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唐见心中萌生起不好的念头,仿佛有人拿着铁锤一下下砸在他的心坎上。唐见同无双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他低声问:
“那个黑衣人莫不是没有逃,而是半路……折回去了?”
☆、大贤国(一)
为以防万一,唐见和无双专程回去找了一圈,确实没有见到孟平同李玄策的身影。
“若是遇上危险,他们早就发出信号求救了。”
唐见仔细勘察地面的脚印,有的深、有的浅,因为被风沙影响的缘故,待脚印走到废墟附近就不见了踪影。
他心中焦急,也不停安抚自己着急也无用,必须沉着应对。这时,一只手抚上他的背心,像是在安抚小猫小狗似的。而神奇的是,唐见也慢慢冷静下来。
“我一直追着他,直到他溜进了废墟之中。你说的没错,但我不认为是那黑衣人绑了他们,而是他们自己跟着走了。”无双平静道。
唐见沉思道:“不说孟平跟在我身边许久,自然对危险有应急之策。而小九亦是警惕性极强的,不会轻易被蒙蔽。”
无双笑道:“会不会是他们遇见了故友?因为是信得住的人,才会如此为之。”
故友?
现如今皇宫里自然是没有什么朋友,能算上的只有以前汀兰阁里的旧属了。可这也说不通,若真是汀兰阁的人怎会如此躲躲藏藏?
无双:“你也别多想,或许答案在那座废墟里。而我认为他们暂时不会有危险。”
唐见:“你不是不愿我进去?”
闻言,无双深深叹了口气,看似无可奈何道:“即便我不愿,你也是要去的。不如我陪你走一遭,省得我亦心神不宁。”
唐见微愣,接着露出略含歉意的笑容,“那真是对不住了。”
无双笑答:“你今后都不必同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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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这座城池本就固若金汤,即便经历多少年风风雨雨,仍是在上面见不到半个破绽。
唐见站在下面仰望,墙上的金文在阳光下闪烁着别样的光。
“我曾有听闻关于蛮人国之事,只知它是边陲小国。起初还保留着最为原始的生活,与世无争。”无双食指沿着符文滑下,眼里仿佛也染上了金色。
唐见注意到城墙上空因再无灵气供养,结界早已散去。他朝无双比了个手势,随即丹田运气,借着凹入不平的墙面慢慢往上而去。
“不假,甚至那时候的蛮人国还不能称之为‘国’。只是一个部落罢了。但就在他们第二位王继位时,上天眷顾了他。”唐见轻松跃上城墙,脚刚落地,后面的无双也追了上来。
“那时王正在狩猎野狼,发现狼群之中有一人端坐在地,双目紧闭。奇怪的是,狼并没有想要攻击他的意图,而是围着那人团团打转。王觉得古怪,并命人将其救回。后来得知,此人是方入世的一位天师。”
“这位天师称呼自己为大贤者,他告诉王自己是专程为这个国家度过难关而来,便赐予他们农耕技巧、经商之道与训兵之能,慢慢将其经营成一个大国。这些士兵马背功夫本就了得,加之有天师助力,更是如鱼得水,很快连周边小国一并征服,威耀八方。为感谢这位天师的襄助,王正式将国名改为‘大贤国’。”
无双跟在他身边安静听着,很配合追问:“那之后呢?”
唐见:“繁荣景象维持到了第七任王,后来他们又迎来了一件大喜事。”
“还能比这更好?”
