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舌头、沉江吧。
更让她害怕的是,万一有一天,她说错了话,是不是一直慈和地老太太也会那样脸一沉地说“家规,拜水神”,是不是一直透着亲切的嫂子们,也会这样不当回事地去执行。
“呜太可怕了,我要回家”她现在只敢在心里喊喊,强撑着到了可以回去的时候,张景融站在中门外迎着她。
她从来不觉得张景融像现在这么亲切温暖,加快了几步,也不管是在外头,直接扑到张景融怀里去了,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只是一声一声地叫着:“景融,景融”
张景融被她的举动惊得一愣,再听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就不由得皱眉,她又只是叫他的名字,并不说什么事,让他心里更是没着落:“青陌,怎么了。”
“我怕”千言万语,都这两个字最能表达,也最好说出口来。
怕今天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张景融决定先回家,然后再细细地把事儿弄清楚
第二十一章 这什么世道
这件事是真把于青陌吓了个结实,毕竟她的观念里,人的性命总是要紧的,这转眼之间就断人生死,用的还是家里的私刑。这些人难道不用怕官府吗,不怕法律吗忽然又想起就是现代社会,法律也不过是种工具。
这样一想,心里就更加悲凉,看着张景融她特想哭,可又莫名地哭不出来,那咬着牙鼻尖微红,又眼波光盈盈的样子,看来好不可怜。
张景融见他问话,她也总是不回,就只好看着她摇头说:“青陌,不管今天发生了什么,你只需要记得,万事有我。不管族里的人怎么样儿,你是我张景融的太太,别人再待怎么着你,也需得先问过了我的意思。”
这简直就是一根救命稻草,她自从来这,其实心里就没有安全感,在这个深深的大家宅院里,时时都透着一股不安稳的气息,扰乱着她的心。虽然总是强撑着,装不在意,其实心底的害怕一刻没少过,今天老太太这一番话,只是把这害怕的心思全勾到台面上来了而已。
“景融,我怕我不好,真的怕啊”从前怕只是因为初来乍到,对陌生环境、陌生人事的担忧,可眼下的怕,就是威胁到身家性命了。她向来就是个又怕死,又怕疼的,老太太这一下真真是戳中了她的要害。
“不怕,我当初既然答应了照拂你,这辈子就会拼得一身剐,也护你周全。”看着她靠在马车的边角上,紧紧把身子蜷缩成一团,只一双眼睛不安地四周张望,张景融的心没来由地一紧。从前她不依赖他,甚至事事都处理得周到,虽然身子不好,在精神上却总是保有着她的强大,却也从来不愿意托付于他照拂。
现在,于青陌却在他面前,显出心神脆弱的一面来,这一幕,似乎让他的心揉成了一团,再紧紧被捏进她掌心里,恨不得替她难受、替她害怕。
“青陌,我们是夫妻,没什么事是不能说的。今天的事,你如果不愿意讲,可否容我去请问七嫂”眼瞧着她开不了口,他也就只好另想辙了。
这话让于青陌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泪花从眼眶里溢了几点出来,带着几分恳求地说:“不要问,景融,求你不要问。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说好不好”
她这模样,彻底让张景融的愧疚感爆棚,伸手把她抱在怀里,长叹一声道:“青陌啊,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好。皇上调我来平江,我知道你心里是不愿意地,但还是来了,却不想,你先是病了月余,再又像现在这样忧心。我总以为自己守住了当初的承诺,却没想到,还是让你吃了苦头。”
“景融,三嫂那里,我可不可以不去了”她这人本来就是好胡思乱想的,今天遇上了这样一桩事,就更是忍不住往歪处想。把这张家的深宅大院想得愈发阴森可怕,甚至把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阴私事往里套,越套就越想找个地方躲开这群人。
