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与公主》第四十七章：光与暗（5）

    安南秀抬起头，看到了老师如释重负地对她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这样的表情在老师身上还是很少见的，而且，此时老师的脸上没有绷带。
    “还好没出什么意外，不然肯定要被姐姐骂死了。”
    叶嘉树用左手揉了揉安南秀的脑袋，安南秀这才从微微的呆滞中清醒过来。
    “诶……老师，那个……”
    少女天真直率地伸手指着老师的眼睛，露出不解的神情。叶嘉树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他的左手还搂在少女腰间，下意识地便抬起了右手，随后他才发现安南秀那更加讶异的神情。他将自己的右手放在眼前，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仿佛是为了更加确认眼前的影像一点，然后才摸着自己的左眼苦恼地说道：
    “呵……没办法了，只能等姐姐过来了。”
    他右手臂上原先缠绕着的绷带已经不翼而飞了，连带着脸上的也一并消失了，此时他显露出的依旧是自己原本的样貌，只是那一只明显不是正常人类该有的右臂和左眼，还是给他那完美的容貌上增添了一丝恐怖的诡异。
    “没事的，老师。”
    安南秀大着胆子将老师的右手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那只手冰冷而柔滑的触感让她吓了一跳，但她还是没有松开自己的手掌。叶嘉树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缓缓将手掌从少女温热的掌间抽出，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一点都不知道她的举动会有什么样的危险，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所以她才不会有丝毫畏惧。当然，这种全心全意的信赖也让叶嘉树心里颇为感动。
    “没事的，秀，老师身上……发生了一点意外，等姐姐来了老师就可以变成原来的样子了……现在秀不要碰到老师的手臂好吗？呃，它看起来是有点不正常的样子……”
    叶嘉树的小心翼翼的解释让安南秀想起了那些明静姐姐为老师特别制做的绷带，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终于知道了那个秘密的答案，小脸上顿时露出了完全理解的神情，之前因为老师主动保持距离的举动而嘟起的不满的粉嫩双唇也再次绽开笑意。
    “没关系的哦，老师，秀不会被吓到的，而且老师还是一点都不难看啊！”
    少女乖巧而俏皮地挽着另一边正常的手臂，简直要将自己变成一件紧紧挂在老师身上的饰品了，对于这样亲热的动作叶嘉树一向都没有什么办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老师的嬉笑玩闹驱散了之前一直压在心头的紧张担心，或者是因为之前一直不安的元素此时也完全平静了下来，安南秀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跟在老师身边蹦蹦跳跳的，一副充满青chūn活力的样子。可是叶嘉树还记得自己现在可不是在逛街，他拍了拍秀的脑袋，好让她看清眼前的处境。
    “别闹了，老师还有事要做。”
    叶嘉树将吐着舌头的少女拉到自己身后，左手牵着她的手以确保她不会莫名其妙地自己走掉，只是现在少女只是一心要跟着老师，绝对不会离开老师半步。不远处焦黑的大地上，与昭昱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大神术师已经从那不可置信的噩梦中清醒了过来，只是双眼死死盯着此时向他走来的这一对少年，却还是没有发起攻击的勇气。他狠狠地咬着牙转过身，迈开瘦弱的双腿跑了起来，就像一个完全不懂神术的普通人一样狼狈地逃回了自己的同伴身边。此时老人和那对魁梧兄弟的情况并不见得比他好多少，特别是一直在维持结界的老人，在那吞噬一切的黑暗降临之时，代表着光明的辉耀之界便首当其冲。在那恐怖的黑暗面前，老人引以为傲的辉耀之界瞬间崩溃，同时，全部心神都维系在这结界上的老人也受到了无可挽回的重创，此时他也只能在金氏兄弟的搀扶下勉强才能维持站立。
    “呵……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使徒吗？”
