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林木节是我的老板,我却一点也不怕他。
当我趴在他身上时,他清澈的眼眸印在我的瞳孔里。为什么看着他的眼睛会觉得特别亲切?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像我幼年时缺失的温暖。
我突然想起爸爸。如果他还活着,定不会让我和妈妈受苦。
常听妈妈讲起爸爸。他待妈妈极好,从不让妈妈做太多家务。将家里的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他像我一样爱笑。
是他给我起的名字。他说让佛主保佑我一生平安。
他说要挣很多钱,将来好让女儿风风光光嫁出去。
他为我计划了很多事。从一岁,两岁,五岁,十岁…
妈妈说,爸爸最喜欢抱我了。空闲时就抱着我走街串巷。无论我想要什么,他都会尽力办到。
那些关于和他的记忆,如果不是妈妈经常提起,我都会忘的一干二净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爸爸?大概是在最无助最孤独的时候吧。
我在卧室里换上来时穿的衣服。很想出去走一走,缓解一下糟糕的悲伤情绪。当我从客厅里经过时,林木节正站在窗前打电话。我向他招了招手。想向他说一下要出去的事情。但他一直在打电话,根本没有留意我。
他不停的走来走去,时而揉揉眉心,时而陷入沉思。貌似遇到了很棘手的事情。
如果等他打完电话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我也不想在等下去,就关上门走出去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还记得上次带团来,是在寒冷的冬天。到处都是雪,那一处安静的小镇被厚厚的积雪包裹,只从窗户里露出点点灯光。很恬静的田园生活。那些雪在灯光的映衬下更加洁白透明。
应该在四月的天气来一次日本,漫天遍野的樱花不知道有多美观。
走的匆忙,连手机都没带。要不然可以拍点照片放在手机里,证明自己来过这个地方。
沿着一条街,一直走,一直走,不敢拐弯进胡同。怕迷失方向走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木节就追过来了。
他又摆着一副臭脸。我知道他肯定又怪我不打声招呼就走。
有时候觉得他不生气的时候,真的是蛮好相处的一个人。他没有当老板的架子。他可以包容我为拿到那张名片而不嫌弃我用什么办法。刚开始我不敢用那种方法的,也很畏惧,害怕他发起脾气来,就真的对我不管不顾了。
“不是告诉你不要乱跑吗?”又是严厉指责我的语气。
“我就是想出来走一走。”
“黄珈蓝,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日本。”
“亏你还记得是在日本,万一走丢了,我可找不回来你。也是,反正你也不在乎。一个人能大胆的来,当然会想到办法回去。”
我知道他也是被我气急了。当打完电话看我不在,不免担心。能一路找到这里来,也花费了不少力气。
对这次来日本将事情搞砸本来就怀有愧疚感。
看到自己总是给他添麻烦,觉得更过意不去。
“好不容易来一次日本,我们去看花好不好?”我提起建议。
“这么热的天?”
“七月天气,日本北海道的富良野,薰衣草开的很旺盛。”
他犹豫了。
“还有星野度假村的观云台,但现在去太晚了。早晨是绝佳的观赏时间。它建立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山上,你知道吗。当站在上面,你能看到那些云像瀑布一样散开,特别壮观。”
“你来日本之前是不是做了不少功课?怀疑你不是来办事的,而是来玩的?”
“以前在旅游社做过兼职,我会说日语也是那时候学的。本想着能依靠着这门外语既能玩又能赚到钱,去了一次就没在去了。”
“为什么不去?”他倒来了兴趣。
可是我不想告诉他,因为那次旅游社为节约开支竟然让我和一位异性住一间房,两两一组,最后就剩下我和他了。虽说不会发生什么?但万一发生点什么,后悔都晚了。反正心里留下阴影了。那家旅游社我再也不去了。
“后来感觉带团旅游太累。”我找着借口回答。
他没在问下去。估计他也不会相信我的话。每天12小时的工作都不嫌累,旅游带团怎么就累了。
他带着不情愿的表情和我乘车去富良野看薰衣草。
他可能对游玩之类的都不是太感兴趣。一路上,我开心对他说,北海道的夏天,气候温和,特别适合避暑。
一边走,一边吃薰衣草味的冰激凌别提多惬意了。
听到我说的话,他都是沉默的。甚至还很不屑。
他那么有钱,去的地方肯定很多。我这么激动,估计他心里都在想,不就是薰衣草花吗?我十岁就去普鲁旺斯看过了。你这是人造的美景,骗人罢了。
反正不管他有没有在听。我全程都在叽叽喳喳。把我上次来日本的情形也说给他听。第一次觉得,原来我和他也有这么多话可以聊。虽然他并没有回应我,但也不排斥我继续说话。
终于到了。
我欢呼着把他从车上拉下来。看到眼前呈现的美景别提多开心了。
我一向对色彩敏感。虽然有很多花我都叫不出名字来。但我还是被那些颜色震撼到了。那些黄色的花,红色的花,粉色的花,紫色的花…像五彩缤纷的地毯铺在大地上。层次分明的花田。一望无际的薰衣草,紫色的海洋。
白云如蓬松的棉花糖在远处与地平线交接。
阳光洒在这些美丽的花朵上。一团团黑色的影子,一叠叠美丽的幻影。
“好美啊。”我忍不住赞叹。
“一般般。”他回答。
“林总,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要在怀着消极的情绪去欣赏美景,不然你会错过很多东西的。”
他没有回答,四处张望了一下。眼神暗淡了下去。好像这里真的没有他看起来很美的东西。
和他走在一起,万一被他这么不好的情绪感染了,想玩的兴致也被浇灭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来,是我硬拉着你来的。既然你这么不喜欢这里,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看完就回去了。”
他考虑了一会儿。
“那你记得回去的路吗?”