拍拍她的肩背,虽然怜惜得胸口都有些发紧,直想说不用去了,可理智告诉他,已经到了这时候,没有借口半路退出:“青陌,这事做了开头,就得做到结尾,要不然对要出嫁的姑娘家来说,是极不吉利的。你要是不愿意过多接触,只托个借口说是病了,去了就歇着,不过问事儿便成。在平江这儿,身子不好也算是福薄之人,这出阁娘子便是做不得的,这样你也可以少桩一事。”
“真的不可以吗,可是我本来也没帮上什么忙,再说如果托了病,也不可以不去吗,如果病得很严重呢,连起身都不行呢”她现在只想逃避,像鸵鸟一样,把自己藏起来,当一切不存在。只好等自己慢慢适应,要她猛然间面对,她真的做不到。
张景融看着她直皱眉,心想:看来真是怕得狠了,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她从前是最不屑逃避的,如今竟都怕得想偏安一隅了:“如果实在不妥,那也没法子可想,这些天你在府里托着病,我去老太太那儿看看,如果老太太没什么异样,便由着你了。”
这下于青陌庆幸,身体不好,也算是个优势,随时都能找出借口来把事推掉:“那你明天就把我病了的消息放出去,让我静下来好好想想,好不好”
“好,不过不用明天就托着病,离下回再去,还得过几天,在这几天里安排好了就是。你也别太着急了,太着急了反而扎眼。你放心先歇着,这些事我来安排,定要还你一个清静的日子。”张景融禁受不起于青陌的苦苦请求,再说他自己心里本来就不好受,当然要给个安排,也算是给自己个交待。
回府里时,已是夜色初上之时,府里正在掌灯,今天倒也奇怪,张则清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回了府里。这天天难得碰个面的大忙人,竟然正在正堂里等着张景融。
张则清见张景融扶着于青陌进来,那于青陌柔柔的样子,让他有些皱眉,这样一个儿媳妇,处处都得自家儿子来照顾,哪有心思照顾自家那傻儿子:“怎么了这是”
“给父亲请安,这得怪我贪凉,刚才回来的路上打开帘子吹了风,日里夜里冷热不一,青陌有些不适应,就着凉了。”对于自己的父亲,一皱眉张景融就知道在想什么,连忙把话头子从于青陌身上解开了。
于青陌现在也渐渐会看人脸色了,见张则清皱着眉头,就知道这位公公对自己颇为不满,连忙福了福身子说:“也不怪景融,这些日子总以为自己好多了,便也贪着凉,今儿也是少穿了件衣裳,倒是让父亲过虑了,是媳妇儿的不是。”
两人这么一说话,张则清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眼两人,说道:“过些日子,我得出去一趟,这平江的事就交给你们俩了,尤其是宅院里,要多经管着些。事有处理不来的,多去问问老太爷和老太太,你们毕竟都还年轻,总有需要取经的地方。”
“是,父亲,儿子明白。”张景融见于青陌有些发愣,连忙不着痕迹地拉了拉她。
她连忙回过神来,也回了一句:“是,父亲,媳妇儿省得。”
“嗯,要是身子不好,族里的事可以少去,正正经经地给景融屋里头添个孩子,毕竟景融也不小了,今年二十二了不是,这件事也上上紧。”
两人又连连应了是,但是相互看一眼,却是脸红得不行,尤其是于青陌,那脸上就跟烧着了似的。于青陌心说,她脸红倒是情有可原,只是这张景融脸红什么,大户人家不是有专门教少爷公子们床第之事的“丫头姐姐”么。
唉,瞧她想什么,一听说可以不用再去三嫂那里,她紧张的神经就松懈下来,竟然都腾得出心思想这些个东西了。
她在后头想着事,张景融就领着神游天外的她往后院里走,忽然间于青陌停了下来,问了一句:“景融,如果咱们家里的丫头犯了错儿,是不是一定要严厉惩罚呢”
她是说着自己的事儿,也算是无心之言,实在是憋在心里撑不下去了。可张景融向来就是个喜欢玩听着有意这一出的,一听于青陌的话,就想到了红萝。红萝被逐出府去后,回了家里,他倒也没做什么,只是让管家把红萝遣回了家里。倒是红萝家的兄嫂,一见这妹妹没了利用价值,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把红萝卖给了人牙子。
差点就要被卖到楼子里头去了,所幸有人伸手买了回去,说是在哪家做着妾室,不过大抵生活不如意就是了。上头有太太,下头有在府里天长日久的庶室、妾室,她一个没根没脚的,当然讨不了好去。
张景融以为于青陌说的就是红萝,立刻心里就不自在起来,难道于青陌今儿难过又害怕的表现,是因为知道了红萝现在的境况
