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2-24
【第八章终始参差云水暗垂】
大秦有得天独厚的川西平原,吴征的前世里民间称为天府之国,了不起的弄
潮儿们则称为帝王之资。
而中原之地向为神州大地的中枢,所依仗的就是比川西平原更加广阔,土地
更加肥沃的关中平原。正是入秋时分,熟透的小麦在风中摇起层层麦浪,一眼望
不到边际的关中平原,在秋季里犹如千里金城。
向南走到平原的尽头便是秦岭,忽然拔地而起的高山峻岭草木清幽,夏季里
是不可多得的避暑之地。即使炎夏已过,秋老虎带来的燥热仍让人不适。秦岭半
山腰修建有一座避暑宫室,虽不奢华却背阴朝阳,空气湿润。秋日里的黄昏在宫
室前宽阔的青石板平台上,正面朝平原,如踩着金色的海洋。
平台的两面尽头是两条长长的石阶,弯弯曲曲转至山脚。一条上山,一条下
山。高大的香樟散发着木香,低矮的山茶将秋意的黄绿相间丛中点缀出翩翩酡红。
身高中等的灰衣客人迤逦上山。斗笠与纱帘遮去了容颜,只依稀见得身材玲
珑,抬腿时宽松的灰袍遮不去臀股间丰隆幼圆的弧度。即使她半低着头,也未刻
意搔首弄姿,一起一落的双腿让腴润的臀股一隐一现,不显姿色的灰袍依然现出
绝美的风姿。
平台处支起的暖玉石桌紧挨围栏,桌旁一只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铜壶里的
水也已滚得白气蒸腾。楠木茶盘上一杯五盏,即使洗得干干净净尚未开沏,依然
飘着悠悠茶香。
翠绿琢玉雕铸的夜光杯里正盛着鲜红的酒液,被一只嫩白如牛乳,细腻如滑
脂的小手托在掌中。独饮的美妇襦裙批纱,酒量甚豪,将鼻尖在杯口深深一嗅,
随即张开珊瑚珠般的丹唇一饮而尽。葡萄美酒清冽甘美,美妇闭目享用了一番滋
味,展颜眉目一挑,欣然笑道:「柔掌门来了,请坐。」
「贫尼来迟,公主赎罪。」柔惜雪摘去斗笠合十一礼,素净清雅的面容低眉
顺眼,可眼波仅微微一动却又媚态万方。让人见了不知是该赞她修行有成,化妩
媚于不染尘,还是叹息绝美的容颜身段却遁入空门,只待红粉作骷髅。
「不迟,柔掌门试饮一杯?」栾采晴晃了晃白玉瓷瓶,半空的酒液轻灵地当
当作响。
「贫尼饮茶即可。」柔惜雪揭开茶壶,眉目又是微动。
「还是本公主来吧。」栾采晴接过砂壶,先用滚水一烫笑道:「这壶还不错
吧?」
上好的紫砂捏造,巴掌大小的方圆里雕龙画凤已让茶壶茶杯十分名贵罕见。
壶外又拷上一层细薄光滑,洁净无缺的青白色玉瓷,难怪连柔惜雪也要微微惊诧。
「西域的珐琅瓷纹理细致,色彩纯正。宫中御用之物果然非同凡响,贫尼期
待。」柔惜雪眼光独到,一眼看出其中的玄机。
「紫砂虽贵终是尘泥,岂可染于皇宫。珐琅雕瓷于滋味一无所用,却又不可
或缺,这只壶叫【冰心玉壶】。」栾采晴与柔惜雪一注目,勾起的嘴角意有所指。
她动作干脆利落,烫器,洗茶,封壶,分杯一气呵成:「用来沏【合宜仙毫】最
佳,刚采制的新茶,宫中也刚到不久,柔掌门请品一品。」
「贫尼谢公主厚意。」
柔惜雪小口小口地抿着茶,只听栾采晴又玩味地笑道:「如此美景好茶,可
惜少了一曲仙乐……」
柔惜雪放下茶杯歉然道:「不意发生诸多意外,贫尼也无可奈何。玦儿未能
返回,请公主与太子殿下赎罪。」
「咯咯咯,没有没有。柔掌门的高徒做事尽心尽力,一丝不苟,待她回了长
安,本公主还要重重地赏她!为什么要回来?呆在成都最好!一身好本事困于高
墙之内才是可惜,正要在成都方一展骥足。」栾采晴放声娇笑,毫不掩饰幸灾乐
祸。
「或许是公主与太子不睦?」皇家之事纷繁复杂,柔惜雪暗道一句不敢多言,
只模糊道:「贫尼也是这般心意,只是太子殿下有令不敢不从,若殿下怪罪还请
公主多多美言几句。」
「不会不会,柔掌门放心,殿下一句怪罪的话都不会说,至少现下还不会。」
栾采晴笑得更加放肆,似有出了口恶气的畅快,又借着这一番恣意纵情不经意道:
「我那侄儿虽是尘泥,端的是年少潇洒又英俊不凡,本公主就怕一个女娃儿管不
住自己,莫要日久生情舍不得回来。」
「公主也放心,玦儿一向心如止水只好武学,最重师门恩义,若不是太子殿
下青眼有加也会如贫尼一般落发修行。不会的。」柔惜雪微微笑着摇头道。
「就算是修行的女尼,还是女人。就像这只【冰心玉壶】一样,拷制了珐琅
瓷,内里还是紫砂。」栾采晴举壶将茶盏添满提醒道:「柔掌门大才,不过修行
久了未必懂得女人。女人也很奇怪,不喜欢的人给她金山银山,她若不缺或是不
爱这些未必看一眼。碰到了喜欢的人,就是给碗粗粝的饭菜她也甘之如饴。令徒
的年纪正是飘忽不定,易受诱骗之时,还请柔掌门勿要掉以轻心,以免误了大事。」
「贫尼确实不懂,公主怎么说,贫尼就怎么做。」
「嗯。她的书信没有断过,我那侄儿的修为日渐一日地上涨,眼看就要到了
关键处。柔掌门当也知道,皇兄已遣使前往秦,盛两国约见会盟剿灭暗香零落贼
党一事,内里还有些隐情我不便明说。祝家的下场如何,或者说祝雅瞳的下场如
何,成败在此一举!柔掌门万万小心在意,半点轻慢不得。」栾采晴收起嬉皮笑
脸,蹙眉严正道。
「祝师妹……自从那件事之后便走邪魔之路,于大燕与门派虽有百利,不如
一害。贫尼规劝无用,也不能容她再错下去,坑害大燕与天阴门,自当尽心尽力。」
「不出五月之后,凉州三关之外的会盟,我会去,柔掌门也要去,祝雅瞳…
…也一定会去的!」
「公主说三国会盟?莫非盛国也会遣人来么?」
「呵呵。」栾采晴毫不掩饰地哂笑一声道:「皇兄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
什么。参与会盟的无非就是张圣杰,凑个数罢了。」
「这么说盛国处不会有大的变数了。」
「不会,即使他们想,也不敢,今年给大燕的岁贡加了三成,张安易搜刮民
脂民膏依时送到,再过个五年,该把他的国库都搬空了。变数只在祝雅瞳!她本
事太大,就算天罗地网也难保不出疏漏,所以不仅柔掌门要去,丘大将军也要去,
我还会与皇兄央请一些高手来,越多!越好!」
「公主,贫尼多嘴一句。暗香零落祸乱世间已久,百姓多受其害,连有些贵
族也不可避免,孟永淑已死在成都。公主也曾言道他们是前朝遗党作乱,贫尼以
为此事才是头等要事,若是只把心思放在祝雅瞳身上,会不会影响此事?」柔惜
雪一语问毕,口中喃喃低念佛号祈福。
「我不知道。」栾采晴略有疑惑,又摇头道:「本公主只知这一回已得皇兄
首肯,以皇兄的雄才大略,两边都是考量周全过的。我要算计祝雅瞳已十分难办,
贼党的事我没工夫去管,自有皇兄操心。呵呵,照我猜测,祝家难免和这帮杀千
刀的狗贼有关,否则一帮藏头藏尾的贼党,怎能做得如此家大业大!」
「唔……公主这一说,倒也有理。」柔惜雪诧异之色一闪而过,蹙眉若有所
思道:「祝师妹向来行事诡秘,用心不纯,倒与暗香零落颇多暗合之处……」
「哼……自从有了孩子,她跟个疯魔有什么区别?旁人不好宣之于口,本公
主不怕说。前朝遗党无非想着复国,祝雅瞳想的却是建国,否则她那个儿子永远
见不得光!明面上看不出什么,背地里谁知道她做的勾当?燕秦一战,凉州平白
无故多了粮草硬生生撑了半年,呵呵,哪里来的?我就不信没有祝雅瞳的手脚。
本公主想得到,皇兄更猜得到,嘴上不说而已。二者目的一致,一个做明一个做
暗有何不可?若不是暗香零落在世上百来年啦,照我说这就是祝雅瞳那贱人组建
的贼党!」栾采晴面色阴晴不定,咬牙切齿道。
「祝师妹虽犯了混,恶事做尽倒也不至于。」
「只可惜不是。否则这一回,本公主把她祝家上下全数活剐了。」
「善哉,善哉。」
「总之这一回天时,地利,人和,良机千载难逢!若再叫她逃了去,这一生
再无机会。今后她孤身一人若要报复起来可就厉害了,本公主最多躲在皇宫里一
辈子不出来。天阴门家业也不小,人手与防卫与皇宫比起来,可就要差了那么些。
柔掌门或许不怕她,门人可就抵不了几个回合,柔掌门明白么?」栾采晴转颜又
