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水珠一直被孙惟尚锁在箱中,从针房出来,他回寝室,在老林小林的面前将箱子打开,取出香木匣子,搁放在桌上,香木匣子上有一对极其精巧的小锁,孙惟尚从腰间摘下钥匙,低头打开,他对老林说:“珠子在里边”,老林并没有动手打开,而是示意孙惟尚自己来。孙惟尚推动匣盖,掀开包裹物,露出澄水珠,珠子在油灯下,泛出暗黄的光,林敬宗将双眼凑近珠子,只见珠体色彩飞速旋动,闪得他睁不开眼睛。
“你不该带它出海。”老林碰都不敢碰这颗珠子,甚至不敢多看一眼,这是稀世之宝,但也是灾难之源。
“林叔,这颗珠子真是我曾爷爷从水精邑里带出来的吗?”孙惟尚小时候曾听闻过“水精邑”的故事,说是故事,不如说是神话,在他娘亲的讲述中,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也是鲛人的故乡。年岁渐长后,孙惟尚便不再相信童年时听到的那些离奇故事,比如海冥龙,比如真武镜,比如水精邑以及鲛人。
“这颗珠子的来历,只能问你曾爷爷,但在传说中,它出自水精邑,也只有水精邑有。”
老林其实并不确定,有些东西,它本该只在代代相传的故事里出现,但是却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他并非第一次见到孙家的橙水珠,却是第一次与它如此靠近。
“我曾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孙惟尚即像在提问,又像在自言自语。老林和小林都不吭声,连身为孙家后人的孙惟尚都不清楚,他们是外人,又怎么知道呢?
“惟尚,珠子要收好,明日船抵琼州,如何安置再商议。”
老林转身出房,小林随后,两人一并离开。
海船晃动,外头传来水手的喊叫声,孙惟尚知道柁手转柁,海船正在朝着琼州的方向行进。琼州,那是中国最南之地,靠近占城,以往听水手说那里的山林风貌与占城类似,当地土人也嗜食槟榔,但又想象不出是怎样的一个地方。睡意袭来,伴随海浪的摇摆,孙惟尚渐渐入眠。
一觉睡醒,窗外仍是昏暗,孙惟尚想,该不是天还未亮,披衣外出,见天边乌云密集,朝霞艰难穿透厚云,只发散出微弱的光芒。海风扑面,带来水气,还有零落的雨珠。水手们攀爬桅杆,收帆扯绳,迎接暴雨大风的来袭。孙惟尚茫然站在甲板上,只觉不可思议。
雨珠渐大且密集,打在孙惟尚脸上,弄湿他的巾帽,他仰头,伸出手来,雨珠落在他手心,分外的冰冷,此时孙惟尚的神色诡异,他眼帘垂下,他侧耳似乎在倾听,续而一阵大风刮起,有人拽住了孙惟尚,并冲他大喊:“快进去!”孙惟尚心慌意乱,仓皇赶往大厅,雨水在他脚下迅速汇集,甲板打滑,他一个踉跄摔地,头结实地磕在桅夹上,这一撞沉重得他爬不起来,先前催赶他的水手又过来搀扶他,孙惟尚这才辨出此人乃是老郑。大雨倾盆,风声号啸,海浪猛烈袭击船身,力道之大,几乎能将船掀翻,孙惟尚不曾遭遇过大海的风暴,脸色苍白,浑身颤栗,举目望去,苍茫的大海中,身下的海船,不过是沧海一粟。竟到此时,才认识到海洋的力量,那是种令人畏惧、屈膝的帝王之戾。
老郑只当孙惟尚吓傻了,唤来两位水手,将孙惟尚挟进大厅,林敬宗正在大厅门口处探看,过来搭手,浑身湿淋,额头流血的孙惟尚执住林敬宗的手,颤声问:“亨字船上真得有真武镜镇护吗?”他又冷又冻,双唇灰白,林敬宗将他搀回寝室,又叫人去唤船医。
船医将伤口清洗包扎,很快离去,孙惟尚情况仍不大好,躺在床上,望着因船身激烈摇摆而忽明忽暗的油灯,愁眉不展,嘴巴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林敬宗细听,才听到他说的是:“都是我的无知所害。”
“行船之人,对风暴习以为常,你无需自责。再半日能抵琼州,一船人都能平安。”
林敬宗随船并不长,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风暴,不像孙惟尚这么恐慌。
“敬宗,风起之时,我听到了歌声。”孙惟尚的声音轻弱,他内心竭力否决,但他又不得不正视,他确实听到了。
“还是同样的歌词吗?”林敬宗似乎并不吃惊。
“虽然听不清楚,但不像同一支曲子,这支激烈高亢。”孙惟尚不清楚为什么只有他听到,但是这些歌声,干扰了他,困住了他。
“我曾听我爹说过,有些人能听懂鲛人的语言,能将它们的语言与海声区分出来,这种人。。。。。。”林敬宗说到这里迟疑了,“这种人,据说是遭受了鲛人的诅咒。”“鲛人的诅咒?”孙惟尚面露困惑。林敬宗点了点头。孙惟尚说:“我并不曾。。。。。。”孙惟尚想起了,老林说他当年溺海,被鲛人救起的事。显然林敬宗也想到同一件事,他模样拘谨。
未己,听到孙惟尚受伤,老林进来,脸色并不好看,也许在航海多年的老林看来,这场风暴本是孙惟尚引来,只不过孙惟尚是东家的儿子,他也不好发作。老林背手在床旁说:“风暴停歇前,你都不许再上甲板。”孙惟尚低头认错,应声好。老林见他并无大碍,转身又要离去,孙惟尚在身后说:“林叔,亨字船上有真武镜护镇吗?”老林回过头来,瞥了林敬宗一眼,“一定又是敬宗胡诌故事骗你。”林敬宗面有愧色,小声辩护:“要没在这船上安置,那真武镜放在那里?”老林回:“敬宗,你照顾好惟尚,我还有事要忙。”掉头朝门口走去,孙惟尚拦阻,发声:“林叔!”老林再次回头,无可奈何说:“惟尚,这事你该去问你爹。”
虽然老林没给清楚回复,不过听他口吻也知道,亨字船上并无真武镜护镇,也就是说没有这种能让船不惧怕风浪的宝物。
老林离开,林敬宗嘟囔:“老头子都这么神神秘秘,下回我们问刘叔去。”
“说不定,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武镜。”孙惟尚苦笑。
外头,海涛声风声水手们声嘶力竭的叫声,跌宕起伏,林敬宗虔诚地跪在地上,低头念:“天妃娘娘保佑!”孙惟尚从床上坐起,手抓牢床柱,低头用番语念着:“天妃娘娘保佑。”
天妃娘娘是否有保护,未可知,风暴肆虐一个时辰,等林敬宗发现船身的摇荡归于平缓,他急忙起身,打开窗户,光线照进寝室,乌云已散去。
两人出房间,站在大厅,见外头大雨滂沱不止,但天已开明,疲惫不堪的水手们将帆扬起,带着侥幸的喜悦,赶往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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