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官》第 4 部分阅读

  我们离开肯德基,我开车,我们上路。一路无话。我此时倒并不在意气氛怎样,我只是想着她对刘公子说,是我的,朋友。
  现在还是周六的下午,于往常的我们,还有大半个周末共同度过。可是我把车子开到她的学校,我说:“我刚刚想起来,我要回家办点事情。你先回学校。”
  菲的手里还拿着我为她刚刚买的内衣,她安静的坐了一会儿。然后看看我:“切,不早说。同学还约我去水库玩呢。”
  “我给忘了。”
  “好吧。那你给我打电话啊。”
  “嗯。”
  她下了车,蹦蹦跳跳的往宿舍走。
  我开车就走。
  我回到郊外的家,父母亲都不在,家明在小偏厅里放电影。
  是周星驰的老片子,叽叽歪歪的唐僧对猴王说:“你想要啊?悟空,你要是想要的话你就说话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呢,虽然你很有诚意地看着我,可是你还是要跟我说你想要的。你真的想要吗?那你就拿去吧!你不是真的想要吧?难道你真的想吗……”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到了一杯水。将窗子打开,我们家院子里的杏树长过二楼的窗户,金黄的树叶飘进我的房间。
  这个时候后悔离开她。
  我心里不痛快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乔菲
  我回到寝室,将新买的内衣放在热水里浸泡,洗干净,晾在阳台上。我冲了些热果珍,喝几口暖暖胃。从刚才,我就一直觉得冷。
  我认得家阳的这个公子哥儿朋友。也曾是“倾城”里出手豪阔的年轻客人。
  世界很小,不无道理。
  当然他认出我来。追到洗手间的外面,攥住我的胳膊:“飞飞,你不是不出台吗?”
  “你动手动脚的,我喊程家阳。”
  男人有恃无恐:“我早就在舞厅里看到你跟程家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真是,我还以为那次躲开了。
  “你喊程家阳?不如我喊喊他,咱们断断这桩公案。”
  “讲讲理,刘公子。有你这么胡搅蛮缠的吗?”
  这厮伸出手指卷我的头发:“你走了,再没有人会讲笑话。”
  “躲开。”
  “可以。不过得给我打电话。”他将名片塞进我的包里。走几步,我正舒口气,他又拐回来:“程二哪里比我强?”
  “哈哈,你再说我就笑出来了。”我恨恨的说。
  他用食指推我的额头,我后脑勺撞在墙上。
  我在肯德基洗手洗了很久,觉得真倒霉,但我不能给程家阳丢脸,我更不愿意他因为我与任何人起争执,我以后会小心。
  可这尊贵男人的心啊,是秋天里转圈的风。我出来之后,他就变了脸。
  我的哪句话冒犯了他?
  说句公道话,程家阳的身上,并没有纨绔子弟的嚣张和古怪,可我想,一些骨子里的东西,是有意修行的风度与气质所不能掩盖的。比如说,他的自信,骄傲,和敏感。所有这些他的性格里潜在的因素,这些与我截然相反的因素,让我不安。
  波波洗了澡回来,见我躺在床上望天,觉得还挺蹊跷。
  “喂,你居然在?没有去亲戚家?”
  我一骨碌爬起来:“哎呀,你洗得干干净净的正好,现在算命最准,帮我看看,我是不是这个周末诸事不宜。”
  她打开电脑,操作算命软件:“哇,乔菲,行啊你,为师准许你毕业了。”
  我倒。
  我之后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程家阳,我没有给他打电话。法文精读课上,老师推荐弗朗索瓦 萨冈的书,《你好,忧伤》。
  说的是一对各自过着荒唐生活的父女经历了人生的变故后,都以为自己能够痛改前非,结果仍然继续从前的人生。
  本性。
  我用功读书,做作业,认识了一个法国女留学生,名字叫欧德 费兰迪,来自地中海边的法国城市蒙彼利埃。我们上交换课程,互相帮助学习法语和汉语。
  欧德说起她的家乡,碧海蓝天黄沙滩,最鲜纯的空气,最高大的棕榈,黝黑漂亮的地中海人,操着尾音很重的法语,让人向往。
  “菲,你如果留学,这里可是无上之选。”
  “我完全同意。”我说。可对我来说,经济是个问题。
  我此时已经大三了,再过一年半就要毕业。如果,我也能得到一个好的机会,如果,我也能出国留学,虽然不会至于像程家阳那样出色,但也许也会成为一个不错的翻译。
  程家阳,程家阳。
  他在做些什么?
  程家阳
  与文小华约定了合适的时间,作了一定的准备,我上了她的节目。
  开播之前,要化妆,扑粉,涂嘴巴。我意兴阑珊,任化妆师宰割。文小华过来看我:“怎么今天好像不太高兴?”
  “哪有?”
  “没有最好。”
  这个女郎在聚光灯下还要更漂亮一些,循循善诱的提一些敏感有趣的问题,善解人意的给人台阶,香槟淑女的风范。
  “可是你也会遇到翻不出来的难题吧?”
  “当然。”
  “比如说?”
  “有一次,外国人与领导聊起阿根廷的庇隆主义,词不是生词,要义我却不懂,三句话后他们离开这个题目,我想是我翻得不好。”
  “这种情况多吗?”
  “不多。每次做得比上一次好,逐渐弥补不足。”
  “翻译官有什么业余爱好?”文小华想要换一个轻松的话题。
  “看书,吸烟,旅行。”
  “你旅行最多了。”
  “您说的,是工作,坐飞机,到另一个地方。我说的,是旅行,游玩,聊天,不用说外文。”
  “你几乎已经周游世界了吧?最喜欢哪一个地方?”
  我想一想:“大连。”
  乔菲
  我下了晚自习回寝室,肚子饿了,在食堂的川味档口想买一份麻辣烫。
  我对师傅说:“不要豆腐皮,多放一些海带,辣椒,辣椒。”
  在另一个档口,小丹要了一份黑米粥,她端着托盘找座的时候,对我喊道:“快看快看,程家阳。”
  食堂的电视里正在播一个聊天的节目,高级翻译官程家阳是本期嘉宾,他跟我提过的。
  镜头上的他,有点像年轻版的台湾演员赵文暄,很儒雅。
  我歪着嘴巴笑一笑,脑袋里有点意淫的念头,我想,这男人光着的时候我都看过。
  漂亮的主持人问他,最喜欢去过的哪一个地方。
  他说,大连。
  我连忙对师傅说:“辣椒您放了吗?没有?那我不要了,我怕脸上长疙瘩。”
  第二十一章
  乔菲
  我吃完了麻辣烫,回到寝室就给程家阳打电话。
  他不给我打,我就给他打。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家阳
  节目结束,我准备离开。
  文小华过来找我:“谢谢你啊。这档节目很精彩。”
  “小事。”
  “ 有时间,一起出去喝茶?”