笑,对柔惜雪逐渐低垂下眼眸,忧色渐浓满意得很。
「当然明白。唉,公主有一件事说得不对。」柔惜雪无奈地摇头道:「祝师
妹功力通玄,贫尼也怕她。」
「嗯?请柔掌门细说。」栾采晴吃了一惊肃容道。
「在驿馆里祝师妹对公主不敬,贫尼出手阻止。当下便知祝师妹功力又将贫
尼抛远一截!我上上回与她较技已是两年之前,当时已十分艰难,驿馆一战更觉
不如。以祝师妹修为精深进展之速,如今贫尼已不是对手。放眼天下,向无极不
如她,即使丘大将军也未必稳胜,刨去陛下的能为贫尼不知,还能压她一头的或
许只有费鸿曦一人而已。武道无极途,再假以时日,天下或无人能制!」柔惜雪
忧色更浓,不住地抿唇,居然掩饰不住心中的紧张。
「原来如此……但凡一个人心中有执念就会变得强大而可怕!」栾采晴梗着
咽喉艰难道:「既然如此,只能以数量取胜!皇兄也已备下预案,届时皇兄身边
的两位也会一同去凉州!」
「陛下圣明,当有万全之策了!祝师妹……罢了,总之公主怎么说,贫尼怎
么做。」柔惜雪合十行礼,低垂的妙目中水光流动,似凄然,似期许,似尘埃落
定之后的安详平和。
「嗯,该当准备准备,不久之后就要动身了……」
两人忽然陷入了沉默,只阵阵山风吹动满山林木,哗哗作响地摇下枯黄的落
叶!
……………………………………………………………………
「呵嗤……」须眉半白的老人搁下掌中狼毫,揉了揉鼻子笑道:「什么人在
念叨老夫的坏话?」
「什么人还敢念爷爷的坏话?」剑眉高鼻的年轻男子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只
盯着老人刚挥毫完毕的一幅字目不转睛。
「那倒未必,背后骂爷爷的人可不少!不过最近天气转凉,就算武功深湛也
要及时添衣保暖,不可逆天而行。好了你看,爷爷这一幅字怎么样?」老人拈着
须摇头晃脑,颇为自得。
虽猜不透老人的年纪,可看他须发半白,面上却几无皱纹,双目炯炯有神,
随意开口却声若洪钟,也知不过三十出头的面相远比他的实际年龄为轻。
上好的湖纸,得辉阁特制的香墨,都抵不过刚劲有力,剑拔弩张的「政通人
和」四字。
年轻人品味良久才道:「爷爷这一幅字似有剑意,也似有画意。融剑,画二
意入字,水墨明淡,虽是剑拔弩张,可政通人和更需平衡各家,凝聚人心,四字
里颇有圆融。爷爷的笔意又深了!」
「嘿嘿嘿,好说好说!」老人绕着丈许长的书桌转圈,连连贪看,越看越爱,
一颗脑袋摇晃幅度越发大了:「稍有欠缺,嘿嘿,差不多咯,差不多咯。待再完
善一点,这一路【紫毫惊风诀】就传给你!嘿嘿,嘿嘿!」
「多谢爷爷!」年轻人大喜,又道:「孙儿定当勤加研习!也传授家中兄弟。」
「随你,随你!」老人漫不经心答道:「家里就你对书法一道研究颇深,天
份也高。其他人不懂书法,学不学都没甚差别,学了也学不会。嗯,洛天池的字
还写得有点模样,你让他试试,旁的人么也免废心思了。」
年轻人还待答话,管家的高声在院外响起:「老爷,陛下请您入宫见驾!」
盛都紫陵城,北有降天江行成天堑,支流艳阳河穿城而过,哺育了这片富庶
之都。比较长安与成都,紫陵城的文风之盛天下无双!老人评价的「不懂书法」
放在别处也称得上工整端庄,颇有小成。至于城中擅写字作画者不知凡几,坊市
间字画倒占了小半,天下独树一帜。
老人穿过宽阔的润笔路直入皇城,进御书房见驾。
「费爱卿来了?快坐吧。」
御书房里只有两人,盛皇张安易面目和善,薄薄的唇角带笑,可两条浓眉如
青龙盘卧,鼻梁高挺,不怒而威。若不是亲眼所见,难以相信这位一生不安也不
易,处处受到燕皇栾广江欺凌打压的盛国皇帝,居然能保养得如此之好。
「老臣来迟,陛下赎罪。」费鸿曦落了座,见另一名股肱重臣花向笛也在场,
不由心中一凛。每每三人聚在一处,都有惊天动地的决断定下,不由他不心惊。
「孙贤志又来了。」花向笛比起费鸿曦就老了许多,眉目一乜,颇为不满。
