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病中
妙如的意识始终徘徊在半梦半醒之间。
好像听到父亲的声音:“妙儿,赶快好起来,你二伯母来信,年底要来京城了。”
又有个声音在耳边说:“此女体虚……忌口的东西,加之心中郁结……忌羊肉、大蒜、韭菜、生姜、豆蔻、茴香……什么,她还学过医怎么不注意些……这等混杂吃法,身体弱点的大人都扛不住。还有好些食物,是不能放在一起吃的,你家小 姐身子本就弱……我帮你抄一份……”
转眼又好似有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妙儿,你要是过得太辛苦,不如到祖母这边来。”
旁边还有个美妇就势要来拉她的手:“我的女儿,不是为娘的狠心,实在是被……”话还没完,就有人把她拉走了。
梦中看到的都是些零碎的场面。
忽然画面一闪,变成了云慈寺,师傅笑呵呵摸着她的头顶责道:“小徒,为师不在身边,就不念经了,也不打坐了这是佛祖在警醒你……”
退烧后的几天,意识算是清醒了,可身体却轻飘飘的,浑身使不上劲。躺在床上一动也动不了,她只能让心静下来,坚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你说,咱们姑娘自前年,上山学医归来后,在饮食上就开始注意了,为啥那天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管不顾地乱吃起来。别人都没事儿,她反倒病了”
“我听说,年前姑娘进香归来的隔日,进正院请安时,被那边留了许久。回来后就躲进院里不出去了,比二姑娘禁足的人还安静,私底下找人在外购置了些吃食。”
“听正院的丁香说,初二那日太太回娘家,那边府里杨老太爷,特意把她叫进去关起门来……”
“太太回来后,就派步摇来这屋里侍候汤药了……”
朦胧中,感觉有只温暖的手,轻抚着她脸颊,妙如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一张少年的脸。见她醒了,忙把手收了回去。
“你醒了,有没觉得好点”他问道,脸上布满了担忧。
“你怎么来了我不要紧的。对了,等好了再做荷包,见者有份,到时大伙不要嫌难看哦!”她尝试着挣扎起来,却没成功。
“还惦记这个!映儿还问起过你的病呢!怎么回事知道身体虚,还不要命地把什么都往肚子里塞!”
“呵呵,难得恣意一回,痛痛快快吃下去,什么烦恼忧愁都忘了……”她虚应道。
“你开解人时可不是这副模样,怎么不用在自个身上呢”
“人对自己,总是比对别人宽容放纵,我也不能免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钟澄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大正月里生病是件让人厌烦的事,平日里虽出去不多,但也能在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更何况是在正月,对于没正事的小孩来说,错过的可不是一般的精彩。
妹妹妤如就是这样在她耳边,不停惋惜的。什么前日跟表姐在杨府放了烟花,昨日跟许家妹妹在院子里踢了毽子,今日被隔壁的狗追着满院跑……
“唧唧啾啾”窗外是鸟儿鸣叫的声音。
望着窗外女儿跟丫鬟们嬉闹的身影,回头望了眼刚进门的步摇,杨氏面无表情地问道:“她醒了可说了什么”
步摇回道:“没说什么,正跟表少爷聊着闲话呢,姑爷就进门了。”
杨氏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了。
崔妈妈凑近身边说:“老奴后来向莲生打听了,大姑娘那次,本打算邀丁家三奶奶去见那人的。后来对方推辞了,她才临时独自去的,该不是特意约姑爷一起的。”
“步摇也不多找个人问清楚,害得我说了些撕破脸皮的话,也不知传到相公耳里没有”
“姑爷要知道,也不是这样了,早向老爷告状了。妙姐儿也不会生闷气,把自个儿撑病了……”
“也不知从哪来的本事,让相公、爹爹、姐姐、旭儿全向着她说话,就是娘亲,也劝我不要跟她为难了。这家她的地位最高!受不得丁点儿委屈。罢了,以后不招惹她了!”
日子眼看着过了上元节。
一日,留在京城过年候缺的许大人一家,来拜访父亲。许大奶奶看望过杨氏,就来浮闲居里探望病人。
昨晚睡了个好觉,妙如今日清晨一起来,就觉得神清气爽。哪还有一丝病怏怏的样子
把许大奶奶迎进厅堂,主宾分位坐好,上茶后两人就聊开了。
“大姑娘身上可好利索了”她脸上流露一丝关切。
“托婶婶的福,早好了,还非要我躺着,都快快发霉了!”妙如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许大奶奶也跟笑了起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多养养也好!小时候底子要打好,一生才顺遂。”
又问:“听你母亲说,在老家时,侄女可曾寄名在灵慈寺方丈大师座下”
“正是!在淮安两三年,妙儿在慧觉大师引导下,与佛祖结了缘。正打算病好了,上龙泉寺敬香还愿的。母亲身子不方便,爹爹怕我单独出门有闪失。正愁着呢!”
“侄女若不嫌弃,跟婶婶一块去吧,我正想明日上山拜拜菩萨。”
妙如大喜,欣然应诺。
两人又聊起在淮安时一些生活。
许大奶奶是睢宁人,也隶属淮安府。聊着聊着,她提起钟家的二奶奶。
“听说她如今出山了,开了个女子书院,霸州的一些太太们还向我打听呢!都想把女儿送进去。”许大奶奶感叹道,“可惜离得太远,不然我家那闺女,也要送进去跟着学学。侄女呆在老家时,可曾听说过”
妙如暗想,看来汩润书院确实成功了,连一直呆在京师附近的许家婶子都听说了,这才多久的时间!
遂向她介绍了些书院的情况,还告诉她,二奶奶今年会来京城走访,若有机会,帮她引荐引荐。
“我家老爷,也不知下月被派到何地去上任,怕是等不到了。她到京城后,请帮婶子问候一声。说京城附近的不少大户人家,等着她开到北边来呢!”
妙如应承下来。
第二日,许家大奶奶就来接妙如。进到车厢里,才发现里面坐了个小姑娘。经介绍,才知是她的女儿,今年六岁了,一直跟着他们夫妇在任上。
妙如这才知道,她就是前几年遇到的小男童许慎行的妹妹。前几天来钟府,跟妤如一起踢过毽子。
搜寻记忆中她哥哥的长相,这兄妹长得还真有些相似,也是副雪团可爱样子。
两女童不一会儿就玩在了一起。
今日是初一,上香的车马还真不少。把上山的唯一通道,都塞得满满的。
作为京城第一寺,龙泉寺向来香火鼎盛。听说那里的斋菜,美名远播,就是达官贵人也得提前订位。
她们只好跟旁边马车一起,等在路边。待争头柱香的马车先下来,让出道了再向上走。
“姑母,大表哥下旬真要去西北吗”一个声音传来,让在隔壁的妙如,听了有些好奇,望了过去,不禁暗暗发笑。
真是有缘,又碰到了……
这人她印象太深刻了,来古代她见到的十岁以上的闺秀们,无一不是温柔谨慎,笑不露齿的。唯有在忠义伯府的后院,见到的那小少女,如此与众不同。
“你姑父已经答应他,乘着年轻,早点拼出点军功来,将来也好有底气继承爵位。”一个温和声音回答她。
过了一会,又听那少女叹了声:“唉!怎么等这般久,大表哥在山上,也不知订没订到位,午膳的斋菜可指望他了!”
“会有位的,平日里一提到家中来了女客,他就总找借口,跟神威将军府那小子出门,每次都说来上香。该跟寺里的和尚们都混熟了吧,再订不到,看他拿什么当借口!”压低的声音中,含着妇人隐隐的不悦。
前面终于有了松动,妙如她们的马车跟着车流,缓缓地朝上驶去。
到第二道山门处,都停了下来,后面该爬山了。
“你病后初愈,能爬不!别逞能啊,要不,给你叫台软架”
“没事,婶婶不用担心。昨日还跟妹妹踢过毽子,早好了!再说以前在云隐山时,每天没少爬过,早练出来了!”下了马车,妙如一脸舒畅,正跃跃欲试,准备上山。
走到半山腰,两个小的已气喘吁吁,许怡心嚷着要停下来歇歇。众人退到山道旁一凉亭里坐了下来。
没坐下多久,又进来一拨人。许大奶奶带着妙如她们,让出半边桌子。
为首的那人见亭子被占了,本不欲和人挤在一桌的。
想退了回去,旁边的人提醒道,另处歇脚的地方,离这儿还有些远。那几人犹豫片刻,望了过来。见妙如和许大奶奶几个,穿着体面,气质不俗。还有三五个丫鬟婆子在旁立着,看起来也是官眷,遂踱了进来。
见这僻静亭子里都是妇人女童,为首的妇人取下帷帽。
旁边跟着仆妇赶紧伸手接过,另一边的丫鬟们,早已身手利落地擦干净了桌边石凳,铺上个软垫,把她扶着坐了下来。
只见她穿着绛紫披风,下着绿萝裙,精致的飞仙髻上绾着流云八宝珠玉钗。是个长得十分典雅的年轻美妇,柳叶眉,丹凤眼,妆容精致,一看就不是平凡人家的女眷。通身的气派,让人有种仰望的感觉。
她身旁跟着丫鬟婆子,也都是进退有度,行止不俗。一亭子人,安置好后,竟没有半点嘈杂之声。
这气势把妙如和怡心两个,给镇住了。
不一会儿,坡下的道边来个丫鬟。向众人行礼后,朝贵妇禀道:“夫人,霍管家派人另去找软轿了,他请您再等等。”
第五十章 敬香
歇了一炷香的功夫,许大奶奶催着女孩们动身了。一行人从亭子里出来,往山上继续前行。
达到山顶大雄宝殿时,两小姑娘已是气喘如牛,众人只好歇在殿前的树荫下。
这时左边山道上传来“得得”的马蹄声。随后,两匹高头骏马就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快走近殿前的草坪时,棕褐色马上的那红衣少年,拉紧缰绳,朝后面的同伴喊道:“薛斌,到素菜斋那里问问,看咱们订的隔间还在不在,遇到母亲把她们引进去。我先去找个故人!”说完扭过马笼头,往山下奔了去。
跟后面的白衣少年应声下马,把缰绳交给在旁候着小沙弥,问明方向,朝右边的偏殿走去。
见她们歇息好了,许大奶奶带着妙如她们,理了理衣襟,让仆妇们带上香烛和供品跟在后面,往主殿敬香去了。
这龙泉寺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古刹。
坐北朝南,背倚宝莲峰,周围有九座高大的山峰环护。规模宏大的龙泉寺就在宝莲峰的南麓。殿堂随山势高低而建,错落有致,气势宏伟。
从主殿出来,许大奶奶告诉她们,下午还安排了听经。前日已托人帮着订了斋菜,膳后再找间禅房午歇。
到达素菜斋时,那里已人满为患。妙如正担心未必有空位,只听见怡心在旁叫道:“舅舅,娘,舅舅在那边朝我们招手。”
听到声音,妙如朝右边望去,果然有个三十来岁,身形精干的男子在禅房门口,朝怡心她们招手。
他长得神清气朗,目光中有股锐利的精光。举止却不卑不亢,站在那里自成气势。
一行人往那间禅房挪去。怡心跑过去,扒到他身上,问长问短,显然是久别重逢的。
男子哄了她几句,抬起头来,和跟在后面的许大奶奶打着招呼。后者向妙如介绍道:“这是慎行、怡心的舅舅,婶婶娘家姓艾,你跟着他们喊他艾大舅吧!”说完,又向男子介绍了妙如的来历。
妙如向他行礼时,对方仔细打量了她好几眼,让她心生疑窦。
进了禅房,仆妇们开始张罗上菜事宜。
这是间大禅房,被隔成的几个小间,专门给香客们用膳准备的。里面空无一凳,只有几个坐垫,中间铺着个案几。男人盘腿而坐,女人则席地而跪。像唐朝传下来的风格,后世俗称“榻榻米”。
两大人坐下后,开始聊起别来之情。妙如在旁陪着怡心翻绳玩。仆妇们或侍立门外,张罗着素点和茶水,或跪在门口伺候。
见他刚才打量自己的神色有些古怪,妙如留心观察他们的言行。
只见听许大奶奶小声问道:“长得像吗相公前几天回来后,就提起过此事。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艾大舅点了点头,压低声音,也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然后又朝妙如望了过来。惊得她赶紧扭过头去,装着玩得正起劲的样子。
是在说她吗像谁难道是林家舅舅出了啥事
没跟她明说,妙如也不好冒然打听,只好在那瞎琢磨,准备回去问问爹爹。照说若是林大舅出了何事,许大人该跟爹爹问起,怎会跑这里来看她呢难道今日邀她上山,不是偶然,是早已筹划好的专门让人来看她的
还没等她多作联想,隔间左边传来个声音,是刚才山下堵着时,听到的那少女。
“姑母,表哥还真有点本事!这么多人都能订到位。他人呢!怎么还不见影子”。
“他跟薛家少爷说,去见个故人,过会儿再过来。小声点,这里只隔了道薄薄的壁板。在外面,不要咋咋呼呼的,小心失了女孩应有的矜持!”妇人压低声音提醒道。
“我……”少女被噎住了,随之传来捶背的声音。
“慢着点,现在吃那么多,等下怎能吃得下素菜”随后两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听到那边的动静,也提醒了这边两个大人,他们也压低声音,开始聊起老家的事来。
怡心正专心致志吃着案上的茶点,没功夫理其他人,妙如一人落了单,静静地坐在那里。
龙泉寺东北角的唤仙亭里,正坐着一大一小两位女子。
“罗哥哥,这里!馨姐姐等你好久了!”有个稚嫩的童声,从亭中传了过来。
“原来菁妹妹也在这儿,你哥哥出门时还在到处找人呢!竟跟馨姐姐先到这里了。”少年跨步走来,随之上了亭台。
“赶紧坐下吧!听说你要去西北戍边去了,京城里呆不住,真逼得这般紧吗”清泠动听的声音传来,接着又是声叹息,说道,“早知如此,当初灵姨临终前,该给你订门合适的亲事。”
“自她病倒后,是想订下来着,都被我找理由推脱了。虽说那时还小,但听说不能跟馨姐姐在一起,还要找个乳嗅未干,只知撒娇的丫头,有什么好的我的念想,姐姐还不知道吗”少年的声音低了下来,有些嘶哑和暗沉,正是男孩子变声期的状态。
“此事就不要再提了,姐姐都嫁好几年了,况且一直把你当弟弟看,照顾你也是灵姨所托……”女子的声音低了下来,像是在喃喃低语。
“可我不是,跟馨姐姐在一块,心里才能安定下来,特别放松踏实,少了诸多顾忌。”
“你是从小缺人照顾,少了真心待你之人……等大些,就不再会有此等执念了……亲人间温暖关怀,并非要厮守在一起……”到后面几乎成了叹息。
女子跟他说了一会话,随后嘱咐道,记得报平安,免得她在京中惦记。
一阵依依惜别后,接着亭中就响起了动身的细碎声,那女子最后道:“姐姐的软轿不能用了,乘机提前上山的。得赶紧回去了。这顶软轿就帮你留在流觞亭那里,先走了!冰蟾,把帷帽拿来,菁菁,跟着罗哥哥,找你大哥去!姐姐先走了!”