他在这心思百折,嘴上也没迟疑,回着说:“有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帮什么样的事,小错严惩,那是为了不犯大错。如果真到了大错上,不过只是丫头,放回家去也就是了。”
说完话,张景融还是有些不放心,一边扶着她走一边说:“青陌,红萝的事,府里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送出去时还另外贴补了银两。而说到她眼下的情形,也不得不说是她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红萝做什么事了,现在怎么了这怎么又出一哑迷呢于是她就顺着张景融的话问下去,这不问还好,一问下去半晌无语。说难过也有,说接受不了也是,反正种种情绪都涌上来,最终却只能一声叹息:“景融,我庆幸自个儿没投错胎,要是生了个寒户贫门,照我这脾性,怕是早没了吧”
这什么个世道,人命不当人命看,出身高就轻易地断人生死,出身低就等于是天天拎着自己的脑袋过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丢掉。这一切,和她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真的差太远了,她很难接受。
可看一眼张景融,又只能叹气,不能接受又怎么样,想活下去,就得接受现实。
原本以为温馨踏实的生活,原来也是残酷的啊也许是她太过天真,曾经的二十二岁人生,被父母保护得太好,其实,不论现代社会,还是此时此刻,命运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残酷的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拒绝知道而已
第二十二章 定卿心
今天晚上没有用饭,府里又是过点不食的,只得等到宵夜时才摆了吃食上来。这时候于青陌的心思还是略有些不安的,就算是厨房里拣她最近喜欢的饭菜呈上来,她也只是把筷子拿在手里,呈呆滞状。
宵夜上来时,天已经不见一丝光亮了,时有清风从吹进院里来,撩起两人的衣襟和发丝,就如动两人不安的心绪。不知什么时候,隐隐传来了笛箫之声,在这样缺少娱乐的时代里,这笛箫合奏的乐意,竟然能让人听得如痴如醉。
她大概也能算是个随遇而安的,听着这空旷幽远的笛箫声,心渐渐宁静下来。一宁静下来,就饿了,再一想,不吃饭也没力气应对这里的人,于是看着满桌子菜,那点子小强一样的求生意志又汹涌地从身体里迸发出来。
双手一举,坚定地哼了两个字“开吃”,然后就端起碗,准备挟菜吃饭,安慰自己可怜的五脏庙。可她的筷子还没伸到菜盘子里,被被张景融挡了回来,于是她皱着眉瞪他:“干嘛不让我吃饭,现在饿了。”
“等你回转心思来,可真不容易,这都一柱香的时间过了,宵夜都凉了。你这身子哪能吃得了寒凉的食物,我已经让人吩咐了灶房里,给你做了点心小食,别吃这些凉了的饭菜。”一边说着就一边让开身子,丫头们便上前来撤盘子。
可是从小背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长大,又在老妈恶狠狠地势力下,不敢浪费饭菜的乖乖牌心里不踏实了。盘里的菜都没怎么动,那鸡腿啊,看起来多么美味;那猪手啊,看得来多么软烂;还有那盘就该晾凉了来吃的鱼块,多么酥香脆嫩的样子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怎么能随意倒了”她话还没说全,就见张景融颇有深意地看着她,又只好改口说:“好歹把我喜欢的留下呀,再做来多费工夫。”
张景融笑着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浑然不觉四周的丫头们眼珠子掉了满地,揉完她的头发,又侧过头来看了那端鱼的丫头一眼。大家里的丫头,自然是有眼力见的,连忙把手上的鱼块给端回桌上:“是这盘吧,现在别看着那些冷饭冷菜馋得眼红了,想吃明儿再让灶房里做,这样子倒像是我苛刻你了,看见盘鱼肉就移不开眼。”
