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一块能遮风避雨的巨大岩石下落脚。钱叔吩咐一部分人去生火,另一部分人去找柴禾。
唐见自告奋勇加入找柴的队伍,毕竟收了人家恩惠,自然得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报答一二。孟平原想同自己一起去,可是却被李玄策叫了住。
李玄策:“你去把今晚睡觉的地方收拾出来,我随他去。”
唐见有点意外,不过很高兴。
“那就走吧。”
收集柴火的地点离营地不远。路上,唐见试着打开话筒子:“这些年还好吗?”
那时候的李玄策也才十五、六岁的年纪。现在再见,除了长高了、壮实了,不过唐见觉得变化也无太大。
李玄策捡起脚边的枯树枝,“尚可。”
唐见:“我前不久隐隐感应到盘龙钥的方位,现在皇子们该是准备行动了。眼下我们回不去,不过亦是件幸事。皇子不得随意出入大封,可现在的你能。只要我们赶在他们前面找到……”
李玄策打断他,“唐见。”
“什么?”
“若本王此时告诉你,本王早已无意参与争夺王位的浩劫之中,你……能放本王走吗?”
唐见脚下一个踉跄,若不是李玄策及时拉住他,怕是要在人前栽个大跟头。而他的身体因同柳铭雪的那一战,疼痛仍未消退。李玄策下手没有轻重,险些将他整只胳膊拉脱臼来。
听到唐见的痛呼,他连忙收手,脸上尽是担忧。
“你没事吧?”
“嘶——无、无碍。玄策,”唐见叹气,“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自然也尊重你的选择。因为本来这些愿景就是老国主同我强加在你身上的负担,你不愿我是能理解的。”
李玄策埋头不停捡柴,看不清神情,语气之中隐有不耐,“你别再把本王当孩子看。而且……算了。”
唐见嗤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过玄策,若是放在以前,我大可违背与你父皇的约定,护你在外无忧无虑。但现在不同了,你我已经深陷漩涡之中……”
因说着话,唐见没注意,手中的柴禾不小心滚落到小沙丘下面。他欲走过去捡起,忽然,耳力灵敏的他察觉到身后有破空之声,可想要躲避却为时已晚。
“当心!”
身后传来李玄策的惊呼,唐见心神不免一乱。正打算硬接下这道暗箭时,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往坡下滚去。
鼻尖传来一股淡淡的冷香。
唐见睁眼,看见一人紧紧抱着他,右手仔细护着他的头不让岩石撞上。同时,一支翎羽箭擦着他鬓发而过。真真是“命悬一箭”。
他和无双一起滚落下坡。
唐见想起身却被无双按住肩膀,重新压了回去。
“嘘,别动。”
无双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耳边热气吹得唐见心有些痒痒。他们贴得极近,唐见甚至能从相触的衣物上感觉到无双的温度。不过很快,唐见的注意力就转移到营地那边的嘈杂声。
“大人,我真不认识什么皇子天师啊!”
是钱叔的声音!
“不好了,他们追来了。”
李玄策赶到坡下,正好瞧见唐见被人压在身下,贴着脸不知在做什么。而唐见现在还是“女儿身”,乍一看,这场面简直就像是唐见被人欺负了去。
“不要命的东西,他是你能碰的吗?!”李玄策怒极,冲过去一掌朝无双攻去。
就在掌风将至的刹那,只见无双两臂力撑、如燕轻跃而起,稳稳落在一旁。
“先别闹,孟平还在上面。”
唐见想上去救人,却被无双拉住手臂,“他们只要没查到自会离开。可要是你们此时出去,钱叔他们才是真活不了。”
李玄策把唐见拽过来护在身后,冷冷直视着这位陌生男子,“多谢公子搭救,只是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公子别污了我……我阿姐的清誉。阿姐,孟平瞧见风头不对,已经偷偷离开队伍了。”
“?”
听到孟平无事,唐见默默松了口气。不过,他瞧见无双脸色忽沉,他思忖要不要也同别人解释一下自己的身份,以免让人误会了去。
可还没坦言,无双却笑了。
☆、飞马来
“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不过眼下凭你一己之力,别说救你阿姐,连你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李玄策喝道:“狂徒!”