说着,带着丫鬃匆匆离去了。
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女童声音响起:“罗大哥,咱们找哥哥去吧!”
此时,妙如这边的斋菜也上齐了,左边隔间的人也聚全了。两边都喧哗一片,一顿饕餮下来,吃得大伙都心满意足的。
听完讲经,下山时已是傍晚时分。
妙如牵着怡心的手,飞驰着朝山下奔去。
在山道拐角的地方,又碰见那红衣少年,只见他脸上没了来时俊采飞扬的神色,和他同伴骑着马,老老实实护在两顶轿子旁边。
在旁打量着他们,妙如只听见轿里,不时传来问话声。他一脸不情愿地应付着,而另一位则在后面低声打趣着他。
在他们之前,妙如两个先到了那亭子里,外面停着一抬软轿。
妙如和怡心坐在桌子一角歇着,等许大奶奶和众仆妇下山来。
不一会儿,之前见到的那两顶软轿,也在此地停了下来。
有位少女从前头那顶里先钻了出来,转身又扶了个二十来岁的娇弱妇人,走了进来。妇人戴着顶青色帷帽,在原先那贵妇停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红衣少年侍立在侧。
后面那顶小轿里,出来个身着果绿色杏领锻面直身长袄的小姑娘,清亮眸子左右顾盼,看见亭里有两差不多大的女孩,忙过来打着招呼。
红衣少年这才望了过来,发现了妙如她们。想到又碰见了,有些惊讶,问道:“你是钟家妹妹”
见躲不过去了,妙如只好拉着怡心的手,过来见礼:“见过五谷……哦,罗哥哥!”
刚才那小姑娘奇道:“罗大哥,你认识她们”
罗公子答道:“她是翰林院钟侍讲的女儿,上次回京船上碰见过的,她还出主意救过你谢家哥哥。”
他同伴听了此话,也拢了过来,对着妙如左看右看,啧啧称奇道:“听玉廷说起过,想不到这般小,你那法子真管用吗战场上受伤晕厥过去后,也能救醒吗”
扑噗一笑,妙如答道:“那法子又不是仙丹神药,还能起死回生不成只是个帮人换气的小窍门而已,当不得真的。只能救落水的人!”
那罗公子也笑了起来,本来长得剑眉凤眼,这一笑,色若春晓之花的俊脸上,泛出异样的光华来,又恢复了先前山顶上的那份张扬和从容。
“云儿,不跟母亲介绍介绍这两位小姑娘”坐在一旁的妇人发了话。
少年眸子一沉,给小姑娘使了个眼色。妙如领会他意思,拉着怡心,转过身来给那妇人行礼。
罗公子忙在旁介绍道:“这是我母亲,这是表妹曹瑜茜。”
又介绍了他同伴和穿果绿色袄子的小姑娘,乃神威将军府出来的两兄妹十四岁的薛斌和八岁的薛菁。
双方介绍完毕,那叫曹瑜茜的少女,上下打量着妙如,然后指着她道:“好像见过你,是在……”
“是的,咱们在忠义伯府见过一面,当时还有丁家三奶奶,也就是傅家姐姐在一块。我是跟她同船进京的。”妙如应道。
“对,对!我说怎么有些眼熟,表嫂最近还好吧!”她的样子只有十岁出头,性子是个爽利泼辣的。见到有共同的熟人,跟着妙如交谈起来。
见着侄女也认识,且年纪比茜儿还小,较继子小了差不多五六岁,曹氏也就放下心来,没干涉他们的聊天了。
等许家大奶奶慢慢踱下山时,几个小姑娘已打成一片。
妙如又给双方作了介绍,彼此认识后,准备一同下山。
往回走时,罗公子见妙如她们没有坐轿,忙嘱咐亭子边的脚夫,把轿子抬到她们身边,邀请她们几个坐上去,一起下了山。
第五十一章 疑云
带着织云刚回到家中,妙如就听说杨氏出事了。
听留守的烟罗描述,原是这回事:过了三个月,大学士府那边担心女儿的怀相不好,特意从太医院请来擅长此科的刘太医,替杨氏诊脉。
谁知诊完脉,老太医一脸怒色,大骂之前看的大夫是庸医,想害死她。说她吃了大量相忌的食物,恐对腹中胎儿不利。最后用了温和的药物,把午膳吃的,都催吐了出来。
后来才弄清楚,原来杨氏最近孕吐少了,按医嘱,吃上些给胎儿添补养分的食物,特意换了食单。
谁知膳食中竟掺有相互冲突,且属性为寒的食材。
老太医说,若不是他施救及时,重则小产,轻则胎儿出来后有问题。
把妙如惊出一身冷汗,提心吊胆地问道:“后来呢都吐出来了吧都吃了些什么”
秦妈妈一脸古怪神色,替她答道:“黄鳝中掺杂了螃蟹,就是姑娘最近补身子常吃的黄鳝。”
望着她的眼神,妙如觉得有怪异,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晚饭时,大伙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杨氏腹部。
她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坐在桌边,口里不停念叨:“怎么会有湖蟹,谁要买湖蟹的一定得查清楚!到底是谁想害我……”
等丈夫望过来,杨氏特意望了眼妙如,他的目光也随之也跟了过来,看得妙如一脸莫名。
“谁竟敢害娘亲,查出来后,爹爹一定不要放过她,这可是我们盼望已久的弟弟啊!”妤如也在旁愤愤不平。
收到她们的目光,心里虽是十分坦荡,但母亲眼中那种怨恨和不甘,还是让妙如有些坐立不安。
加之父亲面上那种的失落,更让她有些心疼他。
即便是不喜欢她的个性和态度,这小生命却是无辜的。父亲快过而立之年了,至今膝下仍是无子。
无人继承香火,对古代士族男子,影响还是不小的。况且他们五房三代单传,祖母临终前最遗憾的,也是这事……
她的不安看在杨氏和钟澄眼里,却各自有了不一样的解读。
想起前不久,把继女特意叫进来罚站,随后撕破了脸,一顿数落下来,赶她离家。当时这碍眼的,面上虽没反驳回击,事后崔妈妈告诉她:离开时,她拳头攥得紧紧的,怕是心中怀有怨恨。后来乘着年节里,亲友间走得勤,特意放纵起来,弄出一身病,动静大得让所有人都拿指责的目光看着她。
这回,不会是她再次报复吧!
借出门上香不在家的机会,提前要求厨房采买湖蟹,乘厨房人多手杂,让人调包掺进了她的膳食里。
对,一定是这样的!
等负责采买的海大娘她侄子回来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看到时相公拿什么护着她!
想到这里,她恨恨地望向妙如这边,把后者惊得一个激灵,心中微颤起来。
看在钟澄眼里,意味就不同了。
与其说他怀疑女儿谋害妻子,还不如说他担心杨氏又在使苦肉计,设局陷害妙儿,想逼着他把孩子过继出去。
太医是她们杨家派人请来的,厨房也是她在管。采买、厨子都是她的心腹之人。除了她自个,谁还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支使得动那些人
听女儿身边的丫鬟汇报,上次在白家无意碰到他后,第二日早晨妻子就把妙儿,关在她那屋里,一起呆了很久。
自那以后,女儿就不爱到处走动了,整天闷在小院子里,她原来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之后在请安、晚膳时间外,他都鲜少看到她的身影。
大年初二那天,女儿特意装病,不想跟着去走外家。
带着几个下人,放纵地胡吃海喝了一顿,把自个整病了。想来她是想发泄下心中的郁气!听秦妈妈说,自她跟慧明大师学医后,在养生和饮食上平时十分注意的。
她从来不是个叛逆、蛮横、放纵的性子!
更非那记仇、狠毒的秉性,此事铁定与她无关!
怕就怕有人买通她身边的人,设局让之无意间中了圈套。
是得好好查查!
若此事真是冲着她来的。也不再管什么约不约定了,直接找岳父摊牌。
不管生的是男是女,都得要抬白氏进门,来个制衡。
他纳妾怎么了岳父自己不也有三四房姨娘,还生了几个庶女。
晚上,掌灯时分,借回来汇报敬香的情况,妙如特意想向父亲打探消息。
“爹爹,林舅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想起许怡心她舅舅那奇怪的表情和话语,妙如担心地问道。
“没啥事啊!上月还接到过他的来信。说是身体好多了,正准备明年进京来参加春闱呢!”钟澄也是一脸不解。
拿起案上的湖笔,她随手写起字来。这是他们父女间的默契,只要进屋,妙如都得写上几笔,让爹爹查看下有没有偷懒。
“要不,您找许家叔叔再问问,看郑家舅舅那样子,好像刚从老家来的,说不定有他最新近况呢!”放下手中的笔杆,妙如抬起头来,望着父亲建议道。
钟澄点了点头,采纳了她的意见。
然后,瞅着女儿他有些欲言又止,脸上满是担忧的犹豫。
妙如见了,体贴地问起:“爹爹可是有何话,要嘱咐妙儿的”
“上次吃坏肚子病倒之前,可是听人说了什么话,让你不痛快的”
“都过去了,现在都想开了:只要爹爹不嫌弃妙儿,这辈子都要赖在家里,当您女儿,谁也休想让我出这家门!那些烦恼,就当浮云算了!”本不欲这样暗示的,刚想息事宁人,眼前又出现母亲刚才望她时,那怨恨的表情。妙如还是觉得,提前备个案比较好。谁知道迎接她的,又将会是什么
果然如此!她还真是恶习难改,都不屈不挠了!
