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进和白古已经在周家屯的村口埋伏了几个下午了,始终没等来周定兴出门的消息。安进怕人多惹眼,便只派了赵庆一人前去周定兴家门口守着,他与白古两人坐在周家屯村口的古井边等消息。
他回忆起前世看过的描写变态杀人犯的纪录片,里面似乎提到这类杀人犯通常会对自己的杀人行为感到骄傲,甚至会屡次来到杀人或者埋尸现场查看。
这是他们在享受自己的作案过程,通过反复的观看和回忆,满足他们的虐杀欲望。更变态的,还会将自己杀人的过程录下来或者通过网络传播出去,这种快感才会达到巅峰。
安进认为周定兴也会有同样的嗜好,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是享受还是害怕,杀人犯通常都会再次回到犯罪现场或者埋尸现场。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跟踪他,是唯一的办法。
可惜周定兴似乎比狐狸还狡猾,这几日他连大门都没出,每日都躲在家里种田、养花,安进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了好人。
“大人,大人……”安进正坐在古井边百无聊赖地折蛐蛐,就听到赵庆边跑边喊的声音。
白古原本铺了张帕子坐在古井边上闭目养神,此刻也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嘘!小点声,你怕别人听不见这么着……”
安进觉得下个月衙门的教育主题,应该定为“如果做一名合格的卧底”。
“大人!”赵庆喘着粗气冲到他俩面前,边弯着腰边回头指着身后道,“他…他出门了,马上要经过此地了……”
“快躲起来!”安进赶忙拽着赵庆和白古的衣袖,将他俩扯到了路边的大树后头。
树干很粗,但显然藏不住三个人,赵庆非常识趣地溜到了旁边的石头背后。安进觉得手里拽着的胳膊似乎一直在挣扎,但他没工夫管那么多了,因为路的那头,周定兴正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
三人屏住呼吸,看着周定兴从他们面前不足五步的地方徐徐走过。
这是安进第一次跟踪嫌犯,既紧张又兴奋,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耳朵里正塞着隐形耳麦,腰里别着对讲系统,tvb男一号不是他又是谁?
周定兴还是穿着平日里最常穿的一身深蓝色粗布衣裤,他手上提着个布袋,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从袋子坠下去的形状来看,应该有些分量。
“袋子里…莫非是尸骨?”赵庆凑过来小声说。此刻周定兴已经走出去五六十米远了。
“……”安进觉得平安城之所以会发生凶杀案,都是因为这帮捕快太笨了。这捕快之首的赵庆,脑子就跟桶浆糊似的。
“笨蛋,谁大白天的用布袋子拎着人骨头到处跑?”安进猜测,那袋子里应该是锄头或者铲子之类的工具,显然他是去……
“走,跟着他!本大人有预感,今日绝不会空手而回!”
安进站了起来,顺带着把身边的白古也一把拉了起来。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刚刚太紧张,好像一直抓着他的胳膊。他赶紧放开了手,准备向白古说声不好意思。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
此时的白古,又用那种冷得可怕的眼神看着他,冷就算了,他眼珠子都红了。安进吓得一哆嗦,他不是不知道白仵作素来有洁癖,很早之前师爷就交待过他了,千万不要跟白仵作有任何肢体接触。
“上一个和白仵作有肢体接触的人是两年前衙门里刚来不久的一个小捕快,那个小捕快为人很热情,就是喜欢跟人搂搂抱抱。当时大家忘了提醒他,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师爷当时很惋惜地这么说着,把安进吓了一跳。
“白仵作…把他杀了?”安进看着师爷隐在暗处的脸,感觉一股y-in风袭来。
“那倒没有,但是比杀了好不到哪去。”
“白仵作把他借去守义庄了……”
“……”
“听说后来有些疯疯傻傻,被家里人接回去了。”
安进此刻回想起师爷说的话,再看着白古面庞上和眼睛里的那抹血红,感觉自己可能命不久矣。
还好他是县令,还好他官大一级,白古憋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地叹了一口气,跟着两人走了。
“白仵作走得太慢了,咱只怕要跟丢了。”赵庆用极微弱的声音朝安进说道。
“不打紧,白仵作是衙门里最聪慧最机灵的人,没有他,咱们去了也查不出什么的!”
