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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不得已为之,宋姑娘好似魔怔了。”
蚬木轮椅上的男子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看向留行,“同你无尤,不必揽责。”
“诶,小离离,你家夫人是不是被人掉包了啊,我怎么觉着留行在说旁人的事,和你家夫人先前所为大相径庭,留行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属下这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宋姑娘。”
“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好好保护她,若有意外,遣人来报,你守着就是。”
“属下领命!”
桑罗摸着自己的山羊胡百思不得其解,“小离离,我不懂啊,她怎么知道青合剑喝血方能认主啊,这个她不应该知道的啊。”
容离捏起一旁的茶杯,想起那个雨夜她出色得不像话的武艺,还有…紫色鸳鸯藤。
“小离离,你最近怎么总流鼻血啊,该不会真的生病了吧,快让老夫来给你擦擦。”
容离没好气地拨开桑罗的爪子,接过帕子擦了擦自己的鼻血,“入冬,天气干,容易燥。”
阿染确实变了,那夜回来后,他一直在想她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原来如此”是什么意思,今日的青合剑和她对宋长君态度的转变更让他疑惑难解,自从阿染坠湖后,他根据暗卫汇报写的每日记事就好像在记录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坠湖那页为分界线,前后相连很难看出是一个人的行为作派,她对容宣的态度亦是陡转直下,待人接物也通透许多,实在费解。
“小离离,这青合剑她怎么知道要歃血认主的,你还没告诉我呢?”
“许是有高人指点罢了。”其实他自己目前也不甚明白。
桑罗双手环抱依着暖炉,“我觉着吧,你家夫人落水一事倒也不全是坏处,最起码她开始讨厌那只二狗子了。”
“但愿如此。”不过,这么些年来,他对她的心意看得再清楚不过,她那样喜欢容宣,如今说放手,他既欢喜又不安,人的感情若能这般轻巧拿起放下,自己这许多年来也就不必苦候痴等了。
“六出阁那边,你可要插手?我可又看不明白你家夫人了,她竟破了那凌霄盘,毫发未损地出来,看起来和凌十七的关系应当很不一般,不过他们之前不曾见过一面。”
容离推着轮椅从书架里抽出一本册子,眸色微变只回看了一眼桑罗,“先盯着,看容宣有何动作。”
少年翻开书册,手指不自觉折捏书角,又像是想到什么倏而笑将起来,或许这回,他和容宣谁都捞不到好处,那个丫头说不定倒能讨到些便宜。
阿染,你变了,不过,真好。
宋染菽睁开眼已是戌时三刻,一家人都围在自己跟前,见她醒来,又去传大夫,她觉得头疼得厉害,眼前人影幢幢看不甚分明,还未说上一句话又睡了过去,恍惚间又回到前生是是非非,宋府烂漫的闺阁年华,军营昼夜不分的无眼刀剑,沙场上目睹身边人一个个死去,宫殿冰凉容宣执手诺以江山,蛮荒大地容离赠花诉之衷肠,自己远离双亲在沙场屠戮,剑下亡魂不计其数,周身染血渐知人命可贵,那夺命的毒箭解脱了她也真正地杀死了她,杀死了那个痴心错付顽固不化的宋染菽。一朝重生,自己难道真的还要忍气吞声,顾全所谓的颜面大局、天下大义,把自己喜欢的在意的拱手相让,好名声算什么,这辈子就算被万千人唾弃那又如何!离经易道那又怎样!只要守住前世诺,手刃渣滓那便是活得所当!
走马灯般重历往昔,她又好像被人拽着脚脖子扯到水里去,周遭扑来的水呛得她酸涩无比,她在濒死边缘瞪大双眼看见一个俊美无俦的男子朝自己游过来,就像松萝附着松枝那样她在失去意识的那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那样有力的手把自己拉回到现实,宋染菽只听到身边有人回道:“我在!我在!”