  “好啊。”
  “何时?”
  “嗯?”我看着她。她脸上的浓妆未卸,漆黑的眼睛好像深潭。
  “嗯什么?我在约你啊。”
  她真是直来直去,我几乎无力招架。好在此时手机响起,我说:“对不起啊,我先接一个电话。”
  效果不是很清楚,电池剩得不多了。
  主任来电:“家阳,老姚家孩子重病,明天你替他出访法国,斯特拉斯堡中法市长圆桌会议,现在准备一下。”
  “没有商量?”
  “军令山倒,明天早上十点钟的班机。”
  “喂喂?”
  我还待商量,手机屏幕一片黑。
  文小华看着我:“怎么?”
  “紧急任务。明日出访。抱歉。”
  文小华摇摇头:“没有关系。你脸色不好,要注意身体。”
  女人的这句话让人温暖,我握她的手,说谢谢,回来见。自己开车回家收拾行李。
  父母亲此时不知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家明也不在家,我将箱子装好,给手机装上新的电池。彩屏上是菲的照片。
  我有半个多月没见到她,刚才在节目上想起我们在大连的短暂行程,回答的时候想,她会不会在看这期节目,她会不会想起这次旅行。
  她从不给我打电话。
  不过不要紧,我打给她。
  拨通号码,电脑的声音。
  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坐在飞机上的时候,有些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因为什么在那个周末把她送回学校,我因为什么生她的气。
  长时间的向西飞行让人的记忆在寂寞中沉沉浮浮。我有时候睡一会儿,睁开眼只觉得想念。
  乔菲
  我送手机去修理,老板说:“小姐你不如买个新的吧。”
  “修不了吗?”
  “都摔烂了。”
  感情不如意,学习成绩下降,现在还要破财。我这是招了那位大神了?
  那天我给程家阳打电话,他的手机关了,我想他可能是没电了,自己悠悠荡荡的在阳台上等了一会儿,想给他再打过去,掀盖,摁钮,拨号,一只手操作还以为自己挺潇洒的,下一秒钟我的小灵通就掉到了宿舍楼下。
  我!·#¥%……—*
  波波掐指一算,说:“只能这样了。”
  “什么?”
  “你换个手机。”
  “你等于什么都没有说。”
  “听我说完啊。再换个手机号。这是转运的基本方法。”
  “有用吗?”
  “我上次考政治经济学挂科,金项链还丢了,我换了个手机号之后,补考就过了,项链也在靴子里找到了。”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不过破费买新手机是肯定的了。我选了一款白色的,不太贵,也不太便宜,小小的,彩屏很亮,换了新号码,8和9都很多,我希望这样能有好的运气。发短信,打电话,通知新号码。
  我问吴小平:“你知道程家阳哪去了吗?我给他打电话都没人接。”
  “你都不知道,我还能知道?出公差吧,他老兄,世界各地的转。”
  “他没换号码吧?”
  “反正我这的,还是原来那个。”
  我稍稍放心,继续自己的生活。
  天冷得很快,这个城市里终于下了第一场大雪。我当时在考英语。
  我跟程家阳已经有一个月没见。
  又到期末了,像往常一样,我打算先在这里打工,快过年的时候再回家。
  欧德的烟瘾很大,下了课,就一支接一支的抽,她用中文说:“怎么说呢,就好像,吃一个苹果。”
  终于我跟她要了一支,很老实的吸到肺里,呛得咳嗽。她拍拍我的后背:“哎呀,你看你,逞强。”
  我笑起来:“你跟谁学的这些话?”
  “小意思,毛毛雨。”
  “我再试试。”
  我这样学会了抽烟。
  这天晚上我从图书馆出来,身上发冷,拉严了衣服领子回寝室。自己哼哼唧唧的唱一首蔡琴的老歌:“只可惜,心太急,急得缱绻在一起,彼此都不留缝隙……”
  有人在黑暗处叫我:“菲。”
  谁会这样叫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是程家阳同学。站在自己的车子旁,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刚从法国回来。你换了电话?”
  我点点头:“我打了几个电话给你。”
  “走得匆忙,到了那边事务太多,所以没联系你。”
  “……啊。我也有期末考试。我今天下午泛读考得不太好。”
  “……”
  我们说话的时候,维持原来的距离,都没有向前走一步。
  “还有事吗?”我问,“我要回寝室了。”
  我说完就后悔。
  可这又干又硬的话已出口,没有回旋的余地。
  认识他以来,家阳怎样对我?远道出差回来,我对他竟是这样的态度。有像我这样没有良心的人没有?
  可此时我拙于言辞,心里又有卑劣的报复的情绪。
  原则上来说,我不是个好人,我心烦意乱起来。
  “没事。那我走了。”
  他转身,伸手,开车门。
  我快步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他的手放在我的手上,手心很烫。
  我把他转过来,摸他的额头和脸颊。
  “怎么发烧了?”
  “难怪觉得冷。”
  “你怎么回事?”我拍他的肩膀。
  “你不要乘人之危。”
  “笨蛋,笨蛋。”
  我的嘴巴一下子被他堵上,唇舌纠缠,我都快喘不上来气了,推开他:“你要传染我?”
  “我才发烧,还没到传染期。”
  我们额头相依,我感受着他的热乎乎的气息。
  “没有人照顾我,姐姐。”
  我摸摸他的脸:“我们回去。”
  “我真的发烧了,我眼睛酸。”
  我的手指湿润。
  我们回到中旅大厦的小屋。家阳穿着棉睡衣半躺在床上吃我给他煮的红糖水炖鸡蛋。
  “好不好吃?”
  “嗯。好吃。”他回答,可是突然抬起头:“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我看着他。他因为发了烧,脸色越发红润可爱。
  “你确定这个是给发烧的人吃的?”
  “差不多。”
  “不是坐月子?”
  哎他还真有点常识,我现在想起来,邻居阿姨家的女儿生完小孩儿,我妈就煮了这个送给她吃。
  “不是,我哪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哈哈。”我笑着说。
  “哦。”他信了,然后吃个底朝天。
  家阳发了汗躺在床上,我把被子给他掖好。
  他拽住我的手:“菲……”
  “干什么?”
