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案、断案,是主政地方事务官员手中最为重要的权力之一。
只不过,当初谢岩考虑到不熟律法和流程,所以将此项权力行使改成由“巡逻队”和衙门两个方面搜集证物、给出定论或建议,自己最后决断的做法,并一直沿用至今。
这个法子最大好处在于,主政者不用花费大量时间当堂问案,多数案件都可以正常判决。
当然,为了防止腐败和权力被滥用,谢岩分别从官吏、巡逻队中各选出五个人,组成“定案处”,每一件案子从这十个人中随机选择三人审理,自己只负责最后签发文书。
原只是一项方便自己的措施,却被于辰照搬使用,经过数年不断完善和改进,“卫岗乡”官民皆认可此种方式。通常而言,除了人命案或很复杂、争议很大的案子外,于辰根本不需要开堂问案。
而在富足的乡里,大多数百姓知礼、守法,再加上“巡逻队”日夜不停地出没在街面上,有效震慑宵小,故恶性及重大案子很少,所以,于辰自己都记不清上次问案是什么时候事了。
大唐并不限制百姓旁听官府问案,因此,来官衙办事的部分百姓们,偶尔会去“定案处”那儿听案,甚至连有些官吏闲暇时也去听一下。
今日,忽闻乡长“开堂问案”,且仅是一桩看起来不起眼小案子,那么,其中定有别情。
在有心人打听和传播下,很快,整个官衙里面的人都知道了事情原委。
“冯侯以为,谢侯此举何意?”
官衙食堂一个包间里,冯宝宴请数位官员及学堂先生,席间,聊到“开堂问案”,李义府看似很随意的一句,惹来众人侧目。
“能有何意?无外警示勋贵,莫欺百姓尔。”冯宝一边示意随从给众人斟酒,一边继续道:“诸位或许不知,据‘定审会’呈报,乡里近两年各类小案层出不穷,其中超过六成与皆为官、民之争,换其他州县,百姓大都忍让做罢,然乡里‘巡逻队’出动迅捷,‘志愿者’主动揽事报官,致百姓有心隐忍亦无可能,加之‘定案处’秉公处置,依律而决,令人信服,致使百姓报官更加积极,勋贵倚仗权势行不法事,再难隐瞒。谢警官今日促于乡长‘开堂’,依我之见,恐为震慑各家勋贵,管好自家人,免得他日同样被送上公堂。”
“谢侯所想不难度测,然雷郎将在外出征,问案于其妻,恐非良策也。”
冯宝识得说话之人,乃“吏部”委派乡里任职官员,其与房元昭颇多来往,得举荐,故调往“宝庄乡”,升“乡丞”,日后掌乡官衙内琐事。当下回应道:“有案必究,此为律法,何需顾忌?雷郎将位高权重,然深明大义,必定无异议。”
“呵呵,那是自然。”李义府喝一口酒,夹一口菜,细嚼慢咽后,道:“雷将军秉性暴烈,甚得圣眷,本朝之中,少有无需顾忌者!其妻程氏,乃结发元配,纵有些许不是,亦非州县可问,谢侯此举,看似有欠思量,实则用心良苦矣!”
“有何欠思量?”冯宝不以为然地道:“朝廷律法明文,触之者问责,何必费心思虑?他老雷难不成质问警官?无此可能矣!”
“冯侯所言极是,老夫多虑也。”李义府微笑而道。
“来来来,诸君举杯共饮。”冯宝举杯环敬在座众人。
所有人皆举杯,而后同饮。
李义府喝了一杯酒,再放下手中杯,看了一眼平常如斯的冯宝,心中很是纳闷,他就不明白了,谢岩授意“动”雷程氏,难道真就不担心雷火回来以后大动干戈吗?
而且更加奇怪的是,冯宝似乎也不在意,撇开他如今与谢岩的关系不谈,好像也不认为雷火会如何?那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大唐朝廷里的高官都知道,雷火起于微末,凭“安胜关大捷”进入军方高级将领之列,因练兵有方,得简在帝心,掌“羽林左卫”。
此人发迹而不忘本,娶妻程氏,乃老家农妇,只因年少有约定尔,此事传出,成为美谈,是为佳话,皇帝据此而册封“五品诰命”。
程氏诞育三子一女,对于人丁单薄的雷氏来说,堪有大功,故,雷火有心纳妾,不得程氏应允,亦徒唤奈何,此事人所皆知,以为其“惧内”也。
所以,在李义府及其他人看来,雷火领军归来,又怎会不为程氏讨个说法呢?而一旦果真如此,必定惊动皇帝陛下,为了一件区区小事,并不明智。
应当说,包括李义府在内的大多数人想得都没错,以雷火的性格而言,不会善罢甘休。虽然说,雷火与谢岩私交甚厚,然此事为谢岩授意,颇有些不顾及情面,既然如此,雷火也用不着顾忌太多。但是,冯宝比别人多知道一件事,所以他断定,雷火保证隐忍下来,不会发作。
因为,雷火尽管没有纳妾,但却养了一房外宅在“长安”,更加重要的是,那个女人几年前生了一个儿子,而这个孩子与程氏生养的三个儿子大为不同,不仅长得像其母亲,且非常聪明,随雷火来“洛阳”后,由谢岩安排进“学堂初级班”,连续三年,每次考试皆为第一,令人惊奇!
