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我还是孩子吗。”
顾澈轻声笑,很快就给他梳了两个髻,还系上了大红色的发带。顾清不好发作,乖顺地跟在他后面。
顾府坐北朝南,大门位于宅院的东南角,第二道门后才是正院,他住的院子靠南,离正堂有些距离,顾清一路上都在走神。
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错觉。
他想自己大概真的是傻了。
正堂内挂着块先帝题字的牌匾,严正得没有一丝懈怠的笔锋——“世代良将”。
端坐于主位上的男人约莫三四十岁,着一身黑色便装,高大的男人光是坐着就给人很强的震慑感,硬朗的五官如刀刻般,不苟言笑看上去有些凶,这就是顾澈的父亲。顾清想道,不禁立直了身板。
在顾清打量顾朗的同时,后者也在打量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
“父亲,母亲。”顾澈朝座上弯了弯身,顾清也学着他的样子做。
顾朗淡淡扫了眼顾清,语气听不出什么感情,“太瘦弱了。”
“我会带阿清多锻炼的,父亲。”顾澈挡在他身前,颔首道。
薛倩眸中泛起水光,“是啊,枍之受了不少苦,身体还得慢慢养。”
男人没再说什么。这个爹对他显然不太在意,顾清深吐了口气,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挫败感。
午膳用到一半宫里来人传召,顾朗匆忙换上官袍进了宫。
一桌人都放下了筷子。午后他饿得两眼发昏,往嘴里塞了两三盘桂花糕。惹得顾澈生怕他噎着,不停地给他倒水。
听侍从通报有客人来访,顾清跟着顾澈去迎,是那日在马车上的几个少年。
林子轩着一袭月牙色锦袍,外披着件狐裘,腰间佩着古玉,面容清秀而又斯文,他拎着一大堆礼物,大步流星地朝顾澈走来,“顾少。”又转头对顾清笑道,“你就是那个捡来的小鬼啊。”
斯文败类。
顾清还没出声,面前这人就被一个黑衣少年拎了起来。
那少年冷着脸把他放到一边,对着顾澈点了点头。
“慕容席!!你干嘛呢!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了。”林子轩气愤地吼道。
慕容席冷冷斜他一眼,“不能。”他还要再闹,一直默不作声的君天骐出来打了圆场,道:“过年嘛,吵吵闹闹的也挺好。但咱们是来顾府拜年的,子轩,你还是安分点吧。”
将礼物交给家仆,一行人去了别院,顾澈边走边给顾清小声介绍道:“那一位是骐小王爷,另外两个都是为兄小时候的玩伴。”
“哦,我知道,你的发小嘛。”
“哎,你俩说啥悄悄话呢?”林子轩凑了过来,顾清立马退开两步,跟他拉开一定距离,“怎么的,我又不是坏人,你躲什么?”
顾清淡淡说了句,“我不太喜欢别人靠近我。”
“哦,”林子轩耸肩,率先进了屋子,“子煦,你这屋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清简。”
屋内充斥着紫檀香气,左侧有落地屏风分为里外间,外侧靠墙处摆放着花梨大理石书案,案上垒着名人法帖。后面的白墙之上,开有井字长棂窗格,有两扇窗格半开半掩。绕过屏风的里屋收拾得十分整洁,红木拔步床靠着墙角,另一边墙上挂着把玄铁重剑。
几个人围坐在一起,顾清紧挨着顾澈,另一边是慕容席,中间隔得有些远。
“子煦。”顾清开玩笑地小声叫道。
少年眼里含笑,嗓音低沉,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从顾清心头划过,犹如在一江春水中掀起阵阵涟漪。
顾清愣怔住,他竟觉出了心动的感觉。活了小半辈子,居然因为一声“嗯”而对别人心动了?!他使劲摇脑袋,想把这个认知甩出去。
“子煦,你弟弟怎么了?羊癫疯吗?”林子轩学着他的样子摇了下脑袋,疑惑地问道。
慕容席骂他傻逼,身体也不自觉地跟着做。这摇脑袋的动作像接力一样传,君天骐也轻甩了下脑袋。
带头的顾清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时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头,他才从自我催眠中清醒过来。
不过是出于对少年的欣赏,他反应过激了。
他定住后,看着摇头晃脑的两人,噗嗤地笑出声,“这什么鬼!”
