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被人拐跑啦》铁面（四）

    
    李初夕死了。
    他感觉自己的视角正在不断上移，最终离地一丈，俯视众生。
    他看到，自己仰面躺在大街上，身边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他听到那个菜农在呜呜的哭：“苍天无眼哪！这样好的一位公子，竟然这么年轻就走了呀！叫小老儿如何过意的去呀！”
    那个胖子早就不见踪影了。
    那个兵头儿说：“这人突发疾病，暴毙街头！赶紧通知家里人来收尸吧。”
    “我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李初夕叹息着。
    后来，他望见年迈的父母跑来了，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在那里哭天喊地，叫人看了难受。
    又过了一会儿，张婉来了。
    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尸体旁，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李初夕担心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这里这么吵，你的耳朵受得了吗？”
    可张婉此时已经听不到他说话了。
    她怀抱着李初夕的尸首，一动不动。
    她的身边，人们大声说着话，父母也还在声嘶力竭哭喊着。
    渐渐的，她洁白的耳朵里流出两道鲜血来。
    她聋了。
    再也不会受到噪音困扰。
    她获得了永远的宁静。
    李初夕叹息着。
    有个声音问他：“你瞧，为了十两银子，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值吗？”
    李初夕回头去看，一个白衣男人站在自己身旁，一脸惋惜地看着街上的景象。
    白衣男人摇摇头：“我说不值！”
    李初夕说：“那不是十两银子，那是邪恶与正义的交锋。”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你已经死了，跟我去地府吧。”
    “你是什么人？”
    “我是红脚仙，神的使者，我来接你。”
    李初夕便随他去了地府。
    在地府，红脚仙对李初夕道：“神有指令，他们说，你一生嫉恶如仇，处事公正，明事理，辩是非，评善恶，最终还是因为维护正义而惨死街头，实在大善。”
    “因此！神决定封你为地府判官，位列仙班，掌管问心台！人间之生灵，凡身死，必先至地府，前往问心台，评功过，行赏罚，待功过持平，因果尽消者，方能了却俗缘，干干净净地前往灵界。”
    李初夕说：“什么意思？”
    红脚仙说：“你成仙了。负责管理问心台，让人间之生灵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李初夕惊喜道：“这好极！这正是我穷极一生都在追求的目标！”
    红脚仙道：“那好，你情我愿，正是天意。”
    “不过......”
    李初夕眉头一皱：“不过什么？”
    “你现在这个样子，可当不了判官。”
    “怎么就当不了？”李初夕有些急。
    “你声音太小，长相太美，镇不住那帮子凶神恶煞！”
    “那要如何呢？”
    “这样。”红脚仙口中默念口诀，伸手在他面前挥过。
    好像一阵清风从脸上拂过，除此之外，李初夕并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可是红脚仙微微一笑：“这样就挺好。”
    “这样怎么了？”声如洪钟，又如惊雷滚滚，震得这空荡荡的地府一阵浩然回响！
    李初夕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样洪亮的声音！竟是从自己嘴巴里发出来的？！
    “这！”
    “太不可思议了！”
    李初夕大喊着，惊得这四周土石滚落。
    红脚仙笑了笑：“够了够了，别再喊了。省点力气以后说罢！”
    李初夕试着小声道：“这太不可思议了！”
    可他的声音依旧响亮！
    “再看看你的样子吧。”红脚仙手中变成一块铜镜，递给了李初夕。
    李初夕接过来一看，镜中的自己皮肤黢黑，像刚从煤堆里挖出来的一样！
    他忍不住笑了笑，露出一口与肤色对比明显，因此显得格外亮白的牙齿。
    他说：“有点意思！我都快认不出来我是谁了！”
    “你是地府的黑面判官，被神选中的使者。”红脚仙道，“这法术只在地府有效，一旦你去了人间，就会恢复本来面目。”
    “哦？”李初夕道，“我还有去人间的机会？”
    “神的使者是可以进出人间的，前提是要得到神的准许，比如说我，作为人间生灵死后的灵魂向导，是可以随意进出人间的。但是你的职责是掌管问心台，如果没有别的事，是不能离开的。”
    “哦。”李初夕点点头，“没关系，我热爱这份工作！我将在我的岗位上坚守千万年！”
    红脚仙神秘一笑：“希望能如此吧......”
    从此以后，地府多了一位仙人，名叫黑面判官。
    他整日端坐在问心台前，对着台上的灵魂怒吼：“台上何人！报上名来！”
    这声音好似龙吟虎啸，只叫听者头皮发麻，灵魂战栗！
    多少灵魂被这声音一吓，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要忘了！
    然后再问一句：“一生可曾做过亏心之事！给我一一招来！”
    如此一来，说慌的想法都尽数打消了。
    他们只得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生平事迹和盘托出，至于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到底是该奖还是该罚，都由黑面判官来分析判断决定。
    最终，功大于过的，便奖励他一个什么愿望，比方说回家看看哪，让他的后代可以考取功名啊，让他的仇人不得善终啊之类的。
    过大于功的，便要被打入地狱，受尽多少多少时日的极致苦难，方能洗清罪孽，重返灵界。
    黑面判官便乐此不疲地重复着这两句话。
    “台上何人！报上名来！”
    “一生之中可曾做过亏心之事！给我一一招来！”
    这一问，便是问了几万年。
    他原以为惩恶扬善是一件不会累的事，可他发现，自己还是错了。
    世人的恩恩怨怨，功过是非，善恶黑白，在时间的冲洗下，都变得苍白且渺小。
    更何况是一条流淌了几万年的时间大河！
    世界太大了，世界的每一个生命与整个世界比起来，微不足道。
    自己的职责，是纠结沙海星河中的某一粒沙，某一颗星在前世所做的好事更多还是坏事更多。
    他忽然发现，一个人的好坏并不完全取决于他本身，每个人的起源都只是一团纯粹的灵气，而单纯的灵气是不分好坏的。
    真正的善恶观，往往取决于他们所处的环境，所接受的教育。
    而每个灵气的降生之处都是随机的。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无法决定自己所处的环境，无法选择自己的成长方向。
    他们被迫便好，或是被迫变坏。
    而自己，则要根据他们的环境对他们的影响程度，对他们进行奖励或惩罚。
    自己判定的并非他们内心深处的好坏，而是他们所处的环境好坏。
    那么自己的职责，还有意义吗？
    黑面判官越来越迷茫，越来越怀疑。
    他想要离开了，他觉得自己当初的话还是太过激了一些，经过了几万年的变化，自己却是累了。
    他不想当判官了。
    事情的转机在于一只鸟。
    那是一只为了心中莫名其妙的执念而放弃自己生命的鸟，他在问心台上，对自己发难：“我没有名字，而且我是鸟，不是人。”
    黑面判官有些生气，可同时又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不一样，这只鸟与众不同。
    后来，这只鸟也得到了神的注意，要经历神的考验。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投胎转世，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问心台上，与黑面判官相见。
    直到后来，这只鸟投胎转世成了一个和尚，然后和尚成佛了。
    黑面判官笑着：“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可是骂过他呢！”
    那自己也是为数不多的骂过神的人物了呀！
    骂神是有好处的，那个神决定给自己放个假，让自己去人间可以痛快地玩上一万年！
    黑面判官大喜过望，终于可以逃脱这个地方了，他撕掉官袍，丢掉官帽，兴冲冲地驾雾而去，飞到了人间。
    可到了人间，他又迷茫了。
    自己来人间做什么呢？
    张婉早已经去灵界了，自己从地府到人间，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发呆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