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探》第182章 一拳打在棉花上

    杨玉珊不当婚托已经好多年。这些年,她干了十几种比婚托来钱辛苦百倍的工作,也算乐在其中。多年前,迫使她改邪归正的是个极为年轻的征婚对象,那一次,一向战果累累的杨玉珊遭遇了职业滑铁卢,因为对方也是婚托,婚托碰上婚托,同行过招后得知是同行,尴尬得很。后来,杨玉珊才知道,自己骗人无数,竟然棋逢对手,还败给了对方,被对方给骗了,对方根本不是同行,而是老天派来拯救自己的天使。
    这一周,杨玉珊打算换个工作,从事她一年前曾经做过,也算有些经验的——照顾婴孩的小保姆。她要应征保姆的雇主家姓冯,男主人冯朗,是婴儿的父亲,女主人不是冯朗的妻子,而是冯朗的妈妈,婴儿的奶奶。这对儿母子跟一个年幼的婴儿,一个可怜的没妈的孩子组成了一个并不温馨的家。
    在家政服务中心,杨玉珊听过冯家的事,有两个同事曾经在冯家服务过,但时间都不长便主动提出辞职,因为她们受不了孩子冷漠无情的奶奶,惧怕孩子那郁郁寡欢、僵尸一样的父亲。杨玉珊知道,孩子的母亲名叫潘晓菲,不久前因为产后抑郁症自杀,留下一个可怜的孩子,一个痛失爱人悔不当初的丈夫,一个至今不知悔改的婆婆,这是一个畸形的家庭,最可怜的就是孩子。
    有保姆肯来,冯朗的母亲张阿姨自然是开心的,因为有人照看孩子,她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以往正常的生活中去——麻将生活。所以杨玉珊上岗的第一天,绝大部分时间家里就只有她、冯朗和孩子。
    杨玉珊没有孩子,一见到那个乳名叫妮妮的女婴便心疼地抱在怀里,像是捧着世间至宝,她心疼这个孩子,心疼到忍不住掉下眼泪。泪眼汪汪地哄着孩子吃奶后睡着,杨玉珊一抬头,这才注意到原来冯朗一直痴痴地盯着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杨玉珊有些脸红,轻轻把妮妮放回婴儿床,去到厨房做饭。直到她做好了饭,回到房间,这才发现冯朗跟刚刚一模一样,竟然一动未动,还直勾勾地盯着婴儿床。
    张阿姨打了一下午麻将,准时回家吃杨玉珊做的晚餐,吃完后又要投入火热的广场舞活动中,晚上,仍旧只剩下杨玉珊、冯朗和妮妮。
    杨玉珊终于明白,为什么潘晓菲在这个家里会得产后抑郁,婆婆忽视她,也许还怠慢她,丈夫忙于工作也忽视她,把她丢给婆婆。杨玉珊也终于切身体会到那两个同事说的,在这个家里工作就好像是置身于一个冰冷的山洞,时间长了,自己恐怕也会变成冯朗一样的行尸走肉。
    第一天晚上,杨玉珊便听到了张阿姨跟冯朗在卧室里的对话。
    张阿姨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就不明白了,你有什么可自责的?是那女人自寻死路,又不是你让她去死的。你还要因为一个死人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到什么时候?”
    冯朗呆呆地重复:“是我害死晓菲的,全都怪我。”
    “你赶紧给我振作起来,再找个女人,生个儿子。我就不信了,那女人死了,咱们这日子还不过了?”
    “我已经精疲力尽。”
    “再娶个媳妇儿能累到哪去?找个不要彩礼的,哪怕是丑点穷点都没事儿,能生儿子就行。我看这个杨玉珊就行。”
    “她对妮妮很好,”冯朗竟然破天荒带着点笑意说,“她很像晓菲。”
    “就是啊,那就她吧。你抓点紧。”
    杨玉珊听得瑟瑟发抖,自己就这么被这对儿母子给安排得明明白白,这哪是进了冰冷的山洞?这是进了狼窝啊。看来事不宜迟,明天就得行动。
    第二天早上,杨玉珊做好早餐,自己去给孩子冲奶粉。冯朗母子俩坐在餐桌前吃饭,冯朗不经意地冲杨玉珊的方向说:“晓菲,你也快点,待会儿饭菜凉了。”
    杨玉珊一听这称呼,像是触电一般,逃也似的拿着奶瓶回到婴儿房。
    喂奶期间,冯朗进来,又坐到老位置,痴痴地看着杨玉珊喂奶,但这一次,他不再沉默,而是柔声说:“玉珊,妮妮需要一个爱她的妈妈。”
    杨玉珊沉默。
    “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可以让我妈搬走,我努力改变,重新开始生活,我们组成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如果你愿意,那就说明我这个罪人并没有被老天彻底放弃,还有赎罪的机会,还有重生的可能。”冯朗说得动情。
    要是换做几年前,杨玉珊应付这种表白根本不在话下,可是如今,也不知道是“技艺”生疏了,还是面对这家人的悲惨状况,她不忍说谎,她能做的还只是无言以对。
    “那好吧,我知道,我很唐突,”冯朗尴尬地笑笑,即便只是这样,也比以往多了几丝活力,“你慢慢考虑,不着急。”
    上午,冯朗去上班,张阿姨去打麻将,杨玉珊跟妮妮独自在家。按照事先说好的,冯朗午休不会回家,张阿姨估计也会在麻将馆对付一顿,杨玉珊的计划是等到晚上下班时间开始行动。
    刚刚哄睡了妮妮,杨玉珊接到电话。
    “什么?冯朗要回家?计划提前?”杨玉珊意外。
    电话那头回答:“估计是冯朗想孩子,或者是不放心你这个新保姆吧。不过这样更好。”
    “恐怕不是想孩子,是想我这个新保姆。”杨玉珊叫苦。
    “啥?”