顾澈无奈摇头,“跟你学的。”
林子轩学着他刚才摇脑袋的动作,旁边的慕容席也不服输,两人一个比一个摇得带劲,跟磕了药似的,就差首迪曲了。
这三个人中就君天骐还算正常,尝试着甩了几下脑袋就退出了摇头行列。
顾清笑得肚子疼,心想这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心里那点小九九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沉浸在摇头中的两人谁也不甘示弱,踩着节奏做匀加速运动。林子轩选手甩得眼冒金星、口吐白沫,索性直接晕了过去。
另一位选手虽然稳着没太失态,却也是嘴唇发白,两眼发昏,强撑自己坐着。
顾清笑得喘不过气来,“我的妈呀,什么毛病哈哈哈哈哈哈,逗死我了。”
最后林子轩是横着被抬出顾府的,慕容席也没好到哪里去,被君天骐搀扶着走,走得跌跌撞撞,一个不稳就能摔。
此次事件后,顾清的威名传遍了京城。
据说,顾家小少爷恐怖如斯,把皇城两恶霸治得那叫一个体面。
后来顾清才知道,林子轩恶趣味极重,挑逗坑害了不知道多少良人,是大名鼎鼎的“恶”。而慕容席则是“霸”了,此人整日黑着脸,火气大得一言不合就开打,打得人满地找牙才算完。
还恶霸咧,不就俩脑子有病的傻缺吗。
“澈哥,你这都认识些什么朋友啊?”他们被抬走后顾清还是忍不住想笑,这两人简直承包了他一年的笑料。
顾澈扶额:“他俩从小就这样,不过心不坏,你就当看戏吧。”
“噗,你以后有什么问题别去请教他们了,我是说你那天怎么感觉怪怪的。”
脑残是会被传染的。
晚膳时,顾朗风尘仆仆地回了府。他愁眉不展,桌上的气压一下子低了下来。都没动几筷子,顾朗就把顾澈叫着一齐去了书房。
“阿清,你爹他就是这样的,国事比什么都重要,你不用多想,吃饭吧。”顾夫人见他呆坐在那里,出声安慰道。
其实他只是觉得顾澈一会儿肯定会饿,到时候这些饭菜都冷了,以顾澈的性情,定不会劳烦下人再热。
顾清点头,扒了几口饭。
傍晚,别院的屋子刚点亮了灯盏,顾清就端着托盘撺了进去。
“我给你煮了面,时间把握地刚刚好吧。”
顾澈看上去很疲惫,屋内暖黄色的光照在他脸上,他眉眼带笑,唇边的弧度温柔地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阿清,”少年人垂下眼睛,笑容仍然温和,“我大概,不久后就要去边塞了。”
顾清手里一晃,面汤险些撒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以怎样的心情把托盘放下的,沙哑着嗓子道:“你一定饿了,先吃面吧。”
“阿清,”顾澈轻声道,“现在形势很严峻,我也到了该去军营历练的年纪……”
明明才答应过每年陪他看雪,自己却要食言了。他不想让他难过。
“澈哥,不管怎么样,你先把面吃了吧,一会该坨了。”
顾澈吃得很慢,很认真,一直到把面吃完,汤汁都喝得一点不剩,两人都没有说话。
“好男儿志在四方,澈哥你大胆地去吧,去杀那些北蛮子个片甲不留!”顾清扬声打破了沉静,他说得激情澎湃,极力想掩饰内心深处的难过。
下一刻,他就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少年骨r_ou_还未完全长成,胸膛却结实得很,说话时微微震动,震得顾清心神恍惚。
“阿清,快些长大吧。”
这一夜顾清是在顾澈屋里睡的,借着昏黄的烛火,顾澈说了好多小时候的事。
他出生在夏季,盛夏时节多雨,那一个艳阳天下了场大雨,路遇顾府避雨的道士说他木多无制,情重而仁厚,时逢夏雨,遇水则荣。
