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里看天高》第一章 小冤家

  巨野街头，锣鼓喧天，姹紫嫣红，人山人海，贩夫走卒穿梭于商铺之间，如花美眷往来乎楼阁之中，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一派热闹。
  一片嘈杂声中，三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齐步并肩走上街头，中间一人名叫常知乐，中等个头，左手背后，右手挥掌，轮廓处颇为俊朗，眉宇间略带英气，乃是城西美人私坊豆腐店老板娘高惟凤之子。左边那人姓裴名晃，胖头虚脑，腰圆体润，笑呵呵的像个傻小子，其父为裴屠户，而右边那人白衣长袍，两指扶腰，文质彬彬，频频点头，其姓怀名璧，当地一富商之子，家境颇为殷实。三人行于其间，志得意满，仿佛在接受道旁行人夹道欢迎。
  三人路过群芳楼，一群花枝招展身着五颜六色绸衣的年轻姑娘突然手摇画扇热情洋溢地招手，不一会儿便从楼上一拥而下疯狂扑来，常知乐立马张开双臂，得意洋洋地冲着最前面两姑娘大叫，“一颦、一蹙，我来了”，一边喊一边狂奔而去。
  裴晃见到这阵势，手指狠捏着右嘴唇，两眼冒着桃花，口水都快溜出来，忍不住舔了一下唇角，深吸一口气，又擦了擦嘴巴，呆呆地左右扫视。只有怀璧站在原地，摇了摇头，仰天长叹起来，“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然后右手举向天空，“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怀璧还没吟完，那群姑娘早已风驰电掣般从三人身边一呼而过，其中一人急得直把他撞到地上，常知乐还没弄明白情况，眼前早已没了人影，只留下两只正准备抱上去的手停留在空气中。裴晃转动了一下他那两颗深陷入圆肉里眼珠，慢慢转向常知乐，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一齐转向身后，发现群芳楼的那群姑娘全部朝不远处巨野首富钱满堂之子钱无尽围了上去。
  “钱公子，快来呀”，一颦紧紧拉住钱无尽往回走。
  “钱公子，到我这边来”，一蹙也拉着钱无尽不放。
  “钱公子来找我的”，“钱公子明明是来找我的”，“钱公子今天找我的”，周围其他姑娘也开始七嘴八舌对钱无尽上下其手，拉拉扯扯。
  钱无尽那跟南瓜一样又圆又大的脑袋连着跟水桶一样又粗又肥的腰被拉扯得像个不倒翁一样东摇西晃，在百花丛中把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常知乐远远不服气地瞪着钱无尽又看了看裴晃和怀璧，左手食指和拇指顺着两条眉毛捋了捋，“尴尬了，尴尬了”，拿开手指瞥了瞥旁边馒头铺双手拿着面团的大婶，发现那大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用十分鄙视和不屑的眼神盯着他，常知乐正好心中憋着气，见那大婶一个妇孺好欺负便撸起袖子大摇大摆走到铺子前，指着大婶嚷嚷，“看什么看，没见过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像明珠一样璀璨，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巨野三侠这青春无敌帅气的脸庞吗”常知乐两手张开，右手举过头顶，像武林大侠一般摆着姿势，用犀利的眼神抬头斜视天空，怀璧和裴晃也跟着摆起同样的样子。
  “啪”，常知乐突然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口里吐着气用力吹了两下然后把手拿开，怀璧和裴晃把头凑过来一看，刚刚那大婶将满筛子的面粉从头到尾全洒在了常知乐身上，只留下他一个手掌印在自己脸上。
  那大婶一脸冷酷和漠然地看着常知乐。
  “我这暴脾气”，常知乐跳起双脚挥舞着始终没有落下的拳头，裴晃和怀璧赶紧把常知乐抱住拉了回来，“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也”怀璧拉着常知乐不停地念着，裴晃抱着常知乐的腰，“尊老爱幼，尊老爱幼，”而那大婶仍然是一脸冷漠地站在那里。
  常知乐见吓不了那大婶，扯开裴晃抱在他腰间的两只肥手，“我这暴脾气”，然后无趣地走开。
  正在这时一只手从钱无尽的背后伸过去狠狠地挠了他一下，顿时痒得他跳了起来，连同身上像风刚吹过海面形成的波浪一般的赘肉上下涌动。
  “钱公子，还有奴家呢，呵呵呵呵”。