“自然。大贤者修行多年,终于得了罕见难求的天眼。天眼能窥国运、探地金,更甚者能改变一个人的命格。而大贤者自是预示到国之将败,便动用天眼,竟为大贤国寻得一个遗落人间的神物。”说到这儿,唐见不禁流露出一股哀伤,“这件神物能让死物起死回生。若天师助力,便能将衰败的国运一同挽回。对于大贤国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无双不屑一顾,“天命这种东西,我是从不相信的。”
唐见笑道:“你不信,可许多人趋之若鹜。大贤者此举看似救了人,实则是在加快亡国的命运。宫中有心人放出神物的消息,周围大国眼红不已,纷纷派人明里暗里央求大贤者为自己国家效力。而大贤者的断然拒绝,又为落在火坑上的国民添了把柴。”
“后来哪有什么安稳可言。大小战争不断,为了这一神物,最终五大国联合发兵,彻底击垮了这个国家。大贤者无能为力,最终背负遗憾与万千大贤国民的恨,不问世事。”
无双无情讽刺道:“可见并非事事不遗余力就会得到好下场。大贤者错就错在想凭借一人之力改变所有,殊不知逆了万物规律得到了天罚。”
“但他的初心是没错的。”
唐见从大贤者身上体会得到那份无可奈何,但自己比他幸运,至少还有能挽回的余地。
“没错有何用?好心用错了地方,害人又害己。没人会感激你的恩惠,也不会记得有你这么一个人。”无双忽然激动道。
唐见爽朗一笑,“哈哈,若是事事都希望别人能回应你的付出,小心英年早逝。不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越过倒塌房屋的残骸,唐见弯腰捡起一片琉璃碎瓦。光是普通樊楼都能用上三等琉璃瓦,而大封至少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得到。可以想象当时大贤国的财力达到何种境地。
踏上官道,杂草顺着地砖缝隙生长,绿油油铺到了王宫脚下,踩上去仿佛走在田间小路之上。唐见望见破败的私塾,不禁感叹:“据说大贤国最擅培养英才,就连大封前几朝的朝堂中,也有他们培养出的后人。”
无双凝视着他,“我觉得你就挺好,比他们好。”
唐见心中一顿,笑道:“你怎知我在大封为官?”
无双应答如流,“看你谈吐见识不应当出身于普通世家,随意猜测罢了。”
这样么。
说完,王宫宫墙内传来铁器摩擦之声,“吱吱”很是刺耳,听得人牙根发酸。声音不止从一处而来,渐渐愈发轰鸣,像是一支重兵甲军踏步而来。
而在这空无一人的死城里,又怎会有这样奇怪突兀的声响?
“看来黑衣人打算开门请客了。”
☆、大贤国(二)
寂静街道上,机械齿轮扭动摩擦之声异常明显。
唐见直觉免不了一场恶战。那位神秘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将他们引诱至此,至于另外将孟平他们引走的人,也许就藏在王宫之中。
没事,那就杀进去吧。
他原地活动筋骨,随时准备进攻。不远处外,六个奇形怪貌的铜人踩着四条腿快速移动。它们没有手,身上倒有许多孔眼,像是根铁桩子。
“这些‘铁人兵’大封也有,没想到是出自于这里。”唐见喃喃道。而看到铁人兵,他隐隐觉得有点熟悉,却又说不上什么所以然来。
“不稀奇,打碎了也是破铜烂铁。接着。”无双扬手扔给唐见一个东西。唐见接住一瞧,原来是无双的那把佩刀。
“你没有趁手的兵器,先用我的。”
“那你呢?”唐见有些担心。
无双随意卷起袖口,很是从容不迫,“没有,就去‘借’。”
话音落下的同时,铁人兵身上的孔眼瞬间打开。接连不断的箭雨朝他们密密袭来!
无双抢在前头,错身躲过最快的羽箭。而就在羽箭即将飞过之时,他立即捏住箭尾,旋身屏退接下来的箭阵。
“好!”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漂亮得让唐见不禁拍手叫好。
这下他完全放心了。
白刃破空,唐见持刀而上。
两人在一起后仿佛有着多年默契,背与背相抵,自觉成为对方的后盾。
铁人兵对图阵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每一步都是幕后人j-i,ng心设计而成。故能在极短时间内迅速围住猎物,形成无法逃脱的包围圈。
唐见眼疾手快,刀起刀落之间,就已斩断数十道羽箭。但还不够,若想突出重围,关键就要断去铁人兵的行动力。
“无双,我们必须尽快拿下一个铁人兵。”
唐见先发出简明扼要的指令,本想再补充该如何行事时,无双竟如先知率先看破了自己的心思,接道:“你且大胆去。”
唐家心中畅快,不多言、也不管无双如何动作,径直朝东南角最近的一个铁人兵发起攻击!
见猎物发生变动,铁人兵很快做出反应,让大部分羽箭集中s,he向东南!
这时,无双动了。
他二指轮转“借”来的羽箭,忽然一个发力,只见羽箭登时断成数截。紧接着,这些断箭成为了他手中最强的暗器,准确击开每一个s,he向唐见的利箭。
而这些动作都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而只要铁人兵不停,无双的“武器”亦不断。
唐见试着用六成之力挥刀砍向铁人兵的腿部,但结果也如他所料完全无法撼动。你知道的弱点,敌人未必不知。
思绪流转在火光电石之间。
唐见见一发不成,立刻退却三步躲过铁人兵的攻击,重新回到无双身边。
无双笑着问他:“可有何突破?”