见风向不对,唐见赶紧出来圆场道:“趁被他们发现之前,要尽快和孟平汇合,不要拖累别人。无双公子,你回去救钱叔吧,我们自有法子出去。抱歉,连累你了。”
无双看似并不是十分介意,“无妨。只是这些人官家的人为何要来抓你们?”
事关重大,唐见也无法全数奉告。但自己不想骗他,只能道:
“对不住。”
“你同他有何可说?我会带你出去,跟我走。”
李玄策转身往另一边走。一个没注意,踩断了脚下的枯树枝。虽是清脆细微的声响,在这寂静夜里也格外清晰。
“那边!”
听到动静,大队人马即刻赶来。铁蹄踏沙,尘土飞扬。
唐见皱眉,对他们二人嘱咐:“待会儿我去引开他们,你们趁机带其他人离开。”
如果只有自己一人,他倒有的是法子躲过追杀。唐见捡起方才落入黄沙之中的翎羽箭仔细观察,赫然发现箭尾处有一道赤红色的鹿角徽记。代表着来人竟是三皇子派来的。而柳铭雪背地里实则为三皇子之流,是谁授意一眼便知。
未等两人反应,唐见提气注力,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他们看见一道影子冲了出去,立马调转方向,朝唐见追去!
面对劲足快马,唐见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于是往戈壁怪石里冲去,利用复杂地形拉开距离。由于离开了营地周边,眼前也愈发黑暗直至完全看不见,唐见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好在敌人手里握有火把,他便能根据此来估量剩余时间。
也不知自己是走到了哪里,脚边不停绊到碎石,路也变得崎岖难行。
怎么回事?印象中这里是没有那么多石头的。唐见觉得自己仿佛就快走出了荒漠,可扑面的黄沙告诉他并非如此,前路还长。
“逆贼,休要挣扎!”
敌方领头拔剑,马鞭一挥,眨眼间就拉近了与唐见的距离。对于冥顽不灵的逃犯,官兵一般会先劝服投降,否则就将动用武力。
一道冰冷刀光划开黑夜。
唐见猛觉杀气将至,反应极快地俯身避过。下一刻,剑风掠过头顶!
“真是烦人。”
他暗骂,在马匹经过身边时,出腿一扫,想将对方摔下马来!
可没想到这次来的人御马术j-i,ng湛,拽起缰绳纵马跃起,躲过了唐见的攻击。
“还不赖。”
那人冷笑,紧接着又是一剑。这次,他似乎发现了逃犯的弱点,此人看上去虽身手快而狠,但行动在夜里要比平常人慢上三分。这可是致命的。
于是,这一剑朝着唐见背心而去。
“想得倒美。”
若是连自己的弱点都无法掌握,自己不知要死多少回了。
再往脚掌注下三分力气,他打算直接将那人踢下马来。但变故还是发生了。
脚下的路越发难走,唐见本逐渐摸清了地势,而心中一盘算起下招攻势,脚下没留神,竟踩了个踉跄!
高手过招,一眼论高低。
唐见慌了神,咬牙转身出手,想用双掌应接下这一剑。
而就在此时,西面忽然传来急促马蹄响,朝这边奔踏而来。
“何人?!”
将领警惕往那边看去,唐见眼神一凛,劈手夺下利剑!
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唐见不敢掉以轻心,横剑于胸前做好抵御准备。
此人一出现便被后面的小兵团团困住。但唐见看不真切,耳边只闻接连不断的惨叫,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你是……”话没说完,马蹄携着风卷起沙来到唐见跟前。唐见刚准备挥剑,只觉被人拉了起来。一阵眩晕之后,自己居然稳稳落在了马上。
“是我。”
无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有些低哑,带着几分柔意。唐见总感觉有什么不对,但思及自己现在的身份,也没什么好怀疑的。
“追!”
身后追兵不断,一时间,火光亦近了。
说起“身份”,唐见顿时脸上出现阵阵刺痛。他暗道不妙,千面妖的效力就快尽了!
“唔……”
唐见垂首取下千面妖,并将其迅速收入准备好的锦囊之中。无双察觉到他的异常,询问:“你怎么了?”
“哎,无事。”估摸着这千面妖还在介怀无辜被他抓来当“苦力”的事儿,老是挑这种节骨眼儿给他犯难。好在非白天,就算不小心被看见,对方也不能真正确定。
这时,一个东西盖住了自己,将他整个人罩在其中。
是件斗篷。
“无双?”
