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花散落沉香尽》第三章 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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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十七岁生辰那夜救她出火海的是他,云雾亭悬崖边死命不撒手的是他,暗巷护她的也是他,如真似假的梦中也是他……旧事一件件翻涌,她根本来不及去想,往日朝暮就自己从深渊爬起,就像一株锐刺丛生的藤蔓裹住她的一颗真心,捻出带血的汁液,令她痛到失语。窗子大开,雨水落在竹扉上弹落进来,在地面上碎裂成一个个相接的小水点,她恍惚又记起自己把双腿残疾的他丢在这样一个雨天,那时的自己怎可这般愚钝无情。
    宋染菽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缓步走到窗边,隔着重重雨帘,暗夜里根本没有人影,容离,你交付于我蹉跎的感情,那样的我,根本不值得,何德又何能……
    好在,上天又给了你我一次机会,我必当竭尽全力去爱你,并且手刃敌仇。
    容离,如果你还要我,那么谁都抢不走我,如果你不要我了,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在身边,用尽我的所有去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欸、我说,如果是爬墙出去,我自己不会翻啊,还要你带我出府做什么?”
    宋染菽看着梁暄在高墙边手忙脚乱地堆放着木箱麻袋,毫不遮掩地露出怀疑的神色。
    “你翻墙?那你倒是翻呐!要不是我,这些麻袋箱子你说不定都扛不过来,你想光明正大走正门,春秋大梦,你爹能放你出去吗,府里头下人们的眼睛早就盯死你了! ”
    “你这要堆到什么时候去啊,我自己翻。”
    一把推开梁暄,掀裙起步,一鼓作气,宋染菽成功地磕到坚硬的石瓦摔了下来,跌在地上痛得她不由闷哼一声。
    某人放下麻袋,对她施以援手,“何必呢?老老实实爬墙不好么,你怎么就觉得自己能跳过去呢?”梁暄抬头确认了一眼院墙的高度。
    宋染菽不免腹诽,这身子近战姑且能使出全力,飞檐走壁的本事竟全没了,想当年这么一堵院墙自己眨眼的功夫就翻过去了,当下如此还是得服软,只好陪着笑脸和梁暄一起码箱子。
    两个人互帮互助花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成功呼吸到了外面的空气,宋染菽掸了掸自己的衣裙,拍了拍战友的胸膛,“多谢了。”
    梁暄懒得去看她,扯着她就跑,“还呆在这儿干嘛,小心被捉回去,你今天要去哪儿?”
    两人一口气跑到闹市方才歇下,梁暄喘得不像话,宋染菽只觉得微微吃力,“我要去城东,你去城西!”
    “为什么!你干嘛要和我分头行动!你要去做坏事!”
    一个小手指毫不留情地戳到她眼前摆来摆去。
    “不是——”她小意地请开那根尊贵的手指。
    “那你干嘛不带着我,你该不会要去找二皇子吧!”
    “才不是呢,我想去城东买毕罗吃,你呢,去城西帮我取样东西呗。”
    “什么口味的毕罗,要你亲自跑去买。取东西?你觉得我是你的跑腿小厮吗,我不去!好不容易溜出来,你还做这些事,这种事吩咐下人不就可以了,你到底想干嘛?”
    宋染菽伸出两根小手指去戳梁暄的胸口,“诶呀,我之前溜出府找城西的一家铺子打了件暗器,这种东西要是被下人取到了,那就等于被我爹知道了!除了你,我还能放心谁去拿呢,嗯?”
    梁暄居然觉得有那么一点点道理,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不行,你和我一起去。”
    “不行,城东城西相距太远,这么两个来回,半天就没了,我们不还得赶着回去吃晚饭么!所以你去城西,我去城东,给你。”
    梁暄接过小纸条,“城西莫方桥第三个桥洞前行九丈左转二里地,见老槐树右转三百步,李铁匠。这地方也太绕了吧,莫不是你随意诌来诓我的?”
    “诓你做甚?梁公子这么聪敏,找个铁匠还不容易!我现在马上去城东,买了毕罗,就去城西和你碰头,到时候一起回府,就这样,可还有疑议?”