“大人,您这么大声干什么?”赵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别废话,你先去前头跟着,我等等白兄。”安进讨好地朝身后的白古一笑。
“……”白古直接无视他,擦肩而过。
安进和赵庆两人小心翼翼地猫着腰跟着前方距离两百米左右的周定兴,还好这一带到处都是树林子和大石头,随处可以藏身。
安进看着身后站姿挺拔、亭亭玉立的白古,真的很想提醒他,他们这是在跟踪,不是在视察,能不能稍微弯着点?
不过他一对上白古的幽幽的眼神,瞬间就把话憋回去了。还好白骨j-i,ng走路没声音,而且看起来还算机警。算了,由着他吧。
周定兴在五月山底下一处小树林子旁边停了下来,他放下了一直拎着的布袋,谨慎地四处张望了一会。
三人立马缩在了树干背后,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看来,他要行动了。
安进悄咪咪地指了指周定兴站着的位置旁,有一个一米来高的小土丘。白古和赵庆脸色均是一沉,显然大家都意识到,那很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埋尸现场。
周定兴没有像他们想象的一样拿出铲子来挖土,他只是解下了系在腰上的一个布口袋,然后蹲了下去。
这是做什么?安进大惑不解。
“喵…喵…喵……”周定兴居然学起了猫叫,在这静谧的树林子边,这一声声怪异的叫声特外让人心悸。
很快,就有一只黄白相间的小野猫循声溜了过来。这是一只刚刚几个月大的小花猫,眼睛又大又圆,看起来十分软萌。
周定兴笑眯眯地蹲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些什么东西撒在了面前的草地上。
那小花猫先是有些戒备地迟疑不前,僵持了几分钟后,似乎终于受不了美食的诱惑,慢慢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接近食物。它先尝尝了味道,待确定这东西可以吃之后,便急不可耐地的大嚼了起来。
安进和赵庆对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莫非……
他们都错怪他了?他只不过是个普通庄稼汉,甚至还是个极有爱心的动物保护主义人士?
他们继续安静地看着周定兴和小猫,那一人一猫的画面,在阳光、树林的衬托下,十分唯美十分友爱。
安进看到这画面,心里更多的是庆幸而非失望,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希望周定兴是被冤枉的。
正在安进准备回身叫他们走的时候,白古却突然眉头一皱,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的意思是,不能走,没那么简单。
白古用唇语告诉他,“他带着铲子”。安进这才想到,对啊,喂猫为什么要带铲子?
正在这时,一声凄厉地惨叫顺着风传到他们耳中,安进惊得差点没叫出声。他们赶忙朝周定兴望去,只见他正两手举着铲子,狠狠地朝小猫的头砸去。
小猫早就叫不出声了,血从眼睛、耳朵、嘴巴各处流了出来,把那柔软光洁的毛发都染上触目惊心的红色。
安进只觉脑子一轰,全身不住地颤栗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被残忍虐杀,他们本可以挽救它的,挽救那只孱弱可爱的小花猫。
可一切都晚了,它现在不过是一具没有了呼吸的死尸,静静地倒在它的食物旁边。
安进咬牙咒骂了一句,“畜生,我要杀了他!”,便打算冲过去。
“别动。”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回身怒瞪,却对上了白古那同样愤怒的眼睛。
白古右手抓着他,左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他同样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前方,但他似乎还留有一丝理智。
“已经死了,你去也没用。”他的语气中不再是以往的冷漠,而是透着一种罕见的怜悯和悲伤。
“我要把他抓去衙门,他虐猫,他杀了它。”安进挣扎着。
他素来喜欢小动物,他对小动物的感情有时候比对人更加深厚,因为小动物比人更单纯。
“杀猫不是杀人,你抓不了他。不要惊动他,他绝对不止杀猫这么简单。”白古说完,便放开了安进的手,他相信安进自己会揣摩出他这话里的意思。
安进忍住了刚刚的冲动。他差点误了大事,还好白古拦住了他。
现在他终于知道周定兴为什么带铲子来了,他正在将小花猫的尸体埋进旁边的土丘中。
他一边埋,一边轻轻地笑着。那笑容,安进再熟悉不过了,那就是他称之为“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笑。
周定兴的虐杀小动物的行为让安进更加确信,他的测试不会错,周定兴不是杀了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
变态杀人犯与连环杀人犯常常是对等的,只要没被抓住,虐杀就绝不可能只发生一次。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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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尸之地
安进一行人完成了今日的跟踪任务后回到了衙门,三人表情凝重地进了衙门后面的议事厅。
今天的跟踪不是没有收获的,但大家都打不起j-i,ng神来,安进只觉得胸口憋得慌。
“大人,这……”师爷冯言自顾自地找了张空椅子坐了,环顾了下众人的表情,“这是怎么了?”
