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对无名的出现,表现出剧烈的危机感,仿佛是心爱的玩具被抢,两个小孩多次干架,互有胜负。
无名的底子十分扎实,打起架来稳扎稳打,出手也很有技巧很是刁钻,刚开始天明吃了不少亏,但似乎两人打架每次天明都要比上一次更强一些,得益于墨家众人的指导,盖聂曾亲耳听到盗跖教天明如何使阴招、雪女教天明如何口头上抢风头。
诚如这次,盖聂从桑海城回来,远远便见两个小孩打作一团,少羽在一旁倚着树抱着臂一脸不耐烦,频频翻白眼。
无名落了下风,口舌却伶俐,没多久少羽加入战圈,无名只有被压着打的份,盖聂捏紧了拳头,闭了闭眼睛,却没有上前的意思。
打斗场面太过惨烈,引来劝架的人,雪女揪着天明耳朵把他从无名身上拉起来,“今日功课做了吗?还有闲心在这里打架,真是讨打。”
天明“哎哎”叫着,十分得意,“嘿嘿,以往是讨打,今日是打人,真是痛快啊,少羽小弟,多谢帮忙啊。”
雪女松开手来,瞄一眼挣扎着爬起来的无名,无名鼻子正在淌血,嘴角也撕裂了,身上的淤青可见一斑,“你出手可悠着些,别忘了,这小鬼可是你大叔点名要保护的。”
天明一拍胸脯,嘿嘿笑道:“放心啦,大叔也说过保护我的,保护也要分先来后到嘛,我们打架大叔又不是不知道,从来没说过什么的对不对?”
雪女弯腰,凑到无名跟前,道:“小鬼,愿打服输,是个小小男子汉的话就别跟大人告黑状。”
无名“嘶”的一声,嘴角撕裂,一说话便疼,可他从来是不服输的性子,恶狠狠瞪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个大人帮着这混蛋来跟我打架,我……我也不是没有靠山的,等我靠山来了,我让他一个一个的教训你们。”
雪女眯了眯眼睛,声音冷了,“流沙卫庄吗?尽管来吧,墨家但凡有人说一个怕字就算我输。”
无名叫道:“墨家又怎么样,机关城被毁,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你们有什么好得意的,要不是……”
盖聂无法不出面了,“无名。”
他声音并不响,却瞬间盖过了无名的声音。
所有人都转头来看,这场面着实尴尬的不能再尴尬。
雪女冷哼一声,转身便走,少羽左右一看,坚决闭嘴明哲保身,天明也心虚,讪笑道:“大叔,你什么时候来的,是……刚到、刚到的,什么也没听见对吧?”
盖聂道:“天明,少羽,该做功课了。”
天明与少羽一对眼色,脚底抹油立马溜了。
盖聂扶起无名,蹲下身检查他伤势,无名瞪着他,双手用力一推,推不开盖聂,他便自己往后退了一步,“你说过会保护我的,但你并没有,你这个骗子。”
盖聂垂下双手,“……抱歉。”
无名更恼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你比起赵叔来,真的是差太远了,赵叔没有你武功这么高,但有人欺负我的话,他会为我拼命的,我不想跟你待在一起了,我要走了。”
盖聂垂下视线,拳头捏了又放,“再等几日,我需要确定一件事情,在那之前,你不能离开。”
无名跳起来,气的哇哇乱叫,“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你凭什么拦着我?我就要走,有本事你杀了我呀。”
盖聂抬头看他,眼中神色内敛复杂,声音依旧是温柔和缓的,“无名,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也很聪明,你真的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吗?”
他不提还罢,话一出口,无名便忍不住红了眼圈,“我不喜欢你们,我……想赵叔了,可是他……他……”
他不觉间哭了起来,越哭越惨,盖聂见到他以来,还没见他哭的这么惨过。
盖聂心头霎时震动,说不出的酸软,仿佛早已平静如海的心田被风吹起了波澜,他伸手,以温暖而坚决的力道抱起了无名,无视于无名的拳打脚踢的发泄。
无名一口咬到盖聂肩头的时候,一副画面忽然从盖聂心头闪过,曾经,也有一个人咬到了那个部位,只是那个场景……
他迅速把不该想的画面扔出脑子,急切的想说些什么,“无名,我会保护你,是要保护你的安危,打架,争执,与人交往,这些事却需要靠你自己,如果不愿被欺负的话,只有一个途径。”
无名抽泣着,哭的告一段落,把他的话勉强听进去了,“什么途径?”
盖聂道:“让自己变得足够的强,你不该责怪天明从墨家那里学来本领,你们本是少年,正处于努力吸收本领的年纪。”
无名抽了抽鼻子,小心打量他,“可是,墨家那些人都讨厌我,他们才不会教我呢……你会教我本领吗?”
盖聂微微叹口气,“会的。”
无名瞬间雀跃,小心确认,“可是,天明那家伙说他才是剑圣的唯一传人,你真的会教我?”
盖聂道:“那么,你便做鬼谷纵横的唯一传人吧。”
无名瞪大眼睛,“鬼谷纵横?”
盖聂道:“如果你真的是那个孩子……那么我想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
无名并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能从盖聂这里学本领已经足够让他欢呼雀跃了。
盖聂道:“无名,你如何知道墨家机关城被毁?这种事本不是你这个年龄的孩子该关心的。”
无名倒奇怪的看他,“这是什么机密吗?许多人都在说啊。”
盖聂沉默一会,道:“无名,答应我一件事。”
无名道:“什么事?”