“景融哪会苛刻我,待我是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就怕见个风吹雨淋的。旁人都羡慕都来不及,怎么也不会觉得是你苛刻我了呀。”虽然某种程度上,她觉得张景融的心思也不太真切,不过这人的好倒是发自骨子里,出于内心的,不曾有半点作伪。
等得点心小食上来了,张景融亲自给她布了碗碟,见她还是挟着块鱼在那啃得香,不由得摇头,挟了块蒸南瓜糕递给她:“别老吃这些火煎油烹的菜,你底子虚,多吃几口明天就得喊牙疼。”
“唔”她自啃着,这江大厨最得她心意的就是鱼了,裹了浆子下油锅炸得酥香爽滑,外皮金黄,里头嫩生生的,出名摆了盘后再裹上酸辣口的浇汁,比起kfc的深海鳕鱼条要好吃若干倍。比起这些汤汤水水甜腻腻的菜,也就这鱼块比较下饭了,主要是没吃出甜味儿来。
至于牙疼,她反正没疼过
吃吃喝喝完毕,困了,她绷了一天的可怜神经啊,这会儿终于松下来了。四下一看,张景融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丫头全打发走了,连朱槿也不在。于是左看看右看看,她还是小心谨慎地问了一句:“景融,我可不可以在院子里趴会儿,院子里有风舒服,屋里头现在最是闷热了。”
“嗯,随你的舒坦。”这时候,张景融的心里有点小忐忑,从前要是碰上这样的时候,于青陌是一定会下逐客令的,而他往常也不用逐客令到,就自动退散了。可今天,他莫名地觉得应该守在她身边,毕竟她刚才那样不安,而这不安,还有他的原因在里头不是。
已经半歪在椅子上的于青陌可管不了张景融纠结的表情,闭上眼睛,微风从身边吹过,柔柔凉凉地似乎可以安人心神。再一睁开眼,满天灿烂的星子,如同细碎的水晶被遗落在天际的银河里一般,散发着忽明忽暗的五光十色。
“景融,你看,天上的星星真好,明天又是个大晴天呢。今年桔子肯定很好吃,都不怎么见下雨,一瓣瓣掰咬下去,肯定甜酸可口,香气扑鼻。”
她这也是感慨,要是往年现在肯定正桔子院里农家乐着呢,现在没法儿乐了。
从星星想到桔子,张景融为于青陌跳跃的想法而摇头一笑时,忽然想起了自己名下也有桔园,就说道:“要是想吃了,等过段儿桔子能采摘了,我们一块儿去庄园里瞧瞧。”
“呃,我忘了平江的桔子最有名了,张家就是靠这做起家业来的,怎么少得了桔园。”平江的桔子分早熟晚熟的品种,早熟的六月左右就能上市了,晚熟的却依着当年的天气,要到十月前后。储藏到冬天的水果少的时候上市,那就是身价倍增啊。
“今年天好,倒能尝个鲜,往年在京里,就算是快马加鞭也得半月才能送到京城,今年趁着在平江,你也好好尝尝平江的桔子。”他对桔子是早就麻木了,就算是皇帝也夸“妙色奇香滋味好”的贡桔,对他来说也还是筐桔子。但于青陌向来喜欢,从前就一顿能吃好些,吃到喉咙干涩,第二天脸上长出红包也不晓得停嘴。
“好啊,那我们就挑个空档去,等你官署里的事儿不忙了再说,我总不好拦着你为国尽国,为君尽忠。”
说着话天就愈发晚了,她打了几个呵欠,张景融看着笑道:“青陌,我先过去了,有什么事差丫头来支会一声就行了,千万别压在心里头,知道吗”
“晓得的,有什么话必然第一个让你知晓。”人家要走,她总得起身送个吧,平时自有朱槿去办,可今天不是只有他们俩么,只好“亲自”送上一送了。
张景融见她起来,还当她是要进屋里去,压根不敢往她会送自己的方向去想。他走到门口,却发现她亦步亦驱地跟在身后,疑惑地话就脱口而出:“青陌这是要去哪里吗,要不要我陪你一块去”
糟了,敢情从前是不送的,于是嘿嘿干笑两声:“趁此夜凉风正好,月色当空,我送送你呀”
看她这理由、这借口,张景融要是听不出来,那就真是奇怪了。
果然这话才刚落下,就见张景融笑得跟满院子新移来的桂花一样,透着香甜的气息:“青陌,你真的变了。”
“那是较从前好些了呢,还是不如从前”变她现在最怕听的就是这个字了,心又乱跳了两下。
张景融从枝影横斜的桂花底下抬头一笑,说:“自然是好了,青陌,有些话,从前就总想跟你说说,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毕竟我们成亲并非顺遂人意,你心里隔着墙,也是人之常情。可既然咱们到一个屋里来了,总是要过一辈子的,同在一个屋檐底下,咱们之间和气些,这日子也过得舒坦点不是。”
难道从前于青陌不和气,她这么想着,就点了点头,也是一笑说:“嗯,来平江这么些时候了,我也想清楚了,难过是过,好过还是过,为什么不好好过呢。”