“尚无,得用其他法子了。接着。”这次,轮到唐见递给他一样东西。
无双单手接过,发现是一些符纸。
“看来你是想收我为徒。”
唐见大笑,遂想起与孟平在庙里的重逢,打趣道:“做我的徒弟可是得毛茸茸才行。”
“什么?”无双微微皱眉,不懂他的意思。
“哈哈,先把符纸给它们塞进去!”
这句话无双听懂了。
唐见自认已许久没有碰上与自己如此契合的人。仿佛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对方都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即使战略在短时间内变化,他也能迅速反应、做出配合。
不得不说,和无双并肩作战是一件非常愉悦的事。
只是……
两人无论身法、节点,几乎配合得天衣无缝。铁人兵无数道箭雨下来,硬是未伤及他们分毫。而在你来我往之间,唐见和无双已巧妙将火符卡在铁人兵每一处关节缝隙之中。
“走!”
唐见高喝,两人挥退箭雨,腾空跃出铁人圈。
就在隔开一丈距离之际,唐见只闻身后声声巨响,铁人兵内的燃料同火相遇,顿时爆裂!
唐见谦虚道:“还是你的武功好。”
“若无你的绝妙配合,这铁人兵断不会如此轻易被破。”无双眉眼尽是笑意,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干净帕子擦拭手掌。
唐见:“好了,等我们互相奉承完天都快黑了。先进王宫吧。”
无双:“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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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王宫内的破败该同外面不相上下,没想到无论是宫道或是殿宇,都像被人好生重新修整过。就连长廊上挂的宫灯也被擦拭干净。
仿佛这里的人从没离开过,一直默默守护故土。
“你觉得那名黑衣人会是大贤国的后人吗?”无双问。
“不一定。”
“怎么说?”
唐见一边摸索着正殿位置,一边回答道:“假设他是,那他的所作所为能得到解释,目的就是不让我们打扰故土的宁静。假如不是,那也说得通。因为从开始他的举动就像是在引诱我们来到这个地方。”
无双笑道:“那你会杀了他吗?”
唐见对他这个问题感到惊讶,居然无端从他身上察觉到一丝莫名的戾气。“为何要杀他?若他并未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也不用受到性命威胁吧。”
“虽然知道你不会,但我还是想问问。看来你果然如我所想那般……仁慈。”
唐见觉得无双这话说得奇怪,像是在夸他,又仿佛在讥讽他。明明相识不过几日,无双表现得仿佛认识他很久一般。只是见无双毫无恶意的神情时,他决定还是别去深究了。
走到半路,忽闻远方亭台水榭传来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有人。
唐见和无双借助假山花丛的遮掩小心过去,待靠近亭台附近时,唐见发现坐在亭中悠闲喝茶畅谈的两人竟然是李玄策和孟平。看样子他们不但没有受到伤害,反而被主人家款待得不错。
唐见心里悬着的石头算是落了地。
“小九……”
忽然,无双按住他的肩膀抓着他往后退去!
与此同时,一把关公大刀竖劈而来,卷着凌厉的风将将擦过唐见的身畔!
☆、现真身
唐见早有察觉,奈何无双还比他快了一步。
于是唐见借力悬空,一脚踢开迎面直来的大刀!
“你竟然还有脸回来见我?”
随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眼前出现一个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的男人。他的块头比常人还要高壮,如同一头雄狮。
唐见觉得自己估计是历朝以来最倒霉的天师了。被师弟陷害、被属下怨恨、还被信任的人嫌弃。他怎么就那么惨呢?
只是许久没见白酌,他的脸上多了疏远和沧桑。
“我确实没那个脸,但也不得不靠这张厚脸皮活下去。白酌,白肃的事情我知道了,我只能先替他同你赔罪。等小九的事情了解,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
唐见语气诚恳,神情是不可多得的严肃。
一旁的无双听着,脸上笑意早就在白酌出现的一刹那尽数退去。他眼底y-in霾浮现,却仍是和和气气、仿佛在同唐见玩笑般道:“听上去像是二哥哥做错了事,可为何在我听来倒是这位仁兄咄咄逼人?”
白酌生来就是暴脾气、一点就燃的炮仗。
听了他的话,白酌气得仰天大笑,手腕一转捞起长刀,挑在无双跟前!