    老人口中喃喃低语，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一击对他的身体到底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在他的身边，云季此时已经再也不能被称为一个神术师了，他的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看上去像是一只被吓坏了的小动物，这时候还能指望他能施放出哪怕一个最简单的神术吗？金氏兄弟的情况看起来要好得多，至少他们还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紧紧握着手中的巨剑。可是现在的他们也只是两个身体强壮的普通人罢了，他们已经失去了属于大神武士的力量，他们没办法控制元素来增强身体抵抗神术，他们跟一般的武士也没什么区别。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那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咳咳……这样的力量应该不容易控制吧？”
    老人猛烈地咳嗽着，暗红的血沫沾湿了他那jīng心修理过的胡须上，然而老人已经再也顾不上这样的细枝末节，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叶嘉树的眼睛，一只散发着幽蓝光芒，另一只却如同一团飘忽不定的黑sè火焰，如果不是它占据了少年的左边眼眶的话，没有人会认为那是一只眼睛。接着老人看向了少年的右臂，跟他的左眼一样，它同样失去了人类手臂应有的模样。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团细长的手臂模样的墨sè浓雾，它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它同样可以触摸恋人那细嫩的肌肤握紧那夺命的武器。然而它也和那只眼睛一样，已不再属于人类的血肉之躯，它们只是元素，无数的元素，所有的大神术师都不敢想象的庞大的元素——这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元素！当它们出现的时候，所有zì yóu的、没有形体束缚着的元素，不管是什么种类的元素都被它们所吸引转化吞噬，以至于身处此地的四人都不可能再施放出任何一个神术。
    “确实……”
    叶嘉树低声地回答着，神情默然。他的右手在身侧伸出，纤细修长的五指在模糊的手臂末端出现，随后他控制着这只手张开握紧，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停止下来。最后那漆黑sè手掌中从虚无中抓出了一只长长的黑枪，与之前叶嘉树所使用的闪鸣之枪不同，这一次出现的长枪通体都是由与那手臂一样的黑雾构成，或者说，它本来就是那支手臂延伸出来的一部分。由浓雾构成的长枪只能依稀看出大概的形状，甚至它的尖端都只是一团似乎随时会消散在阳光下的黑雾。但在它出现的一刹那，老人的眼神却明显地变得狂热起来。
    “永恒的寂夜呵……难道这就是神明仍旧存在的证据吗？”
    老人陷入前所未有的震惊和迷茫中。尽管数千年来两大帝国一直对普通民众和低阶神术师们宣扬着“双子之神依旧存在”的理论，但是对于那些已经达到了大神术师、大神武士这个阶级的强者们来说，神明的死亡早已经变成了一个无可置疑的事实。但是曾经主宰着天地间所有元素的神明在死亡之后，会不会依旧还保留着一丝神魂甚至有可能重新复活？这样的疑惑一直都纠结着所有想要探究更高层次的元素奥秘的大神术师，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却谁也不知道。即便神术师在神明死亡之后获得了原属于神明的力量，但是这并不表示他们便可以知晓这份力量的奥秘。事实上，神术也不是神术师发明的，它原本就存在着，只是在神明死亡之后才被神术师所发现所使用而已。对于更高层次的、身为所有元素与神术之主的双子之神，神术师们的了解也仅限于从神魔时代流传下来的神话传说，甚至连这些神话传说也随着神术师的崛起而变得越发模糊不清。因为当时最先出现的神术师们都会被拜神教徒当成异端邪恶，在神术师取得了大陆的统治权之后，他们又反过来剿灭了所有的拜神教徒，而那些神话传说正是那些拜神教徒为了向平民宣扬神明而传播出来的。
    对于数千年之后的大神术师们来说，这些零星的神话传说已然成为了他们了解神明的唯一途径。他们已经达到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如果他们想要在元素与神术的道路上走得更远，就必须找到可以接近神明的道路。而在那些如今已经只剩下只言片语的神话传说中，光辉之神、幽暗之神分别是执掌白昼和黑夜的双生之神，他们出现在凡人面前的形象便分别是手持金sè剑刃的金芒巨人和手持黑sè长枪的黑炎巨人，而“永恒的寂夜”便是幽暗之神手中所持黑sè长枪的名字！
    当叶嘉树将那把长枪从无尽的元素中召唤出来的时候，老人便已经感觉到了它的与众不同，它的气息已经超越了大神术师的神术所能达到的境界，就和叶嘉树身上那明显超脱于**凡胎的眼睛和手臂一样。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黑sè长枪也只有幽暗之神所持的那一柄“永恒的寂夜”，拥有这样浓郁的幽暗气息的人也只有和幽暗之神息息相关的所谓“使徒”。神话传说中除了双子之神的神兵之外，还提及了所谓的“使徒”，传说双子之神在陨落前曾经向所有的拜神教徒降下神谕，让他们找到神在人间的使徒并且侍奉他们如同侍奉神明。但是对于“使徒”到底代表着什么，神术师们并不清楚，拜神教徒中也许有人得到了确切的神谕，但是他们早已经被愤怒的神术师们杀光了。而且当时神术师们并不相信所谓使徒的存在，他们甚至害怕神的复活会将他们所拥有的力量重新收回，所以他们将所有的拜神教徒屠戮一空。这几千年来，神术师们大概已经将拜神教徒忘得差不多了，只有少数残存的古籍还记录着有关拜神教徒的只言片语，而拜神教徒们所寻找的“使徒”却被神术师们赋予了新的意义——那就是超越大神术师境界的、属于神的力量！
