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宗伦知道他是借题发挥:“此处毕竟还是莆田地界,大人越权理案,却不知会下官,下官当然不服。况且刘海为人纯孝,全县知名。大人匆忙间要斩这样的人,若不能服众,难道不怕激起民怨么”
他高声这么一说,倒有煽动民意的意思,果然底下看客一片议论纷纷。
知州气急,当着众人的面,却也无话可说,怒道:“那本官倒要请教吴知县此案该如何判断”
吴宗伦要的就是他这句话,拱手道:“下官忝为此地父母官,前次之事也是亲身参与,大人不妨将这案子交给下官重新审理。若真有大人所说情形,下官绝不会偏袒维护;但若查无此事,亦绝不可冤枉好人。”
知州火冒三丈却无话可说,只好同意。吴宗伦当场叫人将刘海松绑,到二堂换了官服,即刻开堂审案。
站在大堂外的村民想要听审的,吴宗伦也不阻拦。
刘海因刚被打过板子,又差点被斩,跪在堂下,勉强打起精神,详细说了事情经过。
吴宗伦问道:“刘海,你说当日是你求那女子救人,可有人能为你作证”
刘海摇头。
“那女子姓名你可知晓”
刘海摇头。
吴宗伦有些急了:“那你可知道她住在何处”
刘海想了想:“她说过自己住在六芒山紫薇洞,其他的事情,小人一概不知。”
“师爷,你对这地名可有印象”
“回大人,六芒山就在城郊不远,但是紫薇洞属下没有听过。”
吴宗伦道:“刘海,若是本官寻到那名女子,你可敢与她对质”.
“回大人,小人敢与她对质。”刘海勉强答完这句,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似的疲倦。
吴宗伦见他精神萎靡,拍了惊堂木,准备退堂。那旁听的知州道:“吴知县如此马虎便要翻案么”
吴宗伦也不理他:“来人,将刘海暂时收监。此案待寻到证人后再审。退堂”
知州拍案怒道:“吴知县虽是钦差,却也只不过一个小小县令罢了,今日先是劫法场,阻拦本官审案,后是包庇海盗,意图徇私。难道吴知县你真的不怕王法吗”
吴宗伦转头冷冷道:“既然知州大人知道本县是钦差,便也该知道本县想审便审,不存在阻拦大人审案一说。”他顿了顿,“况且,刘海是不是海盗,也要有真凭实据,既然证人不在,自然要去寻找,大人以为如何”
知州实在被他逼到极限,叫道:“官船被毁一事,本官已经上奏皇上,皇上极为震怒,不日定会治你的罪吴宗伦你今日若是还敢包庇海盗,就等着跟他一起问斩吧”
吴宗伦知道以知州为人,若不是逼急了又有底牌,不会也不敢直言不讳地指着钦差的鼻子大骂。他突然间对这知州来莆田的真实意图产生了怀疑。
刘海见那知州一派嚣张,吴宗伦为了救他,处处与那人做对,不禁担心起来。公堂之上,他不能多话,强打着精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吴宗伦。
吴宗伦无视知州威胁,硬是退了堂。.
晚上,他亲自进了牢房,叫牢头都退下了,又取了干净的水和金创药来。
刘海背后极痛,又心事重重,虽然疲劳,眼睛却大睁着望着牢门出神。听到吴宗伦唤他名字,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吴大人你不要来救我了那个知州大人很坏,你救我就是跟他做对,他也会冤枉你的”
吴宗伦道:“你还有心情管这些快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刘海乖乖听话,脱下上衣的后背伤痕纵横交错,红肿处鼓起一指多高。
吴宗伦沉默了片刻:“痛么”
刘海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据刘海说,这已经是有邵安哥打点了衙役,没有下死手打他,不然三十大板下去,不打死也要打残。
吴宗伦本是心疼不已,突然听到“邵安哥”三个字,一边上药一边忍不住恨恨道:“邵安就邵安好了,怎么还邵安哥你可是一直叫我吴大人的。”
他这火发得莫名其妙,刘海只好道:“邵安哥是我的发小。大人是”
吴宗伦道:“我是什么”
刘海低声:“是大人啊。”
他直觉背后突然冷飕飕的,看来自己是说错话了
吴宗伦咬牙切齿:“从今日起,私下场合你便叫我吴大哥。不许再叫大人”
他语气虽重,刘海却觉得有点好笑,点了点头。
吴宗伦上好了药,对刘海说:“其实这知州是借题发挥想要扳倒我,你今天若是被斩,明天便会有我勾结海匪的传言。倒是吴大哥连累了你。不过你放心,无论如何,我必定护你周全。”
刘海笑了:“吴大哥,我信你。”
吴宗伦被这声吴大哥喊得小腹一热,忙起身道:“早些休息。”逃一般出了牢房。他怕自己再停留片刻,就会忍不住对刘海做出禽兽之事了。.