“是了,这话在理,所以近来见你心情爽快了些,也总是高兴。青陌,山盟海誓多是虚,而我只能说一句,有我在一天,必不让你受半分委屈。”张景融这时候的心,比平时端着温柔体贴的时候更加真切,她给一分,他愿意还一切,啥时嘴上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只是说不让她受委屈而已。
忽然间,于青陌的心一颤,抬着眼睛,眼里波光盈盈,看向张景融时,连手指都有几分颤抖,再说出话来时,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也是颤抖的:“景融,如果有一天,我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像红萝一样,做了这身份不能做的事,你也会像对红萝一样对我吗”
虽然知道红萝有这结果是她自己种下的因,可是张景融说得极是淡漠,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其实已经狠狠地戳在了她的心上。
“傻青陌,你说错的话、做错的事,都有我担着,怎么也到不了你身上,又怎么会像对红萝那样对待你。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太,自有你的身份和地位,也不是谁想把你怎么着,就能怎么着的。”张景融想了想,最的又加了一句:“没有山盟海誓,却有不离不弃,这一点我做得到。”
不离不弃吗,她看了张景融一眼,这四个字多么难以做到,他就确信自己真的能做到。只是此时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坦荡无遮掩,她总爱说这人戴着面具过日子,可此时的他是没有面具的,真诚清澈得让人一眼就看到了底。
只是张景融啊,这究竟是你真实的表达,还是表达出来让人看到真实呢。
“景融,山盟海誓如你所说,多是空谈罢了,从前或许信过,但如今却已是不信了。如今我更愿意相信你的不离不弃,那么可以一直信下去吗”
“可以。”
“好,我信你。”
第二十三章 景融要出差了
刚立秋不久早熟的票子就可以上市了,街市上来了京里来催贡的公公,还特地给张景融带来了皇帝的手书。张景融如于青陌所想的一般,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官拜三品,是当朝的按察使,专司各地吏治的考核,以及官员政绩民声的访查。
按察使就是代天子巡查吏制的手眼,各地官员见了莫不是当成“太上皇”供着,这提免升任都靠着按察使的一纸奏折。这回到平江来,表面上思乡心切、夺情外放,暂司晋洲副都督一职,实际上是来考检晋洲各路官员的政绩。
“张大人,久也不见您了,在平江这些日子您可过得好,皇上老念叨您。您前头刚走,连洲那头就出了刺史贪墨的案子,皇上说,要是您晚留一刻提刑此案,必定速查速明,哪会像那些个老滑头似的,这也想周全,那也要留手。一个明摆着的案子,却是月余了都没能查个因由出来,皇上气得把案上那块常把玩的玉如意都摔碎了,连太后都惊动了。”来的是皇帝身边常侍候的文公公,眉目里精光闪过,透着说不出的精明。
张景融听了笑着说:“劳皇上记挂了,在平江也忙着,请安的折子也总是迟发迟呈。连洲贪墨的案子我也听说了,倒也没那么简单,皇上自也是清楚,要不早把派去查案的问了罪。”
“是啊,这不,来前才听说查出点眉目来了,皇上就让老奴来跟您透个话。您虽然是暂领着晋洲的差事,可晋、连、江三洲历来就是您在总司,这事您总需要知晓一些的。”文公公顿了顿声,想了想又接着说:“近来这些日子,咱们副都督太太身子可好些了,于翰林挂念着呢,说是让老奴来了就顺便问候一声,久也没见了,翰林大人分外挂念。”
“还请公公归京时代回岳父大人,只说内人身子好些了,待此间事了,便归京去。”
“说到这儿,您得空了不如带着咱们副都督太太去温汤山养养,那的温汤是天下闻名,最养人的,天凉了泡上一泡,那是百病都消啊。而且这时候温汤山一带的红叶也好,都说徐城一叶红,天下起秋风,您和太太一块去徐城看红叶,也算是一番消遣。”文公公说完了话,这才把皇帝的手书递给张景融,他这算是在主动卖好,毕竟张景融不但是天子的近臣,还是宠臣、能臣,这样的人巴结着点,总没错儿更何况翰林自来的会做人,处处滴水不漏,所以文公公也是给于翰林几分情面。