顾夫人信天命,给他取名澈,水清则木华;字子煦,温暖如初,和煦如阳。
他两岁时母亲给他生了个弟弟,那时他还很小,什么都不懂,只觉得那个小家伙真可爱。
有一天,大家告诉他,顾沅被拐走了,顾夫人一病不起,他开始学会懂事。
谁也不知道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歹徒敢拐顾家的小少爷,顾朗常年身在边塞,顾沅出生的时候他不在,被拐走的时候也没回来。
从此以后他就很讨厌战场,那个地方会消磨人性的善意仁慈,尽管他的父亲并不是无情,只是身不由已。
国比家大。
后来他机缘巧合下救了慕容席一命,从此就有了两个玩伴,一个从小就桀骜不驯暴脾气,一个玩世不恭脑子有病。但他们几个关系也是真的好,慕容席和林子轩吵吵闹闹中给他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再后来他随父亲去了趟孔明院,知道了青铜组件制成的弩车威力巨大s,he程可达数里,木鸢也可翱翔于天际。
顾澈是想做机关师的,这一点毋容置疑。
可他生来就是要做将军的。
第7章 第 7 章
京城连下了七日大雪。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应了那句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长街红纱漫挂,花灯高照,火树银花,如行于不夜天城,人人摩肩接踵,顾澈护着顾清挤在其中。
距离不远的林子轩和慕容席老远就瞧见了他们,抬手高声喊道:“子煦,这儿!”
顾澈带着顾清挤到他们跟前时,已是满头大汗,顾清也热得lu 起袖子,一脸烦躁道:“人怎么这么多!”
“看灯会可不就要热闹嘛。”林子轩摇着折扇看他,“小鬼,你是想先赏花灯还是去猜灯谜?”
闻言顾清来了兴致,道:“猜灯谜。”
宽阔的长街两旁张灯结彩,挂着挂着一排排五彩缤纷、千姿百态的宫灯:金莲灯、玉楼灯、荷花灯、芙蓉灯、绣球灯、雪花灯、和尚灯、通判灯、骆驼灯、青狮灯、猿猴灯、白象灯、螃蟹灯、羊皮灯和掠彩灯等数十种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每盏花灯上都贴着张纸条,谜语书于灯,供人猜s,he。
“阿清喜欢哪一盏?”顾澈柔声问道。
顾清笑笑,“都还行,”他用手去拨弄一盏花灯上的纸条,眼里是势在必得,“看弟弟给你全赢回来。”
出题人道:“此题猜一字,偶尔多一人。”
“你。”
“这位小公子好彩头,这盏花灯归您嘞。”
“稍等,我还要猜。”
出题人迟疑了片刻,林子轩递过去一袋银子,他才继续道:“这回打一成语,举世皆浊我独清。”
他望了眼顾澈,笑答:“一尘不染。”
“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
林子轩十分捧场,起哄着要顾清把花灯全猜中带回家,连一向冷脸的慕容席也露出期待的眼神。顾澈依旧笑得温柔,“我觉得阿清可以做到。”
顾老师缺点一抹多,优点却少的可怜。
一是长得好看,二就是有文化。
据说,顾家小少爷聪明绝顶,上元节猜中了整条街的灯谜,万家灯火齐聚顾府,此等盛状,千古不再。
林子轩对他是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马上磕头拜师傅。
“一般一般,世间第三。”顾清扬起了瘦削的下巴。
林子轩疑惑不解,“那前两位是谁?”
