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话的最佳时间错过了,之后就觉得说什么都不对,索性就这么……算了。
船上维持着空前的静默,直到靠岸。船客一下子像被释放的囚犯,拿了东西逃命而去,尤其那个在船上纠缠过花以香的男人,下船的时候还绊了自己一脚,摔了狗吃屎,顾不得颜面爬起来就跑了。
傅小灰逮着船夫又细细盘问了一番,才把人放了,等他下船登岸,见傅时立于河边,眺望远处,而他身边隔着三五步站着花以香等人。
船上的惊险,花以香这个当事人反而是最不知情的,钱白果绘声绘色的给她叙说,而良玉这个小孩子,一点不像孩子,这样的事情都能保持不哭不闹,回头还安安静静的,着实让人难解。傅小灰甩去思绪,朝傅时走过去。
“大人,我方才未留活口,是怕船上还有同党,也是顾忌无辜船客,未想如今却是毫无线索,不知那刺客何人指派。”
傅小灰言毕,作请罪之势,躬身等待。
尸体沉入这惶恐滩,再无可能打捞寻找了,的确是半点线索都没有。
傅时目光回转,淡淡的道,“此事不急一时,那幕后之人一计不成,还会再来。”
听他这如常的语气,一点没有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傅小灰心情稍霁,语气也轻松许多:“刚才大人似乎早有防备?”
“我并未看出船中有刺客,”傅时摇头,余光看见花以香几人凑过来了,不欲多加解释,“只是预感不对,那些船客太过安静。”
“安静?他们本就不是互相认识的,自然无话可说……”傅小灰倏而停下,抬头看向花以香,“是了,寻常船客不应该见了大人一点反应没有。”
花以香听明白他话中话,男的见到她少不得上前纠缠,其他人对傅时却是敬而远之,甚至都不曾看多一眼。
“可他们为什么又都是普通船客?”傅小灰不解。
钱白果随口接了一句:“我知道,那些船客本来就是托儿。”
花以香和傅时同是开了口——
“为什么?”
“何以见得?”
钱白果被他俩问的一愣。
她不过是张口就来,并无深想,换言之就是一句单凭直觉脱口的话。
“我也不知道啊,难道这地方寻常什么时候都没人吗?我们可是等了半个时辰,总不至于每天都这么久才凑齐一船人,再说要真是这样,那有人要是有急事过河就去村里喊十个八个人的凑数来走一趟啊。”
傅小灰赞赏了一句:“虽然你这人没啥大用,关键时候战力不足,但也颇有些市井智慧。”
钱白果懒得搭理他的挖苦,反而好学的问傅时:“大官人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傅时小弧度的点了点头,一旁的花以香惊喜的想,他若是愿意搭理人,看起来也是寻常人啊。
凡事往好了想,果然就什么都好了起来,花以香暂且信心十足,她要跟着他。
这么猜不到前因的突发刺杀事件也没什么可讨论的,傅时率先举步而行,“不必再耽搁了,前头有驿站,今晚宿官驿。”
傅小灰应是,跟着他而行。
官驿不是寻常人能宿的,花以香在原地呆了一呆,才在良玉小心翼翼的牵住手心时醒过神,她下意识的看向对方清澈纯净的双眸,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却仿佛照出了自己失落悲惨的模样。
她惨淡的道:“我们也走吧……”
“喂,你们仨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走驿道再快也要一个时辰才到地方。”傅小灰走了十来步才发现她们没跟上来。
这荒郊野外的她们是什么胆子才敢在刚遇上那样凶险的事情后还不长点心呢?果然,他是操了碎心,指望着她们开窍是不可能了。
傅时并未开口驱逐她们,这种情况下,还不懂得顺竿爬,简直蠢到家了。
花以香是没开窍,但是钱白果却是个机灵的,知道跟着傅时有吃有住,不跟白不跟,忙拉着花以香拎着良玉追上来,嘴里还欢快的回应:“来咯来咯,我们保证健步如飞不拖后腿……”
短短一个时辰的路程,花以香走的香汗淋漓,两腿打颤,脚也是疼的不行,可能是磨破皮了,但是为了跟上傅时的步伐,她愣是一声没吭。
临堰官驿是个设置已久有些年头的老官驿了,内有两间大的院子,还有个独栋单院专门接待往来贵宾,如傅时这样的身份的人。
驿丞领着人跟前跟后的逢迎,连跟着一道的花以香也是十分殷勤,自从离家就没睡过软床的花以香这天晚上终于躺上了松软的床。
从骨子里都散发出舒服的喟叹,若不是后面脱下鞋袜后,露出的一双磨伤的脚,稍稍刺激了下她那满怀激动的心,她怕自己一晚上会睡不着。
因这几日往来人少,官驿房间闲置,她与钱白果各自睡一间房,而良玉本来她要带着一起,却被傅小灰带走了,说什么“男女有别,别拿他当小孩子”。
经过惶恐滩一事,花以香内心里也觉得良玉不像是四岁半的孩子,可是无论是稚气可爱的外表,还是只比她膝盖高出一个头的身体,都属于孩子的范畴。
暂且抛开这些疑惑,花以香在安安心心的吃了一顿大餐后踏踏实实睡了个好觉。在她隔壁的钱白果却是煎熬了大半夜才勉强睡过去的。
“白果,你没睡觉吗?”
