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劫》浮生劫 第6节

  胤禩收起了平素温和的脸,一脸冷然,如同冰锥子一般的目光扫过为首之人,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怎么,皇上派本阿哥赈灾,是不是也要经过你们首肯才可?”
  为首的男子尴尬了一瞬,旋即恢复成了之前胸有成竹的模样,道:“四贝勒说笑了,满汉虽不两立,但赈灾却是积德行善的一举,我胡奇峰自然代替江南百姓领了这份情。”说罢朝着京城的方向抱了一个拳。
  胤禩冷笑:“只怕百姓们却不稀罕你带他们领的这份情。”这群人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胡奇峰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却硬生生的压下了,沉了语气,问道:“四贝勒似乎对胡某很不满,不知四贝勒可知我们汉人一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时在一边已经忍耐很久的老五终于爆发了,嚷道:“大哥,和狗鞑子说这么多做什么,直接砍了看狗皇帝还敢不敢派贪官来鱼r_ou_乡里!”
  胤禩心中一动,不过面上仍然冷得掉冰渣子:“我爱新觉罗氏马上得天下,流过血流过汗,当今皇上更是文治武功,诛杀鳌拜,灭葛尔丹。哼,我们满人杀的是j,i,an臣,叛贼,不像你们汉人,杀的都是贫苦百姓。”见胡奇峰露出一丝疑惑来,胤禩转头看向老五,道:“你空有一身武艺,不去诛杀贪官,却对着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女子下手,说到底,不过是怕杀了朝廷官员自己脱不了身,而那百姓却不敢找你寻仇——若这就是你们的‘义’,我们满人才不稀罕!”
  胡奇峰听出胤禩话中必有缘故,狐疑的看向老五,正见老五涨红了一张脸,额头青筋突起,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说不一定。
  余光正看见郑老二给自己递过来一个颇为无奈的眼神,胡奇峰皱了皱眉,对小飞道:“小飞,你先带着这位四贝勒回房歇息,要以礼相待,若是四贝勒有什么要求,只管来通知我。”
  胤禩冷哼:这是要监视自己的一言一行了。
  小飞对这个胡舵主倒是很信服的,点点头,用剑柄戳戳胤禩,示意让他跟着自己走。胤禩倒是挑了挑眉,这小飞对自己似乎客气了不少。
  于是第一场与反清兄弟会的会谈,便这么不欢而散了。胤禩离去之后,在场诸人交换了个眼神:这个四贝勒果然不是个容易对付了人呐。在如此劣势之下,竟然让他生生压了一头……
  另外一边,胤禩换了个还算干净整洁的房子,小飞对他的态度也从极端歧视,到了直接无视的地步——对胤禩来所,绝对不是坏消息。
  另外,他倒是肯定了两件事:
  一、自己暂时没有性命危险,这个小飞应该是贴身监视,嗯,也可以说是保护自己的人;二、江南官场水深,只怕民怨已久;
  【注释】找个江南兄弟会(名字是自撰的)并不是天地会,而是当地简单的兄弟结拜、有名目的结拜组织和秘密会党一类。详细的可以看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根据偶的考据,比如《中国秘密社会·第四卷:清代会党》一书中的内容和网络上的探讨:秘密会党在历史上出现得较晚。以最著名的天地会为例,学界一种重要的观点认为,在乾隆二十六年(1761)才由洪二和尚创于福建云霄。在这之前,并没有天地会的名号,一般的兄弟结拜,虽然也歃血为盟,但对会党的概念大多比较模糊。同样,天地会“反清复明”的口号,大约是嘉道咸之际下层知识分子加入以后,有意识地强化种族对立的意识形态,才开始频繁应用。辛亥前后孙中山、冯自由等将其奉为“排满”的祖师,显然是出于团结会党的策略性考虑。
  加拿大蒙特利尔大学历史系教授王大为的著作《兄弟结拜与秘密会党:一种传统的形成》,对十八世纪中国东南地区天地会初兴时的情况有着很好的研究。他着重探讨了著名的台湾林爽文天地会起义,并以此为中心,分析了起义的背景,起义的过程以及与非会党性起义的异同。除此之外,还分析了起义后由于清政府的围剿,天地会由台湾向内地、海外传播的情况,以及政府针对兄弟结拜和秘密会党的立场等等。全书内容驳杂,但所探讨的几个问题,在秘密社会史研究中都有典型意义,因此颇值得一读。
  也就是说,《鹿鼎记》里的反清组织天地会其实是乾隆朝才出现壮大的,而且‘反清复明’的口号,更多是后世人们使用出来的。
  第28章 线索
  这个晚上,安徽城里青石巷的各大花楼楚馆,如同往日一般门客络绎不绝。
  其间,洛阳花坊的大堂里,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江南秀丽温婉的女子们过着迎来送往的生活,与往日里没什么不同。
  后堂的一间屋子里,五个江南兄弟会的头目密谋了大半夜。
  偏院里的一间耳房里,胤禩早早便睡下了。
  小飞进屋来看见桌上放着几乎没动过几口的饭菜,心中冷哼一声:鞑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是拿出去喂乞丐也比拿给你糟蹋强些。
  胤禩宿在里间,小飞在唯一的入口处搭了张凳子,抱剑和衣而卧。到了后半夜的时候,里间开始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到了快天明的时候,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却是有些力竭的样子。
  ……
  第二天,一直到晌午也不见胤禩起身,小飞一开始还当他故做姿态,便也没理他,但一直快到午饭时分,床上的人仍没动静。
  小飞怕胤禩使诈,便上前掀开帐幔,见到那人仍旧禁闭了眼躺着,不由心中不快起来,伸手去推那人:“喂!你要睡到什么时——”
  他突然顿住,因为手下所触温度不似常人,竟是如火焚一般滚热。
  因这阵子扰动,床上躺着的人似乎转醒了些,但眼仍是闭着,眉头也下意思的拧着,呼吸中似乎也带着灼人热度。
  小飞一惊,不敢有所耽搁,唤来一名小厮看住门,自己飞奔了去报告胡舵主。
  胤禩虽是r_ou_票,但也算得上是j-i,ng贵的r_ou_票,胡奇峰自然丝毫不敢大意,连忙让人知会了春和堂的大夫来诊脉。
  春和堂是城中一家医馆,不仅如此,也是兄弟会旗下的一处堂口,陈大夫自然是会里拜过把子的兄弟,虽然不大介入兄弟会日常的事物,但却是会里兄弟伤病之时的‘御用’大夫,口风紧得很。
  江南兄弟会一开始并并无对抗朝廷的意思。只是江南富庶,历任朝廷外放的官员明里暗里的层层盘剥,兼之又有地头蛇的欺压,许多百姓生活并不轻松。于是才有了几个商贾,联络了江湖中人,歃血为盟,以此来对抗来自各方的剥削与打压。后来许多底层的商铺纷纷投奔了来,兄弟会声势才渐渐壮大,与官府和当地地头蛇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其中春和堂的陈大夫便是后来投靠过去的商铺之一。
  ……
  陈大夫祖上是明前御用,医术代代相传堪称国手,只是哀叹官场黑暗,无法潜心施展医术才辞了官,归隐于市,在安徽开了这家医馆,也算小有名气。
  他替胤禩号了脉,眉头皱得死紧,出了门来对陈奇峰道:“这位公子之前似乎溺过水,伤了心肺,拖延了时日,如今只怕有些不好了。”
  陈奇峰一惊,真怕皇阿哥会死在自己手里,忙道:“可能活命?”