顾清不过随口一说,他哪知道,只得胡乱编造,“不得是皇帝和我澈哥吗。”闻言林子轩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借顾清的光,每人手里都有一盏花灯,既已经得手了,众人也没有什么赏花灯的雅兴了。
林子轩提议,“不如咱们去小酌一杯?”
“你脑子能不能有一日是正常的?”慕容席按耐着怒火,眼看下一刻就要上手揍他,“我问问你,顾枍之才几岁?!”
林子轩一脸无辜,“十几岁啊。”
凌厉的掌风从他面前带过,幸亏顾澈及时制止了慕容席,否则闹元宵要闹到成命案现场了。
“你打我作甚!我又没说错,顾小鬼十几岁,我们也十几岁,哪里说错了。”林子轩急得跳起来,没半点斯文样。
慕容席气得牙痒痒,作势要劈他一掌,顾澈在中间拦着,“好了,景湛,冷静点。”
“子煦,你别拦着我,我真是恨不得把这脑残劈死,省得他去祸害别人!”
“你管我祸害谁,反正又没祸害你。”林子轩仗着顾澈挡在身前,表情得瑟地道。
顾清实在看不下去,扯了下慕容席的袖子,又飞快地缩回,“呃,景湛兄?这还在大街上,别吵了,不就是喝个酒嘛。”他眼里写着“这人有病别跟他较真”,慕容席当下就停了动作,对他回以赞同的眼神。
偏偏林子轩脑子就是缺根弦,“看嘛,人弟弟都没说什么,就你这暴脾气,动不动就要打我!”
慕容席已经不想跟他置气了,权当这人不存在,语气还算温和地对顾清道:“少跟这种烂人待一块。”
“……”
帷幔似有若无,一落座就能看到隔壁桌肥头肥脑的油腻大叔正挑起个少年的下巴,俯身亲了下去,那少年也是没骨头似的,整个人都靠在男人怀里。时不时发出娇羞着发出几声“公子。”
顾清起了一手的j-i皮疙瘩,眉头紧蹙,十分不悦:“顾澈,你们平时就在这种地方喝酒?”
“哎,小鬼,你怎么没大没小的,怎么说子煦也是你哥哥!这种地方怎么了,你哥的疑难杂症还不是在这治好的,那个清倌其实长得还是挺不错……”顾澈危险地眯起眼,林子轩立马噤了声。
“哪个?”顾清不知怎的心里一股火窜了上来,y-in沉着道,“叫来。”
霜雪仍是那身青衫,清隽秀气的脸上透着不食烟火的风骨,他规矩地请了安,乖乖坐到顾澈旁边。
“原来,兄长就是这样请教的啊?”他知道自己y-in阳怪气的时候会很讨人厌,但就是一股无名火在作怪,控制不住自己出言讽刺,“这世道还真是,什么样的都有。鸭就是鸭,五颜六色还是鸭。”
几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从恶狠狠的语气中听得出对这小倌的敌意。
霜雪只低着头给他们斟酒,不发一语。
“阿清。”顾澈想去拉他手,他嫌弃地瞥了一眼,干脆挪了位置,离他远远的。
他不依不挠地坐到顾清旁边,柔声道:“你不喜欢这里我们回家就是了,生什么气呢?”
顾清冷笑一声,扭头不理他。
林子轩没搞清楚状况:“你们哥俩搞什么?”
“你搞什么?林子轩,我发现你真的有病吧,你要来这种地方喝酒请你自己来,没谁跟你一样喜欢男人!”慕容席握紧了拳头,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林子轩鼓着腮帮子,心觉委屈,“你才喜欢男人!上次子煦不是在这儿喝得挺开心我才想说来这儿的吗!”