宋染菽一个打颤,却是一场梦魇,身上依旧不适极了,哑着嗓子含混不清,冰凉的汗珠淌到心口倒是让她清明了几分,她借着眼前人的力气想要坐起来,枕头已经汗湿闹得她不舒服极了,夜里的灯熄尽了唯有细碎的光亮透过窗纸溜进来,屋外风声呼啸搅得她心口更加发紧喘得难受,她胡乱地撩起床帐,“云竹,我好难受,却又不知是哪里在疼。”
那人握她的手愈发收紧,宋染菽被他一扯顺势跌落在怀,一股清凉又发涩的味道萦绕到鼻间,又不落痕迹地变得甘甜,最后只剩下纯净清澈的味道,宋染菽不自觉蹙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那人瞧她神色放松用手摸了摸她鬓间的碎发,动作轻柔小意,少女又往他怀里蹭了蹭似乎想要完全融进他的气息里,他的嘴角在黑暗里终于无所顾忌地扬起,一边扯起被子往她身上裹着。
“原本就在发汗,还这般不老实。”
“唔,容离,我错了,你不要走好不好,嗯?不要走,好么?”
他的手在空中僵住,随即带着少有的蛮横扳过她的脸蛋,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声音含着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紧张不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要你走,你留下陪我,可好?”
容离仔仔细细盯着她,无奈夜色太深,根本瞧不见什么,他心头滚烫,就像是在暗沼里挣扎许久的人解下所有拉他入冥界的桎梏,如同新生一般剥离所有的阴暗不堪,得到上天迟来的赐福,他用脸颊贴着她软茸茸的发,笑得毫无保留。
也罢,当你说的再真不过就是了。
你的梦里原来也会有我,阿染,我真的很欢喜,不过,你会知道这样的喜悦吗?
宋染菽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日光已经透过垂纱帐蒙在她脸上,屋外橘子树上的鸟雀声儿不停,唧唧啾啾叫个不住,她撑着坐起来,揉着发酸的脑袋却不小心碰到了左手的剑伤,心下了然,凌霄剑法修习极为困窘,即便前世自己已然登峰造极可是今朝身体大不如往昔,还未曾正儿八经练过任何剑法,这青合剑嗜血,自己原要日日诵读青盏心经,昨日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脑子直接歃血喂剑,怪不得要魔怔。
日上三竿却还未有人来屋中服侍,宋染菽心中纳闷便去推门,谁料门外好似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她用力一推,只看见了睡了一地的丫头。
“小姐,你、你醒了?我马上去煎药!”
“小姐宽罪,奴婢并非有意偷懒,不过昨夜不知怎的就睡了,好生奇怪。”
“小姐,你的气色还不大好,可要回屋躺着歇下?”
宋染菽摆了摆手,“你们先回去休整一番,我自个儿洗漱就行了。”
宋染菽回屋刚换完衣裙,贺烟就带了一群丫头进屋,最末的几个捧了一套玉黄色绣橘子花的被子和容离送来的黑玉枕,贺烟指点着她们去置换床物,宋染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上前护着床不让步,“等一等!我、我觉得不用这样着急换吧。”
贺烟拉过她检查着她手上的伤口,“怎么用不着呀,眼瞧着天气转凉,你昨日又发汗厉害,这些冬被用了上好的棉花蚕丝让府里的绣娘织工缝制一月有余,又给你晒了好几个太阳,换了不是舒服些么?”
宋染菽看着自家娘亲一脸疑惑地瞧着自己,觉得再推脱也实在说不过去,眼疾手快地从床上捡起寝衣走到桌边,“这个就等等再洗吧,你们去换吧。”
贺烟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菽儿啊,下人们说你昨日舞剑舞得魔怔了,大夫来瞧过说你是体力不支方才晕倒的,也无大碍,你现在觉得可还有哪里不适,若是不舒服,等会儿喝了药再去睡一觉。”
“没事的,娘,不过是这几日睡不好,我瞧那剑好看得紧,便多玩了会子,谁料晕了过去,昨夜睡得安心,今早起来已然大好。”
“菽儿,你再怎么说也是首辅千金,这刀剑无眼,你还是少使些好,有空不若多读些书,也叫你爹宽心。”
“女儿知道了,我必定会向梁暄看齐,多读书勤习字,可好?”