  陈大夫到:“我开几幅猛药,让他服下,若是能退了热度,应该能活命,只是会留下些病根。”陈大夫并不知道胤禩身份,因此只当一般兄弟子侄一般对待。
  胡奇峰并不担心会不会落下病根,只要胤禩不死在他手里便成,因此他对陈大夫一拱手道:“有劳了,您只管开药,银子便从账房里取吧。至于若是有人问起——”
  陈大夫奇怪得看了胡奇峰一眼,道:“在下自然不会像旁人提及此事,只说是楼里的头牌春娥姑娘近日伤风咳嗽,让在下过府诊治而已。”
  胡奇峰笑道:“有劳了。老二,代我送送陈大夫。”
  ……
  兴许是陈大夫医术了得,又或者是胤禩福泽深厚,兼之又年轻命大,灌了几贴药下去后出了几身大汗,三天后烧终于退了下来,让胡舵主着实松了口气。
  然而胡舵主还没来得及与属下谋划一番,便有兄弟会潜伏在官衙的探子通风报信道:“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衙门中有人已经开始怀疑春和堂了,如今以安排了人手监视陈大夫与店中伙计,并排查最近几日出诊的人家。”
  胡奇峰顿时冷汗便下来了,他并不知道官府中人是如何盯上了春和堂,但陈大夫是信得过的,只怕是有别的什么人走漏了消息。
  然而眼下却不是揪出内鬼的时候,陈大夫德高望重,出诊极少,只去几个大户人家,如此一来,衙门很快便会查到自己这里,胤禩若是留在这里,难保不生出什么事端来——本以为是个香饽饽,谁知却是那烫手的山芋——必须立刻将他送出城去!
  据手下近日观察,安徽城守备看似与往常无二,然但凡进出城门都要下马下车盘查,无人例外,夹带似乎也行不通。胡奇峰连忙招了老二、老三、老四一同商议如何将胤禩偷出城外的事宜,至于那个素来主张一刀剁了胤禩的老五,则不在讨论范围之内。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说官府是如何盯上春和堂的。
  陈大夫确实口风甚紧,那店里小二也只道是洛阳花坊的姑病了,之前陈大夫也时常出诊的,并未放在心上——所以并非是有了内鬼。
  原来,胤禛那日回到河督府之后,连夜与于成龙陈璜密谈,后两者之前在江南治河长达八年之久,对南方情势多少更了解些。
  胤禛甚是着急,一再提到胤禩一直伤病未愈,若是拖延日久只怕有变。陈璜不仅之水有一手,也是个心思活泛的,他心中一动,道:“若是对方想要八爷的命,只怕当时便下手了,岂会冒如此大的风险将人带走。”
  胤禛关心则乱,如今冷静下来,不由点点头示意陈璜接着说。
  陈璜道:“既然留着八爷有用,自然不会放任八爷病势不管。我们眼下需要立刻着人监视城中各医馆的出诊日程。”
  胤禛自己便略懂些岐黄之术,摇头道:“这些自然要做,但光是如此只怕仍有疏漏,谁知那反贼之中有没有会医术之人,若是光盯着医馆漏下旁的,老八危已。”不过他却想到另一件事,当下让于成龙找了个可靠的大夫过来。
  胤禛将记忆中胤禩的病状描述一番,那大夫听后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一个方子。胤禩浏览一遍,将方子交给陈璜,让他留意最近城中,又谁抓过这方子上的药材,但凡有大夫出过诊,又或者是谁抓过这方子上的药材,都要细细的查!
  此事有钦差出面干涉,又牵扯上了皇子,当地州府很快便行动起来,不多日便将一份长长的名单和动向呈到胤禛跟前。
  胤禛看过名单,圈下三个人的名字,又在春和堂陈氏的名字旁重重一点,冷笑道:“春和堂?哼,给我查!”
  ……
  另一边,胤禩却是生不如死中。
  小飞将手中的衣服放在胤禩面前,突然觉得看胤禩变脸挺有趣的。之前还以为这人除了会板着脸之外,就是一张云淡风轻啥也不放在眼里的表情。谁知眼下他却露出受惊以至于快要恼羞成怒的神色来,配着他仍有些余烧的脸色——
  ……还挺让人心情舒畅的。
  胤禩眼光扫过放在一旁春榻上的牙白色汉人女装,冷冷道:“休想。”
  小飞双手一抄,将剑抱在胸前,挑挑眉道:“不过是阶下囚而已,这可是由不得你。”
  胤禩冷着脸走到春榻边上,一挥手将那套汉女装扫于地上,转头看了小飞一眼,道:“会去告诉胡奇峰,想羞辱本阿哥,除非我死!”