  程家阳
  莫名其妙的翻脸,失踪了这么久,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给她,筋疲力尽的回来,让这个女孩这样照顾我。
  有像我这样没有良心的人没有?
  我握着她的手,想说对不起。
  说不出口,心里对自己说,以后,要好好地对待她。
  “干什么?吞吞吐吐的。”她捋一捋我的头发。
  “你去翻我的箱子,我给你带了巴黎三大新的翻译教材。”
  “欧耶。”她一溜烟的跑出去。
  这是她如此简单的快乐。
  第二十二章
  程家阳
  菲的期末考试成绩不错,假期结束,她又要带一个团去哈尔滨旅游。她临走时在商场里买了最厚的羽绒服,穿上之后试给我看。我发现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胖了?”
  “是有点儿。”
  “称过没有?”
  “长了15斤。”
  “长了15斤,你说有点儿?”
  “喂!”
  “我说回来之后看你有点不对劲。”
  “哎!你闭嘴!”
  我走过去帮她把衣服上的拉链系好:“长得太胖,影响形象啊。”
  “我乐意。”
  “商务部最近有一个对法国合作的项目组,你吃成这样去那里,不太好吧?”
  “你说什么?”菲听了眼睛放光。
  “呵呵,神通广大的程家阳又帮你弄到了一个带薪实习的机会,而且法国人付钱,收入颇丰。这样,你也不用再带着团全国跑了,怪累的。”
  “太好了。太好了。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她非常高兴,“我这次去哈尔滨,啥也不吃了,把肥减下来。”
  可是,听我说,你永远也不要相信关于女人彻底节食减肥的誓言,五天之后,从飞机上下来的乔菲,目测就能发现比走的时候还要胖上至少5斤。
  “怎么回事?”
  “大列巴,哈尔滨红肠,江水鱼火锅。”她抱着我的腰,“哥哥,你饶了我吧,这是我第一次去,没有斗争经验。”
  我推开她:“知道长胖之后,大脑活动能力下降不?”
  “难怪最近总是瞌睡。”
  “知道长了肥肉穿正装也像饭店服务员不?”
  “不能,不能,原来的都穿不进去了。”
  其实,以菲的身高,胖上一些只会显得更丰满漂亮,可是我喜欢她原来苗条高挑的身材,她这样发展下去不久就会超过我。
  “得了,我们去俱乐部办一张卡,以后你一边节食,一边加强锻炼吧。”
  “行行。全听你的。”
  晚上我搂着她的时候,手放在她又热又软的小肚子上,她胖了点也不是完全不好,身上的手感更好了。我摸着她这里,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你这么突然长肉,会不会是那个了?”
  她看我,瞪大了眼:“哪个?你不要吓我。”
  我说不出“怀孕”这两个字,只是说:“baby。”
  她有点发愣,喃喃地说:“不能啊。”
  我们一直以来都很注意这个问题,可是也难免会有疏忽。
  “你生理期正常吗?”
  “我想想。”
  菲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没有问题啊。”
  我们此时都有一点沉默,各自思考着一些事情。
  孩子。
  我看看她,她看看我。
  我想,我并不怕她有一个小孩子,只要跟她在一起我就非常的愉快,我觉得我会跟她在一起,一生也有可能。
  生一个小孩。交点钱,再生一个。
  男孩,男孩好养活,不用担心他在别处挨欺负。
  一个学德语,一个学西班牙语。
  一个叫程德法,一个叫程法西。
  四口人,一桌外国麻将牌。
  我想着想着就嘿嘿笑起来。可惜啊,菲还是个大学生,她还有她的前程。
  我再看看她,她也看看我。
  “你想什么呢?怎么笑得这么阴险?”
  “没有。你多心了。快睡吧。”
  我关了灯。
  春节之前,菲买了火车票回家。
  一年里的这个时候,外事活动较少,我也颇清闲。
  腊月廿八上午是国务院直属单位的春节团拜会,大人物抽空都来了,我父亲也勒令我不得缺席。
  跟这个敬一杯酒,跟那个拜个早年,喝白酒,一杯接一杯,同事赞我海量。正高兴的时候,有人叫我。
  “程家阳。”
  我回头,是文小华。
  “嗨,你好。”我说着跟她握手。
  “你也好,过年好。”
  “谢谢,谢谢。怎么这么巧?”我问。
  “不是巧,我陪父亲来的。”
  我们正寒暄,我父亲过来,身边是一个同级别的高官。
  我父亲说:“家阳,来见文叔。”
  文叔就是文小华的父亲,主抓金融领域工作,近来政绩突出,是大人物的红人,握我的手:“家阳都长得这么大了?程兄,我们还能不老?”
  “小华怎么你们认识?”我父亲问。
  “家阳上过我的节目。”
  我喝得再多也知道这种场面会在人的脑海里孕育什么前景,何况这个女人对我感兴趣的不加掩饰。
  我父亲说:“过年的时候,伯伯请你们吃饭。”
  小华很高兴。又跟我父亲重复拜年的话,我舌头发硬,什么也说不出来。
  文小华的左右逢源成了当天晚上我父亲在家教训我的口实。
  “你那么大人了,见到长辈连个年都不会拜?”
  我没说话,想拿起报纸读。
  “你给我放下,程家阳,你的礼貌哪去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听他老人家训话,心里数绵羊。
  一只,两只,澳大利亚的,新西兰的……
  我母亲不以为然:“我们这样的人家用跟谁应酬?再说,女孩子那么能说会道的有什么好?”
  妈你说的一点没错妈你真是我亲妈关键时刻还是你好。
  “我管孩子,你闭嘴。”
  他再说我就要笑起来了。
  不过说句实话,文小华的风度和气质都是无懈可击的。长于言词也是必要的职业素质。这个女郎,基本上挺完美。
  这个时候来解围的是我的叔叔婶婶,过来拜年,从自己家的农场带来新杀的羊,保姆仔细拾掇了,切成薄薄的肉片,我们涮火锅。
  叔叔婶婶问起家明,说眼看过年了,这孩子怎么还不回来?