盖聂道:“待你离开此地后,万不可对人言曾与墨家的人在一起,也不要暴露这里,你能做到吗?”
无名似懂非懂的点头,“你教我本领的话,我就答应你。”
盖聂为无名的伤口伤药,鼻血已经止住,嘴角撕裂也不算厉害,身上的拳头印却是触目惊心,个个淤青,有些还渗了血,盖聂知道,这是有人教天明的,打人不打脸,容易被发现。
无名疼的脸都变形了,但强忍着,没有发声。
盖聂引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无名,你爹娘为什么会给你起这个名字?”
无名道:“为什么叫无名?赵叔说,我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名字不过代称而已,叫什么都一样,我觉得我名字挺好的呀。”
盖聂动作一顿,无父无母,无名无姓么?
“为什么会说无名无姓,赵岳不是你的叔叔吗?”
无名不在意的一摆手,“谁知道呢,赵叔对我好便是好了,我印象中就没有父母的影子,赵叔也从来不许我提起,他们不要我,我又何必想他们呢。”
盖聂动作再一顿,“不许提起?”
无名道:“我小时候不懂事,见人家孩子都有父有母,便哭着要,赵叔便狠狠发了顿脾气,发完了脾气又来抱着我哭,后来我就不再问,也不再想了。”
无父无母,无名无姓,这是他的错误,是卫庄的错误,还是这整个时代的错误?
盖聂不再说话,默默的涂完了所有伤口,收了药膏,抬手按上无名脑袋,声音温柔而坚定,“总有一日……”
无名不明白,抬头看他,“总有一日什么?”
盖聂道:“总有一日,老人与孩子不再为失去亲人而哭泣,战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人们不再只是为了生存而战斗,无名……”
无名还是没有明白,“嗯?”
盖聂道:“你记住,有些梦,虽然遥远,并不是不可能实现。”
无名握拳,“嗯,我要变强,变得和你一样强,这便是我的梦,我的梦,也不是不可能实现的,对吗?”
盖聂看着他,眼中光芒弱了些,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啊,“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希望到那一天的时候,你能真正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无名道:“你教我本领的话,我要叫你师父吗?还是像天明那个小混蛋一样叫你大叔?”
盖聂沉默一会,道:“我们需要等待,等一个人的出现。”
无名道:“要等很久吗?”
盖聂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不会的。”
张良到底是没耐住性子,借着理由来到墨家据点,也或者说,他来墨家是为了端木蓉的病,顺便见一见那个引起盖聂和卫庄共同重视的孩子。
他到的时候,盖聂正在指导无名的动作,无名正在抱怨,“我都说了,我用的是短剑,这木剑太长啦,我用不惯。”
盖聂抬头,恰好对上张良震惊的目光。
盖聂拍拍无名肩膀,“先不练了,有客人来了,这是儒家小圣贤庄的张良先生,无名,你听过的吧?”
无名转身来看,好奇打量,“这就是儒家的张三先生啊,这么年轻的?”
张良彻底震惊了,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他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想过这少年跟卫庄能有多相似,见到真人才知道,再胡思乱想也是想不出现实的,真的是,太像了。
卫庄已至中年,又因多年风霜奔波,脸部轮廓冷硬到了近乎冷酷的地步,但在张良的印象中,还保留着当年在韩国初见时卫庄的模样,那个时候,卫庄的眼睛里还有亮光,还有温暖。
张良感叹道:“我终于明白盖先生为何说他跟卫庄兄相似,这个模样,跟良在韩国紫兰轩初遇卫庄兄时候有七八分相似,盖先生与卫庄兄相遇的更早,感触也会更深吧?”
盖聂视线转开,落到远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我第一次见他,他才十六岁,那个时候……”
他忽然顿住话头,看向张良,“有些记忆,就算过去了再久,也不会忘记,张先生,你说是么?”
张良道:“我曾听闻,墨家机关城一战,你本是有机会杀死卫庄兄的,却迟迟没有动手反被他占了先机,我猜,你从未想过杀他,对吗?”
盖聂彻底回神,张良在趁机套他的话,但本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与小庄有三年同门之谊,本无生死仇怨,为何要致对方于死地呢?”
张良有些失望,本来以为能趁机套到更多消息的,“没有其他?同门之谊,为何盖先生会对这个与卫庄兄十分相似的孩子用心呢?”
盖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与小庄理念不同,这些年来,我或多或少的听到过流沙所做的事,虽不能完全了解与认同,但我相信,小庄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庄。”
张良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盖聂会对他坦诚这些,剑圣在许多人心里总是高高在上的,他的寡言没有任何人会责怪,他主动说出心声反而让人感觉违和。
张良收了试探的心思,感叹一声,“在良看来,卫庄兄变了许多,流沙也已经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流沙,时间改变了许多事情,也改变了许多人,盖先生可还记得韩国公子韩非?”
盖聂道“法家韩非子,嬴政至今奉其思想为圭臬,同时也是流沙的创始人。”
张良道:“卫庄兄至今仍以韩非的思想来运作流沙,只要他还坚持着这一点,不管怎样我都会认他这个朋友,卫庄兄真是个念旧的人呢。”
盖聂不语,卫庄的为人,还有谁比他更熟悉呢?
张良道:“盖先生让我转达的话我已经转达,包括我听到的所谓口供,卫庄兄的回复是,三日之内必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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