赵庆一拳头狠狠拍捶在了桌子上,这才义愤填膺地把今日所见告诉了师爷。安进边听边磨起了牙,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恨得牙痒痒。
坐在对面的白古也好不到哪去,他双手撑着额头,紧紧地摇着下唇,安进原以为他看惯了尸体想必感情淡漠,但自己似乎想错了。
安进决定派两个小侍卫轮班,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盯着他,势必要找出他的破绽。
“现在举手表决,认为周定兴杀过人的举手。”安进说完率先举起了右手,然后环顾众人。
“一、二、三、四。很好,全体同意。”
既然大家的想法一致,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好摊派了。
“从明日起,我们四人每日申时才此开会,进行案情分析讨论。同意的举手。”
“一,二,三……”
安进看了看还没举手的白古,哽咽地接着说道,“小花猫才几个月大,刚刚离开妈妈的怀抱,就被歹人骗过去,残忍杀害。作为平安城的执法者,我们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四。很好,全体同意。”安进对白古点了点头,表示赞赏。
“赵庆,你去查查胭脂坊秀儿的情况,看她有没有什么相好的或者亲戚,有没有可能逃到哪里去了。虽然我们怀疑她已经被杀害,但不能排除一切可能。还有,把胭脂坊近来跑了的姑娘都调查一遍,把找不到下落的全部记录下来。”安进极其严肃地开始分派任务。
“是,大人。”
“白仵作,你…你负责跟我一起分析可能的藏尸地点,咱俩要尽快找出他是凶手的证据。一旦发现尸骨,他就无法抵赖了。时间不多了,他很有可能继续杀人。”
“……”白古没有拒绝。
很好,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师爷,你……”安进想了想,师爷冯言在此案中好像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你就负责记录吧,把我们讨论时候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其中或许能发现线索。”
安进其实还有个小心思,他想老了以后写本《平安城探案录》,记录一下自己在位时的功绩,或许还能流传千古呢。
五日后,申时的衙门议事厅了,四人正埋头开会。捕头赵庆将近几天的调查情况向县令进行报告。
“大人,据小的近日的调查,胭脂坊跑掉的五名女子中,有三人无亲无故,也查不到下落,其中就包括秀儿。她们都是于傍晚时分收拾好包袱,夜里逃跑的,青楼派人去追也没有追到。”
“嗯,很好。周家屯的侍卫那边有新情况吗?”安进抿了一口茶,向赵庆望去。
“大人,没有。自从上次事件之后,周定兴一直呆在家里,并没有出门,似乎一直在侍弄花草。”
安进闻言,陷入了沉思。
据他…呃…看小说和电视的经验,这类杀人犯不可能不去藏尸地点视察的呀。
秀儿的失踪无人关心、无人报案,平安城里一片祥和,没有任何人会去怀疑他。他生活闲适,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去看看。
安进甚至将心比心地想,如若是我杀了人藏了尸体,我也定会去那藏尸地点瞅瞅吧,万一尸骨被野猫野狗翻出来了呢?
议事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之中,大家都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
师爷冯言叼着毛笔,抬头望着房梁。赵庆低着头,将额头在桌子上轻轻地磕着。白古右手抚额,眼睛半眯着,眼珠子微微转动。
“在下…有个想法……”白古突然打破了沉默,他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嗓音让众人浑身一震,大家都期待地看着他。
白古素来不说废话,他的想法,想必事关重大。安进示意师爷赶紧记下来。
“大人说,他一定会去埋尸地点查看,但现在他却并没有出过门。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白古眼睛睁大了一些,凌厉地直视着安进的眼睛。
“埋尸地点就在……”
“他家里!”安进和白古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三个字。随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安进,浑身发冷地搓了搓手。白古斜睨着他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嘴角轻轻一勾,便低下头去。
“大…大人,不会吧?这…这也太……”师爷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什么好。惊悚?变态?疯狂?令人发指?