  小飞瞥一眼地上的衣物,正要说话,门外便有人催促道:“胡爷说车已经备好了,让小少爷和夫人趁着天没黑快些出城。”
  小飞不怀好意得咧嘴一笑,扬声道:“告诉老爷,小嫂子闹脾气呢,我再劝劝,很快便出去。”
  门外的人忍着笑应了声,脚步渐渐远去。
  小飞用剑尖将地上衣物挑起,朝胤禩走过来——
  察觉到对方的意图,胤禩刚说了一句:“你……”便觉胸口几处被小飞用剑鞘戳了几下,一时又麻又酸直冒冷汗,使不上力气。
  小飞见胤禩神色数变,心情顿时大好,上前就去解他的腰带和盘扣。
  胤禩羞愤欲死,又不能真的寻死,毕竟那太不值得了,只好压住小飞的手,道:“你……你去唤个宫……丫鬟来。”
  小飞嘲笑道:“你还以为你是那皇宫里的主子不成?想要谁侍候便有谁来侍候?这里的姑娘除了接客的便是黄花闺女,若是帮你换了衣裳——难道还要嫁你不成?”说罢不怀好意的往胤禩身上扫了几眼。
  胤禩刚要斥责他无礼,又听小飞继续道:“你以为你这几日热症出汗的时候,是谁给你换的衣裳?不思图报也就罢了,如今倒是矫情起来了?你以为自己是女人么,给别人看了就要负责?!”
  胤禩扶着胸口气的几欲呕血,脸上由红转白,又白变黑再变紫,来来回回几次,才将翻腾的气血压下,认命得闭上眼,他怕再让小飞说上几句,就真的气死在这江南了。
  然而在羞恼之余,心中还在自我安慰道:他们当我是老四他们当我是老四……
  第29章 出城
  小飞给胤禩换好衣物,又唤了老鸨进来,笑着道:“红姑,你看如何?”
  红姑是这家坊子的老鸨,也是兄弟会中为数不多的女子之一,年轻的时候必定是美的,可惜如今站在了胤禩对立的一方,于是怎样都看不顺眼。
  红姑将胤禩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摇着桃粉色绢帕捂嘴笑道:“嗯,挺好的,就像一个男人穿着女装。”
  小飞笑笑,作揖道:“所以才要劳烦你红姑姑出马呀。”
  红姑风s_ao地扭着腰,绕着胤禩走了一圈,弹了弹她纤长而嫣红色的蔻丹指甲道:“咱们汉家姑娘本就娇小玲珑,即便是那满人,又有哪个姑娘家长得如同男子一般高,这一下地儿……可不就立马露了馅儿?”
  小飞拍拍脑袋,做了悟状,连连点头道:“不能下地?这个容易!若是病得半死不活自然是不能下地的。”
  红姑做迎来送往的生意惯了,见着谁都是一副亲热撵熟的轻佻模样,因此当下见胤禩年轻俊俏的脸上通红一片,忍不住想去逗弄他,谁知手指还没摸到人家下巴,便被胤禩一个冷冷的眼神惊倒,背上麻酥酥竟然有汗珠滚落。
  红姑僵住片刻,又恢复了俗媚的笑颜,刚才还停在半空中进退不得的手,改了个方向,一把将胤禩推到在榻上,转头对小飞道:“老娘负责将他打扮得保准旁人认不出来,你呀,只要看住他别让他有机会落地便可。”
  至此,胤禩心知大势已去,衣服已然换了,难道还要顶着男人的辫子出门让人参观么,索性紧闭了眼,任人鱼r_ou_。
  红姑让下人从姑娘们那里拿来的胭脂水粉,朱钗步摇玉簪各种饰物。花楼之中,最是不缺的便是这些金银白货,接着便是红姑施展她的补天手艺。
  红姑虽然俗媚,然手艺着实不凡,她几下解散了胤禩的编发,让鬓角边上的垂发遮了男子轮廓分明的腮颊;又用青玉镶了的天青色宽抹额遮了胤禩剃得光光的脑门,在脸上扑上一蓬茉莉花籽磨细的粉,让人看起来苍白憔悴,尽显病态。只是寥寥数笔,便真的将那女装的男子活生生大变了模样,若不是胤禩身材修长,在江南女子中太过招眼之外,还真的就似那久病卧床的女子,只是眉目之间略多显了一丝英气而已。
  小飞啧啧称奇,对红姑的好手段推崇备至,送了一筐好话过去,气的胤禩浑身发抖。
  送走红姑之后,小飞凑到胤禩身旁,憋笑道:“四贝勒,咱们走吧。别让下人们等急了。”
  听见‘四贝勒’三个字,胤禩嘴角一抽,有些僵硬的睁开眼,一把挥开小飞伸过来欲扶起自己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大步朝门外走去。刚走出门口未及五步,便觉腰间一麻,差点踉跄倒地,被从后面赶上来的小飞扶住。
  小飞似笑非笑道:“小嫂子久病虚弱,还是让我这个晚辈来扶一把吧。”
  胤禩脸色更白,咬咬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总有一天,我要让小九搜尽你们江南的财富!】
  ……
  两柱香功夫过去,安徽青石巷一座再平凡普通不过的花楼侧门外,泊了一架小马车,一个少年公子模样的人扶着一名牙白色神色憔悴的高挑女子上了车。
  青石巷晚间最是热闹,日里姑娘们都在休息,只有打杂的小厮们进出着侧门,何况这里本是花楼,并不似正经人家那般礼教森严,因此这一光天化日之下,一名女子在男子的搀扶下上车的举动,不过让偶尔路过的小厮多看了一眼罢了,似是早已习惯了一般。
  车上已经有一名做下人打扮的女子‘服侍’胤禩,小飞没上车,随行跟在车驾旁,一行人紧赶慢赶往城南口进发。
  ……
  胤禛早将春和堂与洛阳花坊严密监视起来,一接到线报,连忙带了人马朝城南赶去。
  车架行至城门口时,足足拍了三丈长的出城队伍,一个一个都要排查,期间有一两个红顶子的也不例外,都乖乖下马下车,连箩筐或是柴车也被翻来翻去地逐一验看过。这样天罗地网的盘查下,想要夹带一个大活人出城,确实不易。
  日头渐渐西斜,终于轮到胤禩出城的车马接受盘问。
  胤禩在车里一面听着外面传来断断续续例行公事一般的对话,一边在心底盘算着要如何往外传递消息。若是万不得已,只能拼了求救——
  【……但如今自己形状如此不堪,若是被许多人瞧见了,只怕灭口也不容易,今后若是传扬出去……】这边胤禩正在‘生存’于‘名节’之间纠结无比,那边守城的军士已经检查过了车队随行的所有下人,最后走到胤禩的马车边上,见布帘阖得严密,便转头对领队的问道:“这马车上的人是谁?怎么不下来接受盘查?”