“不记得可以问路,你忘了,我会说日语。”
沉默了一会儿。
“你觉得我会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说来说去。既然不想走,就不要摆出那样的表情,会让我有负罪感。我在心里埋怨着。因为我最讨厌让别人去做不喜欢的事情了。
但我没有表现出来。
万一惹急了他,估计连我都玩不成了。
我想起妈妈,如果妈妈在这里该多好了。我会采一朵花插在妈妈发白的头发里,妈妈也会编织花冠戴在我的头上。我们母女俩,一个比一个爱臭美。
我想林木节的心情这么不好,可能与来之前打的电话有关。他肯定遇到烦恼的事了,要不然直到现在眉头都是皱的。他不愿意给我说,我也不好意思去问。要不然他肯定会说我多管他的闲事。即使说给我听,他们那些商业的弯弯绕绕,我也不一定听得懂。
我得让他开心起来。
于是,我走到他前面。
“林总,我给你唱首歌怎么样?”
“你还会唱歌?”
“一点点。”我回答。
他没有在说话。我就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了。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一边唱,一边笨拙的跳着舞。
他可能才反应过来,我说的会唱一点点,真的就是一点点,一点也不是谦虚的说辞。
从小到大,我就会唱这首歌。
妈妈说这是爸爸教我的。他还教我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小白兔乖乖…可是那些都忘记了。
当我想念爸爸时,我会唱这首歌。
那一次关在杂物室里,我唱的也是这首歌。因为当时的我特别害怕,就幻想爸爸在我身边。我就不会那么畏惧了。爸爸永远是我心中的超人。
他会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出现。
林木节被我逗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那一排排牙齿又白又整齐。
估计他没想到我会这么幼稚。竟然唱五岁小朋友都会唱的歌。
为什么他的眼睛里总闪现着让我特别想要追寻的东西。他的眼睛,眉毛,就像在我梦里反复多次出现过一样。
我们明明很陌生,却又很熟悉。
他很像一个人。可是我却想不起来他究竟像谁?
“林总,你看薰衣草,漫山遍野仿佛要延伸到天涯海角似的。”
他望向那一片薰衣草。
刚刚出现的好心情,突然又消失了。他脸上的表情变的沉重。
“紫色。”他说。声音很轻,就像喃喃自语。
“薰衣草不就是紫色的吗?”
“我妈妈生前最喜欢紫色,如果她看到这么多紫色,不知道有多开心。”
“林总,难道你的妈妈去世了?”
“是。”他点头。
他想起了妈妈。
他和我同病相怜。
我没有了爸爸,他没有了妈妈。
不该提起这么悲伤的事情,这么美的花不是用来回忆不好的事情的。
“那我们就祝愿她在天堂能有一座布满薰衣草的房子,连家具都是薰衣草做的,穿着薰衣草做的衣服,坐着薰衣草做的椅子,躺在薰衣草做的床上,吃着薰衣草做的饭菜,连梦都会像薰衣草一样。就像童话世界里最美的王国。”我对他说道。
他苦涩的笑了。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我名字的由来。
我的名字是爸爸起的,黄是他遗传给我的姓,珈本来是释迦牟尼的迦,因为他的手误被写成了另一个迦。蓝在五行中是吉。也代表着一种希望。他一直都在保佑我一生平安,却没能保佑他平安看到我成年时的模样。
他去世了。
但他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能想象到在我五岁时和爸爸一起唱这首歌的画面。我们一起笑着奔跑,一起去街市上游玩。他拉着我的小手,对我宠溺的笑。当我走累了,他便背起我。我趴在他的后背上,笑得很甜。
那些记忆突然润湿了我的眼眶。
如果他还在,我将是多幸福的人啊。
可是他去世了。
而黄珈蓝这个名字将伴随我的一生。我的一生都逃不开对他无尽的怀念。
我想他了。可是他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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