“够了,”顾澈出声打断他们,“我不喜欢男人。只是觉得这地方清静,你误会了。”
听他说完后,顾清一肚子的火像被冷水浇灭了,头脑也冷静下来,就觉得心里闷闷的,垂耸着脑袋闷声闷气地道:“不是来喝酒的吗,喝呗。”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方才的不快,让霜雪退下后顾澈把顾清拉回自己身侧,斟酌再三还是只给他倒了杯清茶。
回府途中,告别了林子轩和慕容席,两兄弟一前一后地走着。
顾澈望着前面小小的背影,紧跟在他身后,思量着如何打破沉默。
小家伙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直直撞进他胸膛,捂着鼻子吃痛叫道:“澈哥!”
顾澈弯下身子轻柔地替他揉了揉鼻头,“很疼吗?”
“能不疼吗!”顾清委屈得双眼红红的,像只小兔子似的,“你是石头做的吗,硬死了。”
顾澈乌黑深邃的眸中满是笑意,牵起顾澈的小手道:“今日是兄长的错,不该带你去那种地方的。”
京城不夜,长街上行人纷纷,两人并肩跺着步子,拐入巷里,却是灯火阑珊,顾清偏头道:“不是不该带我去,是你压根就不该去!”
听着他小大人一般的语气,顾澈摸摸他的头,“是,再也不去了。”
顾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落到顾澈手里的花灯,“就澈哥这盏最大最亮。”
“是啊,谢谢阿清。”顾澈笑意更深,温柔得仿佛能腻出水来。
花灯已经尽数送到了顾府,衬着夜色,和天上的星光速成一片,像天上的繁星一般摇曳在风中,大放光彩。
怀中人笑靥如花,顾朗冷硬的线条也柔和下来。夫妻俩依偎在一起,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温馨。
“枍之这孩子。”薛倩柔声笑道。
顾朗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毕竟相处时间不长,但不管他是不是顾沅,顾朗都是认可他的,“人倒是聪明,不过在京城锋芒毕露,不是件好事。”
“枍之还小,长大他会懂的。为何急着让澈儿去边关?”
“蛮子有异动,如今局势很乱,让澈儿去军营,早做打算吧。”顾朗的五官英气逼人,清晰而立体,久经沙场让他的眼眸蒙上一层浑浊,透着沧桑,“澈儿还需要磨练,要经过战场的血洗才能让他真正长大。”
薛倩抚平他皱起的眉头,道:“有你们父子坐镇北大营,必然是战无不胜。”
边塞战事不断,但这次远没有他一句“局势很乱”带过那么简单。趁他这次回京,蛮子不知从哪搞来大批军事器械,西北夹击,攻势凶猛。
从后门回府,二人径直去了顾清屋里。
“阿清,上次你还没告诉我,”顾澈关上门,将顾清的狐裘接过,同自己的一起整齐叠放好,“你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顾清笑道:“我已经收到了啊。”
他拿出袖兜里的木鸢,炫耀般地给他看。顾澈弯着眼睛,跪坐到矮几旁,修长洁白的手指捧起瓷杯,沏了壶热茶。
一团白雾腾空而起,将他笼罩在其中,茶的清香散发开来,沁人心脾。
“澈哥。”顾清也坐下,托着下巴看着掩在朦胧中的少年。
“嗯?”
“大晚上喝茶不利于睡眠。”
顾澈微微一笑,指尖划过杯沿,瓷杯从鼻尖带过,轻吹后送到嘴边抿了一口,“茯苓柏子仁茶有助于安神。”
小脸摆成个囧字,顾清拿起茶杯将杯中的茶水咕噜咕噜一口干了,颇有喝二锅头时的豪迈。
耍帅不过三秒,他就伸出舌头叫唤道:“妈呀好烫。”
顾澈哭笑不得,又心疼又好笑地倾下身子察看。
小家伙露出的贝齿洁白整齐,嘴唇像熟透的樱桃似的娇艳欲滴,顾澈心神一晃,眸光还未触及到他的舌尖就躲闪开。
他感到有些口干舌燥,想也不想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
两兄弟对着吐舌头,你望我我望你的,“噗”地笑开怀来。
笑得眼角都蹭出了泪花,顾清起身准备去沐浴。
浴间就在隔壁,他磨蹭着想说什么,顾澈立马会意:“阿清先沐浴吧,我一会再去,今夜就在这里歇息。”
顾清这才乖巧地点点头,抱着衣物蹦跶着出去。
自从顾澈那日耍酒疯赖在他床上睡之后,他就习惯了少年身上的清香和炽热的体温。
他想跟顾澈一起睡觉。
安心,温暖。
熄了烛灯,红木拔步床上躺着的人儿紧紧靠在一起。
“澈哥,北疆是什么样的啊?”