“你们记不记得,周定兴的老婆李翠花第一次来衙门告状的时候,她说过什么?”安进回忆起了那件早就被他抛在脑后的小事。
“她说她丈夫打她。”师爷抢答道。
“还有呢?”安进继续引导,还没答到点子上呢。
“她说…她说她丈夫背着她偷人。”赵庆补上一句。
“她为什么这么说?”安进继续追问。
让两个下属自己找到答案,这会比直接告诉他们更好。
“她说…她说她半夜听到女人说话……”
“啊!”赵庆和冯言两人一起叫道,那是如梦方醒地感叹,又是瞠目结舌地震惊。
安进觉得他们离真相已经非常接近了,埋尸地点很有可能就在周定兴的家里。
他家占地面积大,周围也无其他住户,翠花大部分时间不在家,藏在家里某地确实是最最保险的方法。这样他便可足不出户,日日欣赏自己的“杰作”。
周定兴已经十来天没有找过他俩了,应该是说,从秀儿失踪那天起,周定兴就没有联系过他们。他在忙什么?
“我们现在不能惊动他,贸然前去他家里翻查一定会打草惊蛇,他很快会将尸骨转移。到时候,我们就错失机会,再想抓他,只怕比登天还难。”安进边思索边徐徐道来。
“大家要记住,此类凶手非常非常狡猾。我们一定要想好万全之策,再行动。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等他来找咱们。届时,咱们再顺理成章地去他家里查探一番。”众人闻言,都点了点头。
可又等了三日,周定兴始终没有主动联系他们,就像完全忘了这两个老朋友似的。安进问轮守的侍卫们,侍卫只道他在家种地、养花、修工具、喂j-i鸭,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安进甚至让侍卫专门绘来了周定兴家里的地图,在议事厅里一起分析有可能的藏尸地点。可对着一张纸,始终觉得不如眼睛看到的真实。
“咱们去他家看看吧。”安进鼓起勇气对坐在对面的白古说道。
要他一个人去他是不敢的,只有带着白古他才会注入一丝莫名的勇气,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白骨j-i,ng到底有什么厉害。
白古没有说话,他从来不会主动点头。但安进已经摸清了他的规律,只要没有拒绝,便还有得商量。
“咱们就装作是去向他学种田,然后在他家到处逛逛,趁机分头查看一番。”安进开始安排这次的侦察任务。
“我与白仵作、师爷一起去他家里查看。赵庆你就别去了,人多容易引起怀疑,你带几个年轻力壮的捕快守在外头,情况不对就冲进来救我们。”安进看着一脸担心的赵庆说道。
“别这么紧张,我是说万一,万一懂吗?不过本大人估计,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安进很不确定地安慰赵庆,也安慰自己。
安进说完,又一脸郑重地对白古和冯言交待道。
“进去之后,要表现得自然一点儿,千万别让人看出我们的目的。知道吗?”安进看了看师爷,又看了看白古。
白古有些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安进觉得自己被鄙视了,便只对着师爷谆谆教导起来。
“与他说话的时候千万别紧张,平时怎么说的,明日就怎么说。不要把他想成杀人犯,就当他是个普通人,知道了吗?”
“……”师爷很勉强地点了点。你不说我还不紧张,你一说我感觉腿有点儿抖。
“好了,明日之战,事关成败。大家早点回去休息,赵庆派人去通知周定兴,说我和白仵作明日去他家拜会,咱俩想请教请教种田之术。”
白古本已起身欲走,闻言回头,瞪了安进一眼。安进一愣,忙改了口。
“是我,是我想请教,可以了吧……”
真是搞不懂这白骨j-i,ng的“傲点”所在,种田还种出自负来了?