  这次出城领头的是会里的老四,在外的身份正是洛阳花坊里的管事,因此上去一步鞠躬道:“官爷,这车里坐的是我家嬷嬷的远房侄女儿,因为水患,父母没了丈夫也死了,才和小叔一起来投靠。谁知也染了病了快一个月了,这些日子大夫觉得不对劲儿,才说许是染上了时疫。前些日子官府发了榜文说要将时疫者病人隔离起来,这不,嬷嬷让我们送了小姐去庙里养病。”
  那军士一听说是水疫,顿时往后退了一大步,小声对身边另外一个军士道:“会……不会传染吧?”
  另外被问的那人也抖了抖跟着退后好几步,面目扭曲道:“应该……会…吧。”
  领头的军士用袖子捂着鼻子,颇为为难:“只是这钦差下了死令,哪怕是棺材抬出去埋,也要开棺验尸。”
  老四忙道:“这是这病容易传染,又最是见不得风的,万一让各位军爷也病了……这可是大罪过呀。”
  领头的军士左顾右盼一番,突然伸手指着一个站在城门角落里的下等军士,道:“你,就你!你去看看车上是不是个女的,是的话就放行。”说罢,便像躲避瘟疫一般与身边的军士一同闪得老远。
  那被点名的军士也不说话,闷不吭声的径直往马车走了过来。胤禩听见细微的脚步声,手心开始微微有汗s-hi,机会不多,只有一次——
  忽然腰侧有锐利的硬物抵住,胤禩睁开眼看过去,之前一直默默不语的‘丫鬟’正冷冷地看着他,轻声道:“小姐,婢子劝你最好还是老实点,不然你大可以看看是你的嘴最快还是我的匕首快。”
  胤禩目光森然冷下:……
  不及胤禩细想,那军士已然走到了马车门口,抬手掀开了厚重的油布帘子——
  因为突然s,he入的光线刺了眼,胤禩忍不住微微眯着朝那人看去,那人只略略扫了车内一眼,两人只眼神交错一瞬,什么都来不及做,帘子便已被放下,一室又归于黑暗。
  车外响起那低等军士一板一眼的声音,道:“回禀大人,车内是两个女子没错。”
  这时那管事才终于松了口气,而那领头的守城军士早已不耐烦的捂着鼻子使劲挥着袖子,道:“快走快走!真是晦气!”
  那管事心中不由大舒了一口气,面上却是不显,唯唯诺诺得应了一声,连忙吆喝着众人重新套了马车出城。
  一直到出得远了,胤禩仍是呆呆的。
  那‘丫鬟’之前一直不放心,匕首就没离开过胤禩的腰侧,如今确认安全了,才松了手。而胤禩也终于清醒过来,似乎完全脱力了一般,颓然倒下,靠在车壁上,心中不知该怒还是该笑:这人……
  城门这边,车队离得远了,之前那领头的军士收起了不耐烦的模样,一脸恭敬的对之前那检查胤禩马车的低等军士道:“四爷?”
  做低等军士打扮的胤禛看着马车走远的方向,道:“八爷就在车上。给爷调集人手,一个都不能放过!”说完似乎想起些什么,嘴角居然忍不住勾起来,又道:“别让太多人靠近马车,省得打草惊蛇伤了八爷,另外找几个功夫好口风紧的跟着我。”
  这群乌合之众算盘打得不错,先声称染有时疫,如此一来,寻常的军士即便是盘查,也只会远远去看,加之光线昏暗,根本无法看清,只道是个女子便会住手——因为谁都知道要找的是个年轻男子。若不是叔伯兄弟一类熟识至极之人,又有谁会认出那车中尽是病态的女子居然是堂堂八爷?
  若不是胤禛杀伐果决,一早便将花坊监视起来,加之这个时候这群人急着出城的举动来的委实可疑,说不定真的便错过了。
  “……喳。”虽然颇为不解最后的补充部分,不过大内来的侍卫哪个不是人j_in g子,联想起之前主子说‘车上只有两个女子’的话……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主子的吩咐,照做就是了。
  第30章 策动
  马车行了不多久,小飞就与那丫鬟换了位置。那闷不吭声的丫头下了车,仍旧由小飞上车看着胤禩。
  此刻胤禩早已陷入自怨自艾的泥沼中无力自拔,满心都是:【‘自己如此狼狈的丑相被老四看见了被老四看见了’的无力感,为什么老在他面前出状况,不甘心不甘心……】小飞如同惯常一般调侃了几句,却见胤禩情绪不对劲,有气无力的样子,流露出一种被霜雪欺压之后萧瑟感,忍不住伸手去摸他额头:“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又烧了?”
  胤禩偏头躲过小飞的手,往里挪了挪,靠着车壁闭上眼睛不肯面对现实。
  ‘好心当作驴肝肺!’小飞心中不爽之极,思量着眼前这人出城前后变化怎的如此之大?之前虽然也冷冷得不爱理人,但生气起来还算是……嗯,只是如今这一前一后的样子让人不得不起疑。
  是知道求助无望,干脆放弃了搬救兵的打算自暴自弃?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莫非?!
  胤禩最善捕捉人心思的异动,纵使心中烦躁苦闷,然也察觉到了身边之人突然沉寂下来,以及随之而来的淡淡杀意。胤禩没有抬头,闭着眼睛,声线低洄:“你似乎很讨厌我?”
  小飞一愣,思绪有些断续。
  胤禩掀了掀眼皮,扫了一眼小飞,没给他回神的余地:“亦或者是你讨厌的是全天下的满人?”
  小飞怒道:“鞑子夺我大好河山,却不思图治,你放眼看看这江南官场黑暗!我江南虽然富庶,可你低头看看这遍地哀嚎,每每水患过后,总要被逼到易子而食的地步——若是朝廷有所作为,又何至此?”
