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衙正堂与后世影视剧里看到的相差不大。
只不过,原本安排上堂的衙役们,今天却连站立位置都没有了。
当于辰听说,谢、冯两家夫人领着十余名各家夫人进入官衙充当人证时,心中大骂派去的人:“太不会办差了!少说一句话都不行。”
按于辰意思,简单过问一下,当堂来一个不痛不痒的处置,此事就过了,方方面面都可以交代过去。
现在好了,谢侯夫人原告,冯侯夫人领其余官员及大户正妻作为证人,如此一来,原先的设想必定行不通,只是……
于辰实在不敢多想。
“快,速请谢侯!”由于时间不够,于辰只能打发下面人去请谢岩。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派去的人很快又回来了,并且禀道:“谢侯有言,秉公处置。”
“秉公处置?”于辰顿时感觉头晕,心说:“律法之中,从无详细规定,且此事无先例,如何处置?”
在于辰想来,处置轻了,有“庇护”之嫌;重了,必然得罪雷家。
而以雷火之权势地位,于辰根本得罪不起。
就在于辰焦虑时,有胥吏入内禀道:“谢侯亲自陪同夫人进入正堂,曰:旁听;冯侯亦如此……”
“啊——”于辰大惊。
“还、还有……”胥吏看出上官面色不善,吓的话都没敢往下说。
“说,还有谁?”于辰说完,长长吐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态。
“乡里官员及听到消息之各家皆有人旁听,甚至连学堂,也有人陆续到来,正堂内外,全部都是旁听者。”
于辰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是好,微微摇了摇头,随手一挥,示意胥吏退下,他要一个人静一静。
真正一个人冷静下来,于辰很快就想通了——反正就要离开,也不怕得罪谁。
再说了,此事本就是谢岩授意,雷家也怪不到自己头上,况且,此刻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徇私也没可能。
一句话,公事公办,是为最佳!
想明白所有,于辰不免轻松起来,从座位上缓缓站起,整理一下衣襟,而后踱步走出“公事房”。
“卫岗乡”官衙正堂,面南背北,正对官衙中央广场,是衙门内最大一间屋,可同时容纳不少于两百人,如果挤一挤,三百人也不是问题。
正堂内,除几张书案及一些椅子外,并无其他任何花哨的东西,唯中间高悬“钦命卫岗乡”匾额,尽显庄严肃穆。
可是,今日之正堂,左右两排站衙役的位置上,皆站满盛装妇人,尤其部分还穿着市面上没有的“百褶连衣裙”,非常显眼。
站在妇人身后近处,除少部分侍女外,都是各家来人。
刘愣子、陈佑、黄一清等,全部在内,他们身后是护卫、家仆以及其他旁听者。
“哎哟,这人可不少啊。”先一步进入的冯宝随口说了一句,而后直接走向狄萱萱所在,至近前,先向贺兰敏月欠身行礼道:“有日子没有见到夫人,真是愈发美艳。”
贺兰敏月还一礼,道:“萱妹艳光四射,吾不及也。”
“呵呵,夫人说笑了。”冯宝随即转首与狄萱萱说了两句,而后跟刘愣子等人交谈起来。
没说上几句,李义府等众官员走进来,他们方才寻得位置站立,谢岩领着王三狗与老张头也进入正堂。
于是,众人之间不免再次寒暄……哪怕刻意压低声音,可人多了,声音依然不算小。
于辰是唯一从正堂后门进入的人,他在三名胥吏簇拥下,径直走到“钦命卫岗乡”匾额下,再缓缓落座于宽大书案之后,环顾堂下黑压压的人群,暗自深吸一口,伸手拿起惊堂木,“啪”一声,拍在书案上,跟着沉声道:“肃静!开堂——!”
一旁胥吏跟着大声发出:“开——堂——!”
霎那间,所有人一齐住口不言,数百道目光齐刷刷投注于辰。
“本官奉圣命掌‘卫岗乡’,代天子牧守,行刑律之事,今有陈高氏诉雷程氏强买其物;黄杨氏诉雷程氏辱朝廷命妇;两案被告为同一人,故一并当堂审理。”于辰知道堂下官、民皆有,且人数众多,故而直接忽略“行礼”环节,切入主题。
其实,于辰提到的这两件案子,本身都非常简单,不仅事实清楚,且证人众多,一点儿也不复杂。不出一炷香,内容、过程都弄得一清二楚,雷程氏亦不否认。
因此,如何定下黜置方式,也就成了唯一且最重要的事!