一想到第二天就要面对变态杀人犯周定兴,还要与其聊天、喝茶,安进紧张得睡不着觉。
自从上次发现他有问题以后,自己还没和他正面较量过,此次会面,事关案子的成败,也事关他作为福尔摩安的尊严,万万不可失误。
明日自己定要睁亮双眼,仔细查看,即使是微小的血渍,也可能成为破案的关键。他心里不愿承认的是,他还想比白古更早地发现真相。
被白古压制太久了。明日,定要打个翻身仗。
作者有话要说: 白古:能被朕压是你的荣幸。
感谢看文的小可爱,你们的支持,是我的动力,我要加油!
二更送上!
☆、不可能是菜地
第二日,大家一早齐聚衙门,做完最后的部署工作之后,便分头行动。
安进带着师爷冯言和仵作白古三人乘着马车向周家屯的周定兴家里赶去。赵庆带着六个捕快、两个侍卫乘着另一辆马车向周家屯村口进发,随时等候接应。
他们约定好,若里面三人吹口哨,埋伏在外头的官兵就冲进去。当然,这是紧急措施,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使用。
安进透过车窗向外头张望,今日的天气又热又闷,气压很低,半晌没有一丝风吹过,似乎正应和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马车一晃一晃地颠簸着,很快就到了周定兴家附近。往日里他觉得这路程似乎没这么短,今天却眨眼就到了。
周定兴早就站在门口候着他们了。他还是老样子,一身深蓝色粗布麻衣,身姿挺健、笑容和煦。
和…和煦?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安进总觉得那笑容与往日不同了,似乎透着几分诡异。
三人陆陆续续下了马车,师爷哆哆嗦嗦地差点绊了一跤。安进恨铁不成钢地偷偷踹了他一脚,让他千万别处岔子。
“小民见过三位大人。大人今日肯赏光来小民家中做客,实属定兴之荣幸啊。”
周定兴微笑着躬身行了礼。安进想起自己上次勾肩搭背地要跟他拜把子,现在恨不得啪自己两耳光。
他的脸似乎比上次见面晒黑了点,看来近日他确实是在家辛勤劳作。漆黑的眸子从三人脸上扫过,眼角笑得弯弯的。看起来似乎对他们三人的到来并不反感,还很高兴。
这样想来,他应该是完全不知道面前这一行人的目的的。否则,他的演技可以和奥斯卡影帝相媲美了。
三人跟着周定兴进了屋子,这是安进第一次进到他的堂屋里。上次来他家只是在后院和田地里参观了一下,之后便匆匆回去了,茶都没来得及喝。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黑瓦红砖平房,尖尖的顶,在平安城,大部分农户都是住的这种房子。
房子不大,除了中间的堂屋,还有两间卧房,前后两张门,后门通向后花园和田地。
安进几人稍微坐了坐,喝了两口茶,便推说要参观他的菜地,向后院走去。周定兴连忙点头,赶紧放下茶杯,带着众人从后门走了出去。
安进对跟在身后的师爷小声说道,“你去到处转转,装作参观。”
“是,大人。”师爷与前面三人慢慢拉开了距离,一会儿看看架子上的葡萄,一会儿瞅瞅花园里的月季,俨然像一个游客。
安进和白古不知不觉走到了整齐地栽种着向日葵的土地边,向日葵似乎比之前长得更好了,花j-in-g挺直,花瓣艳丽。
白古是第一次参观周定兴的家,他很早就听说周定兴种田厉害,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寻常。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向日葵,一言不发。
安进害怕冷场,连忙打着哈哈地夸了一通,然后装模作样地询问起这栽种向日葵的秘诀。周定兴谦虚地笑笑,忙说自己就是混乱种的,没什么秘诀。
“周兄上次说自己种地一月才施一次肥,白某还想着必然不够。今日一见,心悦诚服啊。”白古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安进对施肥这种话题没什么兴趣,便也就无心细听了,只偷偷瞄着周定兴的脸上看。
周定兴抬头看了一眼白古,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只一瞬,便神色如常地摆了摆手,笑着说“哪里哪里”。
安进和白古两人背着周定兴对视了一眼,安进微微摇了摇头,表示没发现什么异常。白古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有节奏地眨了两次眼睛。
这意思是,他有眉目了?