这天底下,不是只有她,才能替钟家生子继承香火的。
钟澄心下了然,杨氏出事那会儿,生出的那丁点的担忧和愧疚,转眼间就烟销云散了。
回到浮闲居,妙如发现身边几个人,都有些不对劲儿。
望着秦妈妈一脸怪异的表情,她心下疑惑。
看见她,烟罗也是副欲言又止,满是同情的样子。
织云见屋里气氛不对,也不敢多话。
锦绣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纳着鞋底,混然不知的模样。
锦缎则是来去匆匆,停在屋里的时间很少。
知道烟罗是个爱打听八卦的,妙如决定从她身上入手,遂问道:“是有你家姑娘什么传闻了说出来吧!我扛得住!”
烟罗讷讷地低声道:“正院那边……”
一听到“正院”二字,她的神经就紧张起来了,忙问道:“正院那边怎么了,母亲又出事了”
“不是!我是想说,正院那边传闻……说姑娘懂药理……怀了身子的,不能将螃蟹,混进……黄鳝里吃,整个家中没……第二人知道!”烟罗吞吞吐吐,总算把意思说明白了。
终于有人向姑娘提起了!
秦妈妈抬起眼眸,紧紧地盯着妙如的脸,生怕错失了任何表情。
望着她们都瞅着自己,一脸复杂的神色,妙如有些哭笑不得。
什么时候起,懂些药理,还成怀璧之罪了!
不过,也难怪她们起疑。刚过完年,吃完大餐,照说没人还有胃口,再吃螃蟹和黄鳝的,只有需要补身子和母亲和她呀!家中就那几个人,不是故意的,那才奇怪呢!
等等!上回她偷偷托莲生,在外面购置过火锅食材,不会也被怀疑了吧!
对,还有动机!
太太对她不好,外面的人,只是隐约知道。但身边这几个,心里却是一清二楚的:以前在淮安,母亲无端生病,随后就有她命硬的谣言出现;过继还有气病太太的传闻;杨老夫人上门来训斥的事、自己宁愿装病也不肯去杨家做客……
一切恩怨,都成了她谋害继母的动机!
有药理知识,又有过单独采买的行为,最重要的是有动机……
哦,还是时机问题:母亲三个月孕吐刚过,正要换点别的来补补。她也是大病初愈,也有由头找些食材调养。
最要命的是,前两日她确实写了份食单,交给了秦妈妈,叫她送到厨房去,让她们每日轮着来做,好像……好像就有黄鳝……
妙如的头都大了……
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
看着她的表情,秦妈妈知道可能有不妥,望了其他人一圈后,对她道:“姑娘不要放在心上了!这种谣言,咱们又不是头次听到,事后还不都洗清了,次次不关姑娘啥事!”
随后过来扶起妙如,替她解开髻角,劝道:“姑娘今日又是爬山,又是坐马车的,想是累了,早点歇着吧!”言毕,转过头来,对余下几人吩咐道,“咱们院里的,不要掺和乱嚼舌根!姑娘平日为人如何,对大伙又如何自己心里都清楚,不要谈论此事,都散了吧!”
等人都退干净了,帮着她掖好被子,秦妈妈悄声问道:“那份让老奴交给厨房的食单,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
手不停地抖着,脸色煞白,她眼睛死死盯着对方。
妙如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双布满厚茧的手掌,安慰道:“妈妈不要担心,不是妙儿干的,出不了啥事!那上面明明写的是我食补的材料,根本就没螃蟹。”
“不过,怕就怕有人将那上面的涂改了,或者是假借我名义,找人送来螃蟹。毕竟之前咱们吃火锅时,找人在外面这样采买过!”
“或者最后成了个天仙局,查不到是谁动的手脚,却把矛头全指向妙儿,为了那点名声,让我自难而退!”
会不会是母亲呢!
前段时间她就用话逼过自己,生完一场病,妙如以为就此揭过了。会不会还不甘心,再下狠招布下此局,以她名声相胁,让之自动走路,或让她见弃于渴求子嗣的父亲呢!
第五十二章 对质
二月的京城,天气乍暖还寒,经过年节的喧阗,街面渐渐冷清下来。
城东柳明胡同钟府不远的大街上,老字号百草堂药铺坐堂的廖大夫,应着一旁某丫鬟的要求,回忆着月余前,去钟府出诊的情景。并在笺纸上记了下来,随后装进信封里,递给旁边的那人。
此时钟府正院的华雍堂内,杨氏正听着丫鬟步摇的禀告。
“真的没人做过螃蟹那我午膳吃的,被刘太医诊断出的,又是何物”她不甘心地问道。
“或许太医诊断差了,残余的剩菜也查了,确实没有半点螃蟹的影子。”
她跟崔妈妈,一整日都在追查此事。搜遍了府中各角落,就是找不到丁点的蛛丝马迹。
若非刘太医进门前一刻,杨氏正在床上痛得打滚,后又被催吐出不少秽物,没准此事会被当作子虚乌有,是她在装腔作势。
“小 姐,要不,这事就此作罢!省得姑爷以为您……”在旁观察着她脸色,步摇随之建议道。
“你先下去吧!”朝她挥了挥手,打发了下去。
“奶娘,此次作案的人,看来手法倒是干净利落。让人抓不到丁点把柄!这样一来,岂不是要生活在危险中随时会被人再来一下!”她攥紧手中的丝帕,满脸忧色地望着对方。
崔妈妈走过来,把她搀扶到软榻上,安慰道:“小 姐莫要过于忧心,都打草惊蛇了,那人想必没胆子再来一次。要不,咱们先住到别院去,等熬过这半年,等小少爷出来了,小 姐再回来”
“偏不!有人巴不得咱们离开,好借爬床上位,得在家镇着。奶娘忘了,外面还有个等着进门的呢!去年年底,不是还跟相公私下眉来眼去的!你说,会不会是那小东西跟白氏联手,里应外合做下的。此事只她俩能获益……”
“再奸猾都只十岁不到,况且厨房那边,都是咱们的人,恐怕不太可能。”
“对了,奶娘,不是说那边,也递了份食谱给厨房吗要不……把步摇叫进来!”
……
“太太问,那事发生前,浮闲居有何不对劲的地方可曾有人跟厨房那边来往过密的”韶华斋后院的树从中,有两个人影,正猫在其中说悄悄话。
院子自闲置下来后,鲜有人踏足。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秦妈妈递给海大娘一份食单,要厨房按上面列的,每天换着花样来做。”
“什么样的食单”
“我也不知道,就列了些菜名,每样后面附着所需要的食材。”
“你们姑娘,是不是还有份单子,写着些菜名的,听织云说过,她常拿出来背”
“是有这事,烟罗还说笑过,要把那收好,容易被拿去当养生的,反害了人家。难道是……不会的,姑娘不是这种人!”
“是不是那种人,得经得起查探,你悄悄拿来,到时跟厨房那张,一对照不就清楚了也正好替大姑娘洗清嫌疑!”
夜灯初上,北边后罩房临街的一排屋子前,钟府的下人们,都在住的院子里忙碌着。
此时,从左边角门来了个十七八岁的俏丽丫鬟,虽穿着婢女的服饰,料子却显得有些金贵,头发绾得一丝不乱,戴了几样金珠钗环,脸上抹着淡淡的脂粉,衬得她的模样,倒有几分小 姐的派头。
只见她捂着鼻子,跨过院前的一摊污水,来到左三间的屋子前,朝里张望。见那儿没动静,凑到窗台边,敲着窗棱轻声唤道:“海奎哥,在家吗”
没一会儿,里面走出个壮硕身材的汉子,长得虽不是贼眉鼠眼,也好不到哪里去,满脸的横肉,说话时一抖一抖的。
瞅见是太太的贴身丫鬟,主动找上门来了,哟嗬一声,把她迎进门里。
“你是说,叫我明天拿出来对质不是按这单子上采买的,没人见疑吗”
“明天没厨房其他人,就海大娘在。放心吧!只要证明是那边的人给你的,说是按上面送来的就行了。至于单子真假,到时自然会有人证明。”说毕,又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男人点了点头,爽快地答应了,一把捉住她的手,顺势就要揽进自己怀里。嬉笑着朝她挤眉弄眼,要答谢。
女子倏地变了脸色,挣脱开来,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汉子在后面喊道:“赶明儿就向太太去讨了你,这媳妇是跑不掉的!”
向那方向啐了一口,女子就往正院方向来了。边走还边狠狠地揪着路旁的枯树枝,恨不得把它们都扯了下来。
第二日,向杨氏问安时,妙如刚进院子,就见厅堂里满屋子的人。杨氏端坐在堂上,身旁的人对着底下跪着的,正在问话。下面站满了仆妇下人,爹爹竟也坐在一旁。
三堂会审
顿觉形势不妙,妙如刚想退回去,谁知被眼尖的丫鬟早已瞄见。玉簪低下头,对身旁的杨氏嘀咕了几句。后者抬起头,朝她望了过来。然后对前者吩咐了几句。
接着妙如就被请进了华雍堂。
厅堂上的,原来不仅有爹爹,还有杨府那边见过的,崔氏身边常跟着的老妈妈,她屋里的秦妈妈和锦缎也在。
“大姑娘也到了,你接着说吧!”崔婆子发话提醒跪着的人。
地上的,正是厨房管事海大娘的侄子海奎,专门负责厨房采买的。
“秦妈妈交给奴才姑姑的这张单子,说是要按上面的食材,每天轮着采买,姑姑还特意交待,是给小主子补身子的,要挑好的送进来。”地上男人伏低身子说道。
旁边满身油污的一婆子接着证实道。
“把单子拿过来,给我瞧瞧!”深沉的男声响起,是钟澄在发话。
小丫鬟丁香,把从海奎怀中掏出的纸张取了过来,递给自家老爷。
钟澄紧着眉头,扫了上面字迹一眼,神情古怪地朝女儿望了过去。
妙如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他为何是如此表情。
又望了眼秦妈妈,只见她立在角落里,脸色惨白,身子像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小姑娘满脸狐疑,向父亲请示道:“爹爹,能否让女儿看一下!”
“等等,妙儿看之前,得让她屋里人证实下这食单的真伪。免得让人哄骗了过去。”在旁一直不作声的杨氏突然出声道。
说着,让人从钟澄手中取过纸张,递到在旁候着的锦缎手里。
“没错,奴婢看着姑娘,时常拿着这张单子,在那儿背着呢”瞄了眼纸面,锦缎指认道,“不过,这单子……”正要补充,被杨氏快声抢过。
“是她的字迹就好!”杨氏横了她一眼,阻住那未出口的话。
“胡说!你又不识字,如何认识那单子”秦妈妈出声反驳道。
有些骑虎难下,锦缎犹豫着望了眼杨氏,硬着头皮补充道:“奴婢认得上面那团墨迹……不过……”说到后面,声音几不可闻,身子不停地往后缩了缩。
“说那么多干啥,拿来本姑娘瞧瞧。”听了众人描述,妙如大抵心里有些数了,有人买通丫鬟,偷了她以前记下的笔记,设局在这等着呢!
拿起“食单”瞧时,妙如不禁哑然失笑!
不过没在面上显露出来,而是副被人背叛抓包时,最正常的表情。
“单子是谁拿出去的,这是师叔叫我抄的手记,不是食单!”妙如一脸愤愤然。
“老爷听见了吧!她都承认了!”杨氏一脸义正严辞地说道,叫人把她手里的单子取了过来,扫了一眼,指着上面的字念道,“真有黄鳝、螃蟹的字迹。你看看!”