    “不说了,我得赶快行动了。”
    杨玉珊挂断电话,急匆匆地开始把妮妮的各种用品塞进她的大背包里,又找出了妮妮最厚的小衣服放在一旁,只等听到房门声后便给孩子穿衣服。
    房门开了,杨玉珊像是听到了进攻的号角声,先是拨了一通电话,对方马上接听,她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在自己口袋里,然后马上开始给孩子穿衣服,并且像是装作没听见有人进来一样,嘴巴里念叨着哄孩子的那套说辞,“妮妮乖,不要哭不要叫,妈妈带你离开这里,带你回姥姥家啊。”
    冯朗站在卧室门口,冷眼望着眼前的一切,面无表情地问:“你要带我的孩子去哪里?”
    杨玉珊假装被吓了一跳,抬头惊恐地望着仿佛突然降临的冯朗,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想,我只是想带妮妮出去透透风,对,透透风。”
    冯朗的眼神转向那一大包婴儿用品。
    杨玉珊忙把包裹拉到自己身后,努力用自己的身体遮挡,“我,出门,出门要带一些孩子的东西。”
    冯朗并没有杨玉珊想象中的暴怒,而是长长呼出一口气,又坐在了老位置,又变成了一尊石像,不言不语。
    这可愁怀了杨玉珊,对手不搭戏,这独角戏叫她怎么唱?没办法,硬唱。
    杨玉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对冯朗主动认罪,哭着诉苦,“我不是想偷孩子,真的不是。我,我只是有些恍惚,我把妮妮错当成了我的孩子,我,我的孩子流产了,如果她还在,应该也有妮妮这么大了。求求你,冯先生,不要抓我,不要啊!”
    按照常理,一个父亲,就算再怎么行尸走肉,也是爱自己的孩子的,面对一个想要偷自己孩子的保姆,绝对会怒不可遏,选择报警,有的甚至还会自己动手泄愤一番。可是冯朗彻底出乎了这场戏的导演和演员的预料,他就是无动于衷,就是那么坐着,仿佛自己不在戏中,只是个看客。
    杨玉珊心里急得像是沸腾的水,这跟说好的情况根本不一样啊,眼下只能靠自己临场发挥,硬着头皮把这场戏演完。
    “冯先生,冯大哥,”杨玉珊哭得梨花带雨,恳求道,“我也是个可怜人,我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求求你不要报警抓我啊。我,我有精神分裂症,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刚刚就是,我没法控制我自己。真的,我有病,你别跟病人计较啊。”
    冯朗还是雕塑一般,毫无波澜地瞪着杨玉珊。
    “真的,不信你看,”杨玉珊已经彻底没了主意,只顾着机械性地完成自己的戏份,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你看,这是医生给我开的药,我发病的时候就得吃,我,我现在就得吃。”
    说完,杨玉珊把手中没有标签的透明药瓶里的白色维生素药片倒在手上几片,也不喝水,直接吞下。
    按照剧本,冯朗在发现杨玉珊要偷孩子时就该报警,然后杨玉珊在冯朗拨打报警电话时及时说出自己在吃药,而且是一个不该有处方权的心理咨询师周老师给她开的药,开的还是叫不出名字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然后看冯朗的反应,是继续报警还是中止报警。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人家冯朗一点报警的意思都没有。
    杨玉珊继续自说自话,“我流产后就去看了心理专家,专家说我有精神分裂症,如果我去医院,一定会被当成疯子关起来。我不要,不要被关起来,我还想要当保姆,照看孩子。所以周老师就给我开了这些药,周老师是好人,他知道我穷,也不收我的钱。冯大哥,你也是好人,求求你,不要报警抓我啊,我不要被关起来!”
    冯朗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波澜,他闭上眼,足足闭了十秒钟,再睁开时,眼眶里泛着泪花。他无力地挥挥手,轻轻地说:“你走吧。”
    “什么?”杨玉珊不敢相信,她以为这趟下来,搞不好真的得去派出所走一趟,还得靠邱允实带着律师朋友甚至是认识的刑警队长去解释清楚,把她给捞出来,她怎么也没想到,戏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冯朗又恢复了死水一般的神态,任凭眼眶里的泪被风干,一言不发。
    杨玉珊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又轻轻抚摸了一下妮妮的脸颊,抛下对这可怜孩子的不舍,起身离开。
    刚一走出单元门,杨玉珊便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关上免提讲话,“允实,我已经尽力了,可是真的没办法,冯朗不接招啊。我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力啊。你也都听到了,咱们这次的行动是不是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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