身后人低低应了声:“怎么?”
唐见捏起斗篷一角,上面还有淡淡余温。他摇摇头,笑道:“幸亏有你及时搭救,否则我得挨一刀了。”
无双:“客气作甚,我们去哪儿?”
这语气听着,若不是身后有追兵,唐见还以为无双是在同他商量去哪儿游玩。
“一直往西北走。无双,我弟弟他还安好么?”
无双:“我让他去把东西捎上,应该走我们前面了。”
是么?
不知为何,唐见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一时找不出原委,也只得暂时放下。
终于,后面的声音渐渐消失,只余呼呼而过的风声,吹刮着陡峭戈壁,似鬼魂哀嚎哭泣。
他们慢了下来,远处有一点零星火光,让寒风中的人心中生出一丝暖意。
唐见:“你是哪里的人?”
“我乃无根浮萍,四海为家。”无双道。
“你的武功不错,想必家师是位高人。”尽管唐见并未完完全全将无双的武功路数摸清,但看这两次的出手相救,他知道此人并非普通武夫。
无双嗤笑:“怎么忽然好奇我的来历了?可我还不知公子你的。”
“真是我的失礼,我其实……”唐见正打算说上一番,半真半假掺和讲来。怎想无双却打断他道:“好了,我不想知道你与大封皇室的恩怨,你也别问我的过去。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过去的事已经不重要。”
真是好一个潇洒人儿。
唐见自知此人值得结交,心中防范已放下大半。
“公子胸怀气度果真不凡,倒叫我于心有愧。”
无双紧了紧缰绳,让马儿的速度再慢些来。“你的两位弟弟也是不俗之人。不知家中可还有亲眷?他们怎没同你一起逃出来?”
说到这儿,唐见愣了下,脑海中出现一个身影,随后苦笑道:“有是有,也是个弟弟。只是……”
无双饶有兴趣追问:
“只是如何?”
☆、难平息
唐见将想说的回答在心中过滤了千百遍,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柳铭雪。
现在的自己说不恨那是一点也不可能的。但这么多年的手足情谊,让他仍存了念想,觉得也许是有何苦衷才致使柳铭雪变成如今的模样。而俗话说“长兄如父”,他对其亦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其中原委自己一定会查清,若是真相真如他所见,他绝不会留情。
“罢了,没什么好说的。”唐见翻身下马,没有再与无双一同骑乘。
得到这个回答,无双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原是不值得被提及的人。那我就不问了。再往前走,就快到了。”无双一振缰绳,先唐见一步离去。
“我怎么感觉无双在生气?”唐见紧了紧斗篷,望着消失在风沙中的身影,喃喃自语道。
难道在气自己的有意隐瞒?
“哎,人生在世,多得是无可奈何、身不由己。”
自嘲一声,唐见缓缓前行。
到了那边之后,有三人围坐在火堆边,脸上表情各不相同。一人愁眉苦脸、一人苦大仇深、最后一人懒懒倚靠在马上,神情满是不在乎。
“发生了何事?小九,你怎么灰头土脸的?”唐见私下里喜欢称李玄策为小九,亲切又顺口。
李玄策不知去哪儿混了一圈,发冠歪了,衣服也满是灰尘,像是出去同人打了一架似的。但以他的性格来讲,该是不会主动惹事的主。
“呵,这就要问问咱这位‘好兄弟’了。”李玄策对着无双冷笑道。
唐见挨着孟平坐下,看了看无双的神情,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唐见朝孟平使了个眼神。
“你先来说说。”
孟平瞅瞅李玄策,再瞅瞅无双,伸手挠挠头表情很是烦恼。“你们去捡柴禾后没多久,无双公子就让我先去安全地方躲着。我记得二哥你说要往西北走,就一路走到了这里。没一会儿我就瞧见九、九、九兄带着包裹赶来,似乎不是很高兴。”
“九兄”这个称呼,令李玄策微微皱眉。孟平眼望天,哼起小曲儿,不自觉往唐见身后挪去。
“当时你去引开追兵,我本想随后跟上好助你一臂之力。怎想这位仁兄叫住我,让我去捎上包裹,不然没了水和夜晚取暖用的物品,我们还是死路一条。”
李玄策继续咬牙切齿道:“我信了他的话,结果回来途中不知哪里冒出来了伏兵。若非我及时应变,不然早就被他们害了!”