“哪里来的小兔崽子?敢这样同大爷我说话?”
刀锋离无双鼻尖不过一指,而无双眼睛也未动一下,语气中的寒意愈来愈甚,“冤有头债有主,谁杀的人就找谁偿命。找个替死鬼怕是不合适吧?”
白酌握刀的手一顿,原想破口大骂的话竟被这人三言两语生生堵在喉间。而凭着他多年从危险中摸爬滚打练出的直觉来看,此人绵里藏针,断不会是个什么好东西。
“要偿命的不是你,但我就是生你的气!你这些年既然没死,为何不回来见我们这帮兄弟?你可知白肃他……”
“白酌。”唐见没让他继续往下说,因为他太了解白酌的性子,怕他把什么事都当着面说了出来,“我死得不明不白,活也活得莫名其妙。你要我解释,我也说不清。约摸是天道舍不得我吧。”
此时,在亭台处的二人也急忙赶过来。
孟平见这架势,便以最大力气迅速拉开白酌,哭丧道:“大白你冷静一点!主子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你可不要把他给我弄没了!”
李玄策想上来确认唐见是否安好,但忽然晃眼瞥见无双正静静看着他。虽然对方未言只字片语,但他莫名心中一悸,也忘了去唐见身边。
唐见:“以前的事我会同你们细细解释。白酌,我很庆幸能同你再见。”
白酌直视他的目光,沉默半晌后,冷哼一声转头没有说话。
而无双却道:“傻唐二,你不要相信他。别忘了引我们来此地的是谁?放那些铁人兵s,he杀我们的又是谁?”
对,这些问题他倒忘了问。
白酌一脸不情愿,似乎不想回答无双这个幼稚的问题。但是大家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弄得他不说不行了。
“哼,我可不整那些虚的。对没错,人是大爷我带进来的,铁人兵也是大爷我放的。因为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你,所以必须试探。再说了这儿是我祖先的地盘,大爷我要做什么,谁管得着!”
唐见对他之前的话表示认同,而最后却让他大吃一惊。
“你从未同我提过你是大贤国的后人。”
白酌扬眉,“当初你收我们的时候说过‘英雄不问出身’,我也就没提,白肃也没说。”
原来是这样。
“你就这样信了他?我觉得他并没有说实话。”无双又一次的质疑,连唐见自己也疑窦丛生。
唐见不禁发问:“为何你这般笃定?”
无双没有看他,反而对着白酌扬声道:“若今日之事你敢发誓赌咒并未撒谎,我就信你。”
白酌气得不行,脸和脖子气得通红。
“你这贼人休要挑拨!”
“无双。”唐见道。
听他语气忽冷,无双也跟着安静下来。他不似方才那么肆意张扬,眼神闪烁几分,反而温和下来轻声问:“何事?”
唐见垂眸看向腰间的镂花佩刀,看得出这把刀随主人,是个干净利落、颇为讲究的。即便是在大漠荒野,那人还能维持良好的修养和仪态。就连时时净手的习惯亦如出一辙。
“与你相处的这些时日很令人怀念,只可惜这份友情只能在假象掩盖之下维持。”
唐见说完,手中佩刀铿锵出鞘。
无双没料到会这般突然。微微愣神之后,才回避躲开这一击!
刀锋过,血不见。
只余几丝银白色的发丝如羽毛飘摇坠地,落入地上的尘埃。
“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从你手下逃走——柳铭雪。”
唐见持刀护在众人身前,全身肌r_ou_紧绷、如临大敌,眼神一瞬不瞬紧盯着眼前慢慢恢复原貌的男人。
柳铭雪将手中的千面妖往空中一扔,妖物登时没了踪影。而失去掩盖的他,露出最妖异的模样。原本高束的墨发登时化为披肩的雪色长发,黑瞳渐变换上了琥珀之色。周身j-i,ng致而飘逸的天师服倒压下了他一身邪气。
“我也希望那一刻能再延续该多好。”柳铭雪右手掌心朝上,倏然,唐见手中的佩刀不听使唤、挣扎着直直飞向对面人的手中。
仇人就在眼前,白酌捶胸怒吼,不管不顾拿起大刀猛地朝柳铭雪劈去。他用尽浑身力气,刀柄处都被他捏出一丝裂痕。
“白酌,回来!”