  胤禩没有惊讶,他不是懵懂小子,这些日子他已经想到了,这江南官场背后,分明就是朝堂之中各方势力的博弈。这次他遇险……只怕与太子脱不了关系。
  自然,他不相信太子想要置自己于死地,那便毫无意义了,不过将贪污钱粮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这样的举动——的确符合那人的行事作风。
  见胤禩兀自发着呆不说话,小飞也渐渐平复下来,许久之后,才低声道:“我妹妹……便是三年前那场水患之时,活活饿死的。”
  胤禩转过头,拧着眉来看他:三年前?不正是正是那场扳倒靳辅陈璜的大水么?那场大水明珠与大阿哥收到牵连,到江南赈灾的似乎是索额图的门生……叫什么来着?似乎有些忘了。
  小飞接着道:“大家伙整整两个月没有粮食吃,靠着草根树皮才活下来一些,总算等来了朝廷的赈灾粮饷,以为有了活路?谁知那粥里全是水,剩下的一半都是沙石,根本眼不下口,我妹妹年纪小,终于还是撑不住……”
  胤禩眯了眯眼,二哥好大的胆子啊。不过转念一想,这个二哥,与索额图一起,连皇阿玛的军粮都敢拦截,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只苦了我们这一干兄弟,因为老爷子在废掉太子之后,对剩下的兄弟们诸多猜忌试探,中间不能说没有二哥的功劳。
  【诶……自己当年怎么就没看清楚形式,巴巴得就拼命往前凑呢?】小飞听见胤禩叹气,等了半天,却又不见他开口,心中不满更盛,正要继续开口刺他几句,忽然马车‘吱——’得一声骤然停了下来。
  胤禩没靠稳,往前一滚,正好摔在小飞腿上。小飞愣住,却没去推开那人,只是皱着眉问车外:“老王,怎么回事?”
  来了!胤禩心中一喜,连忙爬起来坐好,装作拼命咳嗽的样子。
  车外有人道:“少爷,有流民沿路打劫。”
  小飞心中存了疑:这么巧?这次名头是护送女眷出城去庙里静养,自然只带了十数名杂役家丁,怎么就偏偏碰上打劫的呢?
  外面的老四似乎也有些疑虑,毕竟这次运送的是大宗‘物件’,自然格外多疑:“怎么如此巧合?我们方才出城,这便有人打劫?”
  那赶车的老王却道:“四当家的你有所不知,自打水患过后,饥民无以为生,水冲了村子,没了户牌,官府也不敢将这些人放入城里,说是怕他们把水疫带进城里,才让他们在此自生自灭的。时间久了,便有人联合起来打劫来往的车队,我这阵子赶车出城,十次里总会碰着七八次的。”
  老四听罢略微放下心来,敲敲马车的木辕,对车里道:“小飞,三哥带的人应该只晚了我们一步,很快就可以赶到,四哥先带人去将劫匪拦住,这里就交给你了。”
  小飞扫了一眼闭目养神的胤禩,道:“知道了,这里就交给我吧。”
  顿了一刻,老四突然低声道:“万一……你只管便宜行事,但万不可让‘小姐’落入旁人手里,老爷怕她会多说多错。”此时这群人已经知道无路可退了,死的阿哥至少不会胡乱说话。
  小飞一怔,道:“明白。”
  ……
  未几,远处传来兵戈相交之声,片刻之后,便是一声雁鸣之声,小飞知道那是兄弟会遇敌求援的暗号——如此一来,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兄弟们怕是重了埋伏。
  小飞怒极,一把抓过胤禩,将手中短剑架在他脖子上,喝到:“若是四哥和兄弟们有什么事,我定要你偿命!”
  胤禩一改之前的隐忍,冷笑道:“若是我有什么事,皇上定要江南百姓们偿命!”
  “你——”小飞咬牙。
  胤禩眯着眼,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小飞手下一紧,此刻由不得他多想,只能开口:“说!”
  胤禩将手陇在袖中,脸上带着一点思索一点忧虑,缓缓道:“你杀了我,也许为兄弟们报了仇,但我皇阿玛派我来赈灾,本是善举却无故失了儿子,必然迁怒,只怕会累及江南数万百姓。为了你这一己之私,陷整个江南于不顾——我想……这也非你所愿。”
  小飞瞪着胤禩不语。
  胤禩一笑,继续诱惑道:“不如你我各退一步,我不为难江南兄弟会剩下的成员,只说是流寇袭击,以为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捉了我做人质想要敲诈钱财;至于之后,你且看这次朝廷赈灾的决心,若是之后江南有超过百人饿死,你便随时来取我性命,如何?”
  小飞咬牙道:“那我那些被捉和被杀的兄弟们呢?”
  胤禩冷下脸来:“那日被无故杀害的乔家父女又如何?莫非只有你的兄弟的命才是命?别人家的孩子就可以随便糟蹋!”
  小飞手松了又松,想来已经动摇。
  胤禩再接再厉,道:
  “已经收监的人,罪证确着,我是没有权限放人的——阿哥并不是可以不尊国法家规。毕竟这谋害皇嗣的罪名足以抄家灭族,我只能保证不会祸及他们妻儿。……他们当初既然选择做下了这件事,便须承担天子一怒的后果。不过我却可以和你做个交易——你将江南官场里,枉为父母官的人名单交付与我,本阿哥自然会用他们的项上人头,来让你祭奠你的兄弟,如何?”
  小飞仍有些迟疑,有些不敢相信:“我……又为何要相信与你!你也许,与他们是一伙儿的……”
  胤禩冷下脸来,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你心里最好清楚,其他人爷尚且可以姑息,但那杀害乔石父女二人的凶手,爷是决计不会放过的。若是你不愿,那么之前的条件便作废……”
  此时,马蹄声近,胤禩笑笑:“信不信由了你。不过爷劝你还是快做决定,不然过了这个村口,便没这个店儿了!”
  小飞下不去手,咬紧了腮帮子片刻,终于还是泄了气,瞪大了眼睛看着胤禩,道:“我就信你一回,如若食言,即便是一路追到北京城,我也会去你四阿哥的府上找你算账!”