说着又把单子向钟澄递了过去。
“等等,女儿能问此人几句话吗”指着地上那猥琐男人,妙如朝杨氏请求道。
后者有些犹豫不决,钟澄哼了声,她只得同意了。
亲手过去拿回单子,妙如走到海奎身边,问道:“秦妈妈把我给的食单,交到海大娘手里了,怎么会在你手里的”
“她……我姑姑她不识字,从来都是请人写了菜名,交到小的手里的……”
“那意思是,你识字也照着上面采买过”妙如截住他的话,追问道,“你都采买过哪些”
海奎一下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望向杨氏。
杨氏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装着一脸无事,也好奇地望向他。
“你姑姑交待后,买了哪些食材,快点从实招来,太太还等着呢!”此时旁边的崔妈妈出声喝斥道,把“姑姑”“太太”两个称呼,特意着了重音。
海奎听了,才反应过来,朝一旁的海大娘望去。她回了个安抚的眼神。
这些眉眼官司,早落在有心人眼里。海奎刚开口,妙如却打断他的话:“既然你识字,想必也会写字,就把采买过的,写下来吧!让玉簪姐姐叫人取些纸笔来!”
海奎一听叫他写出来,魂都吓没了,赶磕头恳求道:“奴才没正经念过书,小时候跟隔壁秀才。识过一些字。这些年负责采买,才把菜名都认齐全了,要小的写下来,怕是动不了笔。”
又补充道,“上面的食材,我是按顺序送进来的,至于姑姑她们厨房,会不会按时做出来,小的就不知道了。”说着朝海大娘投去一眼。
“好,就依你所言,买过哪些,对着单子念出来!”
海奎刚要松口气,又听得小姑娘接着说道:“海大娘把他帮你买回的,做给我吃的,到爹爹母亲那里先小声说一遍!”
那仆妇的脚立时就站不稳了,慢慢踯躅过去,到主人们那边小声说了一遍。
这边海奎拿起菜单,手都抖了起来,磕磕巴巴地念道:“羊肉跟栗子,什么跟木耳,兔肉跟橘子,洋什么跟蜂蜜,什么肉跟菊花,螃蟹跟黄鳝。”他念到后面那对,就停了下来。
“什么肉跟菊花啊洋什么啊”妙如追问道,嘴角含着嗤笑,从他手里取过单子,数了数,讽刺地望着众人:“念出六对,其中三对认不出字来,这是如何采买的,还买回来了!你成仙了不成”
然后朝钟澄那边施了一礼:“爹爹跟母亲,想是已听过海大娘答出的食材了,可以公布了!”
钟澄当众宣布了些“猪肚”“桂鱼”“香菇”“黄鳝”之类东西。在旁的杨氏,则涨红了脸,一副快晕厥过去的样子。
“看看,不仅跟人窜通捏造证物,还撒谎污蔑主子,你这采买怎么当的!”施施然回到父亲身边,她当众对海奎讥笑道:“心里觉得奇怪吧!上面写食材的字,为何都不认识”
“当初慧明师叔,在教平日饮食该有的避忌时,怕记不住,我特意写了些错字,只有自己识得,其他人没人能认出。就是怕有人无意间捡到,误食了,没的害了人家。”
还好当时留了个心眼,全是用简体字记下来的。
那男人听了此言,浑身无力,摊软在地上。
第五十三章 夜影
出酉入戌,星星点点的灯笼,在四处点了起来,钟府东南角的春晖斋里,也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
一群小厮和婆子们,扭着个青年男子正从屋里出来。
妙如进门,看到的就是此番情景。
审完了,这是押往那里去她停下脚步,一脸疑惑。
进屋后施完礼,她刚要坐下来,就听见个声音在案后响起:“你平日爱写错字,没想到此次,还真让你因祸得福。”
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钟澄的嘴角抽搐着,看着好像快憋不住了。
她私底下经常“一不小心”,就会习惯性地写出几个简体字来。虽被父亲纠正过多次,但还是改不了。
不过好在她机灵,随口搪塞道,这样偷懒也有好处,可自成一体。以后拿来当独特标记,记些隐密的东西。还可当成父女间传递暗讯的密码,说不定哪天还真用上了呢!
钟澄没少训斥她,还讽刺说,懒人歪理多!
所以上午父亲见到那张纸单时,表情才会那般怪异。
想是要笑又得憋着,怕人瞧出端倪来。遂才不动声色,看着她一步步反击,为自己洗清嫌疑。
“爹爹又取笑人家了!是慧明师叔教的。那时刚识字不久,好些字不会写,师叔就让妙儿用自个的方式记录下来。当然也有怕人误拿的担心在里头。”妙如解释道,省得他真以为是愉懒,底下写的全是些错字。
“这次就放过你,以后写字时,不可图省事再那样了。成习惯可就不好了。被人家见到,会让人瞧不起的。以为我钟澄的女儿如此不济,字都写不对!”他警告道,“再发现一个错字,罚抄一百张佛经。”
闻言妙如呻吟起来,讨价还价道:“不要啊!这是要慢慢改的,一下子罚那么多,还让不让人活了”
对方一脸严肃,驳回道:“没什么好讲的!惩罚记心里头了,才会重视起来!越早注意,越易纠正。若习以为常了,到时想改,都改不过来了!”
妙如耸了耸肩,腹诽道,早成习惯了,又不是这几年的事!
……
灯影下,妙如背靠着高脚软椅,双脚悬离地面,在那儿不停地晃来晃去。
“您是说,妙儿长得像他们故人的孩子,那人不会正好是林大舅吧!”
“所提的不是他,为父也没好再多加追问。”
聊过许氏一家人,钟澄把话题转到家中之事上来,问道:“你母亲这次出状况,妙儿是怎么看的”
见父亲的神色,不像是在安抚,也不像是质疑,而是纯粹要跟她交流看法。
妙如精神一振,端坐起来,恭敬地答道:“女儿觉得背后动手的人,无非有几种情况:一是忌恨母亲;二是有人想挑拨咱们家人的关系,三当然是爹爹您,被人惦记上了。从获益方来推测动手人的想法,一般八九不离十。不过,前提是刘太医前来问诊,真的只是巧合!”
“是临时起意的,为父特意去太医署打听过,当日宫中后妃大多出门了,刘太医临时有事没跟去。被你外祖父碰巧遇上,才请到咱们府里来的。”钟澄证实道。
见女儿分析得头头是道,沉吟半晌,又补充:“还有种可能,或许是有人,不希望杨氏生出为父的嫡子来,不希望爹爹靠杨家太紧。”
妙如心中一惊,这以前她也猜过。据道听途说来的一些线索,好像有传言说,圣上对杨阁老和靖王当年的背后残余势力,颇为忌惮。上次旭表哥也略为提过。难道说,爹爹也是被双方争夺的棋子对了,应该是!他是圣上亲点的探花,却又娶了杨相的女儿。
“现在有这风向吗听旭表哥的意思,他爹爹醒不来,也有被人忌讳的原因在。”
她的话让钟澄有些惊讶,盯着女儿的眼睛,问道:“这话是他告诉你的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可是见过他爹爹了”
“嗯,那次住在他家时,探访过一次。我猜可能是中了蛊,还把症状写进信里,找师叔问去了。爹爹,没什么不妥吧!”涉及到系派争斗,妙如觉得,她那点头脑不够用,还是问清雷区比较好。
“做都做了,才来问,是不是有点马后炮”点了点她的翘鼻,钟澄宠溺地嗔责她,随后安慰道,“也没太大问题!汪家如今已难成气候,就是你姨父醒来了,怕也是独木难支。圣上素有仁孝之名,想来不太会难为长公主这一房的。”
“下月爹爹将会把你白师傅迎进门来,这事早前跟你外祖父提过。她进门后,你带着妹妹们好好跟着她学针线,不可调皮跟她作对。还有,劝劝妤儿。为父还托了你许家叔叔,从霸州请来位夫子,下旬应该就能到京了。你们的学业也该捡起来了。”
望着他用两句话,就轻描淡写地带过纳妾一事,妙如心里觉得怪别扭的。
几句话就决定了两个女子的今后命运,当事人还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她还是难以认同此等做法,默不作声地呆在那里,半晌才问道:“是因为妙儿吗其实没必要,女儿已经找到保护自己的办法了!”
“也不是完全是为了你!家里也该找个明白事理的,来照顾一家子的生活了。部分是为了你祖母临终前的嘱咐,部分也是为了做出姿态来,当然你们姐妹也在考虑当中。”
“做出姿态来”妙如有些不解。
“你祖父生前是清流一党,维护正统而亡,为父也是科甲出身。咱们钟家一直与权臣保持距离,可惜当年走错了一步,几代人的清名……”许是觉得女儿太小听不懂,或是悔意让他说不下去了。
见他情绪不对,妙如赶忙转移话题:“爹爹,审那海奎,问出什么没有”
“他只招了是你母亲授意的,派人给了那单子,暗中教他说的。他跟海大娘都是杨家那边过来的陪房,爹爹也无法处置他们,只好赶走了事。”
“爹爹,在他走之后,最好派个人跟着,说不定能把幕后黑手挖出来!”
“哦此话怎讲可是发现了些什么”
“不多,前日睡觉前,妙儿突然记起,上次病得迷迷糊糊时,听过的一段话,找百草堂的大夫写了封陈情书。”说着,取出怀中的信函递给了他。
钟澄的眉头紧锁起来,沉思半刻后,问道:“是步摇吗这祸害不能留在府内了!”
“爹爹别急嘛,现在证据还没集齐,要打发她,母亲未必肯依。不如等捏住把柄后,安置在关键位置上,她能发挥更大作用!”妙如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所以请您派人盯着海奎,他俩一块长大的,听说平时往来甚密,说不定能知道些内幕。”
愕然地望着女儿的脸庞,钟澄突然觉得那场大病后,她好像长大了不少。
时值夜半三更,钟府早已绝了人声,灯火陆续熄了下来。唯有一抹月色,从树梢间泄洒下来。府里前院左前方倒座房墙外的小门前,出现了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害得小爷被赶出钟家,你倒过得逍遥快活!在这等了半天,贱人还想往哪儿走”
“都是为太太办事,能怪我吗不是被安排到庄上了,也不算太惨!”
“庄上能和钟府采买相比吗要不,你也陪小爷到庄子上过活去”
“这能怪人家吗是自个儿蠢,也不事前先看看,把字认清楚了再说!”
“识字的也不只我一个,你为啥不来提醒一声,是故意的吧让小爷想想,你是想让老爷彻底厌弃太太了,好被她推出来争宠”
“住嘴!腌臜人只能吐出腌臜话,没得污了我的耳朵!”
“做出来你都不嫌赃,小爷如何就说不得了几天前让你哥哥买螃蟹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早想当他小妾了!才一直对小爷不理不采的!当年要没梳篦,爬床的该不会是你吧!还想懒到人小姑娘头上!”
男人步步逼近,上前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盯着她道:“看在咱俩一起长大的份上,就不去揭穿你了。只要能陪我一晚!”
“你休想……尽管把赃水……往我身上泼,看人信你不……滚开……不是这府里的……人了……唔……救……救命……唔……”
两个身影扭打在一起了!
“谁在那边哪来的”正门值夜的守卫,望着这边有动静,忙提着灯笼赶了过来,高一点的那影子匆匆逃走了……
几日后,在钟宅西侧的一座小院里,草木都淋浴在初升的月光下,给人一种静谧安宁的美。不远处厨房的炊烟还没散尽,正慢慢从屋顶上轻袅地飘了过来。
此时的宁静被几声零乱的琴音给打乱了。
像是像鼓棰一样,声声都敲在步摇的心上,让她加快脚步,闪进了韶华斋。
被锦缎偷偷找去传话,说大姑娘要在此地见她,当时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的。
这段时间运势不太好!次次都只差一点……
若不是行事的手法干净,又留了后手,迅速抹去痕迹,怕早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此次不成,以后就再难以下手了。就是等到机会,也难找来替罪羊了……
“让我猜猜,上回哄锦缎把单子偷出来时,也是这儿吧!嗯,此处风水不错!真是谈判密谋,联络感情,花前月下之必备良地也!”妙如打趣道,用戏谑语调起了个轻松的开场白。
“那都是遵主子的指令行事的,姑娘不必怪在奴婢身上!”她微抬起头,一副宁折不弯的姿态。
心理素质不错!妙如心里暗赞道,是干卧底、间谍的好材料!