唐见不想让他们同柳铭雪在这种情形下发生争执,因为他知道也是太了解柳铭雪,没有万全之计断不会空手前来。
可他没想到,见白酌去了,李玄策心中火起,提起剑也跟着冲了上去!
“若我是你们的主子,早就被你们这群蠢货气死了。”
柳铭雪反应敏捷侧身躲过大刀,两指贴着刀刃移动,最终在大刀一寸之处将其死死扣住。与此同时,他身形微变,另一只手干脆抓住袭来的利剑。
二人面色一僵,竟不知此人私下武功竟如此深厚,心中暗道不好。
而现下抽身,为时已晚。
唐见来不及出手相救,但见柳铭雪冲他一笑,双掌顿时使力猛地将白酌与李玄策狠狠拉近,最后重重一掌拍去其胸口,二人顿时倒地!
唐见惊呼:“玄策,白酌!”
他想冲上去营救,却听柳铭雪微笑着低声询问,同时伴随屋顶四面八方弓箭上弩的声响。
“好了,该是轮到师兄做决定的时候了。你是想要送他们上西天,还是乖乖随我一起回去?”
☆、李玄非
在回大封的官道上,一众人马缓缓前行。
“这是官家的车?”
“没错,就不知是哪家王公贵族出行,这么大的排场。”
路过百姓不由伸直脖子张望驶过的华美马车,但见四周严整的官兵时,还是缩回脖子好好赶路。
马车旁的侍者小心翼翼瞥了眼车内,也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说来奇怪,天师大人吩咐他们好生在荒漠外等着,回来时身边竟多了一人。只是这人相貌平平、穿着朴素,看不出到底有什么资格能与大人共乘。
而车内,气氛更是诡异无常。
易容为寻常面貌的唐见静坐着闭目养神。
这时,一股幽幽茶香扑鼻而来,是他以前最爱喝的山间雪茗。唐见愈发不懂此人在耍弄何种花招,明明恨他要死,却仍摆出友好甚至刻意讨好的模样。现在的他一无所有,而柳铭雪图什么?
思考之际,对面人见他没有反应,遂收回茶盏放到自己唇边,细细品尝起来。
“还是师兄厉害,三言两语就救了他们。”
唐见睁眼,淡淡道:“过奖。”
他知道以柳铭雪的行事风格是不会轻易放过其余人。于是唐见故作与他早有交易,以自己为交换条件换得李玄策他们平安逃出。
柳铭雪端坐在唐见对面,还从玲珑抽屉里拿出准备好的酥心糕,竟也是他爱吃的。
“知道你要回来,以前你的行宫我已吩咐人整理好,即刻就可住下。饭食也按照老规矩安排下,恰好御膳房进了新鲜鲈鱼,正好你喜……”
“说吧,你想要什么。”唐见冷漠打断道。
闻言,柳铭雪的神情有些哀伤,可语气完全不似他看上去的那般楚楚可怜,“师兄这样可真是与我生分了。那……如果我说了,你当真会给么?”
唐见真不知他的脸皮怎可与城墙般厚。心中怒火一头高过一头,但他还是忍住了。
“你想要的无非就是让李玄生登上皇位,专门与我作对。说到底,还是想要我的命罢了。”
柳铭雪勾起嘴角,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没有再看着他。
“说的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看吧,他就知道。
而还来不及唐见嗤之以鼻,又听柳铭雪含笑道:“所以既然师兄左右还得死在我手上,不如临死前的这段时间,好好与铭雪处处,如何?”
“……”
唐见气得瞪眼过去,而对方仍是笑盈盈将他的怒火全数接纳,仿佛恶作剧成功的顽童。要对付这种人,只能你比他还更无赖才能赢得胜利。可要让唐见比他还赖皮,不如直接让他气死自己算了。
突然,行驶中的马车停了下来。
帘外,侍者恭敬道:“启禀大人,有位贵客想要见您。”
柳铭雪脸上的笑意渐退,沉声问:“谁?”
“本王。”
这声音浑厚有力,得意又张扬。唐见一听就知道,来人是大皇子李玄非。只是他怎么会出现在此?
柳铭雪一手支着头,懒懒道:“眼下正是盘龙钥现世之际,没有老国主手谕皇子们不得擅自离开大封。玄非殿下可别犯了禁忌。”
李玄非毫不畏惧,“本王倒要看看谁有这个本事告发我。且这次,本王是有事相求天师大人。不知大人可否邀本王去马车内一谈?”