唐见:“追兵?难道还有人?”
李玄策:“这你就要问问他了。”
唐见觉得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毕竟这种事谁也说不准。而只凭无双一人,怎能调动这些兵马?若无双是皇室的人,又怎会出手帮自己?即使要执意追究出个黑白,眼下也不是好的时机。
“小九,无双怎能未卜先知你的去向,并有天大能耐左右官家动向?切莫冤枉人。”说完,他转向那人,“还请无双多多担待。我们家小九自小是被家里惯坏了的,脾性有些烈。”
“你怎么帮着外人……”李玄策正欲争辩,控诉唐见的偏心。这时,但见唐见眼神忽然沉了下来,虽然脸上嬉皮笑脸挂着平易近人的微笑,但是他知道,这是唐见生气的前兆。
于是李玄策咽了咽口水,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唐见收回目光,笑道:“哈哈,我们小九不谙世事,自然许多东西悟不透、看不实。这番出来,只当是历练历练,长长见识。”
听了他的话后,无双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若是能跟着你这样的兄长,想必令弟不想学也难。光是我与你相处的短短时日,也见识了不少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东西。”
唐见知道他在说千面妖的事情。既然不打算说破,就没有继续纠结下去的必要。
于是,他转移话题,道:“我们明日便要继续前行。不知无双你可有打算?”眼下,得赶快琢磨盘龙钥的大概方位。对了,玄策不想参与夺嫡之事自己也需在利弊中尽快做出权衡。细细想来,烦心事儿还真不少。
无双从怀里拿出一张干净的方帕子,细细擦拭着白皙细长的手指。明明是武人,这双手硬是如白玉打的般好看。
“过了今晚,有缘再相逢吧。”
看来无双的确懂得审时度势,知道跟着他们,前路必定坎坷。
唐见爽快一笑,“既然如此,大家疲惫一天了,早些休息吧。
得到“特赦”,孟平拿了毯子欢欢喜喜跑过来,对他说:“二哥,今晚我同你睡。”
唐见思忖着毯子只有一张,得留给他们。正想着随便捏个借口拒绝,却听李玄策不满道:“你家主……二哥向来喜欢一个人独睡,你少叨扰他。过来,到我这儿。”
看李玄策拍拍身边的位置,孟平极为不愿,扭扭捏捏站着不动。
一旁,无双走过来拎着孟平朝玄策扔了过去,道:“观天象,明日怕是有‘沙老虎’。我先同你们家二哥商量商量该如何通行。”
“我劝你最好别动什么歪……”
“小九,”唐见打断李玄策,“他说得没错。今晚连月亮也看不见,明日的路怕是不好走。我先去,你们睡吧。”
怕玄策继续闹腾,唐见一拍无双肩膀,示意他跟上自己的步伐。
两人绕去营地背后,坐在一块巨大岩石上。
天大地大,仿佛只有他们。
“无双可有何高见?”唐见用袖子随意掸去灰尘,席地而坐。
无双见了微微皱眉,对着唐见道:“你起来。”
“作甚?”
闻言,唐见还是乖乖站了起来。
只见无双脱下外袍,露出月白色的里衣。透过单薄的布料隐隐可见窄瘦紧实的腰身,弧度美好的腰线收入长裤里,平日里被外袍盖住的腿更显细长有力。
同样是身为男子,唐见自认自己也没有这样结实的身材。况且“大病”下来,自己算是纤瘦。
这一看,竟入了神。
“在看什么如此出神?”
