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后来是被一阵奇怪的“沙沙”声给惊醒的。我吃了一惊,霍然睁眼。我实在是太大意了,如果这时候有人朝我出手,怕是十个陆景也早已死得透了。
就听一人道:“小伙子,睡醒了?”声音苍老,但是平和中正。
我仔细一看,就见一个穿着灰布衣衫的老人正抓着一具尸体的胳膊,把他拖到旁边。刚才听到的“沙沙”声就是尸体在地上拖动发出的声音。
我见这老人头发斑白,不过精神头很好,穿着一双黑色布鞋,脖子上系着一个斗笠,倒扣在背后,就是这山里寻常山农的打扮。
再往旁边一瞧,就见原本横七竖八趴在地上的那些个尸体,此时都整整齐齐地被摆放在墓道的两边。这老农正把剩下的尸体朝那头搬去。
我起身上前,帮着他一起把尸体抬过去。这剩下的尸体原本就不多,两人合力,三两下就搬完了。
老农挺了挺背,两手又放到后头锤了锤腰,道:“多时没干过这种活,倒是还挺累人的。”
我见他眉目慈和,虽觉得这人来得有些怪异,只不过心中印象却是颇好,上前给他捏了捏肩,道:“长时间没干过重活,是这样的。”
老农舒服地出了一口气,道:“小伙子,手艺还不错。”又道,“这里头是不是还有,咱们一起先料理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墓中遍地的尸体,心中怪异,只觉得这人来得实在有些突兀,不过也没说什么,笑道:“行啊。”
这老农呵呵一笑,双手背在身后,径自朝里头走去。这人年纪虽大,却是健步如飞,连我这大小伙子差点都要赶不上。
墓中这一番拼杀,林文静和刘楠含恨出手,毫不留情,到处都是断臂残肢,血肉横飞。我是干这一行的,什么稀奇古怪的尸体都见过,自然不会有什么顾忌。这老农却也是面不改色,笑吟吟地同我将这些尸体端端真正地摆放整齐。有些身体不全的,也都将残肢一一找了回来拼上。
我从石堆中找到那鼻环姑娘的脑袋。这姑娘出身怕是不错,没想到年纪轻轻就身首异处,死在这荒山野外。见她的尸体拼接好,在墓中没带针线,也无法缝补,只能如此了。
一番打扫下来,额头出汗,浑身发热,心中的郁结倒是散去了许多。
老农取下斗笠拿在手中扇着风,笑道:“小伙子,你这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啊,不错。”
我呵呵笑了一声,道:“比不上您老。”
老农在我肩头拍了一拍,道:“这话倒是没错,小伙子还是需要再多磨炼磨炼,以后铁定会超过老头子的。”
我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老农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朝地上拍了拍,道:“过来歇息一会儿。”
我过去在他旁边坐下。老农扇着风,瞧了我一眼,道:“怎么,瞧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
我虽不知这老人究竟是什么来路,这一番与他一起收拾尸体,倒是与他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只是我心中这郁结,却是连自己都想不明白,又怎能与人诉说。
老农倒也没催促我,只顾自己扇着风,合了眼睛,靠在墓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副颇为惬意的样子。
过了一阵子,就听老农道:“一个少年人,哪来那许多烦扰?”
我一阵苦笑,不知该如何接口。老农道:“要是老头子再年轻个几十岁,回到你这个年纪,那真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那么多做什么?”
我不由失笑道:“老人家现在也是比我这少年人强啊。”
老农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有事没事爱自寻烦恼。”拿着斗笠扇了一阵子,道,“有句诗怎么说来着?什么少年不知愁滋味……后头一句是什么来着?”
“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我接了一句。这是辛老的一句词,原句当然不是这样。当年在荣华的时候,明珠曾经教过我。
老农一拍大腿,道:“对,就是这句!你这小伙子还挺有文化。”又道,“那下一句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而今尽识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老农叫道:“着啊!这句就是送给我老头子的!却道天凉好个秋,嘿嘿,天凉好个秋。”
我听得一时有些怔忡。老农却再也没往下说,扇着风,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我心中茫然,翻覆咂摸着这两句词,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说不出的悲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老农伸手在脖子上挠了挠,骂道:“这不会是爬上了什么尸虫罢?”我笑说:“不会的。”就这种地方,哪里会生出什么尸虫。
老农道:“那就好。”过了一阵,说了一句,“你这小伙子还真不错,以前经常听不平提起,倒是头一回见你。”
我听得心中懵了一下,失声道:“钟不平?”
老农冲我瞧了一眼,皱眉道:“你都是喊他钟不平的?”
我见他这样反应,立即就肯定了他口中的“不平”,的确就是钟不平。心中惊诧莫名,稍稍平了平心绪,道:“我叫他死人脸。”
老农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道:“死人脸,死人脸,呵呵呵,的确是一针见血!不平这人啊,就是这点不好,老爱摆出这副死样子。我都说了他多少次了,死性不改!”
听他的口气,似乎与死人脸极为熟悉。我心中惊疑不定,问道:“您老……可是姓白?”我最先想到的,就是这老人是不是死人脸那个姓白的朋友。
老农笑道:“不平这人性子太冷,朋友倒真是不多。那个姓白的,我倒是听他提起过几次,不过并没有什么大的了解。”
我心中疑惑,不知这人又究竟是谁。
老农瞧了我一眼,道:“不平的所学都传给你了?”
我心中一跳,心想这人怎么知道的,点了点头。老农沉吟了一阵,道:“你的茅山术学得怎么样?”
在死人脸传下的东西中,我学得最好的是术数,接下来就是茅山等三宗的符箓,其他就有些寥寥了。老农点了点头,道:“不平留下来的,只是一些法术口诀和手法,并没有传下与之相配的心术,你能学到这一步也算得不错了。”
这老农想必与死人脸真是极为熟悉,连这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那老农沉默了一阵,抬眉道:“其实当初不平最中意的徒弟人选是林家那小姑娘。”
我不由得错愕:“林文静?”
老农点点头,道:“我之前虽没亲眼见过那个小姑娘。不过听不平每次说起来,总是一副极其喜悦的模样。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却是极有主见,胆色也足,人也是极其聪慧。不平当时对她极其宠爱,欲择她为亲传弟子。当时为了此事,还特地跑上山与我商议。只是可惜,最后倒是不平将这小姑娘亲手给……唉……”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我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的因由,端详着那老农,道:“老人家,您老是……茅山派的?”
老农呵呵笑了一声,道:“这很难猜么?”
我只是有些不解。当年死人脸与他师父翻脸,被茅山逐出门户,后来还不惜抢夺符箓三宗的法诀秘术,就是为了与茅山派作对。照理说,茅山派之人应该对死人脸恨之入骨才对。
可之前那姜老头,似乎就对死人脸颇为照拂,也没什么恶意。再看眼前这老人,索性跟死人脸是至交好友,这又是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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