听说李玄非要进来,唐见倒是无所谓。左右这是柳铭雪的马车,李玄非也不敢怎样。
耳畔传来声轻笑,只闻柳铭雪道:“就站外面。”
唐见:“?”
李玄非:“???”
他不敢置信对方竟如此对待一位皇子,可心中有怒也不敢言,谁让一国命运都掐在那人手中。而皇帝不急急太监。
旁边的侍者看李玄非面如菜色,遂上前好言好语劝道:“大人今日接了位好友回宫,所以不便请殿下上车。”
“哦?本王还是头一次听说柳天师有至交好友,大人可否引见?”李玄非还来了兴致。
唐见还是第一次看到柳铭雪黑脸的模样,心中的不快顿时少了三分。
“请进。”唐见抢在对面人之前道。
“师兄?”柳铭雪转头看着他,脸上的不满显而易见。
这下,他更痛快了。
李玄非手脚也快,三两下就爬上了车。
他身量高大魁梧,蜂目钩鼻。身为大皇子,傲气与高贵早已深深刻入魂魄,令人无形中都能感受到来自帝王家的威压。
在他还是稚子之时,王上曾抱着他来见过唐见。那时唐见就看破他有帝王之相,但命格属绝,主凶煞,生性果断而暴虐。
因此,唐见一直不愿扶持这位皇子。也遭到了这位皇子的不待见。
感受到李玄非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自己身上游走,唐见感到别扭,正想说话缓解这尴尬的气氛,但闻柳铭雪轻笑道:“眼睛若不想要,可以挖给有需要的人。”
“哈哈,柳天师真爱说笑。看来此人很是得您喜爱。”听出对方的警告,李玄非识趣的没有再看唐见,自己很自觉找了张软垫坐下。
喜爱?
唐见竟觉着一身恶寒,j-i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这话被柳铭雪听见,铁定是要翻脸。玄非啊玄非,怎么老爱往刀尖上撞呢?唐见心情不错,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柳铭雪:“确实甚得我心。”
“咳咳咳!!”唐见一口糕点没咽下去,全堵在了喉间。哽得他直锤胸口。
这人分明就在报复刚才自己的擅作主张,存心说了这话膈应他!
“别太高兴,喝些水。”
柳铭雪倒了杯新茶给他,唐见气不过一把拍掉杯盏,却忘了那边还坐着身份尊贵的大皇子。
“哗啦——”
茶水泼了李玄非一身。
“……”
糟了。
李玄非当即脸色巨变,眼底怒火翻涌,喝道:“放肆!”
唐见欲道歉,可那人似乎铁了心要和自己对着干,又抢先道:“你啊你,有什么小脾气私下与我说便是。现在冲撞了大皇子我该怎么保你呢?”
哦,那他不管了。
唐见两眼一闭,索性靠着车壁休憩起来,任凭天塌了也碍不着他的事儿。
李玄非活活被唐见给气笑了,“来人,给本王把这大逆不道之人捆了!”
车外候着的将领早察觉不对,正想领命押人时忽然颈边一凉,竟是柳铭雪的近身护卫。“天师跟前,不得无礼。”
“大皇子消消气,回去我会好生责罚他。”
柳铭雪笑着递了张帕子给他,语气却毫无怪责之意。李玄非见自己人不来,心知是拿不下那人,且其在天师跟前的地位必是不凡。
权衡利弊,他客气推脱道:“多谢天师美意,是本王唐突了。不过坏了件衣服,无妨。”说完,李玄非忽然正色道:“我所求之事是希望天师能助我寻得盘龙钥。”
唐见心中一惊,这怎么说?让敌人的同盟来帮自己?李玄非这个算盘打得叫他看不明白。
显然,柳铭雪的想法同他一样,“朝堂之上皆传言我为三皇子效力,大皇子当真放心?”
李玄非一脸自信:“若大人与本王合作,便知我比三弟更适合做大封的主人。”
“这我得好好想想。”
“本王恭候佳音。时候不早,本王还得回宫。”李玄非撩起车帘,忽然转头看向唐见,话却是对着柳铭雪说的。
“对了,大人怕是不知,三弟已有好些时日未回皇宫了。还请大人多多留心,以免父皇担忧。”
唐见被他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而人很快便消失在他们视线之中。只是他这最后一句话……
“他的意思是,三皇子失踪了?”