一张俊秀的笑脸徒然在眼前放大,唐见重心不稳直直朝后面栽了下去。眼瞧着后脑勺快着地,忽然双肩一紧,自己被人拥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天师恋爱守则第一条:
不能走神,走神就要被抱(雾。
☆、巨人墙
唐见真真觉得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看自己倒还摔了一跤。
“失礼失礼。”
他没去看无双,而是注意到对方垫在地上的外袍,“这么好的袍子莫不糟蹋了。”
“不是什么名贵料子,坐吧。”无双放开他这才坐下,示意唐见别客气。
唐见也不拘着,反而显得他扭捏作态。这时,他想起无双曾说自己四海为家,那么其阅历想必是不凡。不如问问他,最近各个地方可有什么新鲜传闻。
“无双,近来你游历四方,可有听闻什么怪人怪事?”盘龙钥出现的地方随机不定,但都有一个特点。若是出现在湖泊,那口湖水会生蛟龙、化灵物;若是出现在高山谷间,则会生出山龙,盘绕与高山之巅。
每一把钥匙对应一个契机,悟透其中真理方能显龙。
无双躺下,双手枕在脑后,“你们可是要去抓什么怪物?那很抱歉,我可能帮不了什么忙。对于我们这种寻常百姓而言,一般听到妖物都是得绕道走的。”
也是。
唐见也不问了,随着他一同躺下,闭眼思索着可用消息。若是以前的旧属还在,断不会如此举步维艰了。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呢?罢了,睡觉。
疲惫一天,唐见很快沉入梦乡。
其实自小他是不爱做梦的。常常被子盖过头,一觉无梦到天亮。直至后来入世,夜里才渐渐有了梦来。师父曾说,这是三千烦恼丝织成的东西。心中有挂念,才有了梦。
唐见倒觉得累得慌,白天烦恼不完的东西,到了夜里还要烦恼。
是以,他开始有了起床气。
以前每次起床,他都会让侍者叫醒自己。等脑袋清醒了,再传唤人来伺候。但总有那么些个“不识趣”的,不论唐见说他多少次,那人总笑眯眯地等他一起用早膳。
唐见的梦,多半都是苦的,极少有如意温馨。而这次却意外回到了以前最为平常舒心的日子。
那会儿边境暴|乱将将平定,老国主心中畅快,准许他休息几日。
他是个爱玩的主,闲来游山玩水、搜罗奇珍异宝。但大年将至,还是陪白酌他们打点打点,免得又被自己属下抱怨。
地上堆了厚厚的积雪,唐见穿得厚实,两只脚直直陷了进去,艰难移动着。天师阁外有一大花园,园内多得是假山流水、亭台奇花。要比御花园还好看三分。
以往参加完宫中宴席,大家便各回各家。
还未走近,唐见便瞧见忙着在树梢上挂祈福袋的兄弟二人。他笑着打招呼:“白酌、白肃,你们今儿起得倒早。”
白酌乃唐见武将,修为深厚、武术j-i,ng湛。他一身短打,大冬天仍光着膀子露出虬结的肌r_ou_,壮汉一个。
他皱着浓眉,表情很是不耐,大手不知何时又扣了一个死结。“主子你怎么不多休息?昨晚宫宴你喝得比大皇子还多,扶你回来险些还吐了白肃一身。”
白肃在一旁已经挂好了第四只祈福袋。身为唐见的文将,他为人谦逊温和,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他把红线巧妙地绕了个活结,同前面的福袋串连起来,笑道:“我可没嫌弃主子,倒是兄长你,是否忘了炉灶上给主子热好的醒酒汤?”
白酌撇嘴,“自有侍者伺候,我得把这玩意儿收拾得服服帖帖。这心里啊才痛快。”
“你可别钻牛角尖。”唐见也想结,于是伸手朝白肃示意递给自己一个。
白肃从篮子里取出福袋,正要递出时,神情忽然变得惊恐,像是看见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主子……你的眼睛……?”
“什么?”
他下意识抚摸眼睑,竟是摸到了一手殷红的鲜血!
很快,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只能隐隐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形,正担忧地朝他走来。“我没事,没事的。”唐见心里慌了,不停抹掉从眼里流下的东西,却是怎么也擦不干净。
紧接着,耳边传来他们二人撕心裂肺地吼叫,唐见透过模糊的视线,眼睁睁看着人被拦腰斩断!
而就是这么一个令他身心巨震的画面,却悠悠传来一股香气,带着暖意融去了他周身寒冷。
“师兄,喝了这碗醒酒汤吧。”
来人话中含笑,溢满关怀之情。而在他耳朵里,像是在逼他喝投胎的孟婆汤。
“你!”
唐见猛地坐起,发现原来是梦。
有东西随着他的动作从身上滑落下去。唐见垂首,便看见一条毯子,上面还带着无双的气息,而不见无双人影。
不是说只有一条毯子么?