“我也没去过,听说风沙很大,往北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你细皮嫩r_ou_的,可别被刮成糙汉子了。”顾清打了个哈欠,“到时候小心我嫌你。”
顾澈但笑不语。
“澈哥,我给你出个谜题吧。”顾清突然头脑一热,还拍胸口保证,“你要是猜对了,等你回来,想要什么都可以。”
顾澈勾起嘴角,“行。”
“谜题就是,”他拖长尾音,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我的字。”
“枍之?”
作者有话要说:
媳妇儿生气了,别问原因,哄就是了!
第8章 第 8 章
顾清是在大冬天出生的,这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他才出生几个月就被遗弃了,连顾清这个名字都是孤儿院给他的。
因为眼睛清澈,脸蛋白净,抱起他的人又正好姓顾,所以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他厌恶那个地方,却又不得不感谢,是他们给了他姓名,也是他们养大了他。
记事起以来顾清就没有庆祝过生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具体在哪一天。
每年冬天他都会告诉自己:省了二十八年的蛋糕钱呢。
所以在年后顾清生辰这一天,他内心毫无波澜。
顾清突发奇想提出想去城北破庙那里看看。
白日那一片还算安宁,街上没什么乞丐,记忆里挨揍的小巷一成不变,仍然是脏乱不堪。
距离他来到这里,已有一年了。
“澈哥,一开始你为什么打算救我啊?别说你看我第一眼就觉得我是你弟弟。”
顾澈想起那日看得他心神一凛的那双眸子, “你知道么,那r,i你鼻青脸肿的,就是不哭,死死盯着我。”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顾清暗自庆幸:还好这孩子生了双大眼睛。
不然他好不容易重生就要被打死了。想到这他突觉疑惑: “为何那些人要打我?”他不过是个小乞丐罢?
“大抵……是因为你身上那块青铜片。”
大抵,跟他的身世有关。
顾澈私心并不想让他去探究那块青铜片。如若他告诉顾清他一早就知晓他不是顾沅,对顾清来说本来就很残忍。
再者,他不想顾清离开他,去寻找自己的身世。
哪怕他很快就要离开,他也自私地想让顾清等他回来。
顾清没有再问,他感觉顾澈不太想让他继续追究,他也没由来地很怕去探究。
周遭一阵嘈杂声响起,两人扭头去看,一群乞丐骂骂咧咧地驾着个人往庙里走。两兄弟对视一眼,顾清先开了口:“澈哥,咱们去为民除害吧。”
刘五不知今天倒了什么血霉,刚带着小弟上街去老地方乞讨,就撞上个一脸可怜样的糟老头,抢了他们的地盘不说,见着他们来了还赖着不走。刘五窝着一肚子火,架起人就往回走。
不给他点教训不知道什么是要饭的规矩!
那老头呜呜地撕喊,听得数铜板的刘五烦得要命,抬腿就给了他一脚,踢得他在地上滚了好几转。
“哪儿他妈来的狗东西,敢跟老子抢地盘。”刘五怒起欲再给他一脚,没料到他后脑勺猛地被被重物砸中。
砸过来的是块尖锐的石头,刘五捂着被砸开花的脑袋回头,看始作俑者是个小屁孩,立马吼道:“c,ao他奶奶的,给老子打!”
