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臣吉妻》第一章 嫡女重生成庶女(2)

  元禧十五年。
  郑王为乱,领兵三万直攻京城,有大臣作为内应,一路势如破竹。
  皇帝亲自率兵与郑王对抗,最终皇帝赢得此战,乱事平定,牵丝攀藤查出朝中若干大臣,忠勤伯陆泓志也牵连其中,皇帝震怒,决定严办。
  圣旨下,忠勤伯府诛连九族,陆家十六岁以上的男子斩首示众,女子与十六岁以下男孩发卖。
  谢氏受不得凌辱,带着一岁的儿子在狱中上吊自尽,陆筠体弱,甫入狱就发起高烧,不到三天便死去,丈夫儿子皆亡,曹氏几乎快发疯。
  这天市场很热闹,许多犯官的子女像粽子似的被绑成一串等待发卖。
  曹氏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切,四个貌美的女儿垂着头,满脸的无助与仓惶,再不复见平日的娇纵任性。
  她们是天之骄女,曾经因为父亲的宠爱不可一世,如今生命转折,人生变了模样。
  此时人牙子走到她们身边,一提溜,将她们拉到中间,扯起嗓门对站在正中的万花楼老鸨说道:“这是忠勤伯家的姑娘,从小可是用琴棋书画教养大的,瞧瞧这一身细皮白肉,要是再养上几年……”
  突然间,曹氏发疯了,她冲上前用力撞开人牙子,用力抱住女儿,哑声道:“谁都不许卖我的女儿。”
  她的力气大,人牙子被她一撞,摔倒在地,打手们见状连忙走过来想将人扯开。
  曹氏已经死了儿子,不能再失去女儿,于是她撕扯拉,她尖叫咆哮,她冲向人群,用指甲抓挠着围观路人,场面一片混乱。
  好不容易,打手们才制伏疯狂的曹氏,一左一右将她架起来。
  被撞倒的人牙子大怒,他站起身,狠狠地一巴掌搧上曹氏,她的脸被搧得偏向一侧,牙齿断裂,满口的鲜血。
  人牙子犹不解气,手脚并用踢打得她瘫倒在地。
  “娘、娘……”小姑娘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她们越是闹,人牙子越是愤怒,加上打手,几个人轮番踢打,渐渐地曹氏满身是血,失去意识一动也不动,最终咽下最后一口气。
  “把人拖下去!”
  打手们把曹氏给拉走,这才继续交易。
  这出戏让人牙子觉得面上无光,自愿降价,把曹家四个女儿全数卖给万花楼老鸨,老鸨得到好处,自然是满面春风。
  陆大少爷冷眼看着,他微撇嘴角,曹氏死了,母亲终于可以安眠,曹氏与谢氏算计一辈子,害人无数,最终也逃不过命数。
  转过头,看见两岁的弟弟紧紧环住林嬷嬷的脖子,稚气的脸庞带着两道泪痕,他没说话,只是举起被麻绳紧綑的两手,抹掉弟弟的泪水。
  “别怕,有哥哥在呢。”
  闻言,小弟弟吸吸鼻子用力点头,“有哥哥在。”
  陆老夫人轻叹,都这个时候了,这孩子竟还能如此沉稳?倘若没有今日之事,好生栽培,他日后必是人中龙凤,真真是可惜了。
  不久一道粗暴力量将他拉到场中,但他没有不安焦虑,只有期待,他长得很高,比一般十岁孩子都要高,深沉的目光望向远方,等待……
  终于……缓缓吐气,嘴角微弯,心心念念的人出现了……
  舔舔干涸的嘴角,他在心底默念……
  元禧十七年。
  靠在小屋窗边的一个女孩儿,捧着脸望向白云蓝天,这天风和日丽,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暖暖懒懒。
  她回来了!
  不清楚是怎么发生的,整整两个月,每天醒来,她都重复这句,“我回来了。”
  但……回来做什么啊?不知道是谁安排她的重生,不知道重生的意义是什么?但是,她回来了。
  她曾经是夏媛希,承恩侯府这代唯一的嫡女,她拥有父兄母亲的疼爱,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出嫁之前,她一直是这样认定的。
  家里给她最好的教养,期待她能坐上女人最尊荣的位置,而她,也这般期许自己。
  外祖母是商家女,她将一身经商本事全数教给自己,但祖母却认为商女下贱,不允许她学习。尽管如此,许是骨子里流着外祖母的血液吧,一分提醒、两分点拨,她便将外祖母的本事学了个齐全。
  祖母天天逼她背妇德女诫,家里为她请来各样师父教导才艺,她每天忙得团团转,只为走上那个位置。
  夏媛希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她认真学习、努力勤奋,她有无与伦比的毅力。
  然后她长大,遇见风流倜傥、亲切温柔的二皇子周勤,一眼相对,她爱上了他。
  她想,她再也碰不上一个能令自己如此心动的男子了吧!