    梁暄叹了口气,送了某人一个大白眼,“我能有疑议吗?大小姐!”
    “好了,乖,我先走一步,到时候再会合。”
    梁暄看着一蹦一跳跑开的宋染菽,又是一轮捶胸顿足。
    梁暄啊,梁暄啊,你这张嘴就不会说个不字吗!
    宋染菽回过头看他,只瞧见一个挺秀的少年郎匆匆忙忙地跑向西边,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全部收起,如画的眼眸盛满凉意。
    对不住了,小军师,不支开你,我没有办法做我要做的事。
    城北,一座院墙极高的府邸,府匾无字,亦无小厮守门,透着一股肃杀无情。
    宋染菽抬头去看天,不知何时阴云已经覆盖头顶的天空,凉风滚尘而起,冬日的气息开始浓烈,她紧了紧披风,走到宅院的大门前,柳州木做门委实不怕晦气,左手边有一秘盘,呈血红色,纹路纵横凹凸皆有,她凑近嗅了嗅,柳眉挑起,嘁,益州六出阁的人,血还够用么,开个门还要下刀,没趣。青衣少女挽起长发随手成髻,径直走到大门右边。
    行九列五,叩三止六点九。
    用灰暗碎石砌成的墙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规整至极,只要目明心清,便可知晓其中不同,不过也只有这府邸的主人才能依着此法从大门进去,她又不想莫名其妙割手指,也实在翻不了这二丈左右的高墙,而且这么一来,也不必和里面的人多加解释,如此甚好。
    厚重的大门一下子打开,宋染菽旋身跨进,一柄长剑在瞬间贴上她的颈项,迎面一个黑衣少女,姿色颇高,宋染菽不知道为什么好似闻到了一股子醋味,面上依旧寡淡至极,“既然知道我是借凌霄盘入的府,姑娘还这般无礼,看来你家公子对手下的约束还不够严苛。”
    她故意在“你家”两个字下了重音,果然瞧见那位死士脸上显起促狭之色,带着凶意收了剑,拱手询问,“阁下是凌霄山的弟子?”
    宋染菽叉着腰往里走,淡定地点了头,狐狸眼露出一份闲适轻快,“通知你家主子,说是益州那事无甚可忧,我且来助他。”
    黑衣女子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疑惑,转身离去。
    宋染菽朝周遭看去,空无一人,偌大的庭院就她一人站着,不过六出阁的人都属耗子,这会子自己要是做点什么越矩的事,难保暗处不架起百张弓弩把自己扎成个刺猬。
    四方高墙伫立,院内无一点花色,除了暗沉的天空,全无自然之气,倒是像他的风格。
    “阁下久候,里头已备好香茶。”方才那黑衣女子此刻面带恭敬之色,抬手引路。
    宋染菽点头致谢,解下袍子搭在臂上,步子徐徐缓慢。
    又要见面了,凌十七,看本将这回还不逮到你这只黑老鼠。
    黑衣女子为她推开门便马上退了出去,宋染菽瞧见玄衣少年支扇靠在一扇圆窗前,衣袖挽起,露出一大截玉色手臂,屋内还没点灯,天色原本就黯淡,混着初冬冰凉的风,更觉得又黑又冷,他看着窗外不回头瞧她,宋染菽心下好笑,这人可真别扭,她迈着步子靠近那扇圆窗,入目的是百里坟地,石碑成阵。
    “好看吗?”
    玄衣少年终于回过头来,凤眼不动,嗓音慵懒没有起伏,“汝,何人?”