  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叔叔说:“还是小二儿听话。”
  我父亲看我一眼。
  每人家过年都不一样,我想,菲是怎么过年的呢?她跟她妈妈做饭都非常好吃,茶鸡蛋,茶鸡蛋。
  吃完了饭,看了一会儿电视,完了几圈麻将,我今天吃得多,喝得多,有点疲惫,上楼睡觉。
  打电话给乔菲。关机。
  可能没有充电。
  我洗了个澡,再打一个,仍然关机。
  我的手机上是她的照片,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半夜里突然作了噩梦,鲜血,很多鲜血,充斥我梦境中的整个视野,好像电影《闪灵》中的镜头。
  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浑身是汗。
  我的胃剧烈的疼痛,里面像有一个螺旋形的钻头上下窜动,我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恶心,一点点地干呕。我从床上跌到地上,“咕咚”一声。
  我醒过来,家明在我旁边。我觉得胃部的疼痛已有所缓解,可还是不能平躺,不能伸直身体。
  “我给你打了止痛针了。你没有那个量,干什么喝那么多酒啊?”
  “不是那回事。”我说,迷迷糊糊的,“我喝酒没问题。”我此刻浑身不舒服,不仅是胃,五脏六腑摆得好像都不是地方。
  我拿过来电话,又给菲拨了一个,关机。
  “太夸张了吧。”家明说。
  我放下电话,心中不安。有恐惧感,一点点压下来,笼罩在我的心头。
  她到沈阳坐的是火车,这没有问题。我托朋友帮她在那边买了回家的火车票,可是,她能不能找到他?能不能顺利拿到票?如果不,这个傻丫头会不会一着急坐大客回家?东北冰天雪地的,快过年了,跑长途的会不会为了多挣钱超载?
  ……
  我越想越担心,反复拨她的手机,都联系不上。
  这样折腾到第二天下午,我买了去沈阳的飞机票。
  临走之前,我又给她的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居然打通了。她接起来,说了一句“喂”。
  就在这一刹那,我像是溺水的人将要窒息的一刹那被人拽出水面,我几乎是吼出来:“你怎么又是这个毛病?怎么总关机?”
  “……家阳?”
  “还能是哪个?”
  “我刚到家。到沈阳,有点事耽搁了。我爸爸妈妈还数落我呢。”
  我听到她的声音,其实就没什么气了,刚才吼出来,真有点矫情,平静下来,尽量低声说:“什么事啊?有事你也得打个电话啊。没赶上火车吧,坐什么车回的家?”
  “啊,大客。”
  “我真拿你没办法了。我差点过去找你。乔菲,这是第几回了?”
  “哎。”
  她在那边叹了口气,我这一颗心一下就软下来了,隐隐觉得不对劲:“你怎么了?声音怎么这么哑?”
  “有点累。我不跟你说了,电话费怪贵的。”
  我真想说,我给你存一千元的。想起以往的教训,生生咽回去:“我担心了,昨天晚上,胃疼得要命。”
  “昨天晚上?怎么回事?”
  “就是半夜做恶梦,起来胃就疼。好在我哥哥回了家,帮我处理了一下。”
  “……”
  “你刚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
  “给你爸爸妈妈拜年。”
  “谢谢。你也是。”
  我放下电话,伸了个懒腰。
  起码能过个安心的年了。
  第二十三章
  程家阳
  大年初三,旭东约了我去郊外骑马。天气晴好,我们骑了好一会儿,然后坐在会所里休息。
  我翻开报纸看,娱乐版的花边新闻里介绍明星们如何过年。
  “吴嘉仪赴英国休息,接洽西片著名导演。”我读出来,看看旭东,他像没听见一样。喝了一口英国烧酒对我说:“我跟你说件事,我要结婚了。”
  “我没听错吧。”
  “嗨,奔三十的人了,早结婚,早生孩子,他长大了,我还不至于太老,还有精力管教。”
  “想得这么清楚了,跟谁啊?”
  “你不认识。”
  “下了决心了?不在当钻石王老五了?”
  “忒累。”
  “下次什么时候带嫂子出来,我也认识一下。”
  “好啊。过两天一起吃饭。”
  我起身去上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旭东手里拿着那份报纸,仔细的看。
  不久我见到旭东的未婚妻,年初五的晚上,我们一起吃火锅。这是个很安静的女人,不很漂亮,但妆容素净,姿态优雅,北大毕业的,在博物院工作,修复古代字画。
  原来是旭东爱好收藏的母亲所介绍,婚事定下来之前,女人的背景家世当然也被反复调查过,她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知名的学者,最主要的是,在旭东之前,感情经历是一片空白。
  旭东对未婚妻照顾有加,可是于我看,多半像程式化的动作。他们的婚礼已经订到五一,女人家里信教,旭东尊重她的意思,婚礼准备按基督教的仪式举行。
  不过再潇洒的人也有放不开的东西,旭东玩了这么许多年,终于决定浪子回头,上岸休息,这一脚不知能不能迈上来。
  春节假期结束,又过了两天,菲才从家乡回来。
  我去火车站接她,下了火车的菲同时吓我一跳,她瘦了许多,脸上又恢复夏天时的鲜明棱角,穿着去哈尔滨之前买的羽绒服显得空空荡荡,有些憔悴。
  我接过她的东西,仔细端详她,她对我“哼”的一笑:“怎么样?看我够狠不?这个肥减得不错吧?”
  “你没搞错吧?这么急胖急瘦的对心脏可不好。”
  “女人嘛,就该对自己狠一点。”
  “哪跟哪啊?快走吧。”
  我开车往中旅大厦的方向走,菲说:“我想先回学校住几天。”
  “啊?”我看看她。车子正好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起,我们停下来。
  “别提了,小丹的男朋友研究生考的不好,寒假没回家留在这找工作,她也留下来了,自己住在寝室怪害怕的,让我回来一定陪她。”
  “哎呀那我呢?你答应人家了?这人也是,那么大的姑娘了,住在学校里,也不是在外面,害什么怕呀?”
  “啊,我答应了。再说学校离商务部也近,我住回去你也不用送我了。”
  我就不说话了,心里闷闷的有点生气,菲你真是女中豪杰,你真讲义气啊。
  我送她到宿舍楼下,将一张名片递给她:“你后天去商务部报到,找这个人,他是项目组负责人,别迟到。”
  “谢谢你啊。你跟我上去坐一坐不?”