    “不，你的神已经死了很久了，我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对于老人内心的震撼，叶嘉树可没有一点感同身受的意思。他试着抬起手中的长枪，虽然它看起来只是一团虚幻的黑雾，但是它远比自己平时使用的闪鸣之枪要沉重得多。
    “你知道神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叶嘉树抬起了黑枪，随后饶有兴致地问了老人一句，此时他的表现与平时的样子完全不符，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浮的讽刺微笑。
    “不……”
    老人摇摇头，他并没有理会叶嘉树嘴边那一丝讽刺的微笑，而是严肃地看向叶嘉树，仿佛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想要的答案。
    “其实我也不知道。”
    叶嘉树抱歉地笑了笑，随后说道：
    “这就是你们的全部遗言了吗？我这个样子坚持不了多久的，必须在这之前解决问题才行。”
    叶嘉树看向那已经逃出好几十米远的年轻大神术师，老人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声不再说话。在老人开始向叶嘉树提问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老人已然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只想在临死之前求证心中的疑惑。但是他还不想死得那么早，他还有许多的野心和抱负都还没来得及实现，他还要坐上大长老的位置，他还觊觎着东昭帝国皇帝的宝座，他心里对昭曜还有那么多不服，他还要让那些从小就看不起他的血统的人统统闭上嘴巴……但是在失去了一切元素的区域内，他没法使用哪怕最简单的神术来加快自己逃命的速度，他只能踉踉跄跄地一路狂奔，他的肺部简直像是要炸开了一般，但是他不能停下来休息一下，他还逃得不够远……
    “好吧，那就到此为止了。”
    叶嘉树举起手中的黑sè长枪，在此之前，老人已经认命地闭上了眼睛，金氏兄弟却仍旧紧握着武器守在他身前，他们非常清楚接下来他们所要面对的攻击会有多可怕，但是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与其在逃跑中死去，不如勇敢地直面死亡。
    “秀，躲到后面去，走远一点。”
    叶嘉树将怀里的少女推了出去，并且一直看着她走出了很远，少女心里有些不安，但还是乖乖地听从了老师的嘱咐。随后从一旁的森林里窜出了小白那巨大的身影，刚才战斗激烈的时候叶嘉树一直没有叫它过来，它就一直躲在不远处等待着主人的召唤。接着安南秀便坐到了小白的背上，停留在远处看着这边。
    “照顾好秀，小白，不要让她接近我。”
    叶嘉树喃喃低语着，一小团微弱的风元素将他的话语传递到了苍白之狼的耳朵里，虽然它不可能听到主人的低声自语，但是从风元素中所传达出的命令它却是听懂了，忠心耿耿的银狼用低沉的吼声和碧绿的目光回应着主人的嘱托。
    “那就好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果然又是这种感觉……”
    那股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急切地想要冲出他的身体以获得zì yóu，失去了姐姐为他准备的绷带之后，叶嘉树就很难再克制住这份力量了。之前他就试过想让它乖乖地回到身体里，但是他失败了，为此他付出了一只左眼和一只右手——尽管他并没有真正地失去它们。
    只有姐姐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吧？那就放心地交给她好了，反正我是不行了，就稍微偷一次懒吧。姐姐应该就快到了吧，希望她的气已经消了，不然的话，我可就惨了……
    叶嘉树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这副身体了，人类的身体在这种力量之下果然是坚持不了多久的。他迷迷糊糊地想起姐姐，不知道是不是姐姐的身影给了他一点鼓励，他用仅剩下的一点意识将体内大部分的力量连同手中的长枪一起投掷了出去。
    随后，天空好像塌了下来一样，一切都陷入了沉重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