  钱无尽被那咯咯的笑声吸引，回过头去一看，只见一个身材曼妙婀娜多姿的姑娘站在他的背后，正用画扇遮着她那瓜子一般修长的脸庞，两鬓秀发像柳絮一般随风飘舞，钱无尽顿时心花怒放，看得出了神，“啊，哈哈哈，本少爷才几日没来群芳楼竟不知还有这等美人，美人，快来让本少爷看看”，钱无尽一边说着一边把两手伸过去揭开挡在那姑娘脸上的画扇。
  “呕”，钱无尽捂着嘴巴弯腰差点吐了出来，一颦一蹙赶紧将他扶住，钱无尽望着刚才那“美人”繁星点点的脸庞和腊肠般厚实的嘴唇，加上浓妆艳抹的图画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妖怪从哪里冒出来的，赶紧让老天爷收了她”，钱无尽的眉毛都皱成了两条河流。
  “讨厌，真烦人”，那姑娘拍了一下钱无尽，钱无尽浑身的鸡皮疙瘩。
  “一颦一蹙我们快走”，钱无尽拉起两人赶紧往群芳楼上奔去。
  “一颦一蹙”，常知乐大声喊着两人。
  “哼，哼”，一颦一蹙回头朝常知乐做了个鬼脸理也不理他跟着钱无尽一溜烟跑了上去。
  “你们给爷等着，早晚有一天爷要把群芳楼给买了，让你们天天给爷洗脚拖地刷马桶”，常知乐声音断断续续，气得发颤，“我们走”。
  三人正准备往回走，“知乐”，一声兴奋刺耳的惊叫从远处直接传到三人耳膜。
  “你们听这声音，好像是”常知乐突然感到后背发凉，面如土色地立在那里。
  “好像是唐小姐”，裴晃呆头呆脑地望着常知乐。
  “对，是小蛮的声音”，怀璧有些害羞地露出像是捡了金元宝一样的笑容。
  常知乐缓缓转过头去，只见一年轻女子身如惊鸿，脚若脱兔，健步如飞，狂奔而来。
  “快跑”，常知乐顾不得裴晃和怀璧撒腿就跑，裴晃追在后面，“知乐，你别跑那么快，等等我”。
  原来那女子乃是泰山郡郡守唐见远的掌上明珠唐小蛮，早前常知乐父亲常竑在世之时，常竑为虎贲左仆射，唐见远为虎贲右仆射，因此两家乃是世家，常知乐和唐小蛮从小一起长大，两家大人在他们小时还给定了娃娃亲，只是后来常竑去世，常家家道中落，唐见远又升任郡守，两家逐渐少了联系，只是这唐小蛮从小对常知乐痴痴爱恋，不顾唐见远反对带着贴身丫鬟柔雪一路从奉高来了巨野。
  “知乐，你跑什么呀”，唐小蛮见常知乐跑远，带着柔雪在后面紧追不舍，经过怀璧之时，怀璧痴痴地望着她追去的背影，“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又开始声情并茂地吟诵起来，直到唐小蛮也跑远，“小蛮，等等我”。
  常知乐一口气跑回家中，他家是一个小院，门前摆着豆腐，踏进小院正门是一块平地，摆放着磨豆腐的石磨和一些平日里简单的器具，院子里正迎面站着一位秀气灵动而可人的姑娘，眼见常知乐跑了见来，使劲眨巴着她修长的眉毛下那对水汪汪的眼睛。
  “悯玥，你来啦”，常知乐收住脚步向她打招呼。原来眼前这女子乃是常知乐的表妹，也就是常知乐母亲高惟凤的弟弟髙惟相之女高悯玥。
  常知乐见高悯玥仍是站在那里一个劲地朝他眨眼睛立马明白过来，转身小心翼翼准备抬腿出去。
  “站住”，身后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臭小子，你终于回来了，我让你看店，这才出去一会儿你就没了影子，要不是悯玥正好过来看见没人帮忙看着，外面的豆腐都快被人拿完了，快说，又到哪里鬼混去了”
  常知乐战战兢兢转过身来，高惟凤正拿着一根擀面杖立在那里，常知乐嬉皮笑脸望着她，“娘，嘿嘿，高美女，我就刚刚上了个茅厕，没去哪儿”。
  常知乐话还没有说完，裴晃也从外面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奔到后面气喘吁吁趴在他肩膀，“知乐，你跑那么快干嘛，累死我了”。
  常知乐抖了一下肩，裴晃抬头这才发现高惟凤也站在面前，“高大娘”，朝着高惟凤虎头虎脑的傻笑。
  高惟凤用擀面杖指着常知乐，“还说没去哪儿，又混到了一起准没好事儿，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收拾你”，说着便挥向常知乐，常知乐赶紧四处躲避，和高惟凤在院子里饶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高悯玥好不容易才将高惟凤拉住，“姑妈，您就饶了表哥这次吧，我想他以后再也不敢随便乱跑了”。
  高惟凤实在也是跑累了，口里喘着大气，“要不是悯玥替你求情，看我不打断你的双腿，可怜我那辛辛苦苦起早贪黑磨的豆腐啊就这样被人拿走了”。
  常知乐朝高悯玥竖了个大拇指，“你放心吧娘，我以后一定给您挣大钱孝敬你，到时候您再也不用磨豆腐了”。