张景融连连应是,然后接过手书来看,手书上说的,是关于晋洲江南省湖城驻军扰民一事。有御史道台直接给皇帝上了条陈,也恰好皇帝在气头上着恼,就想起张景融回了平江,就让张景融去处理这件差事。
“这些人也真是胆大包天,公公且安坐些时日,等京贡的桔子备好了,我这儿再回个条陈给皇上,等找个不扎眼的时候,再领着内人一块去湖城,这事儿一定要一查到底,直至水落石出为止。”张景融身为江南省的人,老早就对这事有耳闻,自然是应下不需多说。
文公公点头笑着说:“张大人年方二十,就官拜三品,旁人总觉得是皇上宠幸您,便道您是个宠臣,靠运气往上爬的。可老奴在皇上身边看得明白,朝中像您这样肯把心用在实处的官员,不过有数的几个人而已,而这有数的几个,哪个不是权柄一方,深受君恩,张大人的路还远着呢”
笑了笑,张景融拿着手书投进了炉里烧成灰烬,又说:“为人臣者,外则为民做主,内则为君尽忠,无非如此。这民间古来有语,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嘛。我这不就被皇上放回平江卖红薯来了,我这也只是想好好做这摊买卖而已。”
“要天下的人都跟张大人似的,何愁不成大治之世。”
客套地说了几句话,张景融就着人安排文公公到驿馆去歇息,又派了人侍候。等闲下来的时候,才细思索连洲的事,其实连洲贪墨的事,久已有知,他都不信皇帝不知道,只是怎么这时候查起来了
张景融这时候不由得猜想,难道是皇帝拿到什么实证了,要不然这明摆在台面上来,只会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张大人,总督大人差人找了您,见京里来的公公在跟您说着话,就先回去了,让小的等你和文公公叙过旧了,再支会您一声儿。”
“我知道了,你先把些公文发下去,我去总督大人那儿走一趟。”张景融理了理官服,想起那位晋洲总督就不由得想笑。
总督官邸和副都督官邸只有一墙之隔,他步行走了进去,外头的侍卫给他行了礼,告诉他李总督在公堂里。
进了公堂,只见李总督挤眉皱眼地伏在案上,满脸苦恼,他笑着问道:“总督大人这又是怎么了,为什么事愁成这样”
“景融啊,你来得正好,你是皇上派来的副都督,这事本来就该你过问的。你看,这湖城一带,守军扰民,这万民书都呈到我这儿来了,你说我能不愁眉苦脸嘛。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被人往外一捅我这辈子就算是搭进去了。景融啊,这事你可得好好帮帮我,你是皇上派来的,又曾经管着吏治,管这事也是名正言顺的。”这位李总督,其实就是个混太平日子的,没事还则罢了,要是有事,那就整个一没头苍蝇。上一位副都督就是因为经常替这位总督大人顶缸,这才挂冠归去。
晋洲历来是平安富庶之地,而这李总督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痴人有痴福,这些年晋洲在他治下,呈现出一派吏治清明、百姓安乐的祥和气象,政治、经济环境之好,在当朝是数一数二的。几次李总督都有往上升的机会,可每每都被皇上一巴掌拍在晋洲这块地上。
这李总督也算不错,知道自己的斤两,也从不敢提往上升的事,老老实实能把晋洲都督这差事做好了就不错了,再往上升,可没人给他顶缸了。到那时候,等皇帝发现他是个庸材,那就是一刀两断,脑袋和脖子分家的要命大事。
“总督大人,您也别苦着脸,皇上给了副都督的职,景融自当办好这差。湖城守军扰民,也不是您治下才有,您不必忧心,这事交给我倒也无妨,也是时候好好把这些人规置规置了。只是能做到什么份上,我也没有把握,到时候要真出了差错,总督大人可得好好替我照应着。”皇帝派他来晋洲,也多是为了这件事,晋洲湖城一带的守军大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架势,这还了得,哪位君上能容得。
李总督见这事有人去办了,立马松了口气,眉开眼笑的说:“真是上天佑我,陈须知走了,又来个你,我的副都督要都是你们这么能办事的,晋洲何愁不治啊”
