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世界上的事,总是福祸相依。是福是祸,又何来裁定?譬如说,五年前小袖一场疯狂,看似是大灾大劫,可醒来的小袖更加懂得珍惜家人,更加成熟冷静,让罗美寒也觉得他成长了不少,欣慰不已。这怎么说得清楚?也许上天安排许多戏码,本就没有意义。达月只是按照她“自私自利”的小想法任意而为,谁又能说得准,她给别人带来的变化,是灾还是福,是祸还是幸呢?不到最后,谁也不能轻易责怪她。
又譬如说现在,还记得刚刚达月下决心想要“深入”接触吗?她想出来一个顶坏的主意:假装威胁。怎么威胁?把柄,不就是现成的吗?
所以说,宝儿给她下的评语真没错,蔫儿坏。表面上清白,一肚子坏水。这u盘她打定主意不会交出去,可是拿来吓吓小袖,总可以吧。达月还有自己的正义借口:吃一堑长一智,给小袖上一堂“安全教育课”。
你看她仿佛正义凛然,光明降世,可你好歹装也装到底呀。你了解小袖到底什么情况吗,还“安全教育课”,实际上就是为了自己那点小九九呗。但你要说达月真的犯禽兽,她大方向还是知道善恶好赖的,不会真的害小袖。所以,这要叫人怎么说她呢?
达月就是这样任性地活在世间,又在不知不觉中带着她身边的人一路朝她的方向走。她什么方向?是善是暖,还是邪是恶,谁也不知道。这是她要完成的答卷。
达月记性有时候出奇的好,就像这个号码,小袖五年前告诉她的。她一次也没打过,第一次打,就是现在。她听着那边的嘟嘟嘟,竟然还有点紧张,肚子里都开始打草稿。但她很笃定,这个电话一定会接通,这也是她的“动物嗅觉”。
“喂?”平平常常的声音,不冷不热。
“那个,罗文袖,我是新达月,你现在来我家一趟,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达月一开口什么草稿都忘了,反而说得不明不白、前言不搭后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错了。
可对面听懂了,不仅听懂,还接上了。不过就回了两个字:
“哦,好。”
然后就挂了。
挂了??达月拿着手机,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这通电话短促得让她产生了幻觉,仿佛她还是一直和罗文袖住在一块,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她家有点不好找,这栋楼的标牌和旁边那个楼的离得太近,每次点外卖她都要给人解释一下。罗文袖不知道。虽然他把这段地址默背在心,但他实打实来这里是第一次。找了好半天,还是在楼下便利店买了包口香糖,问售货员大姐才找到的。
来的一路上,他并没有想太多,接近一种下意识:她叫,他就来了。没有理由。
到了现在,他的脑子才不受控制地活跃起来,猜测她的意图。从平淡到疯狂,他都能列出来分析,甚至想到了下午发生的那件事……
他有些疲倦,可仍然停不下自己的思维兴奋。今天心情太乱了,所有事都赶在一起发生。不光是因为这个,更是他对“新达月”这个人的一种应激。
其实到了之后他就有点后悔了。这么说有些矫情,他本不该来。可,他还是来了。
就这么别别扭扭地上了楼,他把手揣在兜里,握着那包绿箭口香糖,另一只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是她。
谁都不知道,其实罗文袖有点烦新达月,烦这个名字,也烦自己对她的反应。他醒来后周围人对这个名字小心翼翼的态度,让他下意识产生一种危险感。她们都说自己曾经执迷不悟地想缠着她,甚至不惜放弃生命,好像他没有她就不能呼吸了一样。这个形容让罗文袖本能地有点反感,好像有一个自己努力想要证明:谁说我离不开你的,我离了你照样活!
虽然他知道她们说的可能是对的。可在他印象里,那些记忆在还是在的,就像隔了一层毛玻璃,模模糊糊,只比影子鲜活些。
罗文袖觉得没必要催眠,他自己就能淡忘。或者另一种他不喜欢的说法,即使是淡如烟尘的那点记忆,他也不想丢掉。
在他昏迷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只鲜红鲜红的大狐狸,一闪而过。那红色太美了,像原始人围坐升起来的火,像婴儿吮吸到的母亲的血液。他甚至都没有想起来去追,只是久久被淹没在红色的印象里。他想要记住,可是太难了,他沉浸在浩瀚的震撼和悲伤中。
然后他觉得自己的额头被点了一下,一个人声对他说了什么。罗文袖想不起来了,那片红色他也回忆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那种温暖得想要让人融化、落泪的感觉。
醒来后他是真的对新达月失去了兴趣。很奇怪,但他也不想追究,他觉得这样才正常。她的照片他看过。哥哥结婚的时候也发了条朋友圈。她的长相在他看来也就那样,罗文袖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疯狂地迷恋她。可能见到她双方都会有点尴尬吧,他也有意无意地避开她,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见面。
渐渐地,这个人、这个名字,已经完全淡出了他的生活。他证明他做到了,没有她,他也能过得很好。
然而,当罗文袖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他还是来了。甚至见到她的第一眼,他的心脏就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它从来没有跳动过一样。
达月领着小袖进了客厅。第一次干这种要挟,她丝毫不慌,甚至还透出点驾轻就熟。天地良心,她真的是第一回啊。
“喝点水吧。”达月好心给他倒了杯水。
文袖并不领情。他冷淡地说:“有事说事。”浑身透着一种烦躁感。
这也符合他的“人设”嘛,毕竟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哥哥给卖了。在她面前,他都不记得她了,她是他没见过几面的陌生嫂子。小袖对陌生人一向不耐烦。
达月观察了一下他,他也在猜测达月。她的笑容让他浑身不舒服。
新达月把茶几上的电脑转向他,自己往背后一靠,左腿压右腿,好整以暇:“小袖,看看。”
少年犹疑地看她一眼,目光落到了电脑上,然后脸色猛地一沉,眼睛又愤怒地抬起来:
“什么意思?”
达月是打定主意先哄骗他让她“深入”,再向他交代实话,顺便再问问他惹上什么人的。所以这时候她故弄玄虚,走过去,身子从背后笼罩住他,手放在鼠标上滑了滑,给他看那令人绝望的照片数量。再转过头盯着他的侧脸,声音放缓了,低柔道:
“这个照片你看到了吧?——别怕,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忙,我一定给你销毁得干干净净。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
她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体,都若有若无地洒在了罗文袖的侧脸上。
他一下领略了她的“要求”。
罗文袖想说,你还记得你是我嫂子吗?想说,你这样对得起我哥吗?他想怒斥她,你做梦!你变态!原来你一直对我有这种想法……
文袖想嘲笑她,反抗她,轻蔑地表示自己的不屑,自己的愤怒,可是为什么他心底竟然有一丝“果然如此”的放松,难道他在来的时候就在盼着这种事吗?
或者说,在他猜测的无数可能里,难道就没有这一种?他为什么会猜到?到底是谁变态?
文袖被自己的蠢蠢欲动弄得迷惑不已。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咬牙,他不能对不起他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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