  “不了,我还有事。”
  “那再见。”
  我开了车就走,在三环路上转悠,越走越烦闷。
  乔菲
  幸好程家阳没有上来“坐一坐”。我回到空无一人的寝室,打热水,洗脸洗脚,钻到被窝里休息。坐了一天的火车,耳边仿佛还有轰隆隆的声音,身体悠悠荡荡的。
  真是疲惫啊。
  第二天学习,做准备,给程家阳打了一个电话,说了五句话。
  第三天我去了商务部报到,这是一个中法糖酒行业项目合作组,我找到负责人周贤福,说我是程家阳的朋友,他就开始用法文问我问题。
  半个小时后告诉我办公桌是窗子下面的一个,我舒了一口气,看来面试算是通过了。
  这间办公室里一共有七个人,三个老外,中文说的比我还好,我桌子对面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桌牌上写着她的法文和中文名字:米歇尔,杨燕燕。她长得倒是挺好看,只是看人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话也不多,莫测高深的样子。
  因为年纪都不大,大家很快就混熟了,老外建议我起一个法文名字,我说,叫菲,这个发音在法文里不也挺好听的嘛。
  我在这里的工作实在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接电话,发传真,有时周贤福给我一篇文件打打字,仅此而已。
  我的薪水每周支取,有人民币700元,以后开了学,我每个周末来这里值班也会有400元,真不错。我拿了第一个礼拜的薪水,给程家阳打电话,我说:“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他没回答,在电话的另一端沉吟。
  “喂?”
  “我在想到哪里宰你一顿呢。”
  我笑起来。
  在东北酒家吃饭的时候,程家阳问起我的工作:“他们还没让你当翻译吗?”
  “没有啊。”
  “怎么回事?我跟老周说过给你机会多锻炼的。”
  “哎你不用再帮我走后门了,我有这份兼职都万幸了。”
  “同事相处得好吗?”
  “挺好的。就是,”我想起坐在我对面的皮笑肉不笑的大姐。
  “就是什么?”
  “哦,老外总说让我取个法文名字。”
  “别听他们胡说。”家阳把手放在我的手上,“叫菲,最好听。”
  他的手心摩擦我的手背,痒痒的:“今天晚上,跟我回家吧。”
  我看着他,伸手拨他额前的头发:“可以啊。不过你得规规矩矩的才行。”
  “我保证。”他很高兴,脸上是孩子气的笑容。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看电视。各自手里拿着冰淇淋。家阳这人口味特殊,喜欢吃薄荷味的,像牙膏一样的味道。他吃得很快,吃完了,就缩到被子里,哆哆嗦嗦的,伸手放到我的腰上。
  “你给我拿开。”
  “冷。”
  “谁让你吃得那么快,我又没有跟你抢。”
  “难说。”
  “烦人。”
  “乔老师,你帮我焐一焐吧。”
  “行,你先别说话。”我把电视调大声,我最爱的赵本山说范伟演得乡长“还给寡妇挑过水呢”,可逗死人了。
  不知怎么这个家伙的胳膊就环在我的腰上了。我掀开被子,他说:“冷,真冷。”
  “你也太不正经了。”
  他翻转身体,压在我身上,对正我的眼:“大正月里的,姑娘您就当发善心,依了小可吧。”
  他说着就把手伸到我的睡衣里,窜到胸前,摸摸弄弄的,皱了一双浓眉,隐忍的表情,他嘴里是刚吃过的薄荷冰淇淋的味道,闻起来香喷喷。
  “我特意吃这个牙膏口味的取悦你。”他捏我的胸部一下。
  我咯的笑起来,摸摸他的脸:“你得轻轻的才行。”
  家阳进来的时候,我提了一口气,深切疼痛的回忆被勾起,身体几乎开始颤抖,不过之前的亲热让我的身体已经有足够的润滑,家阳小心翼翼又缓慢沉稳的深入,我们最终被情欲淹没。
  家阳在迸射之前想要抽离,我抱紧他,亲吻他说:“没关系。”
  事后他俯在我的身上,汗水濡湿头发,哑着声音说:“我觉得有点不一样。”
  “什么?”
  “你很疼吗?”
  “没有。”
  “那就好,我以为,又像从前那样,我让你受苦。”
  我抱着他:“不,家阳,我很喜欢跟你做爱。”我的手放在他结实的臀部上:“我很喜欢你的身体,还有你的小弟弟。”
  他笑起来。
  “你说我回家之前那天晚上你的胃疼了?”
  “真是奇怪。那天我梦见很奇怪的梦,具体怎么样,现在还想不起来了,总之当时我是吓醒的,醒过来,胃疼得就几乎要吐。”
  “你得注意身体,去没去做检查?”
  “我没事。我从小就是铁胃。那天绝对是个例外。”他坐起来,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裸体,“不过,那天我担心你。”
  “我?”
  “你做长途旅行,关外又下雪,我怕你一着急就坐大客回家……”
  “你知不知道你很啰嗦?”
  “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我有时候是有点事儿妈。”他很老实的回答。
  我一个没忍住,又笑了,还有男人承认自己是事儿妈。
  “其实,乔菲,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更像一个男人。”
  我的笑容尴尬的凝在脸上:“程家阳,你们村这么夸人啊?”
  他把我搂过去:“我是说,乔菲,我在告诉你一件事,我非常地依赖你。胜过我的家人。”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烙在我的心里。
  “不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便向往;有你在身边,我恨不得时间停住。”
  程家阳
  我把真心话说给乔菲,我知道这很肉麻,可是,我必须要让她知道,一直以来她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对她的渴慕,不仅仅有关身体,性爱,更多的是心灵的慰藉,是安全感的源头。
  人生是仓促平淡的电影,这个女人是我的高潮。
  她的脸贴在我的胸前,很久,突然说了一句话:“好,家阳,我们在一起一天,就要快乐一天。”
  第二十四章
  程家阳
  这个城市的春天不期而至。可惜并不是美丽的季节,内蒙古刮来沙尘,我跟乔菲改变了去郊外的计划,在这个周末的中午在一家新开的泰国餐厅吃饭。
  餐厅布置得很好,绿意盎然,弥漫着竹叶的清香和佛教音乐,菲很新奇,四处看看。
  “还不错吧?”我说,“我跟朋友来过一回,估计你会喜欢。”
  “果然不错。”侍者送上来打开的椰子,菲喝了一口,“好喝。”
  “你要是喜欢,我们五一去那边旅游?”我讨好的问。
  她看看我:“也好啊,有时间就去。”
  我很高兴,心里也祈祷,我这没出息的一幕可别让别人知道。
  菲看着我后面微笑,有人同时拍拍我的肩,我回头,是旭东的前任情人,女明星吴嘉仪。
  “你好,家阳。”女人跟我热情的打招呼,“跟朋友吃饭?”
