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期被定在了农历八月十五的前头。是女方家坚持的。为此还惹得母亲十分不满。因为农历八月十五是中秋节,女婿是要到丈母娘家走亲戚的,头一回,总不能空手上门,肯定要拎上不少好东西。母亲恨恨地说,老王八孙,谁还猜不透你那两个破心眼么,不就是想趁着八月十五吃一些俺家的礼物,当心噎死喽!
父亲破例喝了点儿酒,红了脸膛,不让母亲那个破嘴瞎叨叨,免得找事,毕竟明天就是孩子的大喜日子了。
我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上四点就起来了。夜色还朦胧些。由父亲骑着一辆三轮摩托,我搬两张小凳子上了后面的斗子里。花了一个多小时,天明了。爷俩才赶到了女方家里。把个又白又高还稍微丰满一些的赵欣欣接到三轮摩托车的后斗子上坐了。
在我们这一片的乡村,赵欣欣算是打扮比较时髦的闺女了。大老远就能闻到她身上的一股香气。这挨近了香味都有些呛鼻子。对我来说,世间上没有比这更好闻的味道了。心里那个激动不知该咋形容。反正俩手都是一抖一抖的,一张嘴怎么也调不利索,说话就跟漏风似的。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面前这个美丽的大个子。
“欣欣,你……冷不冷?”我发出问候,嗓子挤出的音如绵羊叫。
“我冷不冷关你屁事!”赵欣欣都不正眼瞧我一下,冷冷地回应道。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咽了咽唾沫。
“咋开个破三轮子过来了!都不能找个汽车么!真他娘的寒碜!颠得老娘屁股疼!”到了一段坑洼的土路上,赵欣欣发出了牢骚。
“闺女!有汽车!叫了八辆呢!都是好车!八辆车都是同一个颜色!人家现在还没来到呢,一会儿正式娶你的时候都排着队去了!那场面老气派了!”父亲一边忙着纠正着三轮摩托的车把,一边大声说道,还回头看了两眼。
“瞄啥瞄,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你一当公公的该你看我么!不要脸不要腚的!”赵欣欣泼辣地喊。
我也感到不满,因为看见父亲那两眼是瞄在了赵欣欣高耸的胸脯上,贼溜溜的。就大声喝斥:“好好瞅你的路吧,别瞎胡看!”
“妈个臭.逼,谁瞎胡看了!我是一扭头不小心撞上了!把我大老猪当啥人了!”父亲不满地嘟囔,用力一拧车把上的油门,嗡声大作,冒起一股黑烟,三轮摩托车加速往前窜了,过沟子时一蹦一蹦的。
“哐!”三轮摩托车碾上了一个大坎子,蹦起老高。我感觉自己屁股离开板凳,身体腾空了,还好手里牢牢地抓住了车门框子。但赵欣欣就没我这般好下场了,硕大个身子从车斗子里弹出去了,眼看要一头扎地上。我慌忙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裤子。
嗤啦一声裂帛音。裤子叉了,人也一头栽了下去。不止磕了个鼻青脸肿血流满面的,她还露出了一块白生生的光腚。
我手里正抓着一块布条子。
“爹,你咋骑的三轮!”我人还在车斗子里,跳脚暴吼,把个铁皮跺得咣铛响。生平头一次发这么大的急。
父亲赶紧从三轮摩托车上跳下来,扶起趴地上大哭不止的赵欣欣。一看她脸上都是血。原来嘴巴磕破了。向我要过来布条子,捂了她的嘴。我也从车斗子上下来。爷俩一块将她给搬到了车斗子上。
她也不坐凳子了,就歪身躺倒在了车斗子里,身体蜷曲得像个大虾米,嘤嘤呜呜地哭着。本来这一趟子我们是要去镇上的婚纱店里给她盘头,穿婚纱的。这下子不能先去婚纱店了,就急忙忙的赶到了镇上的一家诊所。
医生掰了赵欣欣的嘴皮子一看,哟喝了一声,说这磕得挺严重的,把嘴磕叉了个大口子,需要缝两针。赵欣欣一听不愿意,哭得更厉害,吐字不清地说,缭了嘴,毁容了咋办。医生说,我从里面缭,外面看不出来,要不然你这口子呲呲着,它长不住啊,感染了烂一大片,到时候还得把整个嘴给你割掉呢。
把赵欣欣的嘴缭了几针后,她的一张脸已经肿得没法看了。说猪头也不为过。我不停地抱怨父亲,被他往脸上抽了一耳光才默不作声了。但今天这婚还必须得结,日子不能说改就改,亲朋好友都在家等着呢。
到了婚纱店。化妆师见状吓一跳,也不敢给赵欣欣化妆了,怕弄疼了她。父亲说你就往她脸上撒点儿白粉,用块纱布盖住脸得了。化妆师说婚纱上带着蒙脸的纱窗,但纱窗上都窟窿,也盖不住这张肿脸啊。
想了想,化妆师给了个建议:要么别穿现代婚纱服了,换一身古代装,在新娘的头上盖一大块红布,不就把脸给遮住了嘛!大红色的,还非常喜庆。