早上看着两眼发黑的钱白果,花以香惊到了。
钱白果摸了摸肚子,苦笑:“昨晚我吃撑了,大半夜都没消化,还是我跳起来打了几套拳才勉强能躺下。”
“我就说了不能再吃了,你足足吃了半桌子的菜,三碗大米饭,还非要啃了五个猪蹄……”
“不吃白不吃啊,我这一路都没敢敞开了吃。”
“哈哈哈……”
院门口刚好送人过来的傅小灰笑的直不起腰。
良玉却小嘴儿也抿紧了,憋着没笑。
钱白果闹了个大红脸,气咻咻的甩手进屋去收拾东西了。
花以香却是笑不出来,她把人忽悠出来,却连人吃饱都做不到,打心底里生出一股酸涩,她暗暗发誓,等到了京城,她一定要谋出路,养活自己和钱白果。
笑的腮帮子都疼的傅小灰终于停下来了,他没心没肺的把良玉推向花以香,“好了,不笑了,说正事,据我所知,你们这趟目的地也是京城,恕我冒昧,能问下你们为什么去京城吗?”
花以香沉默了一下,双眸认真的看着他,“寻人。”
傅小灰觉得她虽看着自己,话却不是对自己说的,“哦?寻什么人啊,你们有亲戚在京城?”
后面的显然不是反问,而是很确信的事实,花以香和钱白果都是土生土长的仓椒镇铜钱村人,家里往上数几代都是农户,也从未出过商贾和读书人,归根究底一句话,沾亲带故的都没显贵人。
哪里的京城亲戚?也就钱白果会信她。
花以香笑了笑,她反问,“怎么,京城我去不得呢?”
“当然不是,我这也是好心,这京城可不是谁都呆得住的地方,”未尽之意就是京城太大太高太复杂,傅小灰认真的规劝,“你们现在回头呢,也不难,我们可以安排人送你一程,仓椒那地方偏远破落到底还算淳朴,清闲自在的过一辈子多好。”
她自然知道小村里的好,那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
“好有很多种,无论清闲自在,还是汲汲营营,各人有各志罢了。”
花以香同一般的村里姑娘不一样,周岁抓阄抓的是笔,她三岁半就识字,五岁开始念书,花老爹为她请了两任女先生,可这样也就断断续续的学到了九岁就断了,因仓椒镇找不到愿意教女学生的更多学问的女先生,可见世道于女子诸多无情,既无入学科举资格,更无入朝为官可能。
“我既已走到了这,自然是不会半途而废。”
这话一出,傅小灰就知道是个有主见有想法的姑娘,劝是劝不了,他也琢磨不出这花以香是真的去京城寻人,还是打发自己的一个借口,若是前者,他也不好继续追问,萍水相逢人也没有必要给他交底,若是后者,他又觉得可能性不大。
“此地离京也不算近,若以你们这等行程算,还得走上个一个半月。”傅小灰话题一转,“我觉得路上盘缠若是不足,倒不如在临华府暂作休整,谋些路资再出发。”
花以香心一凉,甚至生出一股难言的气怒,虽然她很快就深呼吸压下去了,但是那种堪比当众脱衣的耻辱感灼的她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她克制的回道:“我们即刻就走,往后之事半点不劳费心了。”
当即转身,牵着良玉就回屋了。
傅小灰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他还有一肚子好心的话没机会说留着自己个消化了,最后闹了个消化不良,他叹了口气,才离开。
花以香离开官驿时,背着人偷偷抹了眼泪,为了怕被钱白果看出来还装作风沙迷了眼,到底是个十三岁的少女,心事藏的再深,也受不住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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