  “你好。”我不善应酬这种场面,正思考怎么摆脱,乔菲却拉开一张椅子:“请坐。”
  “谢谢。”女明星坐下来,跟菲握手,“你好,我是吴嘉仪。”
  “我知道,我是你的影迷,我叫乔菲。”
  行,让她们先聊,我暂且思考对策。要是她问起旭东怎么办?要是他让我传话给他怎么办?要是她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饼”怎么办?……
  “你叫菲?”吴嘉仪说,“家阳曾经向我要过签名,是给你的吧。”
  背台词的果然有素质,记忆力真的好。
  “没错。”
  “那是在……”
  我等着她一点点把话题往旭东身上引。
  “我的一部片子的首映礼上,家阳是朋友的朋友。”
  “对对对,都是朋友。”我打哈哈。
  “对了,家阳,旭东怎么样了?”终于步入正题。
  我跟她说什么?我说旭东要跟名门淑女结婚了?这么残忍的事,我可做不出来。再说,她也未见得就不知道,这种话不用我来说。
  “好久不见了,也不知道他忙些什么。”
  女人在这个时候悠悠的叹了口气:“哎,他这个人是这个样子的,好的时候,恨不得时时挂在你身边;坏起来,连个电话也没有。”
  这话说得真是楚楚可怜。我眼看着乔菲一眨不眨的看着这位准影后的表演。
  “算了,”吴嘉仪站起来,“我那边还有几个姐妹等我,家阳你看到他记得替我问候。”
  我站起来送她走,接下来这一顿饭完全贡献给了这个话题,或者说,贡献给了乔菲的好奇心。
  “也没怎么。”我尽量说的轻描淡写,“就是我的朋友曾经跟这位吴小姐交往过,现在,我的朋友要结婚了,挥慧剑,断情丝。要结束这段关系。”
  “就这么完了?他对她连个交待都没有?电话也不打一个?”
  说起来,我觉得旭东这样做也不好。他们好的时候,真是一幅爱的水深火热的样子,全世界也没别人了。可是,现在,对这个女人,他竟连起码的风度都不讲,这倒不是他平时的风格。
  “唉,”我看看菲,她一直看着我,“我也说不清楚。”
  “切,我当你能说什么。不过,真是的,连吴嘉仪这种人都能被甩。”
  “你不用惋惜,他们结婚,不可能的。”
  “为什么?”
  “出身。”我脱口而出。
  菲没有再往下说。
  “快点菜吧。我饿了。”我说,“你喜欢吃什么?”我把菜牌给她,不小心将小茶碟碰落在地上,摔得声音清脆。
  “你怎么见到她的?你怎么说我的?”旭东知道我见到吴嘉仪,紧张的向被踩到尾巴的老鼠。
  “我说我没见到你,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这么说的。”
  他喝威士忌镇定情绪,半晌方说:“她呢?她怎么说?”
  “她说,你好的时候,恨不得天天粘着,坏的时候,连个电话也没有。”
  旭东揉太阳穴:“唉,算了,算了。”
  我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以后再见到她,就这么回答啊,还说没看见我。”
  “世界这么大,我到哪去经常见到这个女明星?”
  “难说她不是找不到我,又去找你。”
  事情至此,真的是让人没话说了。我是眼见着这两个人爱的如胶似漆,旭东有些时候还不如吴嘉仪潇洒,一幅怨夫的样子,如今怕见这个女人居然怕成这样。感情,让人感叹无常。
  乔菲
  周贤福说:“小乔,你准备一下,今天下午有个会谈,你跟米歇尔做翻译。”
  “什么会谈?”
  “法方企业和烟台地方领导探讨合资事宜,你上网查查资料。”
  终于被我等到这一天,可是来得这么突然,我并没有时间做足够的准备。上网,翻字典,找资料,中午吃饭的时候终于等来中方的介绍情况的传真,起码不会太仓促了,我很高兴,呵呵笑起来,看见对面的杨燕燕。斜着眼睛看着我,颇瞧不起的表情。
  我在这次会谈中,终于被此人陷害。
  我们的分工是我作中翻法,她做法翻中,起先进行的还挺顺利,我很快进入角色,因为事先也作了准备,翻译得挺流畅。不过,会谈中途还是遇到了难点,中方代表介绍给予外资企业的税务优惠,提到“三免五减”等政策,中文我都不太了解含义,只好硬着头皮翻字面,说完之后看看老外的表情,基本上是云里雾里,他们也看看杨燕燕,希望这个年纪较长的更熟练一些的翻译解释得更为充分一些,可是她低头做出做笔记的架势,事不关己的样子。
  会谈结束,老外对中方说:“感谢您的介绍,我们会回去研究,尽快跟您联系。”
  法国人很知道给中国人面子的,这样说话,合作事宜基本泡汤。
  我跟程家阳说起这件事,眼前还是杨燕燕的那张脸。我此时已经出离愤怒了,只觉得莫名其妙,别说我跟她还是同事,就算是从没有合作过的陌生人,都是翻译,也应该有协作精神啊。
  “我知道这个人,”家阳说,“啊,原来去了那里,你原来也没有提过。”
  “我觉得不值一提。”我说。
  “她还算过得去的一个翻译,因为出了事故,被调离了。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个脾性居然不改。”
  “她出过什么事故?”
  “她原来在我们部作同声传译的,有一次两人一组跟人做搭档给一个国际会议做翻译,另外一个还是她的学姐呢,结果那个学姐做的时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身体原因吧,做不下去了。”
  “杨燕燕没顶上去?”
  “没有,她一直等到轮到她的时间,才张嘴说话。那次会议,法文同传中断六分钟。”
  “哇欧。这么拽。后来呢,怎么处理的这件事?”
  “那个学姐因为身体原因,调离高翻室,去驻比利时大使馆了。杨燕燕却挨了处分,被调离我们部了。”
  “谁让她这么不合作。”
  “哎,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家阳说,“你没有做过同传,不太了解,身心都好像崩在弦上,一刻松懈不得,精神压力极大,所以每次翻译时间都不能超过15分钟,然后马上休息,我想那天杨燕燕也是超负荷了,否则怎么会那么没有责任心。”
  “……”
  “知道吗?上海有个英文的同传,工作了一年,挣了三十多万,累得摘掉一颗肾。我听说,原来在部里的时候,杨燕燕在专业上挺钻的,不知道现在结没结婚。”
  哎,说得我对这位大姐还挺同情,我想,算了,谁让我技不如人,准备不充分呢?如果我会那个“三免五减”怎么解释,也用不着指望别人了。
  “嗨,姑娘,来日方长,你慢慢熟练,我对你有信心,你肯定能成为杰出的翻译。”家阳说。
  “你这么想?”我听了挺受用的。
  “当然,你这人特别能三心二意。”他笑嘻嘻的说。
  这人说话,我从来都弄不清楚是在夸我还是讽刺我,我一下子把酸奶涂在他的嘴上。
  “来来来,一起吃。”他要把我搂过去,吃他嘴巴上的酸奶,被我用胳膊隔开。
  “老夫老妻的了,害什么羞呢?”