他出了牢房并未回去休息,先是叫人送信给于氏,教她暂且放宽心等候。然后带了几个得力属下,连夜亲自去六芒山寻找紫薇洞。
山路难行,又是晚上,几人转到凌晨也没有寻到什么紫薇洞,都是困乏不已,靠在一起打盹。吴宗伦睡不着,慢慢向前走开了,想要透透气。
等他发觉自己迷路时,天色已经微亮。
一处风景绝佳的桃林,旁边有座小小的木屋,木屋旁站了一个女子,手上抱着一只毛色暗淡的小狐狸,嘴里还在不住念叨什么。正是那日救了自己的女子
吴宗伦喜出望外,那女子见他冲过来,又一五一十说了经过,也不特别意外,只道:“娘娘说我与两位有缘,要我一直等在这里与两位结缘了缘。今日既然你能寻到这里来,我便与你走一遭罢。”
两人寻了几个下属,风驰电掣一般回到县衙时,又传来噩耗。也是那知州大人倒霉,昨日审完案子后,便要连夜赶着回府,谁知却在路上遭遇一伙蒙面盗匪的袭击,人被砍成了肉泥。
如今朝廷大员在自己辖地遇害,吴宗伦必然要上奏朝廷,给一个说法才行。可是一旦与朝廷官员遇害的事情关联在一起,到时案件便只能送交刑部,恐怕刘海再难脱身。
他查验现场,见散落许多暗器都很眼熟,心中倒是有了一个判断,于是暂且压下了刘海的案子,也暂时没有上奏朝廷,对外只说在查案。实际上却加快了剿匪的进度。
原来浪里飞等人原本勾结福建知州已久,这次吴宗伦剿匪力度太大,令他们实在受不了。这才寻了由头想施加压力,顺便为知州诬告吴宗伦造点声势,可这人竟然半点不买账的。
浪里飞虽是海盗,却熟知官场事故,他一狠心索性杀了知州,觉得既能嫁祸吴宗伦固然好,最次也能逼那吴宗伦应付朝廷,不要再急着剿匪,给自己留一点军备的时间。谁料这吴宗伦仍是不管不顾自己的官位和安危,加大力度地剿匪。
不几日后,浪里飞被擒正法之日,全县欢腾。
吴宗伦面无表情看着海盗头子正法,也知道留给自己救刘海的时间不多了。
果然,匪首正法当日,一道圣旨也跟着下达。
“皇帝诏曰:查莆田县令吴宗伦目无法纪,隐瞒官员受害要事不报,又疑有庇护妖人及海匪之事,着即日进京复命自陈,钦此。”
吴宗伦仍是面无表情接了圣旨。
还好,至少,他还有时间审完刘海的案子。.
他之前写给恩师吴潮的信中详述了自己上任以来的种种作为,也说了官船遇难和剿匪等事的详情,恩师已经警告他,本朝乃是地方节度使起家,因此当今圣上最忌讳拥兵自重的地方官。如今他虽然是为了剿匪才兴兵,毕竟护城军等事已经触犯圣上忌讳。又加上官船获救还牵连怪力乱神之事,恐怕皇帝疑心,今后务必要小心谨慎。
后来吴宗伦写给皇帝的密信中也对福建知州遇害一事做了禀报。他知道皇帝现在发来的圣旨,无非是一种警告和考验。他若是现在进京,有吴潮的保护,或许还能平安度过难关,但刘海一案必然就要移交刑部。可是若现在不进京,就是抗旨,失了皇帝信任,这一生的仕途也就完了,最坏的结果还可能性命不保。
宣布完圣旨的太监等着他一起进京,吴宗伦却道:“请公公先行一步,下官三日后动身进京复命。”无视对方一副“你抗旨不遵你死定了”的怜悯表情,他转身离开法场,进了县衙。
有了那名神秘女子当庭出现,又有几十名县衙衙役和水手佐证。刘海的案子审了两日便结案。刘海被当堂释放。
第三日,吴宗伦换了便服,找到了刘海:“自从来了莆田,无一日是清闲的。如今刘海你的案子已了结,海盗也伏法,我的心愿已了。你今日能不能陪我去散散心”
刘海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也答应了。可是他生活劳苦,哪里知道什么地方能散心,只道:“吴大哥可是有什么心事我若是烦心,就到山上吼几句山歌,或是多砍些柴,人一累就没空不开心了。”
吴宗伦笑道:“不是不开心,就是想到马上要离开莆田了,有些舍不得而已。”
刘海面色变了:“吴大哥你是莆田的父母官,为何要离开莆田”
吴宗伦骗他道:“皇上见我剿匪有功,让我进京去领赏,还要封我做大官。明日我就要走,以后怕是都不会再回来了。”
刘海低头不再说话,吴宗伦拍拍他的肩膀道:“说好了要陪我散心的,怎么你反倒不开心了人活一世,无非匆匆几十年而已,所以,还真是要在心里留下些美好回忆,不然,临死前岂不是该追悔万分我在莆田这些日子,最美好的回忆就是有你陪在身边。每天看见你开开心心的样子,我就也觉得开心。刘海,将来,我便是做了再大的大官,也绝不会忘记你。”.
刘海握紧拳头,极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吴大哥,你说的对。人是应该留下美好回忆,我也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吴大哥。”
吴宗伦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今天就更要开心些才是。”
刘海点了点头:“我知道有个地方花很香,水很甜,可是要翻过大山才能到。是我打柴时偶然发现的,那里的山顶还能看日出,吴大哥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两人一路上看着风景,聊着天,终于来到刘海所说的地点。可是这里岂止是“花很香,水很甜”,吴宗伦觉得这里风景如画,美得如同仙境一般。
四下无人,一路上他便拉着刘海的手,说说笑笑。跟他相比,刘海反倒显得心事重重。
等两人坐在山顶上时,看到的已经不是日出,而是日落了。
刘海看着落霞漫天说:“吴大哥,你明天就要动身去京城了,今天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吴宗伦却道:“再陪我看一会日落,行么”
刘海点头,他知道过了今天,吴宗伦便会去京城做大官,会去他连仰望都仰望不到的地方生活,两人今生也没有机会再见面,这一刻,还真就是像他说的,会成为美好回忆了。
两人紧握双手,看着太阳缓缓落下,待最后一线阳光也消失在天边时,刘海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谁也没有说话,也不知是谁主动拥抱了谁,明明只有一个人在流泪,两人的脸上却都沾满滚烫的泪滴。
“刘海”吴宗伦闭了眼睛:“我们的缘分难道真就这么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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