贺烟点了点她的额头,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爹也要下朝了,为娘还有事先走了,这些日子你养好身子为先,勿要再惹是生非。”
宋染菽送了贺烟出去,坐回床上仔细嗅了嗅寝衣,好看的狐狸眼情思缠绵,是容离的气味,昨夜果然是他,虽然自己当时分不清梦境现实,不过这气息为证,他来过。思及此处她又用力地闻了闻寝衣,好闻极了,是沉香的味道,香气三调融合却又各含韵致,令人舒心。
当初生辰大火,他救下自己,现在看来昨日自己出事倒是打乱那些人的计划了,且看着吧,但自己必须要出府一趟,凌十七的父亲还需寻人前去医治,可是府里没有一个可用之人,难不成要找她心上人去借人?虽然容离的暗卫必当忠心得力,但自己在明面上还未与他重逢,开口难免突兀,而且益州一行解释起来困难非常,她还没有想好是否同容离坦诚以待。可是若不出府,如何寻法子解决此事。
思来想去她传来云竹交代她自己需在床上将养一天以缓不适,午膳送进房里就是,她饿了便会吃的,在床上伪装好假寐的被衾她又一路小径抄到了朗月轩,梁暄已去国子监念书,屋里没人正好方便她偷套衣服,军营沙场中比起女子服饰自是男装更轻巧便利,一炷香的功夫一位俊美少年便出现在了后院的高墙下,她今日未施粉黛不着唇脂,骨相原本就美得惊心动魄,若是上一点儿妆便显得娇媚无双,此刻素净的样子束冠男装倒像个实实在在清秀华贵的少年郎。
望着高墙,宋染菽摩拳擦掌吞吐纳气,经过三次高空坠落,她终于成功越墙出了府,揉着自己摔疼的手肘宋染菽气得无奈,这娇小姐的身子骨也忒弱了,凭白吃了好一番苦。
找凌十七的人去益州那是自投罗网,找容离府上的呢定是三分助力七分监视,手下没有一兵一卒的感觉真是如同铁拳揍棉花,有力使不出。
急匆匆走在大街上,宋染菽突然被一群千娇百媚的女子给团团围住。
“公子,你生得可真是俊俏,瞧瞧这眼睛鼻子怎么看都挑不出一点不是,快进来吧,我们蕊华坊的姑娘各有风情,包你满意。”
“是呀,俏公子,先进来坐坐吧,你生得这般好,我贴钱给你也是心甘情愿的。”
“公子来我这儿!”
“公子快些进来吧,别让姑娘们芳心空落。”
“等等、我、我不是你们想的这样、我还有事呢、你们别拉我了,放开我,放开我。”真以为我不欺女子么。
在一群盛情难却的女子推推搡搡间,宋染菽前后两辈子终于第一次逛了花楼,“我不喝酒,我真不喝酒!”
“小公子风华冠绝,真是让我们的姑娘饥渴难耐。”
宋染菽一把推开黏在自己身上的花娘,“我真没兴趣,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
“公子好生无情,如何舍得弃下我等,便不让公子出一分一毫就是了。”
“姑娘,我真不需要,我这、已经心有所属,实在不能再流连花楼,不然岂非薄幸!”
一位紫衣女子酥胸微露贴了上来,“小公子,真是有情有义,可是已经婚娶?”
