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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集中心税务所。
东方露白,极重的雾气下,税务所的房屋、院落,在尚未褪尽的夜色中显得影影幢幢。邻院村民家的公鸡,分不清遍数的叫着。
随着税务所的临街屋门被“拍拍”敲响,高维卿所长的宿舍门应声而开,房间内的灯光直射进院子。在一、两声咳嗽之后,便是高所与赶早市前来为猪肉、香枝宝烛、竹编农具等纳税滾花的人打招呼声音。肖敬群、解丰收两人听到响动也紧跟着起来帮着高所忙活。
住在集镇边上的薛从飞也照例来得较早。他进门后,便搬起放在门后的“山南县高集人民公社中心税务所”木牌挂上临街的门边,又随手操起一把竹扫帚慢慢打扫门前院内。可能是用过了力,薛从飞停下扫帚,伸手抵着后腰,吡着牙揉搓着。
吃完早饭回来,高维卿一边让肖敬群收拾东西,准备同他一起去赵滩村收零散税,一边交待薛从飞:
“抓紧将本月的收入情况匡算一下,看看进度如何。”
肖敬群从宿舍里将自行车搬到院内,又将挂在床边的黑色公文包取下来,将税票、剪刀、复写纸、笔、雨衣等都装进去,最后又将刚从公社食堂带回来的、里面装有馒头的铝饭盒,塞进包里,这才将包背在身上,从屋里出来。
高维卿也已将自行车推到了院子里。肖敬群见高所自行车没有前后挡泥板,眼看着怪怪的,便伸手摸了摸粘連在车锁上的铁硬的泥巴,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维卿换上平时不太喜欢穿的黑塑料凉鞋,从房间出来,随手将手中的布单鞋放在窗台上晾晒。见肖敬群在对着自己的车子发笑,感觉有些诧异。在知道肖敬群是因为他的车子没有挡泥板而发笑时,高维卿不以为然地晃了晃脑袋,对肖敬群说:
“小滩是个临湖小岛,离集镇有近二十里地,还要坐船进去,交通很是不便。其中有一段路全是淤泥,你那车子有挡泥板,有可能会寸步难行的。”
两人骑上车子上路,时间不长便来到镇口的小桥上。肖敬群这次早早就瞄定了桥中心的缝隙,并稳稳地避让了开来。他下意识地透过桥缝看看下边的河水,谁知竟隐隐约约地看到了搭车女孩甜美的笑容,这让肖敬群徒然感觉脸庞赤热了一下,随即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连接邻县的石子公路上,有县局设立的税务检查站。路过站口时,正在执勤的税务干部好说歹说让高所停下来歇歇脚。
高所见硬冲过去不行,聊开了又怕耽误今天的收税,便一只脚撑在地上,一条腿跨在车子横杠上,向今天也在路头值勤的检查站赵站长说:
“赵站,今天上小滩去,实在没时间陪你们。我们是老熟人了,我只有一个要求,以后你查到我们所的流动税源,你招呼我一声,不要全拿走。只当是帮帮我老哥的,行不行我敢说,县局的日子比我们好过多了。”
赵站长一听高所说起这样的话头,立马现出一脸的苦容:
“好啊高所,你把心摆正了说,我什么时候从你这里拿走税源了你说你压力大,我还不知道向誰去诉苦呢。就说今年吧,我的收入任务是11万,如果不完成,那局长还不将我的皮给扒了”
高维卿见话已说透,再争辩下去也无用,就匆匆向赵站告辞,领着肖敬群直向小滩奔去。
高集公社小滩大队。
一块写有“小滩大队”字样、一尺见方的木板牌,钉在滩头渡口电线杆上。
临近河滩边,羊肠小道变得泥泞起来,肖敬群的自行车挡泥板与车轮之间,很快就塞满了淤泥,一步也转动不了,而再看高所长的自行车,却仍在勉强骑行。
高维卿停下车来,从路边的柳树上折下一段小树棒,帮肖敬群捅了捅,又骑了几步,看着离得越来越远的肖敬群,高所叹了口气说:
“扛上肩,走吧。”
两个人卷起裤腿,肩扛着自行车,沿着渡口的羊肠小道,跨上渡船驶向河滩对面的一个小山包。
对面的渡口设在小山脚下,由于水浅,渡船靠不了岸边。船上的人只能跳下船,沿着裸露在河滩里的一串石块走到渡口去。
肖敬群肩扛着自行车,一步一步在石头上跨着,刚走了几步便有点气喘吁吁起来,身上的衬衣也被淤泥粘得不成样子。他停了停脚步,担心走在后面的高所会吃不消,便回过身来向后面打望。
谁知这一望竟让肖敬群羞愧得满脸通红起来,因为他发现,一头花白头发的高维卿,稳稳当当地紧跟在后面,脸不红,气不喘,正面露微笑地打量着他。
肖敬群赶紧加快脚步向渡口走去,跨上岸后,紧跟上来的高维卿指着面前浅浅的河道,对肖敬群说:
“你不要小看这条河道,现在看上去浅浅弯弯的,温顺得不得了。但如果碰上山洪暴发,那还是相当危险的。”
高所的提醒,让肖敬群惊愕得伸了伸舌头。