此地不方便说话,看得差不多了,该走了。
安进于是对白古眨眨眼,然后向周定兴笑道:“周兄先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况且我衙门里还有事,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周定兴客气地挽留了几句,见他们执意要走,便又从地里摘了一些蔬菜用袋子装了过来。
安进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多希望定兴还是以前那个定兴啊,可惜自从看到他虐杀野猫之后,就再也无法直视其人了。
本想婉言拒绝,他可不愿吃这嫌疑犯的东西。可又害怕拒绝会引起他怀疑,便犹豫地收下了。
周定兴把袋子交到他手里时,用厚实的右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进只觉浑身一颤,肩膀瞬间麻了半边,紧张得忘了道谢。
他提溜着袋子和白古往屋子后门走去,师爷冯言还在那假装看花花草草呢。
你还别说,这一屋子花草确实长得枝繁叶茂、花香四溢,就连菜地和田地周围也中上了不少花,整个后院都飘荡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安进琢磨着,一个如此爱好花草的人,为什么会草菅人命呢,这不合理啊。
师爷看到安进和白古一前一后走过来,便哭丧着脸嘟囔了一句,“大人,没找到啊……”
话音刚落,周定兴黝黑的脸却从白古身后冒了出来,师爷吓得合了几次嘴巴都没合拢。
安进和白古均是面上一沉,心里一紧。也不知这话他听见了没有,逆着光,倒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三人与周定兴告别之后,齐齐转身上了马车,这才大舒了一口气。马车开出周家屯两百米之后,安进才“啪”的一巴掌拍在师爷后脑勺上。
“师爷啊师爷,叫我怎么说你好呢,你就不能憋着点嘛,非要在他家里说。你是不是嫌咱仨命太长?啊?”安进气得都不知道骂点啥好。
“对…对不起,大人,我没看见他站在白仵作身后呢,白仵作太高了……”师爷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但还是忍不住辩解一番。
安进再次举起了右手,终究是没拍下去。师爷比自己年纪还大了不少,也得给人留点面子不是。
“算了算了,下不为例。幸好他没听到,要是听到了就麻烦大了。”安进回想周定兴当时的表情和动作,似乎一点异常也没有。
正常人听到师爷的话,一定会问他在找什么,可是周定兴什么都没说。
“应该是没听到吧?”安进弱弱地问着,眼睛向白古瞟去。
白古若有所思地看着地板,半晌才轻飘飘地回了两个字——“未必”。
安进和师爷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周定兴家的方向,似乎穿透了这厚厚的车厢木板,看到了远处那个蓝衣男人,正在对着他们露出狡诈而y-in森的笑容。
这不只是他们的想象。
因为目送他们离开的周定兴,确实露出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那个微笑既不狡诈、也不y-in森,那个微笑温暖和煦,一如往常。
他转身回到了田地里,拿起田边的铁铲,一楸一楸地铲起了土,一如往常。
回到衙门,几人赶紧聚到了议事厅,就今日的侦查情况交流起意见。
“房子里肯定是藏不了尸骨的,大家觉得呢?”
安进将他住的房子从里到外细细转了一圈,没有哪个地方能藏尸。况且现在是夏天,尸体会发臭,只有傻子才会把尸体放自己睡的房子里吧。
赵庆和师爷都点了点头,白古没做表示,安进自动理解为同意。
“那就只可能是埋在地里了。”安进将周定兴家平面图拿了出来,在房子上画了一把大叉。
“大人,他是不是埋在菜地里了?”赵庆闻言随口问道。
安进想了想那画面,又看了看刚拎回来的一袋子菜。
“扔了,立马扔了。”
一想到之前还吃过他种的土豆、胡萝卜、白菜……他有点想吐。这些菜,不会都是人r_ou_化作的肥料滋养出来的吧?
议事厅陷入死一般的宁静,大家都有点反胃。
“不是菜地。”白古突然沉声说道。
三人都震惊地朝他望去。白骨j-i,ng果然喜欢一鸣惊人。
“那是哪儿?”