    “在下,宋染菽。”
    他轻哼一声,“哦。”
    宋染菽真的很想揍他,这人说话惯常言简意赅,言辞能短就短,多说几个字好像会累死他一样。但他是她重生之后的第一个目标,容宣一直在朝他示好,能得益州六出阁的青眼,那就相当于掌握了整个天启的情报,六出阁的细作可入风知晓万事,死士忠心无虞,除了为阁主效力的人,整个天启知道它存在的不会超过十位,她第一次知道六出阁是在永淳六年,那个时候它已为容宣效力七年,再过两年,容宣就会弑父夺位,然后开始他的帝王生涯,永淳六年,陆权叛国起义,她受封护国大将军,凌十七主动来找她,再后两年她便战死沙场。其实仔细算起来,她是凌十七的师妹,当年她上凌霄山学艺,含着她在内细辛只有十八位弟子,不过她上山的时候凌十七已经出师,他自幼长在凌霄山,原有姓名,但他不喜,只叫别人唤他凌十七。
    宋染菽是细辛唯一的女弟子,老头儿同她有缘,几乎当亲女儿来教养,她从师父嘴里知道他是益州首富徐玉广独子,俗名徐富贵,自他明白人事起便自行改名凌十七,但凡有人说起那个俗名,必当受番折磨才消他的火气。
    凌十七在凌霄山一众弟子中排行十七,其余师兄谈起他时眼中全是艳羡之色,仪表不俗,悟性参天,铁腕狠手,短短三年建起的六出阁如同一颗生命力嚇人的怪树,地上没有枝干叶片,地下的根茎须络却已经深深攥住了天启的每一寸土地,细作死士听他号令为他所遣。
    他这个人呢,看起来寡淡无味,其实内里燥得和团火一样,生平两大喜好,一是财,而是练人。和陆权争斗的两年间,她和他相处得不错,原本师出同门,自然好些照拂,撇开为钱卖给容宣好些情报不讲,他其实也算个好人,于国于家确有几分真心。他父亲的病是旧疾,极难医治,再过大半年两只脚都要踏进棺材了,前世容宣花费极大的气力才找到六出阁都想不到的法子治愈其父,依着这份缘由,他少不得欠那个昏君一份人情。
    “汝,有法?”他摇开扇子,轻轻扇起来,虽然这种天气用扇子确实奇怪,不过这番动作由他做起来倒莫名地生出不少风情。
    “有法,有法,你爹那病呢,全天下只有一个人知道该怎么治?”
    “何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汝?”
    “正是。”
    “何法?”
    “这个法子,我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告诉你的,不过你且放心,你爹的病包在我身上了。”
    “几日?”
    “一个月总得要的,这病呀,急不来,你也不用再担心,只管等着从益州传来的好消息就是。”
    “汝当听闻,欺我者何罪?”
    “这个自然,毕竟小女子还想多活些时日呢,若这般死了,实在有负上苍恩泽。”
    宋染菽眸光倏地黯淡又很快扬起一个极度典雅端秀的笑容,坐到桌边,拿起其中一杯茶,一饮而尽。
    险些没把她冻死,“什么茶,这么凉,都要入冬了,还喝冷茶?”
    他终于给了她一个正眼,“如何信?”
    “我若没有本事,今天还跑到这里来找你说这番话,岂不是傻子么?以六出阁的本事,很快就能处理我吧?”
    “事成之后,你要多少银子,或者金子,开口吧,我会满足你的。”
    宋染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一谈到钱,这厮的话一下子多了这么多,这人还真是满眼雪花银,满心大黄金,她故意眨起那双清亮无辜的眼,“你瞧瞧你,这说的什么话呀,我又不缺钱,要你的钱做什么呀,我呢,就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你看行不行?”
    “恕难从命。”
    “人在江湖,多个朋友总是好的嘛,嗯?”
    “汝,细辛弟子?”
    “不全是。”上辈子是,这辈子还不是,一半一半吧。
    凌十七终于从窗边站起,甩了甩袖袍,宋染菽凭着自己天生的好眼力瞧见他小臂上浮起的那些鸡皮疙瘩,心下发笑,又不是什么神仙,怕冷还吹冬风。
    “何意?”
    “嗯?哦、哦、哦、这个你自己去查吧,六出阁本事通天,我今日不多做解释。”
    “凌霄盘,如何破?”
    右墙的凌霄盘秘法是细辛送给凌十七的及冠之礼,不过她和那老头儿关系好,又都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就不小心套话给套出来了,但现在,这个解释,似乎有些天方夜谭吧,她目前为止还没见过细辛一面,又如何得知这生辰之礼的秘密,宋染菽一边给自己系披风一边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我聪明嘛,这种小把戏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啦,不过,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告诉第四个人怎么破盘的,我嘴巴可严了。”说着,她还假意手中有绣花针一般往自己嘴巴上缝了一遍。
    凌十七面上的疑惑更深,“四?”
