要送我回来。”
喻文卿招手让她快出来:“你怎么越长胆子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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