安进半个身子都攀到了桌子上,一张小脸都快凑到白古嘴边了。白古面露不悦地朝后躲开了一些,才徐徐开口。
“向日葵。”
向日葵!安进确实觉得那田里种的向日葵有些怪异,又说不上哪里怪。三人齐齐盯着白古,等他解释。
“尸体腐化会影响土地之性,不是所有蔬菜都能成活。在下仔细观察过,他的菜地并没有细分种类,一块地同时栽种了许多菜。若埋尸于此,势必影响产量。况且蔬菜成熟期短,时时需要翻地,多有不便。”
他看了看其余三人,似乎是在等他们消化自己的话,见大家没有提问,才继续分析道。
“花类就不一样,成熟期长,不需经常翻地。尤其是这向日葵,容易成活,埋尸并不会影响其生长,似乎长势……更好了。”
他顿了一顿,很不甘心地说道,“如若不是埋尸在此,是不可能长得如此娇艳的。”
安进这下明白了,为什么白古老盯着那块向日葵地看个不停。或许他就是不服气,想不通为什么周定兴的向日葵比他种得好。
白古的话虽然自负,但也不无道理。可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尸骨埋在哪块地里,而是他们……怎么去调查?
在没有一丝证据的情况下,贸然闯入他家翻地会造成极严重的后果。若他们猜错了,周定兴只要告到州里去,安进的乌纱帽就不保了。
正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轮守在周家屯的侍卫却带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周定兴出远门了!
侍卫们一路跟踪,发现他背着包袱上了船,听岸边人说,周定兴似乎是去了一百里外的姑姑家,三天不会回来。李翠花在外打杂,近期也不会归家。
“太好了,同志们,咱们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掘地三尺,必有所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看文的小天使,本文比较慢热,一共五个案子,都是原创。
作者第一次写侦探文,细节方面若有不足,还请谅解!
我会加油的,么么哒!
☆、掘地三尺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这大约是今天早上的第十次问话了,众人从j-i,ng神奕奕变成现在的有气无力。
安进穿着一身黑衣劲装,左手提着一把铁铲,正在给面前整齐地排成一排的十个捕快做最后的动员。
他已经慷慨激昂、声情并茂地发表了半个时辰演讲了,大意就是大家要不惧艰难、勇于拼搏在这三天内将周定兴家里的田地……挖个底朝天。
“当然!我必须再一次(大约是第五次)重申一遍,挖之前由师爷和白仵作对田地的规划和蔬菜种类、数量及位置做好统计,绝对不允许你们擅自开挖。”
“记住!任何侦查工作都要做好善后。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这次没有收获,那么一定要将田地复原得与原来一模一样!”
“侦查工作虽然重要,但是如何隐秘地侦查更重要!我说过……”
“大人,天色不早了,再不开挖,万一周定兴提前回来了……”师爷很不给面子地打断了他的演讲。
安进本欲再说几句,看了看面前歪七扭八站着的小兵,看了看打着哈欠的赵庆,看了看刚来就已经面色不悦的白古。
“出发!”一声令下,众人纷纷跳上马车。
你别说,第一次搞这么大工程,大家都有点小激动。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周定兴家,远远看去,门窗紧闭,确实没人在家。
安进十分注意地指挥众人分开行动,尽量不要留下特别显眼的大量足迹。白古和师爷冯言率先入场统计位置,画出大致的平面图。
他们决定从最令人怀疑的向日葵地开始挖。若没有发现,再挖其他菜地。
“如若真的存在含冤而死的尸骨,定是埋在地里,不可能藏在别处。”这是安进经过几日的会议讨论,得出的结论。
今日的天有些y-in沉沉的,风也刮个不停,安进很担心会下大雨,那样势必影响他们的进程,于是也拿着铁铲加入了挖地的队伍。
大家小心翼翼地将向日葵连同周围的土一起连根拔起,白古交待过切不可伤了植物的根系,否则再次栽种也会影响植物的j-i,ng气神。周定兴如此j-i,ng于种植,只怕会发现异样。
安进才挖了一个多时辰,就累得直不起腰。不过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多亏近来偶尔种种田,他感觉自己的身材似乎也j-i,ng壮了那么一丢丢。
一整天的奋力劳作之后,向日葵地变成了一个方圆十米、深度一米的大坑,除了挖出一堆小山那么大的泥土外,什么都没有。
小兵们都有些泄气,原以为今日的发现定能载入史册,成为平安城有史以来最匪夷所思的神秘案件,结果确是空空如也。这县令大人,行不行啊?