    四?老天爷!把细辛给算进去了,要死要死!
    凌霄山栗子树下啃烤栗子的某个老头儿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摸了摸一旁的黑猫,“大壮,我估计是咱家富贵又想我了,也就他有心,素日里好吃好玩的送个不停,阿——嚏——天凉了,野炊不好,咱回屋,阿——嚏——”
    这厢宋染菽咽了咽口水,“我、我先回去了,家中还有孤寡的爹娘等我这个独女回去吃晚饭呢,兄台,我先告辞,告辞。”
    “停步。”
    宋染菽心下跃起那么一点儿不安,扯着嘴角看那玄衣少年走到屋角去开箱子。
    我还没有做好打斗的准备,他要是拿出把大刀,或者大铁锤,自己或许会输吧,这个黑耗子要干嘛?
    “这件黑熊皮大袍子是我花了很多很多很多钱命人去那极北苦寒之地猎熊取皮方得的,黑熊不易抓,这制衣的绣娘也是江南手最巧的,最起码得值五百两,可贵着呢,你闻闻。”
    宋染菽皱着眉头去闻,除了一股檀香木的味道,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他是顺便在向自己展示木箱的昂贵?
    只好赔笑,“箱子挺贵的哈。”
    “什么箱子!你没闻着吗?是五百两的味道,芬芳又令人心痛的感觉,送你了,外头冷。”
    宋染菽觉得自己的肩头一下子好像有千斤重,但这袍子在他手里翻转时看起来也没那么重,难道这就是五百两的重量吗,果然很沉。
    “欢喜否?”
    宋染菽是真的很佩服他变脸的速度,不过穿这件衣服上街,她完全可以想象到那个不可思议的画面,这才初冬,这件袍子隆冬再穿也不为过吧。
    “欢喜是欢喜,不过受之有愧,还是你穿吧,你方才在窗边坐了那么久,该冻坏了吧。”黑耗子变黑熊了,宋染菽顺了顺她十七师兄的毛,点头,微笑,转身跑开。
    再不走,就来不及和小军师会合了。
    “此女,颇有趣意。”
    朗月轩内,宋染菽正在低头认错。
    “城西根本就没有那劳什子李铁匠,连那莫方桥也没有,我同那处的人打听,他们都当我是个失心疯,你——你今天下午到底去哪儿了?毕罗呢?我也没瞧见你买一粒米回来。”
    “我不都说被我吃了嘛…”
    “暗器?我居然会信你的话!”
    宋染菽笑意盈盈地推开眼前某人那根愤怒的小手指,“我记岔了,其实是另一座桥。”
    “哪座?我告诉你,城西有哪些桥,我现在是一清二楚,你有本事就编。”
    “其实不是桥,是、是河,莫方河。”
    梁暄一脸痛心疾首地望着她,“你该不是在报竹鞭之仇吧,你不是说不怪我的吗?”
    “怎么会!没有!我岂是那言而无信之徒!”