唐见揉揉眼,将毯子和外袍都收好。
大概是因为昨夜被梦魇缠住的关系,今天唐见竟是起得最晚的一个。为恢复体力,他整个人都恹恹的,半合着眸子全靠无双在前引路。
昨日他们猜得不错,明明是白日,风沙席卷整片荒漠,遮天蔽日、难以前行。若运气好,没有流沙相阻,天黑前应该能到达附近的村落。
孟平牵着马,抱怨道:“若是有人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建座城池就好了,我们也不用跑那么远。”
李玄策并非第一次来此等艰苦之地,还能适应。他毫不留情道:“有点幻想是好的,至少现在好过。”
“你别逞强,我知道你心里同我想的一样。”
“我可不是黄毛小儿。”
唐见饶有兴趣地看他们拌嘴,忽然,无双竟c-h-a话来:“以前确实有生活在荒漠中的国家,不过就算有,估计也所剩无几。”
“何解?”唐见打了个哈欠,懒懒问。
无双解释:“荒漠资源匮乏,要想长久生存下去,就必须不停迁移领土直至稳定下来。”
“没错,所以只有走向灭亡和功成名就这两条极端的路。”唐见点头。
“你们先别聊。我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前面好像有人。”孟平悄声说着,不自觉将马牵停下来。
李玄策也是一脸凝重,“不是,确实……是人么?”
什么?
唐见循着指引往前方看去。黄沙滚滚之中,巨大人影若隐若现,就如同除魔节游街的“文武双神”。本以为只有两个,而随着风沙移动,数量逐渐增加直到二十余数!
远远看去,更像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
瞌睡虫登时飞走,唐见走到前面,在束缚千面妖的锦囊上扯下一张符纸对折。很快,一个纸做的“仙鹤”扑腾着翅膀,摇摇晃晃朝人影而去。
没过多久,纸鹤竟然平安无事飞了回来,除了翅膀上落满沙尘,沉甸甸地险些害它掉下来。
唐见伸手接住,一点纸鹤眼睛,识海中登时传来模糊画面。
“你看见了吗?”无双靠近道。
唐见皱眉,不是很确定,“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不,或是听闻过。”但他无法保证,毕竟只是传言当不得真。
“要是前路不通,我们换条路走不也是一样?不是非要赶着去西北的。”李玄策建议道。
“他说的不错。绕行吧。”无双难得赞同李玄策的观点,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可是事情并没有如他们所愿。
唐见无论怎么做出预判,这些“巨人”仿佛幽灵般如影随形。无论他们走的哪条路,只要是向前进发的,就能被这群“怪物”挡住。
“这玩意儿到底是何时窜出来的?我在大封潜伏的这几年竟从没听外来商人提起过。”孟平道。
唐见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出来卜卦时的结果一样,好坏参半,生死相依。而生机往往是在死地里出现的。
要不冲进去试试?
☆、黑衣人
“我们去看看。”
唐见走到前面打头仗,无双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却被李玄策拉住。“我要同二哥说两句。”
无双垂眸看了眼他握住自己臂膀的手,随即露出笑容道:“当然可以。”
见李玄策神神秘秘的模样,唐见打趣他,“终于肯同我说说,当年你把老国主赐给我的那把孔雀羽扇藏哪儿了?”
“……”
李玄策又带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严肃道:“那人怎么还不走?”
无双?
唐见悄悄回头望去,见无双一手搭在马背,悠哉游哉地同孟平聊着什么,眉眼弯弯的,仿佛听到了何种趣事。
“你似乎一直对无双存有偏见。”唐见说。
李玄策:“本王知道这是有些无理取闹,可不知为,本王就是不喜他。尽管无双并未做出什么伤害我们的事,可以防万一,还是早些赶他走为好。”
唐见点点头,“当初你也是这么说柳铭雪的。”
在李玄策十岁左右时,不知是哪位心怀叵测的人派宫婢混入皇子所,偷偷在他的饭食里下毒。老国主发现之后颇为震怒,严查期间便将他交由天师阁照顾。唐见同他并非初次见面,可柳铭雪却是。
二人在阁内打过数次照面后,就在有一天晚上,他原本忙完事务后准备休憩,竟见窗户忽然动了动,随即一个小身影不甚灵活地扒拉着爬进来。
唐见问他为何不走正门,李玄策这才把近日对柳铭雪的不满全部说了个遍。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明明不是帝天师,见到本王还不给本王行礼”、“他让侍卫提防我不要有事没事就来找你”等等诸如此类之事。
“瞧吧,当年本王就断定了他不是什么好人。你偏偏不信,只当本王说的是稚子戏言。”李玄策觉得有门,连忙补充道。
唐见:“确实如此。可是小九我问你,以我们现在的处境来看,若无双当真是皇宫派来的卧底,而我们早早揭发他去,于我们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李玄策皱眉,思索片刻后还是承认道:“坏事。”
“没错。”唐见再往那边瞧去,无双正好朝自己看过来,还对唐见招了招手,“咳,小九啊,所以说遇事不要把轻易将自己推向极端。静观其变也是一种处世之道。行了,快走吧。”
.