两个人推着车子,翻过一道矮矮的山包,迎面一阵带有湿气的湖风吹来,一座以渔为生的小渔村便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个整个街心长不足百米的山坳集市,集市上除了一些卖生活日用品的小店之外,就是以卖捕涝用品为生的小摊贩。
在一家小杂货店里,高维卿刚走进店面后门的小院内,几只受惊的母鸡就直飞起来,翅膀都扑到了肖敬群的脸上。正在后屋忙活着的女店主,见是税务上的高所来了,忙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土,招呼来人,同时拉过院角的竹椅让坐。
肖敬群刚打算把椅子拿给高所坐,却发现椅子上有一大泡鸡屎。
女店主很是尴尬,返身从后屋端来一条长条凳让来客坐下。由于双方都相互信任,女店主很爽快地缴纳了税款。
小集市上,挖药材的,卖木搓板槌衣棍方凳条凳的,收破烂的,卖摊网虾笼渔具的,都一一缴清了当月的税款。当高所他们来到一个炸爆米花的小摊位前,向他征收本月的税款时,摊主一脸嘻笑地向高维卿说:
“高所长,今天还没开市呢,等下次一起给你吧。”
高维卿向他望了望,又扫了扫地上崩落的碎玉米花,胸有成竹地说:
“三拐子,你就不能来一次干脆点的,真的没开市”
“别听他的,高所,一上午他就不停的开炮,我耳朵都要被他震聋了。”
旁边卖网具的是三拐子的紧邻,平时斗嘴惯了的,又与高所熟悉,听三拐子在这里磨叽,便一步跨过来,伸手就拉开风箱下面的抽斗,哗啦一声将抽斗里的零钱倒叩在地上,硬币滾落了一地:
“看看够不够,不够我借给你!”
周围的村民都“轰”地大笑起来。
临近中午,高维卿拉着肖敬群来到村头的一颗大榆树下歇了下来。这里有一个不足十岁的儿童摆着一只破旧的方凳,上面放着几只蓝边碗在卖凉茶。两人打开随身的提包,拿出里边用铝饭盒带来的午饭吃起来。
午饭是早晨在公社食堂买好的,两只馒头外加一大块红萝卜条就解决了。临近吃完时,肖敬群摸出身边的角币,端来两碗凉茶,与高所两人一人一碗,畅快地喝了起来。
本以为吃了饭可以往回赶了,谁知高所在稍微休息了一会后,又带着肖敬群来到后街的一处草顶泥墙的小茅屋前。原来这里有一个残疾人开的收音机修理店。
在简单地谈了生意情况后,残疾人翻遍了身上的衣袋拿出所有的角票零钱,都交给了高所,但还是不够。最后,那个残疾人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从箱子里翻出十几枚鸡蛋,要一起交给高所。
高所看了看台子上的钱和鸡蛋,叹了口气,推回了鸡蛋和两张1元的纸币,开具了一张足额的税票交到了残疾人的手里。
两人默默无声地推车往回走,在来到渡口边等船的时候,高维卿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伍元纸币,放到收税的包里。
一旁的肖敬群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连忙从自己的身上翻出伍元钱来,要垫付这笔税款。
高维卿笑了笑说:
“你工资没我高,又是第一次领,怎好让你一来就填这亏空”
说完,他便将肖敬群递过来的纸币,硬塞回他的口袋里。望着面前的河水,高维卿表情复杂地说:
“对于这一类的税款,我有时也十分的矛盾。你说收吧,面对这些残疾人的困难处境,真是于心不忍;你说不收吧,可国家的政策又摆在那里,我们总不能明知故犯地带头违法吧。小肖,你是经过专业学习过的。你看这种处境,它为什么会发生,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需要面对”
高维卿左右为难的神色,让一旁的肖敬群也感觉困惑,这暂时还是一道难以化解的难题。他拾起身边的一块泥团,扔向远处的河水里,吐了一口长气说:
“我也说不准,但总的原因是我们国家现在还很穷,而需要用钱的地方又很多吧。至于什么时候能改变,我看这就要看我们国家经济发展的速度了。”
两人正在闲聊着,远处的山脊上,传来阵阵雷声,一大团黑压压的乌云,从山那边直窜上来。
高维卿打量了正慢慢驶向对岸的渡船一眼,又回身望了一下身边的肖敬群和斜依在脚下的自行车,有点焦虑地皱了皱眉头。在稍作考虑后,高维卿果断地扛起自行车,对肖敬群说:
“快,回河岸上去。雨是从上游来的,山洪有可能说来就来。”
说完这话,高维卿便领着肖敬群快速地退回到河岸上。渡口周围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两人便从包里拿出雨衣穿在身上,护住包里的税票、税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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