  胤禩嘴角僵了僵:“请便。”
  小飞掀开帘子正要出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身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扔给胤禩,偏头不去看他,道:“哼,想不到堂堂四阿哥如此没用,只会耍嘴皮子,毫无反抗能力!这把匕首拿着防身,免得又被谁捉去了。”说罢头也不回得钻出马车。
  胤禩低头看着匕首,脸色铁青。
  第31章 平安
  对于暂时放过江南兄弟会这件事,胤禩自然有他更深的考虑在其中。
  此番他先遇袭后被挟持,老爷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总有人需要出来承受天子怒火。不过眼下却不是大肆搜捕江南逆贼的时机:一来,这些兄弟会原本也许没有反意,如此一逼真的反了,这也算无形中为朝廷树立对手;二来,兄弟会在暗中经营多年,能形成足以对抗地方官场和当地地头蛇的第三大势力,其间各方关系早已盘根错节,所示当真搜捕起来,一则不易,二则容易失去民心,尤其是这水患之后朝廷刚刚才耗费巨大前来赈灾,万不可功亏一篑;三来,这次事情的罪魁祸首算得上是江南官场背后二哥的势力,若是要下刀,也该从此处入手,既然打定主意会得罪二哥,就犯不着同时给自己树起两个敌人;……
  胤禛安排得宜,自然很快便将接应的叛匪全数捉拿。
  等胤禛顺着来路找到胤禩车马的时候,胤禩早走车帘缝隙处看见了。那些侍卫见只有一架马车孤零零的在原地上,忙想说服主子靠后,怕是有诈。胤禩在车里见那些侍卫想要过来打开帘子,连忙开口阻止:“四哥,你进来。”
  胤禛忍不住笑,让手下退后五步,才上前去掀开车帘往里打量,之前在城门口看得不仔细,此刻倒是全补上了。
  胤禩难堪极了,将脸往y-in影处偏了偏,故作镇定道:“四哥,弟弟不方便出去,劳烦四哥……让人把马车赶回去。”
  胤禛想了想,突然笑道:“这倒是没问题,只是总不能把马车驶进河督府,这可如何是好?”
  胤禩也有些张口结舌。
  “算了。”胤禛欣赏够了,放下车帘,对外面的人交代了一句:“你去找个斗笠来,一会儿用得上。”
  ……
  胤禩回到河督府里,且不说高明如何泪流满面鼻涕流了一大把,他自己第一件事便是关在屋子里,让高明烧了好几桶热水,从里到外洗了个遍。
  换上了干净衣物之后,浑身的不自在才逐渐散去。高明端了热茶进屋,顺便收拾之前胤禩换下的那堆蹂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衣物时,才告诉他,靳辅在胤禩被劫持的时候,已经病重不治,死在了任上。
  胤禩一顿,皱眉到:“陈璜呢?”
  高明收拾好了房间,道:“陈大人和于大人都在书房侯了多时,爷要不要见他们?”
  胤禩放下杯子,抬脚出门道:“也只要还是钦差,自然是公务为重,跟着来吧。”
  ……
  虽然只隔了不过几日,但的确发生了许多事情。靳辅的死,于胤禩来说,并不意外,因为上一世,靳辅根本没能撑到河堤,便死在了赴任的路上。
  ……如今,能看到于成龙服软,和亲手带出的陈璜能够继续用他们的‘冲砂之法’治水,至少,可以不要那么遗憾罢。
  胤禩毕竟仍是辅助治水的钦差,于是对于陈二人安抚一番,又询问了这几日公事的进展,得知因为有四阿哥坐镇,公事并未因胤禩的失踪而停滞,而皇八子被挟持的消息,也仍只有少数的亲信知晓,并未在民间引起s_ao乱。
  胤禩见胤禛不在,便道:“我四哥呢?”
  陈璜道:“回八爷的话。四贝勒这几日主持粥棚,每日辰时便去视察,一直过了午才会回府里。”
  胤禩皱眉,疑道:“每日都去?如此亲力亲为?”有这个必要么……
  于成龙c-h-a嘴道:“那安徽知州在四爷来之前也开了粥厂,谁知还是饿死了几百个,每天都有饿殍倒在路边。四爷斥责了一众官员,让他们要做到‘一日两舍,c-h-a筷子不倒,毛巾裹着不渗’。”【片段引用自《雍正王朝》】胤禩点点头,上一世似乎也听闻过这四哥的这番言辞,确实是他的作风。
  于成龙点点头,接着道:“八爷不知道,粥厂煮粥有胥吏负责,由官员实行监督,吏役克扣米粮,官员可以管他,而官员吞没稻米,衙役不敢管。那粥厂起初煮粥用的是米,没过两日,居然渐渐地掺和白泥充数,所以不少饥民食了白泥汤,痛苦数日,仍是死去。直到后来有人编了打油诗『嚼泥啮皮缓一死,今日趁粥明日鬼』传入四爷耳朵里,四爷大怒之下,当场斩了几个克扣米粮的官员和吏役,这才渐渐好起来。”【这一段有些内容参考自《清诗铎》卷十六】这次胤禩也哑然了:“这……想不到如此无法无天!赈灾粮也敢贪污!”胤禩不由想起了小飞之前说他妹妹便是几年前饿死的事情,叹了口气。
  心思转念又想起日后二哥被废之后,自己与小九一到周旋于各王公大臣中,建立自己的班子,为了四处活动,似乎也收了下面官员不少孝敬,作为回报,也做了他们朝堂之上的靠山……那些孝敬的银子是如何来的?
  真是……有什么因,结什么果。
  陈璜于成龙二人见胤禩情绪忽然低沉下来,不禁有些面面相觑,陈璜生怕自己说了什么犯了忌讳,而于成龙自持与胤禩私交不错,但毕竟陈璜在场,众人也在谈公事,便不好c-h-a话。
  片刻之后,胤禩叹了口气,道:“这江南官场……不得不清理了!”
  陈璜与于成龙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激切来,如此两位皇子,都有了下手整治的决心,江南何愁不治?
  陈璜接着道:“因此四爷这几日都在粥厂督着,不过一听到八爷的消息,便立刻带了人去。如今刚一回来,连衣服都没换,便又去粥厂了。”
  胤禩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着二人按照之前的治河策略行事便好。接着便让高明送客,此番变故,他需要写不少请罪折子。
  ……
  下午胤禛回府的时候,胤禩正披着一件长衫,请了大夫诊脉。
  胤禩见了胤禛,尴尬了一瞬便又镇定了下来,见胤禛神色疲惫,忍不住开口道:“这些日子,劳烦四哥了。”
  胤禛瞪了他一眼,没理他,转头问那大夫:“八爷身体如何?”