随着距离愈近,他们才看清那些“巨人”是何物什。
许多国家在建国之初会命令石匠打造出“镇国军”安放在领土边界。这种“镇国军”的模样多半取自于天兵神将,瞧着凶神恶煞,最是能起到威慑作用。而根据国力财库的不同,镇国军的体型外貌也会有不同规格。最小的有一成年男子般高,最大的能与城墙比肩。
而他们眼前的这些镇国军,高度与j-i,ng细度皆是完美。即使长年累月的雨水侵蚀让上面的颜料剥落,但仍可见它们的主人会是怎样的强大。
暂时看来没什么危险,只是亡国遗迹罢了。
“方才你们是在聊我么?”无双来到唐见身边笑道。
“没错,”唐见也不避讳,坦然道,“小九担心你跟着我们会有生命危险,正教唆我赶紧放你走。”
闻言,无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随即笑道:“你想让我走吗?”
唐见伸手抚摸镇国军上碎裂的纹路,感觉自己此刻仿若走进一座“石林”。
“我倒希望等走出这荒漠再与你分道扬镳。”
无双:“我就知是二哥哥舍不得我。”
嗯?
唐见听这话怎么觉着哪里不对?
然而还未细想,突然,无双面色一沉,冷冷地对着右边空无一人的“石林”喝道:“何人在那儿鬼鬼祟祟?”
听见有人,众人登时警惕起来。荒无人烟之地,什么人能在这儿?或者说,是不是人?
唐见倒是愿意遇见妖物,他们可比人容易对付多了。
幕后之人不出,唐见正想提醒大家小心提防,接着赶路。没想到无双直接按住佩刀朝那边追去,眨眼消失在自己面前。
“你们小心跟上,若是有危险,把我给的鸣笛放去空中。”唐见不放心,好生嘱咐之后立刻追了上去。
无双的脚力真真是让唐见刮目相看。他铆劲追了好久,才在远处的沙丘顶上发现无双的身影。
唐见三点足一跃而上,问:“抓住了吗?”
无双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将手中一块黑色布料递给唐见。
“是那人的?”
无双点头。
“果然武者不同凡响,连我也……”话未完,唐见抬头将目光投去对面,口中未吐露的字生生卡在了喉间。他终于知道无双久久不语的原因。
千百年来,朝代更迭、覆灭再生乃最寻常不过。偶尔路过古战场、发现新古迹,就当是游历。
眼前这座宏伟而孤寂的亡国废墟亦不例外。可是从它以数吨青铜打造的不坏城门,以及城墙上用金水篆刻的降魔符咒来看,这个国家就是两百年前风云屴洲的“蛮人国”。
而他震惊的原因,并非蛮人国当年的盛况令人无从幻想,而是它的建国与当时一位鼎鼎有名的大天师有关。
但不是传言说蛮人国当年被五国联军剿灭干净了?烧得连一块城砖也没留下?
有点意思。
唐见莫名地跃跃欲试,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无双见自己这副模样,眉头又深深蹙起,沉声道:“你看上去很高兴。”
唐见摸了把脸,“很明显么?”
“不行,你不能去那里。我们快回去。”不知无双怎么了,竟突然改变主意打道回府,拉住他想带他下沙丘。
唐见觉着奇怪,问:“为何?”
无双头也不回,难得冷漠道:“没为什么,只是没有去的必要。”
“你太紧张了,我并没打算去。不过若以后有机会,必来拜访。”
无双继续沉着脸,郑重其事道:“以后也不行。”
啧,他先前怎没看出来这人私下竟如此霸道?
不说他了,唐见转身朝后面张望,喃喃道:“小九他们怎么还没跟上?”算时间已经一炷香过去,就算是用走的也该望见个脑袋了。
无双也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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