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月错》第三章：黯.芍药(一)

  四海八荒，小至妖界，大至神界，都知道这样一件事情。
  相传九重天上一位牡丹仙子出世时，天生异象，七七四十九只彩色雀鸟环绕于天际上空，这样的祥瑞，只有哪一方已经逝去的神女转世才有可能发生，也正是因为如此，牡丹仙子自出世起便受到众仙家的吹捧与呵护，天君更是亲封她牡丹公主的称号，一时间，风光无限。
  而这位牡丹公主近来又迎来了一件喜事，天君的大皇子，天界未来的储君，东洛殿下即将要与牡丹公主喜结良缘，本是一件人人值得欢喜的好事，可这人人当中，却不包括一人。
  “听说了吗那芍药仙子不知道为何得罪了东洛殿下跟牡丹公主，马上就要被贬到下界去了。”交头接耳的小仙子们并没有发现，在她们不远处身形一颤的人儿。
  “那是她活该，你不知道，那个芍药仙子仗着跟牡丹公主同一天出生，又因为牡丹公主心善把她时时带在身边，就借机勾引太子殿下，想要拆散殿下与牡丹公主的姻缘，心肠之歹毒，简直坏透了，我听说这次她之所以被贬下凡，就是因为她想要设计谋害牡丹公主，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她罪有应得，怪不得别人。”说话的仙子嗓音很是尖锐，从口气中不难听出她对那位芍药仙子的厌恶。
  远处站立着的女子轻轻的合了合眼，嘴角泛起一抹极致的苦涩，一滴晶莹剔透的滚烫泪珠啪嗒一下掉落在脚下的滚滚云层里。
  原来，在别人眼里，她是那般不要脸的女子吗
  可是，她明明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人的事情，她只是单纯的想要喜欢一个人而已，可是为什么，她的这份喜欢，就那么令人唾弃呢
  她叫芍药，天历二九更年出生，那一天，也是牡丹出生的日子，七七四十九只雀鸟围绕在她们身边鸣叫不已，自那日以后，牡丹便成了天界公主，万千宠爱集齐于一身，念及同生之情，牡丹把她带在身边做侍女，人们都说，牡丹是天赐之女，而她，虽跟牡丹同日出生，却只是一个低至尘埃的花精罢了，这些闲言碎语，她从懂事起便一直听听了千年之久后也就慢慢淡忘在脑后。
  人生的路是自己的，每个人从出生起便没有自己选择身份的权利，在她看来，做一株小小的芍药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因为至少，她活的很快乐。
  只是，世事无常，她没有想到过，会遇见他，一见钟情，二见倾心。有的时候喜欢就是来的那么莫名其妙，只是一个背风而立的身影，只是一个浅淡柔和的微笑，只是刹那间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交汇，她便无法自拔的爱上了他。
  可他是天族未来的储君，受万仙景仰的东洛殿下，而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花仙，没有高贵的身份，没有绝色的容颜，更没有太高的智慧。
  他于她而言，就像是那雪山之上的白莲，可望，而不可及，更不容侵犯，所以，当他对着自己说出喜欢那个词的时候，仿佛有万千烟火与星辉在她的脑海之中突然绽放，当时的心情，真的无法言喻，但没有哪一刻，她的心像那时一般欢喜，这世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正好也心悦着自己，当时她便想，要努力，努力修炼，努力变好，要成为可以配得上他的女子，因为她不想他跟她在一起引人非议。
  只是，她从未想过，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幸福，只是他一时冲动的气话而已，其目的，只是为了让他最爱的女子吃醋，那个女子，就是牡丹。
  已经想象不出当时自己是如何强颜欢笑的对他说没关系，只知道，在面对他愧疚的眼神时，她的心，是在滴血的，无法抑制的痛楚，痛的呼吸都有点困难了。可她只能一个人偷偷的躲进无人的芍药花里失声痛哭，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软弱，因为她知道，哪怕她哭的再撕心裂肺，也不会有人安慰她，她也不想让他为难，背负始乱终弃的骂名。
  她有她的骄傲，她不会去乞求，也不会去怨恨，就算再伤，她也会微笑着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告诉他，我很好，不会哭，也不会闹，即便你潇洒的转身，我也不会卑微地伸出手去挽留，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回头。
  只是有些痛，有些伤，不是故意遗忘便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是他给了她短暂的快乐，也是他在她最幸福的那一刻毫不犹豫的把她打入地狱，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脑海中崩塌，她可以假装坚强，假装不在意，却欺骗不了自己一直滴血的内心，因为那短暂的幸福过后，她再也，无法快乐起来。
  本想一个人偷偷的躲到那天之尽头，抛去所有的七情六欲，在星河荡漾里看天边彩霞升起，看落日余晖降落，就那样平平淡淡，安安静静的看着那九天银河中的每一颗星辰闪耀，直到，有勇气去忘记那些心痛的过去。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诬陷，说什么设计下毒谋害牡丹公主，说什么心肠歹毒拆散他人姻缘，一堆堆莫名其妙的罪名盖在头上，无数谩骂声掩盖住了她那苍白无力的解释。
  可这都不算什么，最让她寒心的是，东洛那冷冽如寒水的眼神，他不相信她，还要将她贬下凡间，让她为自己的所错付出代价，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做过，明明她一直都待在天之尽头，可到了最后的最后，她却什么都不想说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既觉得我碍眼，那我如你所愿，上穷碧落下黄泉，永不相见便是。
  “罪仙芍药，我等奉太子殿下之命，拘你前往轮回台。”
  身后传来那公事公办的声音，芍药神色一顿，目光里散开的焦距慢慢凝结，回了神。
  转头看向那俩个拿着诛仙锁的天将，芍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嗓音带了几分哑涩。
  “不用锁了，我自己会走。”说完，便转身，一步步的朝着那轮回台的方向走去。
  身后那两名天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见前面一身素衣的女子已经走了一段距离，便不再纠结其他，收起诛仙锁，跟了上去。
  罢了，到底是一个可怜的女子，就让她走的有尊严一些吧。
  轮回台在第八重天的边际之处，从轮回台往下，便是凡间，轮回台下有着天地初开时期残留下来的九重雷霆，雷电之下，仙骨尽断，一朝入尘，永世为人。
  芍药平静地看着轮回台前出现的众仙家，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叫来的，想要看她落魄低微的样子吗看就看吧，不过是被贬下凡，其实仙界她早就呆腻了，轮回一遭，前尘尽忘，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芍药妹妹，一路走好。”
  开口的是站在人群最前端的绝色女子，芍药站在轮回台的边缘转头望去，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谋划的，是，她是单纯，但也不至于傻到谁好谁坏都分不出，猫哭耗子假慈悲，说的便是这样的吧。
  不过她也无须再去理会，这一跳，仙界所有人，所有事，都将与她再无任何瓜葛。
  沉郁许久的心情这一刻突然放松起来，最后再看了站在牡丹身边的华袍男子一眼，芍药便将视线放在了远处彩霞缤纷的天际，眨眼间，目光再不复以往空洞的存在，嘴角牵扯的弧度越来越灿烂，明亮的光芒从眸中透射出来，好似拨云见日，有什么东西一下子便全部明白了过来，不再犹豫，纵身一跃，便入了轮回台。
  爱也罢，恨也罢，都只是一份不愿割舍的执念，东洛没有错，他只是不喜欢自己而已，牡丹也没有错，她只是讨厌自己而已，所以，她也没有错，她只是错付了一份情衷，如今，想要回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