“雷程氏罔顾他人,强买物品,乃罪一;明知陈高氏为朝廷官员正妻,依然出言不逊,有辱斯文,为其罪二也;当众妄言,毫不顾及黄杨氏乃受封‘诰命’,大放厥词,无视朝廷法度,此为罪三矣!”于辰话到此处,停顿片刻,再对众人道:“朝廷律法,或有疏漏,无明文定制,故本官裁判,雷程氏三罪并罚,处罚金三百贯,以示惩戒。”
“于乡长。”谢岩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站出来说话道:“吾以为,罚三百、亦或千贯,皆不足以令人信服。”
“此话怎讲?”换做其他人,于辰完全可以不予理会,但谢岩不同,那可是真正的顶头上司,怎么着也得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吾有一言请教。”谢岩缓缓走到堂下正中空处,看着于辰道:“雷程氏今日得以被罚,盖因陈高氏、黄杨氏皆朝廷官员正室,试问,倘若非此,当如何?”
“亦罚之。”于辰想都没想地道。
“哦?可以先例否?”
“这个……”于辰一时语塞。
因为,权贵欺民一事,看似不多见,实则为有下人代受过,故,在明处,大唐几乎没有权贵因为欺负老百姓而被惩处。
“恐无先例。”谢岩道:“然先帝太宗曾云: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权贵、官员,皆于舟中,又怎可无视舟下之水乎?故,欺民者,当严惩不怠,此为朝廷定制。”
谢岩这番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在此时之大唐,官员之间可以明争暗斗,新贵世家之间,可以你争我夺,不用顾忌太多,但是,任何针对普通老百姓的行径,那都是属于违反律法,被严格禁止。可是在真正的社会生活中,有身份地位的官员世家们,并没有把老百姓放在眼里,各种欺负霸凌,层出不穷,无非事发后,推出替罪者。这些世人心知肚明,上位者默认,普通百姓只能忍受。正因为这个缘故,才会有越来越多如雷程氏一般的人出现。
“谢侯爷所言极是。”于辰尽管不明白谢岩真正话意,却仍然配合地说着。
“抛开陈高氏夫君不言,吾请问,其,可算民乎?”
“自然算得。”于辰道:“凡有户籍者,皆民也。”
“说得好!”谢岩跟着提高声调道:“陈高氏既为民,雷程氏乃‘钦封诰命’,官欺民,怎可一罚了之?”
“嘶——”于辰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到了此刻,他终于知道何谓“秉公处置”了。
可,真要是按“官欺民”定罪,那,事就大了啊。
“于乡长,某以为谢警官此言不妥。”
“冯都督?”于辰先是一惊,继而大喜,赶紧问道:“不知如何不妥?”他正愁没办法面对当下局面,如今冯宝主动站出来说话,那是求之不得。
冯宝上前一步道:“陈高氏为民不假,又为陈佑之妻,换而言之,谢警官所言依据有,也可说没有,根源在于界定其身份,不知吾所说对否?”
“冯都督所言丝毫不差,只是……”于辰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
世人皆以“官”为荣,可偏偏在眼下这事情上,“民”,显然更加有利。
“官若欺民,乃大罪,当报请朝廷,然此小小纠纷,定‘欺民之罪’,过矣!”
“非也,冯都督此言差矣!”谢岩立刻接话道:“圣人有云:民重君轻。百姓供养朝廷官吏,受欺凌怎可言‘过’?吾以为,当依律收押,上报朝廷。”
“一派胡言!”冯宝当场反驳道:“陈佑官任七品,乃‘吏部’任命之大唐官员,其正室自然得享官身,此乃惯例尔。雷、陈两家皆官员之家,些许纷争如何能扯上‘官欺民’乎?”
“错!大错特错!”谢岩丝毫不让地道:“官民之分,犹如泾渭,怎可含糊?陈高氏无朝廷册封,即为民,如何称得‘官’字?”
“一介妇人自不可言官,然陈佑乃官员,妻凭夫贵,自古使然。”
“凭夫而贵,不过人云亦云,朝廷无册封,乃事实,任谁也不可否也!”谢岩义正严辞地道:“无陛下诏令,无朝廷文书者,皆民也,官民岂可相同,还请冯都督莫要混淆。”
“谢警官,汝莫非真要如此议定雷程氏罪名?”冯宝语气严峻地道:“倘若如此,本都督当上书圣人弹劾。”
“悉听尊便。”谢岩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
“好!你我之争可放日后,今日主审乃于辰乡长,本都督倒是想看一看,其如何结案。”冯宝说完,退回夫人狄萱萱身侧,抬眼看向于辰。
霎那间,无数目光齐聚于辰,偌大正堂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