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春秋》六

  暑假刚开始，周意如就带着老婆孩子到建德山区丈人家纳凉去了，让本来住在大哥家的老父亲住进了自家空调房。周老爷子已经70多了，但还健旺的很，每天早晚时分乘着凉快都要护弄自留地里的蔬菜，天一热就跑到村里老年活动室去下象棋。他本来与方老爷子就熟，与老朋友的孙子住在一起自然格外亲热。他让方圆也住空调房里陪陪他，方圆却拒绝了，理由是他每晚都要在电脑面前下棋，怕影响了老人家休息。
  真正的想法方圆没说出来，享福的日子对于他来说不适合，范仲淹划粥苦读，拒用朋友所赠衣食的故事让他警醒：自己要面对一个炎热的人生，住惯空调房的人是无法在太阳底下行走的。
  “好汉不赚三伏钱”，素有天堂美誉的杭州在夏天却实实在在的只是一个火炉，靠体力活吃饭的人们在毒日头下都退缩了，可是方圆很高兴夏天的到来，因为他有机会赚钱了，下学期他就上初中了，爷爷留给他的6000多块钱他已经全部交给周意如了，作为他未来两年的房租费与伙食费。周意如本不肯要他的钱，但方圆执意要给，周不收他就不搬过去住，所以周意如只好收下。至于下学期读书的一切费用，他要在暑假里赚出来。
  兴垄村有350户人家，本地人口近两千，另有不少于1000的外来人口租住在村民家里。这三千左右的人每天都生产出大量垃圾，兴垄村村委雇佣了三个本村人来拉这些垃圾，三个人分别负责村里三分之一地域，每天早晚拉两次垃圾，每人月工资700。这拉垃圾虽然只是早晚两次，但每次都要拉七、八车，每天也要做6小时左右才能拉完。春节的时候垃圾太多，负责村中间一块的阿威不干了，把那一块交给了负责右边的赵贵根，老赵于是赚了双份工资，但到了夏天老赵开始顶不住了，才热了三天，老赵就起痧了。方圆听说后主动跑到老赵家里去要了一半活，说好就做暑假两个月，这两个月老赵把一份工资给方圆，对村委，只说方圆在帮老赵的忙。
  于是这个暑假方圆真正成了小垃圾王，他运、拣一条龙，每天都要跟垃圾打8小时以上交道。在这个流火七月，人们看到这个消瘦的男孩为自己的人生忙碌着，他沉默而努力，村里的大人们从那一年夏天起都喜欢这样的跟他们的孩子说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一天到晚就是看电视、玩电脑，你看看人家方圆怎么过的！”
  另一边，方圆棋力开始猛涨。周意如虽然棋下得不怎么样，十几年了一直就在弈城两三段里上上下下，从没能上过四，但他看的围棋书却是够多。方圆问他怎么长棋周意如给他开了一些训练方法：一，不下快棋。二，每盘棋后都要复盘，每一手有问题的棋都要做记录，便于反思可使日后不再重犯同样性质的错误平时他教学生对付考试就是这样的，现在用这里了。三，押棋时每次只押一盘，选高手对局，从头到尾盯着看，看完了还要复盘，把精妙的地方记下来学习。四，攒了银子就找高手下指导棋，弈城大厅经常有五段以上的高手输光了在要饭，50万银子一盘的指导棋还是很容易找到买家。五，钻研发阳论，这书方圆已经在电脑上下载，每一题都要研究透彻，并且反复回忆。六，专门看一本有关官子的书，可从网上下载。七，有空打大师的谱，一个个来，研究透一个再选第二个。周意如花了几天时间炮制出这个长棋秘诀，还得意洋洋地归纳为七个一：下一盘棋，复一盘棋，押一盘棋，找一个临时师傅，做一道死活题，看一页书，打一份谱。由此，秘诀最终定名为“七一真经”。
  方圆看着这个“真经”有点好笑，但想想又觉得确有道理，至少第一条就很对症下药，方圆上网后一个51节就下了有100多盘棋，棋力并无长进，一直在3d里滚打。51假日后他听从周意如的建议改下慢棋，就慢慢的上了4d，段位升降可能有偶然因素，自己的感觉却不会错慢棋长棋，毫无疑问！于是他开始每天按照这份秘诀行事，每天晚上在弈城网上泡五六个小时，中午则去桥洞下打谱，做死活题。