“哦蟹粉也是主子让你磨的不知是哪位主子突发奇想,要吃蟹粉小笼包了”声音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闲适,言毕,妙如漫不经心地拨弄起琴弦,是零落版的十面埋伏。
立在阶下的少女,惊恐睁大眼睛,一手捂着嘴,一手扶着脖子,生怕自己忍不住叫出声来。
第五十四章 收伏
夜,静得有些清冷,月光像朦胧的银纱一样,在树叶上,廊柱上,地面上,人的脸上,蒙上一抹庄严而诡异的光。
“真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琴音早已停了,只剩下一个女声从屋里传来,“多亏正院里的丁香,有样学样也拿了剩菜去喂小黄,才让我注意到!”
“剩下的小笼包,扔进二妹新养狗的食盆里,证物转眼成了狗食,被吃了下去!反正蟹粉也吃不死它。上面问起来,也好有个正当的去处!”
“姑娘是主子,想安罪名在奴婢身上,不必大费周折!什么蟹粉,什么小黄的奴婢听不明白!”一副被人冤枉的表情,步摇进到屋里,补充道,“要有证据,大可交给太太,自当由她这苦主来发落。”
“看看,刚提了句蟹粉,一下子就能想到母亲是苦主了,蟹粉对孕妇不利,你很熟嘛!”嘴角浮起笑容,她起身围着对方上下打量起来。
把步摇看得心里直发毛,强装淡定地回道:“跟崔妈妈查那东西,把整座宅子都翻遍了,当然熟了!”目光警惕地追随着她,生怕一个不留神,被她话里机锋给诓了去。
“嗯,言之有理!不过……”又停了下来,盯着她脸上的表情。
果然是副戒备的样子。
“证据当然是有的,兴隆米铺的老板,在磨蟹粉证词上还画过押呢,去的那人是你兄长吧他也亲口承认了!”
“不过,我突然还记起,上回病中听人说着,抄了份什么单子。后来查问了,都说没见过。才想到当时在场的,怕是另有其人。她们知道我不需那东西,不会多此一举的!”
听到提起这事,她脸上表情碎裂开来,眸子深处闪着幽幽的火光。
“为此,我特意让人到大夫那打听过,还找来证词。谁知后来,你猜怎么着有人在屋里找到了这个……”扬起张薄纸片,妙如赞道:“不知你原来还识字呢!”
一见到那张被她藏在床脚下的单子,她脸上的血色倏地消失怠尽。
妙如却不管她,顾自地继续:“当场见到时,我就纳闷了,是女子的字迹,不是大夫那份。但谁会傻到再去抄遍,还留下来了不怕人来抓吗打开大夫手迹一看,才恍然大悟。”
“世人诚不欺我也!大夫的字体,通常神鬼难认,果真如此。想是怕日后认不出,凭记忆你当时又誊了遍吧!”
步摇浑身发软,踉跄了几步,抓住门上的把手,瘫靠在门板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妙如声色俱厉地喝问道:“完事后还不毁掉,是自恃揪不出你,还是所谋甚大,想留着以后继续害人”
少女的身躯,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抖个不停。她目光呆滞,口中喃喃道:“不想这样的……是她逼我的……要嫁给海大娘的侄子……没想到太医来那般快……人算不如天算……”
“为何要害胎儿孩子跟你没过节吧!若他没了,你就不用嫁了”突然停下来,指着她语不成句:“你……你不会也……也想当……通房吧!”
原先只想到,杨氏待人刻薄,与人生了嫌隙,才有人起意夺走她最大倚仗的。没想到又是……
步摇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心中却在想:早知她聪明,没想到小小年纪,对人的心思竟猜得这般透。看来今天难以善了……承不承认呢会怎样惩罚她呢只要不告诉太太,就有生机……
一阵风吹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冷战,脑中灵光一闪:对了,眼前这位也被逼得很惨。若能说服她放过自己,往后……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现没其他人跟来,心中升起几分希望来。
独自前来,还专挑个僻静的地方,不像是要公开的样子。
该不会是也想……或许……还有转机……
迅速调整情绪,步摇朝妙如扑嗵一声跪下,头不住地猛磕地面,苦苦哀求:“求您饶过奴婢,这辈子做牛做马,下辈子结草衔环,婢子也要报答您的活命之恩。”
反正被她猜出来了,不如臣服了,说不定还有线生机。听下人们说,她最是心软,对自己人尤为照顾。当初要是从她这边下手,说不定早成了老爷的……
“起来,起来,没听人说过我最烦人下跪磕头了……”也不扶她,妙如盯着她冷冷说道。
抹了把脸上的泪痕,见她不为所动,步摇自个讪讪地起来了。
“还有个疑问要你解答下。”也不管她,妙如问道,“既然识字,为何明知不妥,还要把有错字的单子,给了那姓海的”
步摇心想机会到了,此时装装可怜,若取信于她,以谋后路,或许能成……
“奴婢是杨府的家生子,家人都世代为奴,见过后院不少腌臜事。”
没正面回答,却从身世往事讲起,正好也是她想知道的,妙如就没打断她。
“就现在杨府,也没个庶子。您该明白其中意思了吧”说到此处,偷瞄眼对方一眼。见没反应,一咬牙,把何姨娘的事也抖了出来,“府里以前的何姨娘,是被人不明不白害死的,断气时腹中胎儿已有六个月了。她也是陪嫁进来的,跟奴婢一起在杨家长大,侍候太太。也没逃过……”
妙如心道,来了,开始出卖她主子了!
“本来奴婢几个陪嫁的,就是备下来伺候……如今看来,都没有好下场……”脸上近乎绝望的表情,想是身边姐妹的惨死,让她至今心有余悸。
“那还敢背叛她你为何……”不太明白她意思。
“今时不同往日,自老太太被气倒后,老爷就开始厌弃……她这胎本来就……总之,或许可试试。”不好把话说得太白,神情扭捏地望了眼对方。
她停下了,妙如不解地望过来,见她脸上满是尴尬,突然顿悟了。小姑娘的脸也红成番茄状,催促道,“厌弃她后,你就有机会了”
“至少不会拦着了,老爷半年没留宿正院了……婢子才想着,为留住他,或许会网开一面,让我伺候……”
“让她失宠,推你上前帮着邀宠得宠后找机会摆脱她,保自己的命”
“若她生了个男孩,婢子即使当上通房。怕是也难有机会生子了!杨家就一个子嗣,不会给其他庶子存活机会的。您的日子怕也不好过,姑娘可还记得那年落水的事若您是个男童,怕早已不在这世上了!只要能得宠,就有法子不受她控制……”
“所以你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故意不提醒单子上的错漏,好让自己被推上前那我是还得感谢你没留那一手,还洗不清我的嫌疑了”
她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讨好道:“不敢,求姑娘看在婢子还有点用处的份上,饶了这次吧!保证今后认姑娘为主。只要您发话,婢子惟命是从。”
“背主之人,谁还敢用你不过……”妙如顿了一下,接着说,“若是你幡然悔悟,留在她身边。在对别人下手时,及时劝上一劝,或是传讯出来,找人救上一救。或许能赎回一些罪孽!俗话说,立地成佛!虽不指望你转身就能变好,若不再作恶,还能阻止人犯错,也不失一件功德。”
听她态度有所松动,步摇以为得计,再接再厉地拍她马屁:“姑娘就是心善,难怪能被高僧一眼相中,收为弟子!有姑娘感化,奴婢从此再也不作恶了,您可在旁监督!”
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妙如心里想,还真会顺杆爬,从此再不作恶当初也是这样信杨氏的,可结果如何若没敬畏和顾忌在,有几人能马上洗心革面
嘴上却说:“希望你能记住今晚的话,这单子,还有大夫的证词,你哥哥找人磨粉的供词,我都要收藏好。若你以后违背诺言,莫怪本姑娘没给你机会!”
“姑娘,若是太太让奴婢去伺候老爷呢可不可以……”
妙如心里冷哼一声,果然如此,刚喘过气来,又贪上了,真是本性难改!
“你认为他会让步,还能让你们来伺候”丢下这句,把琴盒收进里屋,妙如就匆匆离开了。
回到浮闲居,她让人找来锦缎。
“当初是怎么找上你的”
“在淮安时,那次姑娘带着烟罗住到山上去了。奴婢被找去,帮着晒了一天书。太太私下答应,帮她传些消息,等到了岁数就放我脱了奴籍,让剩子哥娶走,过自己的日子去。”
“前个条件,只有我才能答应。你们的卖 身契,都转交到我手里了。前些年还小,祖母临终前暂时交给爹爹代为保管而已。”妙如解释,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婢子今年十六了!”
难怪,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她心里随后又是一惊,习惯性地以为,她们只不过是中学生般大小,却没意识到,在这里,都已是嫁人的年纪了。
看来,得找机会挨个问问,提早为她们安排好出路才行。还得新进批年纪小的,不然等她嫁人时,连跟过去的心腹都没一个。
望着妙如脸上变化莫测的神色,锦缎心里暗暗着急,问她年纪后就不作声了,不会卖了她吧!锦缎忙跪了下来“咚咚”地磕起头来。
“姑娘,饶了奴婢这次吧,是我鬼迷心窍了!看在伺候过老太太和您的份上……”
“饶你不是不可,咱们这浮闲居,要没点规矩,以后人人都想着朝外递话了。”妙如崩起脸来,沉声道,“跟了我有些年头了,把你打发出去,还是有些不忍,也会寒了其他姐姐的心。这样吧!就到三妹院子里侍候去吧!好好待她。等过几年,你的表现,还能让我满意,再帮你安排出路,卖 身契就放在浮闲居,你算是借过去的!”
“姑娘,就这样放过她了”锦缎走后,织云走了进来,一脸愤愤然。
“不然还能怎样只是一时糊涂被人利用,算不得坏人,没铸下大错,总得给次机会,让她改过自新吧!不过,咱们浮闲居,怕是不能留了。若能真心对待新主子,过几年等三妹大些了,再把卖 身契转给她。你去跟秦妈妈说一声,让她儿媳多盯着点!卖 身契在这,又有错处被咱们捏着,比太太派过去的那些人,还是可靠得多!”
第二日,妙如就向父母禀报了此事,还提议把院里的莲蕊,顶锦缎的缺,先进屋里侍候,作贴身丫鬟培养。
在继女面前刚丢过脸,杨氏也不好说什么,钟澄却是极为赞赏。女儿小小年纪,处理家务上,已初露锋芒。过两年,她也能帮着管点家了。
没过几日,钟澄的老友许坚,许大人迁任的职缺下来了,妙如跟着父亲,去了城郊的十里坡,为许家人送行,跟许大奶奶和怡心妹妹话别。
第五十五章 送别
初春京郊的十里坡,那里一片荒野。河面清澈,绿色苍茫。不知名的野草才刚冒出嫩叶,水鸟在河面上来回盘旋鸣啼。岸边的芦苇摇曳,微风拂过,此起彼伏。犹如浩翰的大海,景色颇为壮观。
此情此景,妙如想起了淮安乡下的风吹麦浪的场面。
也不知二伯母现在怎么样了,如今她一人操持着女子书院,不知忙不忙得过来,何时才能在京里看到她
“妙姐姐,在想什么”身旁的许怡心见她走神,拉起她的手摇醒她。
“怡妹妹,此次你爹回江南任职,听婶婶讲,会送你进淮安的汩润书院,到时你就有许多新玩伴了。”
“君表姐就在那儿上了半年学,听说可好玩了!妙姐姐,你何时回淮安,还能见到你吗”
妙如面有难色,心想,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再回去了,不禁有些怀念!