听到最后这句话,张景融莫名地笑了,今天一个跟他说何愁不成大治之世,一个跟他说晋洲何愁不治,这让他想起皇帝那句戏言“何以解朕忧,唯卿景融尔”。这些人,还真是有一个算一个,拿他当救场的使,哪里看不过眼了,就拿他堵哪里。
看这事来的,张景融摇摇头,心说眨眼间就接了两档子差事。这连洲一事倒是先不去管它,湖城一事却是迫在眉睫,从前扰民之事,是地方官和御史台递折子言说的,现在竟然闹起万民上书来了,可见民怨载道了。
回了府里,于青陌正猫在角落里,拿着米饭勾引枝头的小雀鸟,却没想到鸟没勾着,却先招来了满院子黑麻麻的蚂蚁。她是一边幽怨,一片感慨,这时代的生态环境真是好,撒把饭粒就招来成千上万的蚂蚁大军。
张景融最近已经没有了差人先报,再进院的习惯,直接一进院门,就看到她在那儿悠然自得地待着,脸上眼底皆是笑意。再顺着她的眼睛往地面上一看,那一群黑漆漆的蚂蚁,正在搬着饭粒:“青陌,你这份悠闲劲,可真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回头看了他一眼,她浑不经意地回了一句:“那你羡慕了吗”
在她灼灼的目光中,他很自然地点头说:“羡慕至极。”
于青陌的小聪明劲儿又爆发了,眼一亮地说:“你要忙起来了”
“接了两档差事,这几天要先去湖城一趟,等回来就和你一块去徐城。”张景融伸手拉了她起来,见她皱眉,又说:“你也是,就这么蹲着,腿麻了吧。”
“嗯,没事,站一会就好了。”
张景融却扶着她去旁边的小椅上坐下来,对她说:“把脚搁起来吧,回回血气就好了。”
“对了,景融,你说接了两档差事,一个是去湖城,难道和我去徐城也是差事”徐城,她个没概念的,哪知道是哪,又什么去,去了又做什么。好不容易对平江熟悉点了,要再换一个地方,还得重新识人熟地儿,万一再碰上什么搞不定的场面,那可怎么办啊
“去湖城是臣子的差事,陪你去徐城养身子,这是为夫的差事,也正好趁冬天来前出去走走,省得你在院子里闲得看蚂蚁搬饭粒儿。”
好吧又被取笑了,不过能出去玩倒也不错,看来那里应该没什么熟人,来古代第一次出行啊,她还真有点期待。不过还得等他把什么湖城的事儿办了,应该不用多久吧
忽然又意识到一件事,张景融一个人去了湖城,她她她岂不是要一个人面对张家上下几百号人天啊
第二十四章 我等你回来
这些日子,于青陌早弄明白了,张家上下是多么可怕一家子人,不说别人,只说那位让她颇有好感的七嫂。看上去端庄娴静、温柔大方,待她也总是表现出亲近和善,可那是位“窝里横”的主。
而那位七爷在府里,那也是受管制的,当然这只能说人家驭夫有术不是。可七爷前年看上个小丫头,想收了房,七嫂是一根手指头都没动,那小丫头就不明不白地连个渣子都没剩下。那小丫头的家里闹上了,七嫂愣是压得干干净净,而七爷是从头到尾没有过问一句。
自从知道七嫂的手段后,于青陌就想,怕这一家子都是要人命不眨眼的主。平时不犯着他们没关系,要真犯上利害干系了,那就是生死要他们了。
而张景融,自如地游走于这群人中间,洁身自好,犹如尘里明珠,竟纤尘不梁。呃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至于实际上,她还真是看不明白张景融这个人。
不过这也不妨碍她明白张景融是实实在在地对她好,更兼着她也明白,在张家,张景融就是她的保护伞,只要张景融在,谁也不敢动他分毫。所以张景融说他要离开一段日子,去湖城出公差,她是着实不愿意。
可人家是领着要紧的差事去的,她敢吐出个否定意见吗她没这胆儿,只好沉默着
张景融选了七月初三走,正是平江城一年之中最美丽的时候,满城都飘着早熟桔子甘美的香气,满街都是金黄的色泽。来来往往的客商,衣着华丽的官家买办,以及各地来尝鲜的游人,让整个平江显得热闹而忙碌。
平江城有东、南、西三门,从西面出去三百里,就到湖城。张景融去湖城这天,正当艳阳在天,晴空里一丝云也不见的天气,于青陌就说去送送他。
张景融当然是笑得跟蜜罐子似的答应,两人慢慢悠悠地朝西门走,车马等赶先去了西门外候着。两人穿行在夹街的柳丝间,身边摆满了金黄的桔子,一颗颗地好不诱人。见她看得眼发直,还特地买了一袋提在手里剥给她吃:“你尝尝,现在正新鲜着,别的地方还吃不着这口鲜爽的。”
她顺手就接了过来,并且已经是习以为常地接受张景融的照顾了,一边享受着,一边心里也没忘了鄙视自己,习惯这东西真是可怕啊,她就这么堕落了:“味道真好,尝过了才知道,从前吃的都不是个味儿。”