唐见有种不好的预感。无论是大皇子的突然造访,或是这个来路不明的消息,都让他心生不安。
柳铭雪却是不慌不忙,悠悠道:“没想到师兄在那种情况下也不肯向我求助。若我当真撒手不管,师兄可有苦头吃了。”
求助?他该是疯了才朝他求助。
“你关心的是这个?”
“当然,”柳铭雪说得很是诚恳,“何事都不能与你之事相提并论。”
唐见知道无法与此人沟通,于是乖乖闭嘴不谈。柳铭雪怕他生气,话锋一转温声道:“若是换做师兄,该如何选择?玄非还是玄生?”
见他终于肯好好说话,唐见才回答:“你知道我的答案。”
柳铭雪莞尔:“是我白问了。说到底还是玄策有本事,尽管没在我跟前还能让我如此生气。来人,掉头!”
接到命令,马车不再往大封走,而是沿着原路折了回去。
唐见当即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试探道:“玄生不在大封?”若做最坏打算,李玄生或许暗地亲自带人前去寻得盘龙钥。可他并不是如此性急之人,断断不会冒这个风险兀自前往。除非柳铭雪早就给他指了条明路。
“要委屈师兄同我走一遭了。想必你也猜到了,这次的夺嫡之争必会是一番鏖战。”柳铭雪如琉璃般的瞳孔中划过狡黠,作壁上观的模样让他在唐见眼中并不是棋局的将军,而是执子的人。
“或许老国主看重的皇子到了最后……一个也不剩。”
☆、独孤峰
因为柳铭雪三天前说的话,唐见就没睡过一次好觉。
什么叫“皇子到最后一个不剩”?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也无妨,可这嘴要是换成柳铭雪那堪比开过光的,唐见怕是怎么也忘不了。
思前想后,大抵和皇子私行有关。大封先祖正是思虑到避免皇子手足相残,才下令不得亲自去寻盘龙钥。这样一来,柳铭雪的话不无道理。
不行,一定得找到李玄生。而最快的办法,只能借柳铭雪的力量了。所以他现在还不能溜走。
外面飘着小雨,唐见支着下巴望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发神。
由于要赶远路,他们身边的侍者护卫骤减到不足十人,也清静多了。而离了朝堂便是江湖怪客之地,这里没有皇帝与臣民,只有强与弱。
“在瞧什么?”
柳铭雪方才才回来,他一边换下沾了雨水的外袍递与侍者,一边同唐见搭话。
除了正经谈话之外,唐见并不想搭理他。但对方似乎不知疲倦,无论他表现得多冷淡多厌恶,柳铭雪就当是没看见该怎么样还是怎样。
这不禁令他回想起儿时之事,而每当记起柳铭雪小时候的善良可爱,心里的某一处就会忍不住软下来,接着连番自责后恢复如常。
依次循环。
说到底,自己还是不够狠心。
愣神之际,身上蓦地一暖,鼻尖闻到淡淡兰草香。
唐见回头,正好瞧见柳铭雪收回的手。
“眼下已入秋多日,要是着了凉就只有我来照顾你了。”柳铭雪笑道。
唐见本能想扔了他的袍子,而他后面那句话又让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罢了,就一件衣裳。
看到唐见难得没有排斥他的好意,柳铭雪亮起的眼眸弯成了漂亮的月牙。
他从袖中拿出一卷羊皮纸在茶几上慢慢摊开,如梅骨般的手指隔着黑金手套沿着勾画得路线徐徐前进。“我去问了当地百姓,离此地不远处就是以前江湖有名的千刀派。我们就去那里。”
唐见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眉头蹙起,“我记得千刀派覆灭已久,只留下独孤峰上的剑冢。虽然峰上早已无人,可那里常年萦绕着断剑残念,已生怨魂。你竟然让三皇子去那种地方?”
柳铭雪叹气,“虽是我告诉他上面或许有盘龙钥出现,可我没让他亲自去。”
“凭你之力怎会拦不住他?”唐见不相信他的说辞。
怎料,一直和颜悦色的柳铭雪骤然沉下脸来,难得认真地说:“师兄,不是人人都如你般愿意为所谓的天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不是圣贤,亦不稀罕什么名垂青史、流芳百年。既然他想赶着送死,我又何必去拦?我只是尽到我该有的责任,其余的不便奉陪。”
柳铭雪的言论唐见实在无法认同。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去坐上帝天师的位子?唐见也不想去做无谓的争执,否则他们两人也不会走到如今这般田地。
“那到时候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们互不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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