    “……”
    宋染菽从梁暄那双眼睛里分明地看到“就是”两字。
    “算了,算了,今日是我对不住你,你且记着这账,我改日再还。”
    撒谎同筑楼有异曲同工之妙,自己要是硬扯谎,便要继续扯下去,还不如不解释。
    回到青菽院,云竹已在屋内等她许久,见她来了,从袖袍中一脸欣羡地取出一个雕刻精致的木匣来,递到她面前,“缨簪坊的手脚就是快,这么些日子就做好了,原本以为小姐生辰那日才能送来呢。”
    宋染菽接过匣子,里头静静卧着一支发簪,金线盘出一把绮丽的小扇,底端缀以上好的翠玉,迎着烛光,通透润泽,萤石坠链落于扇尾,在暗处显出萤火虫一般柔和灵动的光华,她凝眉深思,才记起这支簪子的事情。
    云竹看她满脸思虑一言不发,以为她落水之后记不清事,出声解释,“小姐,这是缨簪坊照你的意思一模一样做出来的,月初的时候小姐知道白露原是与你同一天生辰,她胆子小不愿招惹是非,便把自己的生辰随便排了一天,小姐知道后特地为她打了这支簪子,说是让她得个意外之喜。”
    宋染菽拿起簪子看得仔细,“我记得,她为人本分,几乎整日在府里打点事务,唯一显出几分女子天真的便是去城外湖塘芦苇多的地方去扑萤火虫,所以我才打了这支团扇流萤簪送她作礼,莫叫她看轻了自己,坊主手艺好,无一处不细致。”
    “白露若是知道小姐这番心意,怕是要感动得落泪,更加忠心奉主了。”
    忠心?“但愿吧。”
    云竹听得云里雾里,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宋染菽来,小姐自落水之后,性情变得颇多,虽说和公子还是打打闹闹,不过整个人开始显得陌生难测,自己从小服侍在侧,近日来大半时候却都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小姐好像长大了,知道藏住心思了,也好,将来嫁给三殿下若是和以往一般定是要出大乱子。
    “云竹,我这里有些口脂,是阿暄送我的,但是这颜色不衬我,你也晓得的,男子嘛挑不来什么,你就拿去和白露白霜三个人分了,过两日便是我的生辰了,你们就抹起来,到时候其他府里的婢子们瞧见了,准羡慕,毕竟可是梨花堂的孤品呢。”
    云竹笑着露出两个洁白的小虎牙,接了过去,“赶巧了,正好三盒,多谢小姐。”
    宋染菽看着云竹离开锁住屋门,回身去开窗,看见窗下墙边开得绚烂至极的几株黄菊,这几株倒是避开冬风活得恣意,不让冬风蚀魂去,坚韧得很,她看着十里缤纷草木又想起凌十七的百里坟地,死一人立一碑,六出阁这般通天背后牺牲的人果然不少,益州离燕京车马不停也有六日之程,但自己身边根本没有可以安心差遣的人,唯有将,没有兵,令人头疼极了。
    两日后的清晨,宋染菽被三个丫头从床上揪起来,她瞧着暗沉沉的天色慵懒极了,只想往被子里钻,云竹一把掀起她的暖衾被,摇着睡眼迷离的她,“小姐,别睡了,今日可是你的生辰,得早些起来打扮才是。”
    “就是呀,小姐,今日那位说不定打扮得花枝招展想要压你一头呢,你可得打起精神来。”
    “我看不止那位,今日来府中赴宴的小姐们现在一定都已经起来梳妆了,小姐你别再睡了。”白露和白霜合力把某人拖下床开始给她穿衣,宋染菽揉了揉眼睛,看见三个丫头都抹着梨花堂的唇脂,阴暗的眸光融在惺忪睡眼里终于清亮起来。
    梁暄早已在荣合堂陪宋绝危夫妇迎客寒暄,看见丫头们撩起绯色的垂花帐,从里头走出一个娉婷的女子,宋染菽的骨相是极美的,美人的骨相好便能将这份芳华延到暮年,她个子高挑恰如一棵碧竹,没有半点女儿家的娇气,但眉眼却又似乎浸润在牡丹花汁里养出来的一样典雅华贵,雪肤如同脂玉绝无半点瑕疵。这种美让人无法推拒,带着一种夺命的侵略性就闯进所有人的视线,叫人移不开眼去,偏又只以淡粉轻弹,掩不住一点儿灵气,一袭束腰红裳与殷红的唇色相对,显得整个人盛美至极。
    其余人和梁暄一样都看呆了去,人群中稀稀碎语都道这宋家大小姐同以往完全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梁暄终于明白这丫头哪里变了,就好像一颗蒙尘的珍珠突然拂去所有不好的东西,显出原有的样子,面对故人也不留半分情面,好看得不堪逼视。
    宋绝危朝众人一眼扫去,瞧见个个眼里都是赞叹之情,心里头好似蘸蜜,这么好的女儿别人可养不出来,随即向宋染菽招手,“菽儿,过来,你堂妹可是等你等得急呢。”