她解释道:“姐姐的父亲是淮安人,不能在家乡任官。许叔叔是扬州出来的,不算祖籍在那儿,故而被派到邻近州府就任……”
不对,听说明清时期的籍贯回避制度,得“南人官北”。当时有人还打趣过,江浙出的才子再多,也只能派往陕、甘、滇、黔等欠发达的地区去。因此他们才十分拼命,都想挤进头甲,或考上庶吉士。争取进翰林院,或留六部、都察院的名额,以图将来。
像许家叔叔,就是在蓟州、霸州任职多年,这回怎会派往淮安呢难道大楚官员回避制度没那么严格
妙如却不知,许坚此次调职,在吏部官员中确实引起过争议。有人指出:此举破坏了太祖传下来的规矩。而另拨人就出来反驳了,早在七年前,规矩就已被杨首辅带头给破了。他女婿钟澄就是江南人氏,先后在江西、浙江等地任过职。先前那拨人就说了,这不一样,人家本是要留京进翰林的,对方却反驳道,他没留京,与回避制度何干……
扯来扯去,一地鸡毛!
妙如她们聊着闲话,不远处的马车车厢里,许大奶奶闭目养神,靠近岸边的一处隐藏之地,许大人正跟钟澄在悄声聊些什么。
突然一阵马的嘶鸣声,打破了埠口边的宁静。
妙如想,又有人来了,还骑着马儿来乘船的,该是个武官。
没等她多想,树林那有了三五个影子,都是骑在马背上的,正朝她这边奔了过来。赶紧拉着怡心避到一旁,给他们让道。
只听见为首那人嚷道:“凌霄,别看了,不会来了!找个地方,咱们说说话,你家的船还没来吗”
另个声音接着问道:“擎云表哥,这次拜祭完姑母,真就直接去西北了不再回京了”
“嗯,不回了!有空在家多陪陪阿婆,别到处晃了。明年你要回扬州考秀才吧表哥在这提前预祝你旗开得胜。”围在中间的少年说道。或许是到了变声期,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声线低沉而粗砺。
等人马都靠近了,妙如才发现,都是老熟人!
上次在龙泉寺下山时碰到的两人,都在其中。
那个叫薛斌的,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缎袍,还是坐着那头黑马。而罗擎云则换了匹红马,他穿着专为骑马设计的墨色劲装,外面一件紫色披风。
还有位小少年,也是熟人,上回在船上救起的谢玉廷。
见他们聊得正欢,妙如就没出声打招呼。可身边的小怡心却按捺不住了,唤出声来:“妙姐姐,你看!是上回遇到的罗哥哥和薛哥哥!罗哥哥”
他们这才转过头来,发现了这边。
罗擎云也认出她们来,有些意外。
见是向他们打招呼,肃穆的脸上,挤出些许笑容当作回应。
还没来得及答话,他身后的小厮就赶了过来,驾着装满行李的大车。
许怡心好奇:“罗哥哥也是要远行吗怎么不见瑜茜姐姐!她不来送行吗”
忙捂住她的小嘴,妙如想阻止她,可惜已来不及了!
果然,像是被那名字刺激到,少年脸色马上沉了下来,语气不善地回道:“她来不来关我何事小孩不要管太多大人们的事!好好呆在家里做好针线!”
忍不住噗嗤一声,妙如笑了出来,腹诽道:“还大人呢!才刚变声!”
罗擎云脸上的晦色更浓了。
本来使计把表妹困在家里,不让她来送行。是打算早早过来,说不定能见上馨姐姐最后一面。谁知在约定的地方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心里正憋闷着。
才到岸边,还没喘过气来,就被两小女孩嗤笑了,让他更抑郁了!
全是因为表妹!若不是总缠着自己,也不会被继母凑成堆。他不至于这般早就出去历练,还被人当成笑话!
表妹缠着追着他时,好几次都被钟家这小丫头恰好碰到了。
刚才问起表妹的那位,该不会也是她多嘴告知的吧
头次见她,就被对方耍得团团转。刚才还笑出声,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罗擎云脸上挂不住了。带着警告的意味,朝妙如别有深意地剜了一眼。
被那眼神噎住了,妙如忙敛起笑容,转过脸去,装成看岸边树木!
他们俩想息事宁人,谁知旁边的谢小公子却忍不住了,骂道:“就那缠人的东西!没她,表哥也不会早早离家了呢!你是她朋……”
“玉廷,休要再提此事!”罗少爷几乎崩溃,恼羞成怒地喝斥道。
“为啥不能提!要让全京城人都知道,你所受的委屈!”谢玉廷嘟着个嘴,为表哥打抱不平。
“然后呢她名声坏了,嫁不出去,更有理由懒到表哥身上了!”压着怒气,罗擎云沉着脸说道。
见他们争了起来,怡心傻了眼,知道她的话惹人不高兴了,神情怏怏起来。妙如见了,连忙悄声安慰她。
一直没作声的薛斌见了,在一旁劝道:“算了,玉廷也不是有意的。看你们,把人家小女孩吓着了!”
罗公子闻言望了过来,见许怡心哭丧着脸,妙如正在旁低声劝慰她。
虽觉得有些过火,是他心情不好迁怒于人了。但想到刚才被两女童取笑,怒气实在难以压下!
看着他满脸别扭的样子,嘴巴一直嗫嚅着。
妙如心想,可能是刚才提起曹瑜茜的名,刺激到他了。加上她那一笑,更是火上浇油,以为她俩合伙在取笑他。从随后望过来的眼神看,他极有可能是这样想的。
他们两边都要离开此地了,今后还不知会不会碰到。
可不能因她的一声笑,引起了误会,彼此间留下坏印象,以后埋下心结。还不知啥时能解开呢!
不过看他样子,想是不愿再提及他表妹了。
怎么解开此结,说清误会呢
说是冒充大人的语气引她发笑的可自己还他小五六岁,哪有资格笑话他那个呢!
说怡妹妹的话好笑那不是明摆打他的脸,戳他伤口吗
妙如急得汗都快滴出来了。
对面的谢小公子见状,以为妙如真吓着了,随即出声安慰道:“钟妹妹不要多心,我表哥是恼旁人,不是针对你们来的!”
有了,借用眼前这人打开话题。
只见小姑娘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三人的马前,向他们盈盈一礼,致歉道:“请几位哥哥见谅,许家妹妹是童言无忌,在京城没认识几个朋友,好奇才问的。小女刚才那一笑,是因为听到罗哥哥的声音,想着今日可巧了,碰到的三位都是熟人……”
边说还边露出个“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的表情。
罗擎云望着她的小脸,心里纳闷。
这小姑娘,头次见着她,就觉得不简单。耍起人来,骗你没商量,完全不像此般大的孩子。尤其是她露出两小酒窝时,不懂她在想些什么,谁知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不过,她能屈尊前来道歉,想是为了全他面子。看她刚才安慰那小的,还有上回不顾众人轻视,特意主动上来救人,事后也不居功。想来也并非浅薄之人。
是自己想偏了
跟个小孩计较什么!
妙如望着他的脸,上头神色变化不定。本就长得轮廓分明,在阳光照射下,原先刚毅俊朗的面容,因冷冽的神情,显得如刀削斧砍般硬朗。
收起愠色,罗擎云翻身下马。
岔开话头,对她们沉声问道:“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们家的大人呢荒郊野外的,也不怕出危险!”换了副家长般的严厉表情。
真是个别扭的少年,想换话题就此带过,也不用装作成年人的样子吧!
这人傲得连接受道歉,都要湮灭痕迹,以掩饰刚才的尴尬。
妙如了然一笑,答道:“来送人啊,许叔叔一家要离京赴任了,我跟爹爹来送他们。”
“你爹爹也来了,一直想拜见钟探花呢!”一旁的谢玉廷插话道,旁边早已下马的薛公子,也凑拢过来了。
望了一眼岸边父亲的身影,见他正停在那儿,望着许大人离开的身影,想是话刚谈完。
这边见母亲已从车厢出来,在向她招手,许怡心放下妙如的手,奔了过去。妙如见他们要走了,向这边告了声罪,也跟了过去。
钟澄送走好友一家,正往回走,就被女儿拉了过来,见了几位陌生的年轻人。
第五十六章 争议
送走许家人没几日,钟府里就开始忙开了。在为新人进门作准备,一副要大操大办的样子。
消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正院。
在院内发通脾气后,杨氏派人请来杨景基和崔氏。
一进门,还没来及得坐下来,问女儿情况。杨景基就被钟澄请进了书房春晖斋。
“纳妾一事,贤婿该如何自圆其说”他满脸怒色,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片刻也不放松。眸子深处还有隐隐的火光在跳动。
“澄是遵照一年前的约定在行事,岳父大人何出此问”钟澄一副早等着你来问的表情。
“老夫记得,当时说好。再等上一年,若雅儿还无音讯,你再自行纳妾!如今她已怀上了,你还有什么说的”一生纵横官场,还从没人对他阳奉阴违的。
“白氏将在三月十九进门,此诺是去年三月初十许的,不知澄可有记错”
“可雅儿不是已经……”气势突然硬不起来了,他想起,前几日有人告诉他,雅儿因遭人暗算,差点流产。她不去追查凶手,却借机给那孩子下套,又闹出场风波来,还被当场揭穿。
“音娘确实已有孕,不说是男是女,之前被人动了手脚,生出来的,还不知有无不妥。但这些都不是理由。去年向岳父大人陈情时,澄记得说的是,小女缺人照顾,加上咱们房三代单传,先母遗命,自当早谋子嗣。”提起母亲,他的语气陡然锋利起来,“如今澄已有三十,膝下无子,如何不能纳妾!朝廷可有规定,此等状况还禁止官员纳妾的!杨府中的大姨娘,好似在岳母进门三年后就纳了。”
杨景基的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手气得发抖,嘴唇嗫嚅,说不出话来。
想他当年权倾朝野时,何人敢对他此般说话的,如今刚有颓势,他竟然敢……
“那也得等雅儿生下后,是男是女都还未知。就这般着急,几个月都等不及了还是想另投门庭”杨阁老的语气也是不善,沉声讥讽道。
“非小婿等不得,音娘自恃有孕,设套污我女儿名声,是她等不及了!难道潘婆子没跟您汇报过吗海奎那狗奴才,被我赶出家门了!”知他会来质问,钟澄早等在那里了。
“澄当时答应的是,缓行纳妾,并非不纳。您阻挠的理由却是,怕庶长子出来后,地位尴尬。如今音娘已怀有四月,抢不了她腹中孩子嫡长的名头。若还是闺女,早日进门不是更应当吗”
杨阁老喟叹一声,跌坐在圈椅上。
没想到女婿,在此处等着他。当时的话被此般解释,他才惊觉,对方早已存了心思。说不定就是冲着他语中的歧义,才应承下来的。
原以为是不敢驳他面子,才作妥协的,没想到……托大了……
不过也是女儿不争气,跟个小孩总较劲,也难怪他要找个人来制约她。
杨景基抬头望了他一眼。
发现眼前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弱不经事的少年郎了。在外几年的历练,不知不觉成长为应对有度的成熟政客,自己不仅弹压不住,反而还被他所制。
看今日此番作为,该不会也是听到了风声……
罢了,只要女儿这胎能保住,生下外孙。想与他们父女俩敝清关系,怕是不能了!万一有那天,好歹能保住雅儿她那一脉。
送走杨阁老,钟澄开始安排人手,通知同僚旧友预订席面,还特意请与之相善的上司,庄翰林的夫人,帮着代为主持操办。
遣媒上门下聘,写好纳妾文书,一切准备妥当,就等吉日一到,抬进门来,行礼敬茶。
听闻此事,妤如跑去父亲那里,大闹了一场,被当场训斥了。又跑到红庙街白氏的住处,准备阻她进门。
谁知被早已候在那儿的钟澄,逮了个正着。被拎回后,妤如又被禁足在院里了。钟澄发话让大女儿去劝上一劝,免得白氏进门后,妤如给新姨娘没脸。硬着头皮,妙如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是不是你!”她刚进门,就被指着鼻子问道,“你一向与她走得近,娘都已经怀上了,爹爹为何还让她进门!分明是有人在作伐!这家里除了你,还有谁会希望她进门的”
也不出声,妙如独自走到书案前坐下,提起上面的宣笔,犹自写起来。
见她不回应,妤如走到书案前,想看她写的是什么
“树欲静而风不止”、“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案上两张宣纸上,簪花小楷的字迹跃然其中。小姑娘望着妙如,一脸不解的困惑。
“要说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那肯定是假话!姐姐也不怕向你承认,确实与我有关!”妙如抬起眼睛,直直地望进她的眸子里。
“二妹还记得,上回气走白师傅的事吧!因着你赶走了她,后来我出门上香,回来时特意拐到了白家,探望过一次!”她一脸平静,缓缓道来,“谁知竟碰上了爹爹。回来后,不知怎地被母亲知道了,以为是我从中牵线他们还需有人来搭桥吗白姨婆一家,本就是祖母的旧友,爹爹早十年前就与之相熟了。”
妤如一脸不解,惊讶中带着怨恨,指责道:“不是你喜欢她,多过娘亲,爹爹会起那个心吗还不是你的错!”