雷火怎么都想不到,世代不识字的雷家,居然能够出个读书人,所以对那孩子寄予厚望,在“百济”时,多数央求谢岩收其子为徒。
谢岩不清楚那孩子到底如何,一直没有正面回应。
回到乡里后,冯宝却从别人那里听说,今年“皇家学堂中级班”入学学子中,除去明崇俨、王勃这类不在统一考试范围的人以外,有个叫“雷震”的孩子,考了第一,且成绩比第二名高出二十分,震惊了整个学堂。
只是,在报名的时候,仅有一介美妇陪同雷震,且无法提供孩子生父姓名,以及相对应的官府出具籍贯等证明文书,难以进入学堂。
那美妇苦苦哀求,甚至拉着孩子一同跪于当场,奈何主持招录者无有此权力,始终不肯松口。
说来也巧,那日,李涵石陪同明崇俨、王勃、叶非报名后,没有陪他们去住宿地,而是留在原地看热闹,当看到美妇带孩子跪地苦求,虽心有不忍,却也没多事,毕竟他也知道,学堂自有规矩,不可随意更改。
可是,当那美妇自称其子“才学过人”,在近千学子中考试第一,学堂自诩“纳英才而育之”,岂可因孩子出身而不招录时,李涵石终于忍不住,先是确定其考试成绩真伪,后随口出了几道算学题目,雷震不仅能够答出,且用时极短,没有使用纸笔,完全依靠心算。
李涵石大惊,再出两道“中级班”教授算学题。
雷震虽明显未曾学过,但却用纸笔推演,进而得出正确答案。
至此,李涵石确信此子才智过人,于是亲引母子二人来到官衙找谢岩。
谢岩一听孩子姓名,知其即为雷火之子,再加上李涵石佐证其才学,情知雷火当初所说无误。
于公于私,都不可能放任雷震不理。
所以,谢岩亲自命人开具官府文书,以证明雷震籍贯“长安”,从而得以令雷震如期进入“皇家学堂”。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很少,而冯宝却是其中一个。
正因为如此,冯宝确信,谢岩碍不过雷火情面,一定会收雷震为弟子,而为了儿子前程和雷家日后,雷火绝对不可能因为老婆上公堂而和谢岩过不去,最大可能一定就是“认了”!反正程氏有错在先,真闹大了,也没好处。
大多数人都这样,事不关己,不大关心。
冯宝、李义府他们聊了几句“开堂问案”事后,即放于一旁,开怀畅饮起来。
正当有官员提议“行酒令”,惹来众人附和之时,一名衙门胥吏忽然被刘长河引领入内。
“有事?”冯宝随口一问。
“禀侯爷,谢侯夫人、尊夫人及诸位夫人,已进入官衙,此刻前往正堂,转瞬即至。”
“什么这夫人那夫人,说清楚点。”冯宝感觉没听清。
“校尉,谢侯夫人和‘珮兮阁’三位夫人都来了。”刘长河说着话上前一步,靠近冯宝,再低声道:“咱家夫人也来了。”
“来此做甚?”冯宝非常意外地道。
“夫人是人证。”刘长河压低声音道。
“活见鬼了,怎么扯到我家夫人头上?”冯宝惊道,跟着立刻站起身,再对众人拱手道:“对不住各位,某家夫人亦被请来公堂,吾得过去给夫人站台才是。诸位请慢饮。”说完对那胥吏道:“还不头前带路?”
胥吏二话不说,赶紧转首。
望着冯宝匆匆离去的背影,李义府轻轻捋了捋胡须,片刻后,起身道:“老夫素闻‘卫岗乡’审案颇有不同,今日遇上,当去一观,不知诸位可有兴致同去?”
“李公所言,下官甚是有感,自当同去。”立刻有人站起身附和。
很快,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表示“同去”。
不管是好奇,或是其他原因,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跟在李义府后面,依次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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