  日子一天天过，方圆自觉并无突飞猛进，但他的胜率却慢慢的高了起来，棋力便如田中禾苗，不见其长，其实日有所长。到了八月中旬的时候，他终于打上了5d。
  打上5d的第二天中午，方圆拿了张竹席，赤膊躺在桥洞下面。昨晚上了5d之后，有同级别选手邀战，他一时开心，多下了两盘棋。今早起来就犯瞌睡了，所以他没拿死活题，也没拿大师棋谱方圆选的第一个大师是上世纪开一代风气的吴泉。有一种收获的感觉悄悄的弥漫在他心头，让他感觉充盈。以后下棋可以光明正大的让周叔两子了呢，他不无得意的想着。周意如现在偶尔还跟方圆下几盘，虽然平下十有十输，但他一直不肯接受方圆让子，理由很堂皇：你在4d也呆不住，我也常上3d，所以就是平手么。方圆想着周意如回家后无奈的放上两子的样子，不禁微笑。
  一辆电动车飞一般的冲到桥洞外，一个急刹车，“嚓”一声停下。声音之响，让方圆吓了一跳。他抬起身来转头看去，却是一个与他差仿年龄的少年。少年停好了车，摇摆着向方圆走来：“你就是那个垃圾方圆”那少年戴着太阳帽，穿着短衫短裤，身材比方圆高大，五官蛮端正的，也没什么不对，可方圆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不舒服：“我是方圆，不是垃圾。”“嘿嘿，垃圾王方圆，好了吧。”少年走到方圆身边，蹲下身来盯着他。方圆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舒服了，这个少年的眼睛根本不像是少年人的，虽然笑着，却透着一股冷漠、狠毒的味道，就好象猛兽一样时刻准备着择人而噬。“你是谁有什么事吗”“袁聪，你的未来同学。”袁聪把帽子拿在手上玩弄着，手摸了一下方圆的席子，看看不脏，歪身坐到方圆对面，“你小子要发财了，知道吗”“什么”方圆一头雾水。
  袁聪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百元大钞，放在方圆腿上：“有人给你的。怎么样，顶得上你拣半个月垃圾的吧”方圆睁大了眼：“谁给我的他为什么给我”袁聪摸了摸方圆腿上的钱，一副很可惜的样子：“你小子真他妈运气，过几天中学里组织入学考试，考英语的时候你坐在大少爷葛林左边，到时候搞张小纸片把选择题答案抄给他看看。”葛林方圆觉得好象听说过这个人，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为什么找我觉得我容易收买”方圆一边想着一边伸手过去把钱拿起来塞回袁聪手里：“我不作弊。”袁聪一怔：“送上门的钱不要，你有毛病啊。”方圆冷冷的道：“我只赚自己双手做出来的钱。”袁聪把脸伸到方圆面前，盯着方圆狠狠的道：“小子，别不识抬举。老子应承下来的事情不能出差错，知道吗”看到方圆眼睛里透出点畏惧，袁聪感到满意，他又从裤袋里摸出一张百元钞：“200，够了吧。接了这事，中学里老子会罩着你，再罗嗦我要你好看。”说罢，把两张钞票往方圆胸口一按，也不待方圆反应过来，转身就走。
  方圆猛的爬起身来，向袁聪叫到：“喂，你找别人去，我不做。”袁聪已经跨上了电动车，听了他这话，显得有些恼怒：“拿着！老子是什么人你去打听打听，别跟老子过不去！给你一夜时间，不想要的话明天给我送到兴义村327号来！”说完也不理会方圆，掉过车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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