“我再喜欢她,也只是欣赏她的手艺,把她当作师傅在敬。妹妹可还记得,她们来京之前,你要住进汪家,姐姐可有拦过你明知在自己屋里,比呆在别人家中好,我还是依了你,这是为何”
又扯到长公主府住的事了,妤如不知她何意,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我早知爹爹的意思,想抬白氏进门。她们来京里,明面上的目的,一半是为了开铺子,另一半是当咱们的女红师傅。暗地里却是进门为妾来的。故此支持你住进汪家,家中才不用请师傅了。那时就猜到,母亲是想阻止她进门。姐姐也没坚持,配合着她,跟你一起住进了汪家。还不是想多给她留些时间,让她好好跟爹爹相处,早日怀上弟弟。”
像听天书一样,妤如睁大眼睛,望着家姐,好像从未识过她一般。
“那你为何还与那女人走这般近”妤如死死揪住此点不放。
“说来你也不信,我刚到京时,秦妈妈转述爹爹安排时,我就猜到了。爹爹品级虽不高,咱们好歹是文官之女。以后嫁人,决计不会与人为妾。当人正室的,有谁会愿意相公另纳新人的”妙如也不管她是否能听懂,妻妾问题她迟早会面对,晚说不如早说。
拿起那张纸,对她解释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与人为妾的滋味,你我不知。想来无论是白师傅,还是母亲,妻妾相争,都是不好受的。为人妻子的,理应心中会有不快。姐姐一直就是这样想的……”
即便听的不是全然明白,妤如也听身边的丫鬟婆子,议论过娘亲跟何姨娘之间的纠葛。当时还纳闷,以前她曾是娘亲的丫鬟,为何那般不喜她呀!此时也能隐约明白,妾这种身份,必定是正室的威胁。
“后来呢那人离开了,你又特意跑去探望!这又是为何”她已过七岁进八岁,有一定推理能力,没被前面那些话绕晕。
“后来,本想打听下白师傅的现状,想试探她的想法,谁知却碰到爹爹了。回来后没多久,母亲就知道了,以为是我怂恿他去的,叫我叫进去训斥了一顿,还逼……总之,就是闹僵了。她又开始对我冷眼冷语,你该知道的,后来还病过一场……”
脸上的神色缓了下来,妤如同情地望着姐姐,似乎有些明白她的处境,和爹爹纳进新人的初衷。但心里还是有不平,指责道:“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因为你。若你讨好母亲,让她喜欢你,也不会到这步!”
“妹妹这话说的差了!”妙如目光一黯,回道,“我还没讨好母亲吗没正名之前,姐姐地位跟丫鬟差不多,爹爹亲女身份曝光后,又何曾要求过半分,要与你有同等待遇。虽我跟她不亲密,但事无巨细,一切还是把她当亲母在敬。祖母生前,待祖母也不过如此。与其跟我说这话,还不如去母亲那儿多劝解劝解。”
拾起写有“树欲静而风不止”的纸张,妙如裁成字条,拿在手中把玩。
望着那行字,妤如心中若有所悟。妙如见她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才提起此行目的:“爹爹让我劝你,白师傅进门后,好好跟她学针线,不要再为难她了。”
一听见提起白氏,小姑娘的怒火又升了起来,愤愤道:“为何就不喜欢她!以前是因娘亲的缘故,今后更没理由给她好脸色了,让她等着!”
“这又何必呢!你也赶她不走,还坏了自己名头!”妙如劝道。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娘亲是你生母,整天为妾室郁郁寡欢,你会来这儿劝我吗”妤如一脸不屑,“她跟娘亲斗时,不要让我看见,到时有她好果子吃的。你若维护她,咱们姐妹也没得做!”
她撂下狠话,把妙如推出了房门。
就知道是个吃亏不讨好的差事,妙如心中叫苦。虽早知道白氏进门,就意味着麻烦进门。这中间矛盾和心结,岂是一两句话能解开的
怎么会发展到此等地步
她开始反思,看来今后家中,不是愁云惨雾,就是烽烟再起,自己想独善其身,怕是有些难了!
第五十七章 棒喝
这日下午,妙如正在屋里练画,杨氏那边的丁香来来请,说是汪夫人来了,特意想见见她。
她满腹狐疑地迤逦到华雍堂。
杨氏早已进屋休息去了,只有汪夫人在。
行完礼,一番问候寒暄后,汪夫人拿出张请柬。说是过两天宁王府有一年一度的春宴,想带着她跟妤如、峦映儿一起去参加。
妙如觉得身份尴尬,还是少出门的好。
况且家中近来颇不平静,不要再惹事上身了。遂推辞道,母亲身子不方便,家中也没个主事的人照料,还是不要去的好。
她也不气馁,劝道,那天她母亲杨老夫人会来探望女儿,无需她留下照应。
妙如一想,原来是她们母女有体已话要说,这也好理解,不出浮闲居的院门就得了。
“到时,各高户大门里的闺秀们,均会受邀参加,还会有诗画会。不想见识下京城千金们的才情”
此话一出,确实勾起了她的兴趣。
二伯母下半年会来京一趟,打探这里的行情。若她能乘此机会,打个前哨,观摩一下。到时谢氏来了,也好帮她张罗。像去年在淮安的那次,说不定书院真能开到家门口,到时她也好逃离家中这些纷扰。
考虑再三,妙如最终应了下来,还是打算赴约了。
北方春天来得迟,到了三月中旬,人们才纷纷出门赏春。
赴宴前两日,汪夫人还特意打发人,送来为她俩准备的新衣裳,让妙如感动不已。
心中暗想,这两亲姐妹差别咋这大呢!
三月十七那日,和妹妹妤如坐上了长公主府派来的马车。
那两小姑娘叽叽喳喳说过不停,妙如独自坐在一边,想着心事。马车颠动,她猛地一抬头,觉察到汪夫人偷偷在打量着她。见被发现了,后者温和地朝她笑了笑。
到了宁王府后花园,峦映就拉着妤如,跑去找相熟的玩伴了。妙如也不敢乱跑,亦步亦趋地跟在汪夫人身后。
园子里春光明媚,东南方吹来不寒面的杨柳风。
走在小径上,不时闻到幽幽的花香。伴着潺潺的水声,几朵零星的花瓣和嫩叶,随风飘落,在空中飞舞着。让人心怡神朗!
这宁王府的景致,果然跟掇芳园不相上下!
难怪此处设的春宴,能替代掇芳园的。在众多豪门盛宴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
汪夫人拉着她,找了处三面环水的僻静所在,是个建在湖中央的水榭。
两人聊了些闲话,汪夫人先问起离开掇芳园后,她们的学习情况,又说些家中儿女的趣事。
随后,长叹了口气,目光望向水中浮上来的游鱼,喃喃自语:“一家人,就像池子里的鱼和水,谁也离不开谁。”
见妙如没反应,她转过脸来,对她道:“母女关系也是这样!女儿离开娘亲的教养和照顾,生活总会缺点什么。没个长辈指引,都不能进圈子与同龄姐妹们交往,就像这鱼离不开水;同样,做母亲的,少了女儿承欢膝下,就像水里没了鱼一样,少了些乐趣和温情……妙儿,你说对吗”
说中了她的伤心事,妙如闷声答道:“嗯,此乃母女相谐的写照,妙儿一直渴望这样的母女亲情!”
汪夫人一怔,随即调整过来,安抚道:“都没见过你亲娘吧!可怜的孩子!既是想得到这感情,需得主动争取。如今不是有份母女关系在,何不好好珍惜眼前的缘份”
望着她的神情,还有话中之意,妙如心里暗想,是专门说给她听的吗不会就因此事,特意把留这说话的吧!
她也不动声色,等着对方继续下去。
“不管相不相谐,母女关系总是在的。出了问题,人家指责当母亲的不慈外,也会数落当女儿的不孝。两者是相互依存的!”
“姨母说的对,去年妙儿刚回来那阵,外祖母特意上门训诫过了。可这半年来,大家看到了,妙儿可有半点不孝忤逆之处”
见她开口就把话头堵死了,汪夫人不禁抚额,斟酌再三,出声道:“是的,你没不妥的地方,可是妙儿,你说心底话,真把她当亲娘待的吗亲生母女可不是这样,只有敬没有劝;只有疏离,没有亲昵。”
妙如听了,腹诽道:“我非圣母,要割肉喂鹰、卧冰求鲤吗是想要关系亲密来着,可也得让人接近啊!双方都使劲才行!还没怎么着,就诬陷我在食物上动了手脚。躲都来不及呢!”
望着她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汪夫人继续道:“释家有云,佛渡有缘人!可你真渡过她吗想过办法找能劝得住她的人,去劝过她没像妤儿,像我,你有想过说给我们听吗”
“哪有做女儿的,主动在长辈面前,非议母亲的。俗话说,疏不间亲,妙儿怎能在妹妹面前,说她娘亲的不是,姨母把妙儿当成什么人了”
“一直觉得,你有成年人的想法和矜持,让母女俩难以真正亲近起来。这也是来劝你的原因。姨母发现,你不仅听得懂,还会自己思考。若是我家馥儿,遇到此等情况,她早就撒娇耍赖地粘上来了。哪还会管其他的,她不也非我所出,她娘还……”汪夫人欲言又止,眼色一黯,神情低落了下来。
此话有如当头棒喝!让妙如突然有了新的领悟。
真的是这样吗成年人的矜持,让她没法跟母亲主动亲近。
好像有点道理!当初不知钟澄是她生父时,她也是此般避着他的。
后来身世大明,加之他频频流露出的真情实意,才让父女俩慢慢打破隔阂。毕竟有血缘关系在,不至于真对亲女下手。有了这层信心,妙如才放下心结,敞开自己,跟爹爹亲昵起来。
可是杨氏,拿什么保证她是真心待自己呢!
曾一度也以为她真的改了,可结果呢一有了倚仗,就开始变脸。能靠得住吗
难道真要自己装嗔卖傻,利用她的母性,才能被她所喜欢,想想都是一身鸡皮疙瘩。
妙如不禁抖了抖。
汪夫人见她神色游离不定,知道刚才的话,她多少听进去一些。再接再厉道:“既你都明白,姨母也没把你小孩待。说句心里话,女孩总归是要嫁人的。母女关系不好,不仅影响说婆家,就算是碰到不错的人选,你当如何处理婆媳关系婆婆也非亲母,总有些好似要抢走儿子的厉害婆婆,对儿媳有天然的敌意。也这样疏远着即便夫妻相谐一时,日子久了,婆媳不和总归是根刺,幸福也不会太圆满。积在心里,总有天会暴发出来的。”
说完她沉默下来,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失落。
听到这里,妙如若有所动。
其实杨氏过得不好,她也难以心安。家里鸡飞狗跳的,不仅她过得不畅快,妹妹们也直接受到影响。不是双输,而是众输,正常生活搅得一团乱糟。
回去后再劝劝父亲有步摇这枚 窃 听 器在旁监视着,母亲就算有动作再要害人,也难以成功。
纳妾真能伤到很多人!