“咳…咳……”安进也很失望,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大家不要泄气,仔细查看一下土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众人瞟了眼那些土堆,能有啥异常,还不就是普通的泥土吗……
“既然没什么异常,我们接下来就要做更重要的工作了。那就是……”安进看着小兵们期待地眼神,有些不忍心说出接下来的三个字。
“填回去。”
“……”
大家又花了几个时辰,披星戴月地将土填了回去,还得踩结实了,不然多出来的土都没地儿搁。
白古很难得的没有发脾气,居然颇为耐心地跟师爷一起将向日葵栽种了回去。安进看着他满足的神情,怎么觉得他有点……乐在其中?
第一天的侦查结束了,此时已近亥时,大家瘫在马车里,饥肠辘辘地往衙门赶去。白日里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饿,而是困。
“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咱们明日再战!”安进强打起j-i,ng神发表了解散前的总结。
“……”大家窃窃私语地各自散去。
“二狗,俺明年想回去种田。”
“俺也是。”
“这做捕快月钱不多就算了,还是得种田。”
“……”安进看着前方两个小声嘀咕着的背影,摇了摇头。
说好的为人民服务呢?说好的人民公仆呢?这才第一天“996”,你们就这么无j-i,ng打采的……
他完全忘记了,“996”也是看薪水的。
周定兴只出远门三天,但他们不能做三天的行程安排,只能预算两天。万一周定兴提前回来了,发现证据了还好办,直接抓人。要是没发现证据,他们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这第二天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安进领着无j-i,ng打采、腰酸背痛地下属们再次来到了田地里。大家都j-i,ng神不济,对挖地提不起兴趣。唯独一人,似乎兴致不错。
这白骨j-i,ng当真奇怪,只要站在黄土地上,他就兴致勃勃的。莫不是什么地j-i,ng,正在吸取田地之灵气?
今天他们决定把菜地也挖了,而且动作要快,必须在天黑之前复原蔬菜的位置,不然黑灯瞎火地容易种偏。
所有人都加入了挖地的队伍,连素来从不动手帮忙的白古也提起了铲子。这是安进第一次看到他种田的模样,你别说,还相当专业。
他依旧是一袭白衣,清冷淡然地站在那里。在如此拥挤的环境中,他的身旁三米范围内也无一个小兵敢靠近。
那如雪的白衣边缘都被泥土染黑了,可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在意。安进琢磨着,白古的洁癖似乎是有特定对象的,凡是涉及跟田地有关的东西,在他眼里都圣洁无比。
他用纤细修长的双手紧紧抓住铁铲,斜向下四十五度地c-h-a入土中,右脚往上一踩,再双手一撬,土就被铲子全数带出。动作灵活熟练,显得毫不费力。
要不是知道白古善于种田,安进可能会怀疑他善于埋尸。
又经过一整天的奋力劳作,他们终于……终于无功而返。
大家瘫在马车里,气氛有些沉闷。返回衙门的路上,除了哒哒的马蹄声和间或的几声蝉鸣,就只剩下小兵们的呼噜声和安进的叹息了。
“唉……”
“唉……怎么会这样呢……”
“唉……”
“大人……”赵庆小心地瞥了他一眼,“咱是不是找错人了。或许,他根本就不是凶手?再或许,根本就没有凶杀案?”
赵庆说的又何尝不是安进此时的心思,仅凭一个测试和虐猫的行为,就判定他是个杀人藏尸的凶手会不会太武断了?
现在好了,他这县令脸真的没处搁儿了。上任这么久,除了张家偷j-i王家抢地,他一个大案子也没破过。再这么下去,他这官路是真的要到头了吧。
邻县的赵县令上个月已经抓了两个打劫犯、三个采花贼了。这年底的业绩考核,他只怕是要垫底了。
“大人,咱们…还查不查他了?”赵庆继续问道。
“把轮守的侍卫先撤了吧。”安进颇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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