  “讨厌。”
  “哎说起来,菲,你想不想出国进修一段时间?”
  我看看他。
  “我认识了一个留学生同学。”
  “男的女的?”
  “女的。”我瞪他一眼,“从蒙彼利埃来的。说那里可好了。地中海边,离尼斯,戛纳,马赛都很近,城市漂亮的不像话。”
  “蒙彼利埃啊,确实不错,第三大学有很著名的翻译培训中心。而且城市确实很漂亮,是成都的友好城市。怎么,你想去那里吗?”
  “说说而已。”我坐起来,“我现在只想把国内的书念好,毕业找一个好工作。赚够了钱再说吧。”我抻一个懒腰,亲亲程家阳,“哥哥,你为我做的事够多了,你不用再替我忙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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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程家阳
  在工作的过程中,遇到困难,乔菲并不过分的介怀,不过很知道接受教训,上次的“三免五减”没有翻出来,开始恶补税务方面的功课,时间不久,终于也头头是道了。
  周末的时候,如果我们都有空,大部分的时间会待在家里,我上网的时候,看着她伏在窗下的桌子上学习,冒出来的想法很奇怪,我想,如果我是一个父亲,我的女儿这样的努力,杰出,又聪明漂亮,这可真是为人父的美事,我会竭尽我的全力的培养她,最好的条件,最珍贵的机会。像浇灌一朵生机勃勃的绿色植物一样。
  她有一天非常高兴,对我说当天的会议翻译非常成功。
  “你知道,我跟谁搭档?”
  “杨燕燕?”
  “能给点面子,假装猜不出来不?”
  “我也不想,智商太高,管也管不住。快,说一说。”
  “非常顺利,完美演出。我修正了上次的所有错误。而且气氛调动得很好。当然了,中间也有个别错误,不过,我自己基本满意。周贤福也说我翻得不错啊。”
  “那太好了。其实,翻译也得靠积累,你能每次做得比上一次好就行。”
  “谢谢程老师。而且,我最高兴的是,这次把杨燕燕显得很没电。”
  到底还是小孩子的心性,我在电脑上将桌球一杆进洞,回头对她说:“你就这么点追求?就为了把老杨同志显得没电?”
  她没说话。
  “其实,这一行有竞争没错,不过,协作也是非常重要的。”
  “怎么你总有话教训我?”乔菲在我身后说。
  我在网络上又入新赛局,对手名叫“我就不信注册不上”,开局很好,估计又是一个强手,我准备全力迎战。
  “知道为什么不?年龄,经验,和一颗热忱的吹毛求疵的心。”我回头看看她。
  我头上被她用纸巾砸中。
  旭东终于问起了我的事情。
  我说,没换,还是那个年轻的女人,应该是恋爱吧,说不清楚,反正迷迷糊糊的,性生活嘛,基本克服初期的问题,现在很愉快。
  “你什么时候带出来,让哥哥看看吧。趁我现在还没结婚,还有机会。”
  “去你的。”
  “那我带你嫂子,你把这位带出来。”
  我在想。
  “你不是没搞定,人家不愿意跟你出来吧。”旭东斜眼郎当的看着我说。
  我倒并不在意他的激将法,不过,我想,我是应该让乔菲见一见我的朋友,我会把她正式介绍给他们。
  我跟乔菲打电话,说起这件事情。
  “周末我请一个朋友打网球,吃饭,你也去吧。”
  “这个周末啊?白天我还得到老周那里值班的。你自己去不行吗?我也不会打网球。”
  乔菲啊乔菲。
  我一下子想起去年,我邀请她去看吴嘉仪电影的首映式,她借口说要带团拒绝了我,我的手机里还存着她那天发给我的短信。
  当时的事情究竟怎样,时间长久,已无从考察。
  而今天,她用同样的理由搪塞我。
  我想跟她说,我当然知道她周末要工作,我刚刚打电话到周贤福那里托个后门请假,老周说:“家阳,你都过糊涂了,我们这边修法国假期的,这个礼拜是复活节,我早告诉小乔休息。”
  “喂?家阳。”菲在电话的另一边说。
  “哦,好吧。那我们再约。”
  我缓缓放下电话,手放在办公桌上机械的转动钢笔。心中为我的一厢情愿和女人难测的心绪而有淡淡苦涩。
  桌子对面正打国际长途的同事说:“家阳,家阳,快,帮我记一个电话号码。”
  我打开钢笔,把他说的号码记下来,写完了发现,手上都是钢笔水,什么国际名牌,还是外国人当礼物赠送的,我扔下它去洗手。
  手放在水下冲洗,洗了很久,仍然留下了淡蓝色的痕迹。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毫无表情的脸孔,说:“笑。”
  “笑。”
  “笑。”
  “笑。”
  我还是笑了出来,轻轻叹口气。还有工作,还要生活。
  这是周二发生的事情,那之后,虽然单位里没有什么重头工作,但我帮文小华翻译了一些法文的资料,晚上在家里上网,跟“我就不信注册不上”打桌球。这个家伙,要么兴致极高,要么就是跟我一样无聊,我们每天都打球到深夜。
  我并没有因为乔菲的拒绝而取消跟旭东他们的约会,我自己去也可以,为什么不?
  可是,礼拜四的下午,乔菲给我打电话。
  “你在部里吗?”她说。
  “啊,在办公室。”
  “能不能下楼?我在外面等你。”
  “什么?”
  “我在离你们最近的真锅咖啡等你。你有没有时间?”
  “有,有。你不要动,我这就下来。”
  我来不及跟主任打一个招呼,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下楼,离开单位,在街角的真锅找到乔菲。
  “你怎么来了?”
  “没事,今天小考停课,我考完了,也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
  我没说话,松松领带。
  “哦,对了。我问过老周了,他说,这个周末给我假,你不是说要去打网球吗?”