  大夫揪着胡子说了一大通,大意自然与之前在花坊看得结果一致,都是此番伤了根基,回去之后需要慢慢调养着。
  胤禛越听眉头拧的越紧,眼看气氛冷了下来,胤禩开口让高明送大夫出门。阖上门,才转身给自己和胤禛各倒了一杯茶。
  “四哥可是打算清理江南官吏了?”
  胤禛喝茶的动作停了一下,放下杯子,嗯了一声,并没打算瞒着胤禩。
  胤禩故意皱了眉头,有些犹豫道:“四哥,你看这事儿,要不要先上个折子给皇阿玛,让他老人家……”
  刚说到这里,胤禛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碰’的好大一声,杯中的水全ji-an在了身上和桌上。
  胤禩连忙跳起来,苏培盛在门外听见异动,急的叫了声:“爷!”
  胤禩连忙道:“还不快进来看看有没有烫着你家爷!”
  胤禛冷喝道:“谁让你进来的?谁才是你主子?”
  这是迁怒哇迁怒!苏培盛这下不敢动了,四爷这帽子扣得也太大些。
  八爷无奈,只得自己上亲自服侍,帮胤禛清理了身上的茶末,用袖子扫了茶渍,又老老实实得上了新茶,才低头做小伏低状,讨饶道:“四哥千万别生弟弟我的气呀,弟弟我这不也是……担心么。”
  胤禛用刀子眼剜了胤禩一眼,冷哼一声冷着面皮不说话。
  胤禩为难半晌,还是开口道:“四哥,论说四哥才是赈灾钦差,此事弟弟本来不应该c-h-a手。只是,这江南官场贪污腐化,沆瀣一气,只怕不是拿下一两个人便可了事的。弟弟我这也是担心……皇阿玛如今推行仁政,这……”
  胤禛越听越气,将胤禩刚刚沏好的茶‘哐当’一声砸在胤禩脚边,斥道:“这天下到底是谁家的天下!就为了几个有些根基官场的蛀虫,你爱新觉罗胤禩就开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你就是这么个不堪大用的东西!?”
  这话说的是极重极狠了,胤禩脸上唰的全白了,身子晃了晃,嘴唇抖了抖:“四哥忙了一天也累了,弟弟这就不烦四哥了……”
  胤禛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怎么也拉不下面子来说软和话,本来指望着胤禩给自己个台阶下下,谁知那人居然一点也体察不了自己心思,居然还和自己闹脾气,顿时也倔上了:“没事你就下去吧。把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再说。”
  胤禩恭顺地低着头,咬着嘴说了声:“弟弟知道了。四哥也早点休息。”
  胤禛不再理他,抓起桌上的书翻了起来。胤禩低着头倒退了出去。门口苏培盛见胤禩白着一张脸出来,忍不住低声说:“八爷,四爷只是嘴上硬些。爷他……”
  还没说完,屋里胤禛便‘啪’地一声将书仍在桌上,冷斥道:“苏培盛,还不滚进来?在外面偷懒要偷到什么时候?你若是想跟着别人走,爷决不拦着!”
  苏培盛吓得膝盖一软,连滚带爬的进屋子去了。
  第32章 名单
  胤禩在胤禛屋外站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也不知在等什么。
  高明刚才吓得不轻,此刻也不敢出声。
  一直到胤禩连身子都被晚间的寒气浸得冷了,突然捂着嘴咳嗽起来,似乎扯到了肺一般,一时竟然停不下来。但他又顾忌胤禛就宿在里间,用手死死压住唇,如此咳得撕心裂肺的声音半数都闷在了胸中,越发闷了。
  高明再不能任由主子如此糟蹋自己身子了,刚说了声‘爷’,心想着若是胤禩还不听,自己就算是拖也要把主子拖回去的。
  胤禩摆摆手,伸手让高明扶着,两人快步往自己院子走去。
  屋里胤禛差点将手里的书给揉烂了。
  他劳心劳力数日,一边赈灾一边还要到处找弟弟。今日好不容易将人救回来了,他心情本是极好的,有好多话想拉着那位说道说道,本来还兴致勃勃的想说今夜不如兄弟抵足而眠一番,谁知一回来就被那人惹得大发脾气。
  那人说些不知所谓的话也就算了,偏偏还不肯服软。若是他肯认个错儿,说几句服软的话,自己也绝不会为那他……
  谁知道!那人居然宁肯在屋外站着也不肯进来服个软!咳成这样是为了让自己心软去看他罢?哼,居然也敢和我耍心计了,这次非好好冷着他不可。
  这边胤禛气的半宿没睡着,到了五更天上下才迷迷糊糊眯瞪过去。
  胤禩回了房间,高明急的都快哭了,折腾了好半天才让主子咳顺了气,连忙想要招呼下面的人去煎一碗药来。
  胤禩按住高明,道:“天晚了,不用惊动太多人。你帮我我准备纸笔,再去小厨房自己煎一副药就好了。”
  高明有些为难,他是主子的贴身太监,平日里的日常琐事倒是打理的仅仅有条,但是这煎药啥的,只怕还没小丫鬟做的好。
  胤禩见他为难也明白了,道:“无妨,你去给爷弄壶热茶来,多放些茶叶。”
  高明叫到:“主子,这大半夜的,当心睡不着。”
  胤禩瞪了他一眼:“怎么,主子说的话也敢驳了?是不是你也想换个主子侍候侍候呀?”