  她爱他,愿意为他付出所有,她嫁入二皇子府后,竭尽全力辅佐周勤,她助他打败三皇子周鑫,最终争得帝位。
  讽刺的是,她对周勤最大的帮助,不是祖母教导的妇德女诫,不是师父教导的琴棋书画舞蹈,而是她最令人不屑的经商本事。
  因为收拢朝臣需要钱,私蓄兵力需要钱,与对手打擂台需要钱,她挣回数也数不清的银子,将周勤推上那个位置,她为此心力交瘁,终生无法受孕,然她无怨无悔。
  待周勤得到他想要的,她满怀喜悦等待那顶象徵皇后的凤冠,谁知,她等来的是一杯催命酒。
  真讽刺呐,她最好的闺密杨嬛爬上他的床,成为他的新宠。
  直到后来的后来,她才晓得,原来自己不孕不是因为商事繁忙、身体虚空,而是她在不知不觉间早已喝下绝育药。
  原来周勤总是安抚她别在意子嗣,不是因为体谅,而是杨嬛已经为他生下儿子。
  真蠢,她用一辈子的竭尽心力换来死亡。
  鸩酒下肚,魂魄幽幽飘荡回到承恩侯府,她想再看一眼亲人,没想到……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欢乐挂在人人脸上。
  她在书房听见祖父和父亲的对话——他们知道自己的死亡真相。
  既然知道,难道不该为她声讨?但是并没有,他们选择和周勤谈条件。
  周勤同意追封她为后,而杨嬛所出的儿子将会挂在她名下,对外声称,夏氏产后虚弱身亡,日后承恩侯府将会是大皇子的外家。
  父兄升官数级,他们会像过去那样继续辅佐周勤。
  至此她恍然大悟,自己拚尽一世力气,造就家族荣光,可她不只是周勤的棋子,也是承恩侯府的棋子。
  人死子弃,无人为她一掬同情泪。
  亲人的疼爱是讽刺,情人的枕边絮语是笑话,她自谎言中清醒。
  于是她带着遗憾与痛苦投身忘川河水,原以为将会进入轮回,殊不知竟回返人世间。
  复活后,身分转换,她不再是承恩侯府嫡女,她竟成为父亲的外室女——夏晴兰!
  其实她在当夏媛希时便知道夏晴兰的存在。
  夏晴兰的母亲王氏是个清倌,跟了父亲之后怀上孩子,母亲为此大闹一场,而家中长辈摆明态度,绝不让王氏进府。
  倘若王氏是良家子,或许有机会成为侯府的一分子,可惜身分让她与富贵无缘。
  王氏和夏晴兰被安排在庄子上,王氏在夏晴兰两岁时过世,而夏晴兰在八岁那年感染风寒死亡。
  本是对无足轻重的母女,前世她当成故事过耳便罢,哪知道此生自己会变成无足轻重的夏晴兰。
  很有意思吧,老天爷的安排总令人猜不透。
  带她长大的是庄子里的王嬷嬷,因为同姓又说得上话,王嬷嬷和王氏结下母女情谊,临死前王氏将晴兰托付给王嬷嬷。
  这一场风寒,夏晴兰死去,夏媛希重生在她身上,她没有夏晴兰的记忆,王嬷嬷以为是延误医治,把脑袋给烧坏。
  她不介意被误解,她耐心地适应这个身分,比起成为棋子的夏媛希,她更乐意当得以自由自在的夏晴兰。
  石子撞上窗台,打断夏晴兰思绪,回过神,她看见站在窗外的卢予橙,眉一弯,勾出甜甜的笑容。
  夏晴兰长得很美,比王氏更美,而王氏……若非那分飘逸出尘、宛如仙子的美貌,怎能让看尽繁花的承恩侯世子乱了心?
  这是她重生以来领受的最大好处,夏晴兰美得令人转不开眼,一蹙眉、一捧心,皆教人怜爱不已,比起前世的自己,容貌胜出无数。
  她常目不转睛地看着水盆里的脸孔自问:倘若风流的周勤遇见夏晴兰,与他暗渡陈仓的对象还会不会是杨嬛?