  我看着她。
  “我可是先告诉你,我一点都不会,给你丢脸,别怪我。
  怎么了?你,你又修改计划了?”
  “没有,没有,我们去。”我说。
  她怎么想得通了,终于同意见我的朋友?
  说谎是为了保护我还是她自己?
  我不愿再多想,无论如何,菲愿意听从我的安排,她愿意给我这个面子。
  那天,菲打扮得非常漂亮。她的长发束成马尾,麦色的脸上略施薄粉,涂着绿色的眼影和透明的唇膏,她穿着一身白色的阿迪达斯的运动装,裙下是一双修长结实的小腿。
  看到她走过来,旭东指着我的脸:“啊,啊,啊,你这个小子,这不是那天我在外院看到的女孩吗?”
  他居然还记得。
  好在他的未婚妻还没换了衣服过来,我说:“对不起了,找到之后,一看太好,我自己留下了。”
  我当然不能跟他提起另外一段奇特的渊源。
  菲过来,旭东握她的手:“你是菲?久仰,久仰,你是中国人吗?你看起来好像外国人。”
  我说:“菲,你不要介意,这是我的宠物旭东,它习惯这样表示对主人朋友的热情。”
  菲笑起来:“你好,旭东,家阳说过,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是宠物。”我坚持。
  旭东的未婚妻换了衣服过来,我们四个上场打球。我跟菲讲了简单的规则和技术要领,没多久,她就打得似模似样的了。
  她有她的优势,她的劲大得很,经常一发得分。我心里笑得都不行了,说她此时像个男人,恐怕又会翻脸的。
  打了一局,下来喝水,旭东的嘴像涂了蜜:“家阳,你说你是不是弄个专业队的过来灭我的?”
  “不至于吧?”我说。
  菲很高兴,拿起西柚汁喝。
  “不对,”旭东说,“除了在外院,我肯定还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我眼看着菲的手抖了一下,西柚汁撒出来,撒到裙子上。
  我一直自诩聪明,此时方知如此愚蠢。
  乔菲刻意避见我的朋友,心中有如此敏感的苦衷。
  她之前的经历,一直是心里隐秘的伤痕。
  她辗转反侧多久,终于决定委屈自己,成全我的面子?
  还要打扮漂亮,装得高兴。
  我想握她的手,我看见她几乎在抖。
  我看着旭东,我想他会说什么,这将会决定我们从此之后还是不是朋友。
  “你说,你小时候,是不是在《天地之间》,就是中央台的那个少儿节目里,当过主持?要是的话,我告诉你,我从小就暗恋你了。”
  他的未婚妻笑起来。
  我笑起来。
  菲笑起来:“没有,没有,我上了大学才来这个城市的。”
  旭东的未婚妻说:“菲,你的果汁撒到衣服上了,要不要清理一下?”
  她这才发现,站起来去洗手间。
  我看着她的背影,想,找一个什么理由,尽快结束这次聚会。
  第二十六章
  程家阳
  打完了球,我想尽快结束这应酬,跟旭东说还有事,带菲离开。我们另找了地方吃饭,菲吃得不多。
  我说,你刚刚打了球,不饿吗?
  不饿。她擦擦嘴巴,喝了一口冰水。“我等会儿回学校,下礼拜还有考试,我回去复习。”
  我喉咙间的食物停了好久没下去。
  “你现在好像比我还忙。”我说。
  “嗯。”
  开车送她回去的时候,我们两个都没怎么说话。我知道她心里不痛快,我知道她并不愿意应酬我的朋友,我想到这件事,一方面心疼她,另一方面,觉得自己也挺委屈,我让她出来,让她见我的朋友,是因为,我真地把她当自己人,把她当作我的女朋友。现在她不高兴,我这不是里外不是人嘛。
  可是谁让我这么喜欢她呢?一丁点免疫力都没有。
  我嘻嘻笑着说:“哎我忘了跟你说,你知道旭东是谁?”
  “你的朋友嘛。”
  “他是吴嘉仪的前男友。是他甩了她。”
  她震惊的回头看我:“这就是你最好的朋友啊。我以为是谁呢?这么一个花花公子,我今天还跟他打了网球。切,什么东西。”
  “哎你不要骂我的朋友。”
  “我跟你骂他都是便宜他,我要是知道,刚才就应该骂他。”
  “乔菲!”我说,“你这火发的可是莫名其妙,那女明星跟你什么关系啊?你犯得着吗?你就知道我的朋友甩了她,你知道她背后做过什么?”
  “你是想说谁都有见不得人的历史吧。”
  “我什么都没想说。我想说的是,你不要因为别人的事情对我这么大声。”
  乔菲停了下来,这突然的怒气让她的脸色绯红。
  我真不该多说那么一句话,没话找话的说是旭东甩了吴嘉仪。可是我觉得无来由的是她的突然发作。
  她低头看看沾染上果汁污渍的白裙子:“哼真是的,我新买的衣服就是为了见这么个人。”
  我把车停在道边,看着她:“你怎么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套运动服嘛,我给你买十套!走,走,去商场,现在就去!”
  “你不用拿钱砸我!程家阳。我知道你有钱,你去买,你现在就去买,你找别人去穿!”
  她说着就跳下车子,大步往前走,头也不回。
  这是乔菲第一次向我发脾气。我都不知道,向来温顺快乐的她会这么突然愤怒起来。
  可是我的委屈多过震惊。
  我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让她把陌生人的纠缠迁怒到我的身上?
  我做了许多事,我一直想让她高兴。
  如今换来她这样对我。
  我摸自己身上的口袋,四处找烟找不到,我狠狠地把拳头击在方向盘上。
  我回家喝酒,上网,跟“我就不信注册不上”打台球,输得一塌糊涂。
  他说:“兄弟,怎么今天不在状态?”
  “没有。”
  “跟女人吵架?”
  “……怎么你会知道?”
  “男人心念大乱,问其原因,又说没有,那就是为了女人。不要太过介怀,若是喜欢,要把姿态放低,要是觉得无所谓,尽快再找别的。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还有,不能再一棵树上吊死。”
  “道理全都明白。放在自己身上没用。”
  “啊你已经被她吃定。”
  “我小心翼翼讨好她,她还生我的气。因为别人的事情跟我吵架。”
  “这人脾气不好?”
  “再没有比她好的。”
  “你一定是戳到她的痛处。”
  “我都不当一回事,也想让她忘掉。”
  “哎呀情况复杂。是长篇故事?”
  “有些离奇。”
  “……!!!”
  “不想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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