    宋染菽抬眼看去,瞧见宋元昌一家站在父亲身侧,陆柔笑得大方得体,宋长君今日穿了一件素色广袖襦裙,妆容清丽,简单的梳妆反而更显出她本身的气质,整个人给人一种清纯无辜,却又笑得如蜜如糖,笑得——只叫她心里发腻。
    “堂姐今日真好看,长君可是连你半分都及不上了,实在惭愧。”说着掩面笑起来,不能更虚情假意。
    宋染菽真的极不喜欢这种场合和这般逢迎,沙场军营要杀就杀,要骂就骂,所谓权谋也是君子互奕,有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之欣喜,偏偏这闺阁女子之间的往来都要笑里藏刀蜜里调油,搞得和青楼卖笑一般,实在恶心。但是想到将来要嫁给容离,这种来往在所难免,她不愿还没过门就给未来夫君掉脸子,只好牵起嘴角也笑起来,这一笑又牵起荣合堂里所有世家儿郎的心,宋染菽的美近乎于妖魅的蛊惑,带着不容拒绝不容置疑的冲击,你必须迎着受着,连喘息的空隙也不能有,以前大家都觉得宋染菽比不过宋长君,是因为前者只有相貌没有气质,美则美矣索然无味,草包性格和越池作派给长相又拖了老大一节后腿,后者才与貌相当,自然更是美上几分,为人处事从来滴水不漏,叫人很难不喜欢。
    但今日看来,这宋染菽也是极好的,她身上有着燕京女子不具备的那一股子气,这股气要真说还说不出着个所以然来,但就这么迎上,一下子撞到你的心里头去,让人马上倒戈服输,这如同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人不得不俯首称臣,每一个挑眉扬唇都带着一种行军打仗般的利落干脆,不柔软却无限余韵,像个女罗刹带着明明朗朗的杀意,却使人求她一笑甘愿送命。
    “长君谬赞,大家都晓得你才是燕京第一美人,我今日不过是气色较往日好些罢了,你呀,莫再拿阿姊打趣。”
    人群里不知道谁嘟囔了一句宋长君也不过如此,大堂里又是一阵喧嚣,宋染菽非常清楚地瞥见陆柔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鸷。
    如何是好呢,重生之后,识人辨事的本事比前生强了不止一星半点,真是让人头大。
    一番寒暄,话题终于被长者们接去,所谈的也无非就是朝中和天启各处的见闻,夫人女眷们则在后院喝茶谈笑,宋染菽仍在荣合堂陪宋绝危和几位大人谈话,出口的话并不多,但胜在字字珠玑,宋元昌看她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深意,遑论在场的其他人了,都在心里头掂量先前关于这位草包千金的传言真假几分,众人相谈甚欢,外头突然传来尖利的声音,宋染菽心下了然便知道那几位来了,今日虽说是她的生辰,但宋绝危一朝首辅的地位摆在这里,又是扶持钦宗登基的功臣知己,那些皇子亲近示好也是理所应当。
    太子领头带着几位皇子进来,容宣的眼睛自看到宋染菽后便不再移开,梁暄扯了扯她的衣角,揶揄道:“完了完了,你不想钓鱼,鱼儿却上钩了,你瞧瞧。”宋染菽不特地去看也觉得有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不肯离去,索性和他迎面对上,又同几位皇子互施了礼。
    “哈哈哈哈,这才几日未见,宋大小姐竟如同变了个人一般,这么一下子我都没认出来。”七皇子笑得真心,宋染菽对他颇有好感,他同容宣不对盘,和容离倒很要好,是众皇子中不同一般的存在,即便只是这么一个原因,宋染菽也愿意真心待他。
    “许是大难不死,得神明点化,臣女自觉顿悟许多事理,因此不同。”
    “有理有理,哈哈哈哈哈哈,我三哥可有福了,这么美的姑娘,看着都好,能够娶回家,真是三生有幸,我实在羡慕极了。”
    “同三殿下比起来,臣女更是有福。”
    容桓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原本不生气就是好的了,怎么还这么温柔暖意地应下了呢,真是菩萨保佑,三哥可算要得偿所愿了。
    “哦,对了对了,这是我三哥让我给宋小姐带来的生辰贺礼,还望宋小姐能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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