宋染菽抵着身后的圆桌别开脸去,“娶了娶了,我家娘子还在外头等我呢,世间男儿何其多,姑娘就别盯着我一人了。”
此时一位花衣少女又从侧边缠绕过来,“公子。”一句公子叫得在场所有男人腿都软了,宋染菽环顾四周只瞧见许多恩客花娘都在看好戏般瞧着自己,她攥着自己的衣领,觉得再这样下去别怪她出手了,事情闹大被人认出来了可如何是好。
“紫鸳,松手。”
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宋染菽的耳朵,这身前的紫衣女子闻言立刻松开了扯她衣袍的手,宋染菽朝二楼望去,发现坐在蚬木轮椅上的某人正在朝自己这儿看过来。
容离他居然逛花楼!这厮难不成已经失身给那么多女子了!随随便便一个花娘的名号他都能信口拈来,容离他这个臭男人!
某人在同时收到了一枚及其锋利的眼刀,心下大叫不好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瞧见少女在众人愣神的时候跑了出去,身后一群花娘也挤着追了出去。
“殿下,宋姑娘好像生气了…”
“小离离,我觉着吧,你真是个负心人,都有婚约了,还出来逛花楼,薄情寡义,难怪人家小染染气得眼睛淬毒啊,活该…”
“……”
容离按着自己的眉心,心下懊恼,自己方才光顾着解围,未曾思虑太多,她那眼真是藏杀意淬剧毒,得赶紧解释才行。
容离这厮居然是花楼的恩客,那不是、那不是被很多姑娘看过身子了,无法忍受!怎么可以这样!他、他怎么可以被其他女人看光呢!
“将军!属下来迟!”
宋染菽看着突然跪叩在自己跟前的男子,心下惊疑万丈,四目相对,她在他眼里看到一位少女将军的声影,“颜征!”
“青州一别,属下原以为将军已没,跋山涉水得见主上,所幸故人尤在!”
“快些起来。”
“将军可还安好?”
“安好,安好。”宋染菽看着眼前生龙活虎的颜征,心里满是欢喜,二人虽然只认识三月有余,但是脾性相合,他那日烈焰焚身却一声不吭令她敬佩万千。
颜征不掩激动之情大手一拢和宋染菽抱在一起,“将军,属下想死你了!”
原是沙场兄弟,如此也无可厚非,故人重逢宋染菽拍了拍他的背,爽朗一笑,“哭什么,男儿有泪莫轻弹。”
颜征松开她,用手胡乱地擦了一把泪,“属下激动极了,将军我们现今应当如何,将军有令,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人多眼杂,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我正好有件大事需你相助。”
宋染菽翻墙回府,猫着身子刚进屋还未松口气,就瞥见梁暄面朝屋门坐着等她,“你、你怎么未经我的允许就进我屋里,不知道会吓死人吗?”
梁暄也不说话,抬起眼皮子瞅了她一眼,宋染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从他屋内偷来的衣袍,尴尬地咳了一声,梁暄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茶,“那个男人是谁?”
“男人?”
“大街上和你抱在一起的那位。”
梁暄怎么会知道、莫不是国子监下学的时候看见的?
“一位故交罢了,我只把他当兄弟,你别多想。”
梁暄捏着茶盏,“自从你落水醒来后,我是愈发看不懂你了,自小你便待在我身边,那个男人我可未曾见过。”
“你要去告诉爹爹娘亲吗?”
宋染菽听到他叹了一口气,“你明知道我不会的。告诉我,他是谁。”
“梁暄,我真没有骗你,他真的是我的故友,我发誓!”
他不言语,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将盏里的茶一饮而尽,咂了咂嘴,“女大不中留。”说着拂袖而去。
宋染菽觉得自己冤枉得很,颜征确实是故交,自己也只是把他当成兄弟,但是若要牵扯到重生之事,她也就不愿再多解释了。好在益州之事已经有人替她去办了,接下去她便要扬名彻底洗掉草包的污名,人微言轻的道理她再清楚不过,没有价值就没有说话的权力,若要得到想要的东西自己必须强大起来,如果平庸无能便不能调兵遣将翻云覆雨,草芥的无力她已经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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