  高明立即噤了声,帮胤禩备好了纸,又磨好了磨,才弓着身子出去了。
  胤禩提笔,皱眉回忆着小飞之前提及的官员名字或是官阶,在纸上挑挑拣拣写下。
  【四哥,别怨弟弟。该说的话我也说了,老爷子的反应我也暗示了,这件事情,你才是钦差,想怎么办自然是你说了算。不是弟弟我想借你的手除掉这些人,只是这一次,你我二人的目标,一致而已……至于你为了救我劳心劳力这件事,弟弟我自然会放在心上,日后大不了不给你使绊子……就算使绊子,也是为了咱大清江山。】高明端着热茶回来之后,胤禩将桌上写满名字的纸交给高明,道:“先放你那儿,等明日四爷从粥厂回来,再找个机会给他。若是四哥问起,你只说这是昨日我熬夜写了,别的什么也别说。”
  高明跟了主子这么久,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问,忙点头应了。又规劝了一通,才服侍胤禩歇下。
  胤禩喝了酽茶,如今他心肺本就虚弱,茶又解了药性,因此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了天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即便是睡着了,也十分不安慰,一直半梦半醒得在床上躺到日落时分,滴水未进。
  ……
  胤禛气胤禩不肯向自己低头,越想越愤怒,一大早就出门办事去了。苏培盛跟在后面暗自叫苦,你说主子闹意见,我们这些个做下人的可不是也没好日子过吗,哎!回去得赶快和高明通个气才好,让八爷低头认个错儿,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等到晚上胤禛回到河督府的时候,老远就看到高明脖子伸的老长,在他院子外面候着。
  没看见胤禩自己过来,只派了个奴才到自己这里,胤禛黑着脸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胤禛此时不过也才弱冠而已,但不怒而威的冷面王气势已具雏形,这一眼下来,高明差点吓得屁滚尿流,舌头打结:“四爷,八爷让奴才把这个转交给您。”说罢连忙递上昨日胤禩写的那张纸。
  胤禛扫了一眼,不过是些名字,疑惑道:“老八这是做什么?他人呢?”
  高明低着身子,带着哭腔道:“八爷昨夜里翻来翻去睡不着,写了这个单子,说是如果今日四爷回来他还起不了身的话,便让奴才将这个转交给四爷,说是怕误了四爷的事儿。”
  胤禛听说昨夜胤禩‘也’睡不着,心情顿时好了大半,态度也和蔼了不少,转头看向高明:“你说老八还没起身?”
  高明见事情有了转寰的余地,抹着泪儿,道:“爷快天亮了才睡下,没多久就开始烧了,早上请了大夫抓了药,一直到晌午才睡踏实。八爷说这个单子上的东西,四爷一看就明白,若是有什么问题,只管叫人去唤爷过来,不要误了正事。”
  胤禛胸中堵着,他昨夜也没睡好,如今又忙了一天,此刻低头又看了单子一眼,才有些了然,转头对高明道:“既然好不容易睡下了,就别起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你回去告诉老八,我明日在府里等他。”
  苏培盛松了口气,事情解决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不用跟着遭殃了——还是主子们开心比较重要。
  高明抹着泪儿回去了。
  ……
  胤禩自然不会让胤禛等到第二日,于是算着晚饭的点儿赶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虽然心里舒坦了不少,但没听见胤禩低头亲口认错儿,胤禛还是抹不下面子,皱了眉头,“不是让高明别吵醒你么?这个奴才怎么办事儿的?”
  胤禩赔了个笑脸,怎么看怎么勉强——虚弱的勉强:“知道四哥心疼弟弟,只是弟弟这都睡了一整天了,再睡晚上就该睁着眼睛做夜猫子了。”
  胤禛佯怒道:“亏你还知道,你不就只知道气我么?还好意思过来嬉皮笑脸!”
  胤禩笑嘻嘻的上前接过苏培盛手中的布巾,亲自上前递给胤禛净了手,一边道:“四哥就别和弟弟我计较了,小心气坏了身子,四嫂和我急——”
  胤禛见胤禩脸色仍是苍白,眼下乌黑一片,但眼中笑意却是毫不遮掩的,最后一丝别扭也就放下了:“还站着干什么?你赶着饭点儿过来,不就是想来蹭个饭吗?”说罢瞪了胤禩一眼,又对苏培盛道:“給八爷添双筷子。”
  苏培盛喜滋滋的应了,转身出了门。
  ……
  胤禩陪胤禛用了晚饭,两人用新茶漱了口。苏培盛也与高明一道,将杯盘撤了下去,并随手关上门。
  胤禛神色疲倦,捏了捏鼻梁,从怀中拿出胤禩的单子,对胤禩道:“你从哪里弄的?”
  胤禩叹了口气,将自己在江南兄弟会的遭遇挑挑拣拣说了一遍,说自己也是因为听到他们的谈话才知江南问题颇大。顺便又把关于这个名单的来由,连同与小飞的交易也说了出来——有些事情,必须将四哥争取过来才能说下一步。若是他执意将这次绑架的内幕上报老爷子的话,自己就可以直接等着小飞来找自己算账了。
  “胡闹!胡闹!胡闹!”胤禛听罢气得连拍三次桌子。
  胤禩低着头老老实实的挨批评。
  胤禛气得‘嚄’得站起来,在胤禩面前来回踱步,几次停下来,用手指着胤禩:“你堂堂一个皇子阿哥,居然和那些个反贼谈条件?做交易?还要帮着他们欺君、去骗皇阿玛?!”
  说着又把那名单‘啪’的一把拍在桌上:“你就这么相信他们?难道他们就不能给你一份假的?你都几岁的人了,怎么还会做出这种荒唐事?”
  胤禩连忙起身去拉胤禛的袖子,被他挥开了,又去拉,再挥开——
  这老四——
  胤禩只好换上了可怜兮兮的表情,对胤禛道:“四哥,弟弟当时不也是没法子了么?这不就巴巴得来找四哥你讨招数了吗?欺君自然是不能的,弟弟寻思着,这事儿还是上密折比较好,毕竟眼下江南水患刚治,民心思定,实在不易大动干戈。”
  胤禛这次没甩开胤禩的手,于是八爷大蛇顺着棍子上,将胤禛拉到椅子上坐下,才又前前后后将自己琢磨的东西说道了一遍,胤禛听了不语,也没反对就是了。
  说完这个,话题又转回了名单,胤禩笑道:“反贼的话自然不可尽信,不过有了这个单子,倒是可以帮我们圈定个大致的范围,我们只管照着这个单子去查,若是属实,在照着去抓人,也省下不少力气不是?”
  胤禛沉吟一番,侧头看见胤禩脸上一副讨好的样子,泄了火:“你呀……下回可不许这样了。再这样,就算皇阿玛不罚你,我也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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