  高惟凤摇了摇头，“就你这话我都听了不止八百遍了，你不出去到处给我惹祸我就烧高香了还挣钱想你爹当初可是秩比六百石的虎贲左仆射，英武潇洒温柔体贴，要不是在打匈奴的时候为国捐躯常家也不至于家道中落沦落至此，本想让你跟着你舅舅识文断字练武强身也好将来报效朝廷光宗耀祖，可你看看你现在，我是再也指望不上了”。
  “谁说知乐不能报效朝廷光宗耀祖了”，唐小蛮和柔雪走了进来，“高伯母，我们又见面了”，话刚说完怀璧也前后脚跟了进来。
  高惟凤仔细端详了唐小蛮一阵，“这不是小蛮吗你怎么在这儿”
  “我已经来巨野一个多月了，只是现在才来拜见伯母，还请伯母不要怪罪小蛮”，唐小蛮朝高惟凤拜了拜。
  高惟凤兴奋地拉起唐小蛮，“怎么会呢，这才几年没见，小蛮都出落成大姑娘了，而且越来越漂亮了，知乐你说是不是”
  常知乐撇了撇嘴，“漂亮有什么用，跟个母夜叉似的，哪儿有这样的姑娘”。
  “臭小子说什么呢，看来你早就知道小蛮来巨野了，也不请人家到家里坐坐，要是让郡守大人知道了还不怪我们招待不周”，高惟凤看着唐小蛮好生喜欢。
  “要是他爹知道我们招待好了才会怪罪呢”，常知乐说起这个突然阴阳怪气的。
  “知乐，我们两家可是世交，虽然自从常伯父殉国之后你们搬到巨野大家少了联系，可我们那是在娘胎里就定了娃娃亲的，小蛮迟早是常家的媳妇”，唐小蛮说到这里边笑边害羞起来。
  “你可别乱说，这事儿都没经过我的同意，大人们随便说说玩的，你可不要当真”，常知乐连忙摆手。
  “臭小子，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人家小蛮那是看得起你才这么说，你也不看看你这样子，配得上人家吗”高惟凤拉着唐小蛮，“小蛮，虽然你们定过娃娃亲，可现在你爹是郡守，知乐他爹也不在了，就知乐这样子怎么配得上你呢”，高惟凤虽然口里这么说，心里却想攀上这门高亲，因此试探起唐小蛮。
  “高伯母，怎么会呢，我们唐家那可都是信守承诺的人，绝不会食言的，再说了我从小喜欢知乐您又不是不知道”，唐小蛮一直拉着高惟凤的手。
  “你爹这些年来连一句话都没带过，还信守承诺呢，恐怕早就想甩掉我们这穷亲戚了吧”，常知乐小声嘀咕着。
  怀璧在一旁认真聆听着唐小蛮的每一句话，可心里却酸酸的，有些淡淡的失落。
  “别听他的，小蛮你现在住哪里呢”高惟凤又开始问起来。
  “我现在住在城外的客栈呢”
  “那怎么行呢，我们这里虽然小但住一两个人总是没问题的，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要是让郡守大人知道了那还不得怪罪我们啦，你就搬过来在我们这里住下吧。”
  “娘，你说什么呢，这哪有她们两个住的地方，人家可是堂堂郡守大人的千金，哪住得惯我们这种地方”，常知乐急得把高惟凤拉到一边劝了起来。
  “你小子懂什么，就算是唐见远不认这门亲，那总是他心里有愧，说不定念及你爹的旧情还可以帮你谋个一官半职，那总是有个安身立命吃饭的东西”，高惟凤小声对常知乐嘀咕。
  唐小蛮也把柔雪拉到一旁，“我毕竟是个女儿家，要是还没过门就住在这里恐怕不好吧，要是我爹知道了那还不得气得胡子都吹起来啊”。
  “小姐，你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可不一样啊，再说了，与其在外面堵常知乐，追着他到处跑还不如就住在这里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常公子对老爷有偏见对你也不冷不热的，要是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他慢慢自然会知道小姐你的好，说不定还可以填补这些年你俩没有见面所生的疏远了”，柔雪机灵古怪地给唐小蛮分析。
  唐小蛮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好，那就听你的”。
  “高伯母，那小蛮就打扰你了”，唐小蛮说着让柔雪从身上掏出了一大锭金子，“这就当是我们在这里起居食宿的费用了”。
  “不打扰，不打扰”，高惟凤的眼里已经被金光给照满，完全容不下任何的东西，顺手便拿了过来，柔雪默默地在一旁摇了摇头，心里取笑起她来。
  常知乐还想说话，高惟凤理也不理，挽起唐小蛮的袖子便往里走，“小蛮来看看你住的屋子，我这就给你收拾”。
  “姑妈，我也来帮忙”，高悯玥也跟在高惟凤后面走去。
  “高大娘，还有我，我帮你擦地”，怀璧乐呵呵地抬起双脚摆动着手臂。
  “书呆子你给我回来，你这个叛徒”，常知乐气得一脚往他屁股踢去却落了空，而怀璧早已将他和裴晃丟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