「这一回是什么事?」费鸿曦虽是盛国柱石,却不需打理政务,消息慢了些。
「会盟,剿灭暗香零落。祝家现任家主祝雅瞳传来的消息,这帮贼党居然是
前朝余孽,贼首骑乘的可是豹羽鵟!」花向笛随手拿起身边的黄帛掷向费鸿曦。
「祝雅瞳?这丫头可是越来越有本事了!」费鸿曦接过黄帛边阅览边道:
「又遣礼部郎中来,这是下的旨意么?」
「不必管这些。」张安易抿了口茶道:「这里头可大有文章。对了,朕依稀
记得费爱卿与祝家主有旧啊。」
「见过一回。」费鸿曦收起黄帛道:「当年她历练江湖,孤身一人扫了降天
江两岸二十一处匪窝,又挑了七个沽名钓誉的江湖门派世家,依江湖规矩治罪!
啧啧,案底被她翻得一清二楚,下手也是颇有分寸,就是泼辣得没人能治啦。」
「哦?」花向笛不是江湖中人,听了也觉大感兴趣道:「这些事正巧被您老
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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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大的事,尤其楚地的别剑门,蒋家,曾家莫名其妙丢了几条人命,还
忍气吞声屁都不敢放一个,老夫当然要去看看。喏,这就看见祝丫头东奔西走了。
她使的天阴门武功路数,又是这般美貌,一猜就是她,想想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
了。」费鸿曦拈须微笑,啧啧赞叹不已。
「您老和她照了面?」
「没,老夫也不敢得罪了祝家,只好暗地里跟着看看。她一路打上门去,宣
告罪名,条条明明白白,然后或责罚,或取人性命,叫人摘不出毛病来。老夫也
拿她没办法!」费鸿曦两手一摊道:「事情越闹越大,荆楚之地的门派与世家人
人自危,下手段要置她于死地的人也不少,她终于还是在壶瓶山石门派那里吃了
大亏。」
「这事儿我倒知道,石门派一夜之间死了不少耆宿高手,原来还是费老出的
手。」
「石门派地处偏远,在当地势力极大,地方官儿都敢怒不敢言,作奸犯科的
事情是不用提啦。派里武功是极好的,祝丫头当时武功尚未大成,石门派又连连
设了十几个套子,终于还是落得要与人正面交锋,石门派费劲了千辛万苦就等这
一下,她讨不了好去。」费鸿曦唏嘘道:「也不对。老夫即使不出手,她也能胜,
只是身上就得带重伤。老夫看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儿,孤身一人怪不易的,只好
出手帮上一帮。反正石门派那些恶事被老夫知道了,回头也要治他们的罪。」
「她孤身一人能胜?费老莫不是看她花容月貌,有所偏向吧?」花向笛十分
不信,快二十年前,祝雅瞳不过十余岁还能厉害到哪里去,以一人之力正面挑战
大门派,怎么看都是死定了的。
「你是不知道,有钱人懂不懂?那一身奇珍异宝,啧啧,雷雳堂的【豪雨香
梅】三百两银子一管,一掏出来就是五管,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就这么打出去了…
…老夫看得都抽抽!她当年都十一品修为啦,还是十一品里顶儿尖儿的高手,再
这么不要命的花钱……心疼她?老夫还心疼那些钱呢!你花家生意做得大勉强能
花得起,老夫是铁铁地花不起!」
「哈哈……」一席话说得张安易都笑起来:「想不到祝家主也是位妙人,巾
帼不让须眉!」
「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娃儿,家世又是没得说。不在家里养尊处优跑出来闯江
湖,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冒了多少风险,闯了多少生死关,老夫是不明白为