  “晴兰,你看!”卢予橙伸手,将掌心的绢花往前递。
  原主夏晴兰骄傲好胜,性子刻薄、自视甚高,她以自己的美貌为荣,瞧不起村里的孩子,因此大家都不肯与她交好,只有卢予橙对她无比耐心。
  夏晴兰常对人说自己是承恩侯府的姑娘,因身子弱得在庄子上娇养,等她长大爹爹就会接她回去。
  多傻气的姑娘!若是娇养,怎会让她与王嬷嬷三餐不济?
  何况哪来的庄子?这儿不过是间破烂屋宅,以及三、五亩瘦田,租出去连两人一年的口粮都不够。侯府摆明要她们自生自灭,若非靠王嬷嬷替人浆洗衣服,夏晴兰哪能活下来?
  承恩侯府压根没接夏晴兰回去的意思,至少前世,不管是王氏、王嬷嬷或夏晴兰,都未曾踏进侯府大门半步。
  她跑出屋子,跑到卢予橙跟前,笑眼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十二岁男孩。
  他的爹爹是个货郎,娘很早就没了,他有一个妹妹,宠得紧,可惜两年前不幸过世,为此他度过一段消沉的日子,直到夏晴兰取代妹妹,让他从痛失亲人的绝望中慢慢恢复,两人之间的情感,非他人能言。
  卢予橙不介意晴兰的傲娇,而晴兰乐于享受他的宠爱,白天王嬷嬷出门帮人浆洗衣物,卢叔叔外出卖货,两个孩子没人管,便经常玩在一块儿。
  卢予橙不清楚,但其实他们是老熟人。
  前世的他成为皇商,他和夏媛希在商场上几度对垒,虽说一山不容二虎,但她非常佩服他。他没有任何背景,单靠一双手就把生意做得那样大,甚至成为她的对手,这点相当不简单。
  要知道,她之所以能把铺子开遍大江南北,是因为有二皇子这块大招牌,很少人敢不买她的帐,而卢予橙不同,他做的每个决定都出于自身的能力与判断。
  前世她几度上门想寻他合作,可他总是拒人千里。当时不解,但现在明白了,他是在为夏晴兰打抱不平吧,同是承恩侯府的姑娘,为何待遇天差地别。
  前世的卢予橙下场并不好,但不仅仅他,有周勤在,所有和她成为对手的人下场都不好。
  然而,相当公平地,她这个“始作俑者”,下场一样悲惨。
  卢予橙献宝似的把绢花递到晴兰跟前,笑问:“喜欢吗?”他知道晴兰爱俏,可是王嬷嬷买不起绢花。
  晴兰一哂,前世多少精致的金银头面她都看不上,怎会喜欢这朵红彤彤的粗糙绢花?不过她珍惜他的宠爱。
  “喜欢,橙哥哥帮我戴上。”
  晴兰的要求让他满心欢喜,自那场病好后,晴兰似乎变得更懂事可爱了。
  “漂亮吗?”她转个身,颊边酒窝若隐若现。
  “漂亮,晴晴是咱们村里最漂亮的姑娘。”
  说笑呢,夏晴兰的容貌何止在村里,便是在京城中,也没几个人及得上。
  “橙哥哥又逃学啦。”
  卢叔叔千方百计想让儿子考个功名回来,可卢予橙性子跳脱,虽聪明却不耐烦学堂夫子的刻板教读,于是三天两头逃学,每回被抓到,屁股就得开一次花,可父子两人乐此不疲似的,时不时就要玩上一回。
  “赵夫子讲学无趣,每次他开口,我就想睡。”
  “有机会读书是福气,我多希望能上学堂呀,可惜家里境况……橙哥哥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晴晴想读书?”
  “当然,会认字多了不起啊。”晴兰满脸向往。
  她需要一个由头来坐实自己会读能写这件事,她很清楚承恩侯府不会照管自己,未来她只能靠自己争取,且王嬷嬷年岁已大,她舍不得嬷嬷顶着寒风,衣服洗得双手长满冻疮,也换不来一顿温饱。
  “那行,你等等,我回去拿书来教你。”
  丢下话,还没等她回答,卢予橙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人影。
  这一个华丽转身,卢予橙没想到自己会教出一个天才学生。
  天才学生一天下来能认上几十个字,为持续保持自己在晴兰面前的优越感,他不得不加把劲儿认真学习,然后一天天、一年年,今生的卢予橙依旧成为皇商,并且是个有功名在身的皇商,但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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