一伙人蜂拥而上,顾澈挡在顾清身前,手握重剑,手腕转动着剑柄迎了上去,未出鞘的剑身如游龙穿梭在人群中。
少年身姿轻巧,速度极快,打得人措手不及。不过电光石火间一个个乞丐就被撂倒在地,捂着身体唉叫。
顾清在后面一个劲儿拍手叫好,然后走过去扶起一旁的老人,缓声道:“老人家您没事吧。”
那老人穿着灰不灰、黄不黄的褂子,指缝里全是黑泥,深陷下去的眼睛里擒着泪水,他佝偻着身体握着顾清的手,顾清也不嫌弃,反握住他的手轻声宽慰。
顾澈捡起洒落在地上的铜板,装回破烂的钵里,还从袖口拿出袋银两放进去交还给老人。
老人感激涕零地连声道谢。
仗着有顾澈在,顾清恶狠狠地瞪着眼睛,奶凶奶凶地警告他们:“别再让我碰见你们干坏事儿,不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刚撑着身子爬起来的刘五不停在心里吭骂,却也不敢上前,打又打不过,只能怪自己流年不利,遇上这些个爱管闲事的人。灰头土脸地招呼弟兄们跑路。
“澈哥你这招打狗木奉法真炫酷。”
顾澈宠溺地看着他,莞尔不说话。
惩恶扬善的事件告一段落,顾清心里美滋滋:哈哈哈,原来做好事这么爽。
刚踏进顾府大门,顾清就被顾澈着去了北院。
府里的侍女像是要准备一场隆重的宴席似的站了一排,手里拿着的托盘摆着五颜六色的华贵衣物。薛倩拿起来一件一件地在他身上比划,一时兴起,还给顾清上了妆。
顾清任由他们折腾,也不管最后弄成个什么样,总归一句他们母子俩开心就好。
最后他们给他里边换上件素白色里衣,外罩浅色绣花暗纹的藕粉色锦袍,乌黑的长发盘在头顶系根玉带,两颊扑上了胭脂。
忽略顾清一脸菜色,粉雕玉琢的小童新鲜出炉。
晚膳时,一桌子美味佳肴全是顾清爱吃的,顾爸顾妈顾哥轮番给他夹菜,他碗里都堆成了小山才作罢。贯彻“食不言”的规矩,饭桌上安静得只剩咀嚼声。
直到离桌前,顾朗十分难得地对他笑了笑,生硬的笑容在他脸上只出现了一瞬间,顾清都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言简意赅地说道:“生辰快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好好补补。”
原来是在给他过生日啊!
顾清这才反应过来,不禁心口一暖。
胸口被填得满满的,顾清红着眼眶回屋,哽咽着小声呢喃:“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日呢。”
他说得小声,不过还是落到了顾澈耳中,像跟小刺在心中扎了一下。
“阿清,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顾清懵懵地抬头看他,脑中闪过个念头,他迅速说了出口:“唱首歌给我听吧。”
“我教你唱,很简单的。”
顾澈欣然点头。
于是乎,顾清教他唱了首“生日快乐”。
顾澈略微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的时候,顾清哭得稀里哗啦的。弄得顾澈心疼地不知所措,只能紧紧地抱着他。
“澈哥,给我唱完吧。”顾清吸着鼻涕哭兮兮地在他怀里道。
二十九年了,第一次有人为他过生日,第一次有人为他唱了生日歌。
把他宠得像个孩子。
那个人是顾澈,是这个世间独一无二的少年。
而这段独一无二的旋律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君上线
第9章 第 9 章
大雪猝停,阳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普照大地,衬着还未完全消融的积雪,天空蔚蓝蔚蓝的。
难得的艳阳天,顾清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今日是顾澈出发去北疆的日子。