了什么这般作践自己。」费鸿曦感慨着往事道:「帮了她还惹来一顿白眼数落。
老夫当时就想,这丫头往后哪家男子能管得了?这不,年纪也不小了不嫁人,回
头燕秦大战之前,人家已把祝家的家主之位拿在手里,无论身份还是武功修为与
老夫平起平坐。今后再见面,也就称一声前辈罢了。真动起手来,老夫也不知道
还打不打得过……」
「费爱卿功力精深,祝家主毕竟还差了火候,当是比不过的。」
「比武老臣还有几分自信。若是生死相搏么,嘿嘿,除非花家肯掏钱,否则
老夫这条命要交代在她手里。」
「哈哈哈……」张安易竖起一指对费鸿曦连连点着,摇头道:「会盟啊……
朕说里头大有文章!昔年临朝坍塌时曾有这么一件事………………」
张安易将其中细节分说清楚后道:「栾家的贼子忍不住了,可见大限将至。
他自己若不是心知肚明,不会这么心急!凉州会盟必然搅动风云,朕就希望越乱
越好,才能从中取事。祝家主这等人才,若能见上一见就好了,费爱卿,朕的意
思请你想方设法送达……也希望圣杰能明白……」
「老臣领旨,陛下放心,早已备下了道路。」
说起被软禁在长安的质子,御书房里沉默了下来。会盟之事,以盛国所处的
身份地位,再派任何人去都无用。派能人是送羊入虎口,说不定又给扣下,派个
无用的家伙空费粮米,去的只能是质子张圣杰。
「殿下虽在长安受苦,但他心智极坚,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虽往来书信里只
言片语都透露不出来,燕人惧怕殿下通风报信,还将书信只依意思,另写文字表
述,改得面目全非。不过以殿下的聪慧,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陛下还
请暂且忍耐不必担忧,即使来往消息断绝,哪一回到了最后殿下不是办得妥妥当
当?」花向笛宽慰道。
「嗯。」张安易闭目靠上椅背道:「朕知道的,朕忍了一辈子,还有什么不
能忍?朕被他欺凌了一辈子,怕他,真的怕他!圣杰在长安定然也是战战兢兢,
朝不保夕。但朕相信圣杰与朕一样,虽怕,却不会什么都不做!栾家只是一干窃
贼,朕……会反抗的!」
「啧,你看看你,好端端地提这些干什么?」费鸿曦埋怨花向笛道:「这些
事谁不知道?」
主弱如此,臣属依然忠心耿耿,君臣之间似乎有一条奇妙的纽带,维系着彼
此的信心与信念。
「无妨,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张安易睁目笑道:「圣杰为国受苦受难,朕
也只能再为他做一件事了。」
「陛下,保重龙体啊。」费鸿曦愁眉不展,至此再不见潇洒,万般凝重,双
目里已有泪光,花向笛也是如此。
「爱卿放心,朕修习你的养气功夫,身体好得很。朕,一定会比栾贼活得更
久一点!」张安易目光空远,有种看破世情的无奈与洒脱,更有义无反顾的决然。
……………………………………………………
「皇儿想去?」栾广江低着头翻阅着奏章,如往常一样一心二用随口问道。
「是!这一回三国会盟非同小可,盛国必然遣张圣杰前往,儿臣若去,秦国
来的必然是梁玉宇。儿臣愿秉父皇霸者之气,震慑二人。这一回非儿臣莫属!」
栾楚廷跪地俯首,坚决的声音击在地上转为沉闷。
「没想到暗香零落是贼党,朕都疏忽了啊。」栾广江书写了几句,搁下笔道:
「前朝余孽当挫骨扬灰,你去也好,此事不仅是天下人的事,也是栾家的事。先
祖豪烈,亲手覆灭了临朝,现下再送他们的子侄去地下相会也是一桩没事。不过
这一回可不仅是要对付贼党,还有一件要事。」
「什么?」栾楚廷愕然抬头,道:「儿臣不明,请父皇明示。」
「不忙。」栾广江意味深长地望着儿子缓缓道:「大燕江山千里,远胜秦与
盛。盛国的储君已然毁了,余子庸碌,都不是你的对手。秦国也差不太多,梁玉
宇才干远不及乃父。朕西征虽不算成功,总算将凉州打得龟缩一团。朕为你打下