我们仨也觉得这办法可行。就用它了。只是这婚纱店里只有一套古代新娘妆,破破烂烂的,袖口都开线了,裙子上还有一块被老鼠咬的窟窿。再说,穿上也不合身,肥肥大大的。本来是让人穿上拍照片用的,没人穿它举行仪式。
但到了我们这种地步,只能凑合了。三两针把老鼠咬的窟窿缝住了。开线的地方把线头铰掉。好在赵欣欣个子高,就算穿上它肥肥大大的,倒也有一番飘逸的风情。
拾掇好后,仨人又上了三轮摩托。在突突叫嚣中,风风火火的往女方的家里赶了。耽搁了不少时间,太阳已经升起老高,要迟了。
到了地方,我们爷俩心虚,也不敢往女方家里进了,就把新娘搁在门口。然后乘着三轮摩托车火急火燎的回去了。
回到家,大门前的一条路上已经排满了汽车。都是清一色的出租车夏利。一共八辆。请来可不便宜。一个司机给他二百块钱加两包烟。
转了一圈子,没找到母亲。问她干啥去了。有人指着厕所说她已经进去了一个小时,还在茅坑上蹲着呢。父亲说这臭娘们,便秘的老毛病又犯了,咋不屙死她呢!有人忙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说大喜日子里的不能说死,快吃个糖压压惊。父亲呸一口把糖吐掉了,说压啥惊,应该这样呸呸……吐唾沫!
我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有啥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换上定做的西装,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后背上隆鼓的驼峰。恨不得找个东西盖住它。记得以前看过电视剧《宰相刘罗锅》,里面的刘墉曾背着一张斗笠盖住了自己的驼峰。这个时候,我也盼着有人能给我送一张斗笠来。
母亲还找人给我特制了一双高靴子皮鞋。里面塞着一块十公分厚的木头做垫子。我穿上后个头增高了不少,但走起来没那么方便了,有些摇摆。
手里捧着一束鲜花,我准备上婚车待出发时,母亲才提着裤子慌慌忙忙的从厕所里跑出来了,说拾儿,你咋不捎个头盔呢!我觉得莫名其妙,说捎头盔干啥。母亲还要说什么,被两个人拉到一边去了,说别耽搁了时辰,讲恁些干啥。
在车上我坐后排,司机在前面熟练地开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跟我搭着茬。我说你这汽车老好了,坐着很舒服。他说好个屁呀,几万块钱的国产车,你应该坐奔驰宝马的,再不济也得来一辆皇冠,毕竟结婚乃人生的头等大事。我说有车坐就知足了。
迎亲要绕远路。最好绕个大圈圈。象喻婚姻生活幸福圆满。已走了一大半路程时,司机问我:“你媳妇家是不是赵黄寨的?”我说是啊。他说:“那你没捎头盔?”我说:“捎头盔干啥,结个婚而已,又不是打仗!”
司机说:“赵黄寨那边属于咱城市东部分,中间隔了条省道。省道往东那一片有个规矩!凡是迎亲的女婿都是要挨棒槌的!你不戴头盔,到那儿了被棒槌敲了脑袋咋办!”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慌了神,勉强笑着说:“总不会是真敲吧!应该是装装样子而已吧!”
司机说:“有的是真敲,有的是装样子。那就要看女方家对这个女婿的满意程度了。要是满意的话,那就高举棒槌轻落下,装装样子。如果不满意,那可真是抡起棒槌使劲敲啊!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哭爹喊娘的都有!”
“哎呀妈呀!这婚我不结了,咱们拐回去吧师傅!”
司机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你开什么玩笑!”
车队到了女方的村里,速度减缓下来。我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街道两旁站满了围观的村民。隔着车窗,我目光频频搜寻着,没看到有哪个人掂着棒槌,心才落了一些。可刚一下车,我就看见一个神色阴郁的村妇,手里拎着一根白色的粗棒槌随着拥挤的人流挤进女方家去了。
这一场婚结得,绝对算得上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件之一了。麻烦远不止挨棒槌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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