从宴会上出来分手时,峦映妤如两小 姐妹难舍难分。妤如想到回去后,自己还得被关起思过。非要拉着姐姐,跟着她们到掇芳园,再躲上一阵子。看着她那副可怜样,妙如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了。
走到半道上,越想越觉得不妥:不事先打声招呼,这样冒失就住到别人家中,会被人看低的。人家长公主未必会乐意,汪家也非姨母一人说了算。
最关键的是,若在外住上几天,她怕来不及劝阻父亲了。
妙如向汪夫人请求,让她分辆马车送自己先回去。
“刚才已经派人到钟府通知你父母了,就安心在姨母家住着吧!”汪夫人极力挽留。
妙如也不好说明原因,好似父亲纳妾与否,全凭她一句话似的。成与不成还得两说呢!毕竟还有政治上的考量。
她再三恳求,汪夫人无法,只得派两个婆子和护卫跟车,送妙如独自离去。再三叮嘱他们,得把人好好送到她父亲手上。
看着天色已晚,家中还有婆婆替她们担着心。想到那三人也是稳妥之人,汪夫人也没多犹豫,在半路上就分了道。
钟府正院华雍堂的里间,遣开下人,杨老夫人劝导着女儿。
“早跟你说过,不要在那小东西身上多作纠缠,就是不听!任凭她再刁钻,过两年就要嫁人了,还能留着碍你的眼!到时嫁得远远的,十年八年都回来不了一趟,能碍着你什么事儿!”
“女儿本来也想通了,谁知她竟乘着学女红,和那女人搭上了关系。还特意跑去探望她,暗中肯定有所勾结。早防着这点,我还特意把妤儿她们,送到姐姐那儿。本以为她们不会来了!谁知那负心郎,竟用冬至节的由头,把她们又接了回来。年前剩的那半月,真把闺学开了起来。”
“进门又如何!你爹还不是一样有三小妾!不都被我治得死死的,半点不敢动弹。清儿嫁过去时,你姐夫成亲前的屋里人,还被留了下来呢!那人还跟他一起长大的,感情颇深。在旭儿出生没多久,还替他生了个儿子,清儿不还是忍了下来。也没见跟女婿闹僵,后来还有了映儿。长公主还不是见人就夸耀你姐姐大度!”
“她嫁的是高门大户,我的是蓬门小户,岂能相比”
“你甘愿女婿出不了头,一辈子当低阶官眷不指望封诰命了越往上走,越要装得贤惠大度。不然指望怎么跟那帮贵夫人、官太太们交往会有人在背后笑话你的,说他畏妻如虎。妻妾争风吃醋,治家不严,在官场上,人家也难给他尊重,在女眷圈里你也会受到排挤的。这些道理,娘也是花了四、五年时间才明白过来的!”
“京城这地界上,流言能影响官运!不比彭泽、淮安乡下,也不比杭州那远地方。时刻有御史盯着各家后院,等着揪人错处呢!”
母亲的话,让杨氏陷入深思:在杭州时,虽时间很短,确实被那帮人用异样眼光打量过。后来梳篦走后,她们目光中的不对,就更明显了。一直不知是何原因,以为是忌妒好的好出身和相公的体贴专情,还洋洋得意过一阵子。
见女儿脸上,似有些松动,杨老夫人最后加了一把火:“进门在跟前看着,由你辖制,总比养在外头好!她家是开绣坊的,经常接触一些官眷。要养在外头了,到时给抖了出来,看你们面子往哪里搁!前些年你闹的那事,至今还有人不时提起!”
杨氏正要答话,外面突然进来个人影,差点撞到崔氏身上,杨氏正要喝斥,只见那人跪在地上,急道:“太太,不好了!听汪家姨夫人遣人来说,大姑娘出事了!怕被其他人知道,想单独面见太太!”
第五十八章 失踪
汪家送信的人来说,两女儿跟着她们姨母,要去长公主府上住几天。钟澄得信后,放下心来。二女儿至今对他纳妾一事,耿耿于怀。就大女儿,也是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在外面呆几天也好!还真怕留在家中,到时当场闹出点什么来,不仅让新人下不来台,他也会在同僚面前丢脸。汪家那么多庶子庶女的,让她们见识见识也好。
而正院杨氏的卧室内,汪家第二拨派来送信的,跪在地上,脸上满是伤痕和污泥,脚一直在发抖。正是送妙如离开的两个妈妈之一赵婆子。
杨氏的眼皮直跳,颤声问道:“你说什么马受惊了,车子失了控,拉都拉不住,朝城郊西边奔去了”
杨老夫人把女儿按下,沉声问道:“夫人派你们送她时,没护卫在旁守着吗”
“有,有,廖三就坐在车夫旁边。谁知那声炮响得太突然了,套车的马匹拉都拉不住,像疯了一般,不受人控制。廖三怕出事,跳进车厢打算救出表小 姐,谁知路上一块大石头,让车子颠了一下,把咱们都颠出了,就表小 姐留在里面。廖三爬起来追时,早已不见踪影……”她瑟瑟发抖,牙齿上下不由地打着架。
那婆子始终不敢抬眼望上来。
杨氏觉得有些不对,命令她望向自己,只见她眸子里的目光游离不定,有些慌乱,还有些心虚。
见此情形她就知道了,这帮狗奴才当时只顾逃命去了,没管那小东西。
而这赵婆子心里却在寻思,早听说夫人这亲妹子,对她继女连嘴甜心苦都做不到。上次映小 姐在落水时,亲眼见证过众人责难那孩子。
她的满脸着急的样子,真出自关切吗这下糟了,为了对姨老爷有所交待,不会拿他们几个顶罪吧
杨氏急忙又问:“为何她单独回来,不是说姐妹俩去府上暂住吗”
赵婆子把路上的波折讲述了一遍。
“……后来廖三去追车了,奴婢们只得回府禀告,夫人特意让婆子先来报讯,她那边又加派人手去寻了。说等找到人后,再来请罪。说要不要先瞒着,找阁老商量对策后,再……免得给您造成新的祸端。”那婆子战战兢兢地叙述着。
“娘,你看这事……”杨氏六神无主地望向母亲,想让她帮着拿个主意。
“你姐姐顾忌得对!先暂时按住,不要让女婿知道了。等娘回去跟你爹商量过,拿出个应对来再说。完整无损还好,若有伤亡,怕这事不好了结。你爹说女婿他……”崔氏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出去叫上自己的人,匆匆地离开了。
步摇躲在暗处,见崔氏走了才出来。
夜里,本该她守夜的,杨氏推说身上有些不舒服,把崔妈妈留了下来。
后来,步摇起夜时,发现有个影子窜到了太太屋子的门口,在窗上轻敲三下后。只见门被打开条缝隙,里面的人让那影子闪了进去。
等她摄手摄脚挪到窗下,听见有几人在说话,语气很焦急的样子。具体说了些什么,却是听不清。那来人交待了一番,杨氏又问了几句,就有人朝门边走来。步摇闪身躲到窗台底下,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打开屋门,那人的脚刚要跨出来,崔妈妈嘱咐道:“回去叫老爷放心,说有老奴在,小 姐的胎决计出不了任何问题!”说完,她还朝门口环顾了一圈。
那人走后,杨氏房内恢复了平静,半天没了声响。见打探不到新的情况,步摇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屋内,杨氏辗转半晌,怎么也睡不着,跟崔妈妈说起话来。
“奶娘,按爹爹的意思,先不告诉相公,可我怕他事后追究,怪咱们瞒着他,错处就更大了……”
“小 姐,你就放心吧!老爷暗中的势力不小,找个人还不容易!再说,万一妙姐儿那啥了,老爷也得提前布局,好护着小 姐不是!”
杨氏脸色煞白,心中别提多后悔了。
要不她请姐姐把人支出去,要她帮着劝解,若没请来母亲到家中,就是出了任何事,也与她无关啊!
他们父女俩的感情,她都看在眼里。
万一妙儿落得残疾的,这夫妻也算做到头了!她的嫌疑还真说不清了。不久前她刚整的那出……第一次后悔曾做过的事,若是没那些事,如今最需要证明清白时,也不至于这样被动……
掇芳园的春熙堂里,此时也是灯火通明。
汪峭旭匆匆赶了过来,见母亲正在来回踱步。
见儿子来了,把目光朝他身后扫了一圈,旁边的人,自觉退了下去。汪夫人对儿子急道:“妙儿出事了!”
少年脸色一变,忙问:“出什么事了您如何得知的”
“……谁知到关帝庙那处时,马被炮仗惊着了。车失控朝西面凤凰岭的方向奔去了,守卫和车夫最后都跳了车。妙儿还在车上……”
汪峭旭手一抖,手里的折扇“啪”一声掉落在地上,脸上已是惨白无一丝血色,目光惊疑不定:“可……可……曾派人去寻过”汗珠子顺着额前的发丝滚了下来。
“刚得信时,就派府里铁卫沿途去寻了,还没消息传来。此事非同小可,不仅娘亲担着干系,你外祖母和二姨也不好交待,是她们把妙儿支出来的。先不要惊动家里人,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得尽快找到送还回去,也免得钟家姨父跟你二姨……”
她后面的话,少年根本没听进去。
他担心的是,表妹身子弱,一个人在马车里不知应对,怕是凶多吉少。那发了疯的马,要是撞上什么翻了车,或掉进河里,落下山崖……她还有命吗
想到这里,他声音都颤抖起来:“娘,我……出去寻她,此事毕竟……与您有关,找到她……尽快带回来,省得那帮铁卫……吓着她了。”
说完,向母亲行了一礼,匆匆告辞了。
“什么是你找人干的”力旋胡同大学士府杨家的书房内,一个胡子半白的老者咆哮着,身子随着吼声起伏不停。一旁的少年忙扶着他坐了下来,给他捧上一杯水。
杨景基喘了个口气,让胸口平复下来,斜睨了小儿子一眼,有气无力地问:“为何要这么干”
“听您身边的丫鬟小莲说,那天从钟府回来后,您在屋子里大发雷霆。后来又找了跟着的褚统领了解情况,说那人对您不敬。自回京后,他一直给二姐气受,又突然冒出个女儿,让她受尽委屈。儿子气忿不过,向舅舅借了几个人……”杨俊贤脸上满是狠戾之色。
“胡涂!那等狂妄之徒,老夫自有法子教训,何需你来多事!这样一闹,把老夫原本的布局全打乱了。要是那小孽障真丢了命,说不定会休了你姐,他正找不由头跟老夫撇清关系,向那边递投名状呢!”他颓然地坐到太师椅上。
把头埋进臂弯,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眼中满是鹰隼般的精光。吩咐儿子道:“赶快去找你二舅,请他从中军都督府调一支人马,进凤凰岭地区搜山。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事要悄悄进行,就说遗失了贵重物品。千万别让太多人知道,尤其是你二姐夫。”
第二日天亮,汪峭旭才带着长公主府的铁卫回来。
一身玉色棉袍,被树枝刺得,满是横七竖八的刮痕。眼中布满了血丝,想是一夜没睡,疲惫至极。
把汪夫人吓了一大跳,忙安排人手替他梳洗,然后打发他去长公主那里请安。
向祖母请完安,也没多停留,匆匆地离开了。
长公主跟身边的何嬷嬷对视一眼,说起了孙儿的不对劲。叫来他屋里的小铃查问起来。
“你们怎么伺候主子的,难道他昨晚一夜没睡怎么不劝着点!”长公主厉声喝斥道。
小铃扑嗵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求主子饶命!不关奴婢们的事!昨晚少爷从夫人院子里回来,收拾几样东西,带上护卫就出门了。也没让奴婢们跟着!少爷整夜未归,婢子也是今早才见着他的。”
长公主心中疑惑,把人打发走了。又不好叫来儿媳当面质问,只好把疑问存在心里不提。
从万禧堂出来,汪峭旭就拐到了母亲那里,向她汇报一夜搜寻的结果。
“没找到崖边只有车上散落的挂饰”听到此消息,汪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情知不妙。
“后来碰到了二舅公和小舅舅带了队人马,打算到崖底去搜,把几个铁卫留在那儿后,我就没跟去。怕母亲和祖母担心,特意回来一趟,随后还要再去!”
打量着他满脸的憔悴之色,汪夫人疼惜道:“有你舅公和小舅在那儿,你就不用担心了。他们会找到的。一晚没休息,回屋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了再去。免得你祖母和我还要替你操心。”说着,叫上贴身婢女兴萍,低声交待一番,命她跟了过去。
汪峭旭无法,只得回屋补觉。不过也没歇多久,在睡梦中猛地跃身而起,嘴中喃喃道:“她在向我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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