这一份基业,你要去凉州可以,朕想再问你一句,你现下可有准备好统领朕麾下
虎豹儿郎,可有带着他们百战百胜的智慧……与勇气了么?」
「儿臣不明白。儿臣只知父皇鞭梢所指,万死不辞。」栾楚廷倒不是说场面
话,而是蒙在鼓里摸不着头脑。
「这个回答不好。咳咳……咳咳……」栾广江咳喘了一阵,面色由红转白,
又转红润,只是显得血色过重:「先祖以武夺天下,虽以文治国,仍尚武风!栾
家时代皆是绝顶高手登上皇位,为何?能刻苦修炼攀登绝顶,这一份心性,勇气,
智慧与坚忍人所难能。只有这样,坐上这张龙椅的才能千秋万代。你的修为还差
一些罢?可有想过为何迟迟难入极途?朕跨过天堑入十二品时,可比你现下还要
小上四岁。」
「儿臣已尽全力,实在比不得父皇天纵之才。」
「论才干,你虽稍有不及也差不到哪里去。你差的就是那一点点勇气!所以
朕问你,你可有带着麾下虎豹儿郎百战百胜的智慧与勇气了么?」栾广江一席话
说完,又是毫不克制地一阵咳嗽,即使在亲儿子面前也从未这样失态。
「儿臣明白!儿臣定当统领群雄,扬威凉州。」
「是么?这一回去的不仅是你,重要的还有福慧公主,丘大将军,柔惜雪,
李瀚漠,戚浩歌……」
栾楚廷越听越是心惊!丘元焕与柔惜雪的身份不用多说,李瀚漠与戚浩歌更
是栾广江的贴身护卫,等闲都不露面。这四位都是十二品绝顶高手,千军万马的
交战中或许起的作用不会太大,可放在凉州会盟之时足以佛挡杀佛!遣出这四人
同行已是了不得的大事,足见栾广江志在必得!再加上个福慧公主栾采晴,这位
姑姑虽是女流,向来足智多谋。若不是性格懒散,在朝堂上也是一等一的重臣。
这些人在父皇口中是「重要」的,剩下的那些「不重要」的人里想来也是人
才济济,只是被这五位的耀眼光芒给压制了而已。栾楚廷忍不住脑门滴下冷汗。
「儿臣知了。」栾楚廷咬了咬牙,直视燕皇目光道:「请父皇明示,儿臣拼
尽全力绝无闪失。」
「这样才很好。朕约了梁兴翰与张安易,如此如此,你姑姑熟知内情,她自
会指点与你。明面上的事情以你为主必须办好。至于这件事,你姑姑为先,但你
务必倾力协助与他。两件事哪一件有了闪失,你们俩罪不可赦!现下……你还要
挂帅去凉州么?」栾广江不住咳喘,笑得饶有深意,不急不躁地等待长子的回话。
罪不可赦,也就是储君的身份没了,一切都烟消云散。栾楚廷肩负莫大的压
力,冷汗不住从额角滴落,良久才终于抬头坚定道:「父皇教导儿臣要破除万难
一往无前,儿臣绝无反悔,愿立军令状!」
「可以!这才是栾家的儿郎!」栾广江赞许点头道:「去南山别苑找你姑姑
吧,她那人不听使唤,你还是亲自去好些,待准备得足了就回长安来整顿出发。
至于军令状就不必立什么字据了。」
栾楚廷心中一凛,是非成败在此一举,有没有军令状已不重要,忙三下叩首
道:「儿臣此举不仅为大燕,为父皇,亦为儿臣自己。若能借重压之机增强心性
登上武道极途,方不负父皇信任与厚望。」
「呵呵,这就够了?咳咳咳……咳咳……」燕皇艰难笑着,意味深长地摇头
道:「光做到这些事还不够,即使你凭此晋阶十二品也不够。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也是最难的一点点,你心里明白的。去吧,去吧!这一趟凉州之行若能想明白有
了决断,你才是真正的大燕未来之主。」
………………………………………………………………
虎贲军风餐露宿。
无论兵员的精锐,粮草的足备,这都是一支实打实的精兵,向来行军极快。
可是这一趟梓潼之行却极不顺利,一路磕磕绊绊,看着就要误了约期,无法及时
赶到梓潼。
行军第三天起便有消息传来,贼党似乎闻到了异样的气味,向来只敢小打小
闹的贼党忽然活跃了起来,不时有胆平民百姓或者些土豪乡绅遭难。又过了四日,
贼党更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洗劫乡村,有些高手还潜入郡城里作乱。
一时之间大秦国里生出许多惨事!