一行人站在顾府大门,为顾朗父子践行。
薛倩s-hi润着双眼让下人将包袱一件件装上马,泪眼婆娑地握着顾澈的手说着什么。
“枍之,好好照顾你娘。”顾朗语重心长道。
顾清微怔,应声:“父亲放心。”
他恍惚地瞥向一旁的少年。
顾澈今日头束鎏金玄铁冠,着一身箭袖玄衣,腰间悬挂重剑。他走到顾清面前,一同往常般揉了揉顾清的小脑瓜,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阿清,你现在也是小男子汉了,哥哥不在,照顾好娘,也照顾好自己。”
顾清憋了半天连个屁都没憋出来。
他很想说“你能不能不要走”,但他说不出口。两只小手在袖中绞在一起,心头泛起阵阵酸意,不禁红了眼眶,鼻尖也红红的。
有那么一瞬间,顾澈挪不动步子,他很想抱一抱小家伙。
但是不行。
他怕他抱着他就不想撒手了。
干脆索性不去看顾清,不让心底的情绪破茧而出。
少年跨身上马,那骏马通体雪白,没有一点杂毛,闪闪发光如同披了一身银丝。顾澈身姿笔直,一如初见般身上闪着光。
顾澈骑着白马走了。
那一刻开始,顾清的心就感觉空了一块,怎么也找不到实感。他心神恍惚地走进顾澈屋里,明媚的阳光从窗边洒下来,那儿的桌上也洒满了阳光。桌上用砚台压着几张宣纸,旁边还搁着只毛笔。
顾清快步走去拿起那张宣纸,泪水潸然而下,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他啜泣着想把眼泪止住,不想让泪滴落到宣纸上晕染了墨迹,但他就像个无助的小孩一样,越是拼命擦拭越是哭得厉害,怎么也止不住。
压抑了好久的情绪终于失控。
“此去北疆,不知何日才归,不能在旁护吾弟周全,为兄深感愧疚。北疆路途遥远,书信不便,只能留下这张图纸,清若是想念,可照之以木鸢代为传信。
小家伙,等我回来。
——兄 子煦”
坐在窗边发愣,刺眼的阳光照得眼睛生疼,脸上晶莹的泪珠都已被蒸发干来,他小心地将宣纸叠好放入里襟,在顾澈屋里呆坐了一整日。
不过刚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开始无止境地想念,想念那个眉眼间带笑的少年,想念那个把他心都捂热了的少年,这一刻他才明白,他舍不得顾澈离开。
可顾澈还是走了,留给他一个耀眼的背影。
他甚至不能去挽留他。
浑浑噩噩过了好几日,顾清还是没从失魂落魄中走出来,直到林子轩那厮来了府上,拉起顾清就往外拖。
顾清一边奋力甩开他的手一边被他拖着走,最后林子轩恼了,直接叫了两个彪壮大汉把顾家小少爷扛在肩上塞进了马车。
“你什么毛病?”顾清用素绢大力擦拭被碰过的手腕,粉嫩的小脸不知是因为挣扎还是气急而红彤彤的,“你要约我出去不能用嘴说吗,非要拖我出来!”
丞相府的马车仍是一派奢靡,兽皮作地毯,挂水晶壁帘,林大公子摆着那把价值不菲的折扇:“约你你出来吗?真是的,顾澈不就去打个仗嘛,你闷在家里活像个被夫婿抛弃的怨妇,顾伯母都看不下去了,这不,叫我带你出来透透气。”
顾清还是沉着脸,冷静下来想他也是为了自己好,语气倒是缓和了些,随口问了句,“景湛兄呢?”
对面那张拽得二五八万的脸僵了僵,笑容也变得牵强:“那个没良心的暴脾气也走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感情他俩是同是天涯沦落人,顾清心里瞬间就平衡了许多,看他也顺眼起来,环抱着手翘起二郎腿调笑他道:“他平时对你那么凶,走了也惦记呢吧。”
“谁惦记他!”林子轩突然抬高了音量,狂摇着折扇,洒金扇面晃动地厉害,“他最好不要回来了,省得整日要打要杀的,我也乐个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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