“鲜果鲜果,总该趁鲜尝的,往年你尝到的,都是从平江运到京里去的,在路上耽搁那么些时日,那还有这份新鲜。”张景融见她吃得欢喜,又剥了一个,才拿帕子擦了手说:“别吃多了,秋天躁,桔子吃多了该上火的。”
她吃完一个桔子又接过一个拿在手里,正要往嘴里送,抬头一看,城门就在眼前了,青砖碧瓦的城墙高约十米左右的样子,上头还站着守城的士兵。城楼上的旗子在风里摇摆,这一摇摆,她就有了要离别的感觉,本来就有点离不开他的照应,这下就更不愿意让他走了。
“景融,你可不可以不去,你走了就剩我一个人平江。”
“傻青陌,只是半月而已,你四处走走玩玩,这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家里上上下下我也都招呼过了,五哥和五嫂近来日子宽闲,他们可是应了我的话要好好照应着你,回头就是少了一根发丝儿,我也该问五哥、五嫂要的。”她不舍不愿的样子,让他很是受用,心软乎乎的,要不是领了差事一定要走这一趟,真想怎么和她走过来的,又怎么走回府里去。
这男人就爱哄她,像是以此为乐似的,可她现在担心,不愿意受他的哄:“我天天梳头都要掉上几根,到时候你问五哥和五嫂要去吧,让他们赔。”
她赌气似的话,让张景融迎着当空的艳阳一笑,给人的感觉,那就跟路边堆成小山的桔子似的,甘甜芬芳瞧她这形容词用的,教她语文的老师要是知道了,肯定得吐血。
“行,你掉了多少,回头跟我说,我非得让五哥、五嫂赔不可。”
出了城门,于青陌忽然发现,城门外风景真不错,不远处青山如黛,一条静静地河流横卧在山下,在城门口都能闻到河风带来的独特气息。一眼看过去,处处干净整齐,烟柳画桥,亭台小阁,眼前的一切都透着一派文雅贵气来。
也有不少男男女女在城外的水边、山间行走,和风带衣,处处裙裾飞扬,这情景真是美得不似人间。于青陌不由得感慨,那些设计影视城的人,真该到这里来看一眼,就知道什么叫原汁原味儿的古典之美。
“城外景致也不错,你得了工夫多可以多来走走,青陌,我该起程了,你要不在这走走,再和着晋荣一块回去。”晋荣是府里的管家,这趟是出来给安置出行要用的一应物什。
于青陌点了点头,心里莫名地生出股子不舍来,她看着张景融青衣绶带地在缓缓凉风里站着,明明是美好至极的画面,可她却觉得发虚,身上起了些冷汗,冲张景融特别舍不得地说了一句:“那你一路顺风,早去早回,我等你回来。你还答应我去桔园里摘桔子呢,你这一走,刚好错过了。”
“忘不了,我让人桔园里留了一片,到时候我回来了咱们再去。”
听出她话里的不舍来了,这个发现让张景融觉得自己的心,被这一句小小的话给填满了,胸口溢出满满的东西来,竟有着说不出的舒坦。
张景融这人,别看着处事清楚干脆,可在男女之情上,多少还是有些迟缓的,上天总不会让人太完美。所以他还没觉出来有什么不对来,只觉得两人这样相处,日子过得也松快些,不至于天天冷脸对冷眼,闹里家不像家,府不像府的。
又安抚了几句,张景融便翻身上马,虽然舍不得把她一个人留下,可这事还是要去办的,再晚一些,会错过驿站。
于青陌就站在原地习惯性地挥了挥手,然后又很快收回来,天知道古代有没有这挥手道别的风俗。她看着渐渐走远的马队,苦着脸想:“张景融,你不厚道,把我一个人留在平江,这水深浪大的,等你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我早被淹死了,你就等着回来给我收尸吧。”
不过错处张景融也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她站在风里挥着衣袖,临风的样子如一朵盛放的花朵,淡青的萝裙,浅碧的衫子,如山黛似青波。张景融忽然觉得心口猛地跳了跳,深吸一口气暗道一句:“看来真该早点回来,她一个人在平江,人生地不熟,怕是要难过的。”
挺明显,两个人就不在一个点儿上,于青陌怕的是他们老张家的人不好应付,至于人生地不熟这整个天下,就没个她熟悉的地方好吧
虽然老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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