形势不妙,若不严加制止必然引发民怨沸腾。各州郡尽力灭除贼党的同时,
虎贲军也因此改了行程,从兵发梓潼转为沿途清剿。但是贼党们大多武功不弱,
遇见官军不是对手就做鸟兽散,给清剿带来无数的麻烦。
忽然发疯的贼党让人全然摸不着头脑!临朝余孽若想复国,这种做法全无帮
助。作乱固然会让百姓们苦不堪言,可大秦国的官军与各州郡官吏并不是无能之
辈,乱局无不很快被扑灭,一些小县与乡村或许力不能及,可一旦官军到来也能
迅速平乱。
民怨很快就能平息下去,随后再一宣传,还能给大秦朝堂带来极高的声望增
加。短时间的小动乱不仅动摇不了大秦国的根基,长远来看完全是反作用。暗香
零落这一搞事平白增添了无数的生死仇家,把名声臭的个彻底,从此在天下寸步
难行。还谈什么复国?
不过暂时来看,意图复国的贼党与大秦朝堂都是输家,唯一占了点点便宜的
就是吴征。自从沿途剿贼开始,杜扶风再也不敢对吴征冷言冷语,连脸色都不敢
甩了。对吴征一行人更是恭敬有加!
没办法!路遇贼党,以虎贲军的战力当然能胜,可贼党若要逃就只能徒呼奈
何。虎贲军千辛万苦地打探情报,设伏,好容易围住了一群。可贼党虽然发了疯,
都不是傻子,不会在大道上与虎贲军的骏马比赛脚力。一旦遇袭就是高飞高走,
再密集的箭雨也难免有漏网之鱼。
这时候吴征一行人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有祝雅瞳与陆菲嫣两位坐镇,贼党
能跑出去的人全是上天垂青或是阎王爷不收的。吴征与冷月玦弱了些,可两人的
轻功绝佳,分进合击,纵有高手不好力敌,只需稍稍阻拦片刻,祝陆二人转眼就
到。连杨宜知与戴志杰也大大地出了风头,名门子弟,以一对一的战力而论,即
使修为还不够高,也是远胜普通武人,已被杜扶风暂时编入虎贲军担任百夫长之
职。
「这帮狗贼,连血都是臭的!」一场大战刚止,贼党一百三十七人尽皆伏诛,
军伍暂时休整。顾盼在河边洗净了【苦离别】,近来杀的人太多,即使是精心打
造的兵刃也多有损伤,忍不住心疼地咒骂道。
昆仑弟子里除了早早成名的吴征,此行就以顾盼最为耀眼。初次对敌时,不
仅一对银钩使得圆转如意泼水难进,举手投足间颇有大师风范。且下手之狠辣精
准,对敌的冷静沉着,杀招的干脆简练,险些让吴征吓掉了下巴。战后携同陆菲
嫣向祝雅瞳连连道谢,若不是得了这位的真传,哪来飞速的进步?
「还有得辛苦呢!」吴征恨恨地啃着干硬的馒头,行军休整不过两个时辰,
之后又要继续前行。这一路大小战斗打了十九场,剿灭贼党也有六百多人。可是
何时才是个尽头,谁也不知道。
「哎哟,平白无故地跑出来这一趟,又是颠簸,又是饱经风雨,真是……」
祝雅瞳也有些哭笑不得地埋怨着,与吴征对视一眼心意相通:最好贼党就这么失
心疯下去全数杀个精光,毕其功于一役。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河水潺潺流过,清脆的水声与河风带来难得的平静。
陆菲嫣目光灼灼盯着平缓的水面。澈可照人,水底的游鱼都清晰可见,美妇
连连抿唇,又咽着香唾,终于忍不住问道:「还有两个时辰,你们……最想做些
什么?」
祝雅瞳,冷月玦与顾盼对视一眼,几乎一同欢呼起来道:「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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