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圈》24.人情

  乔微回云城快叁个多月，她才敢约彭欣雨出来。沿江骑行。
  “回来那么久才告诉我！”
  果然，一见面，彭欣雨一顿扑头盖脸骂她。
  乔微低着头不敢应。因为待会说了许之煜想复合的事情，欣雨肯定骂她死恋爱脑。她正思索着怎么讲会比较好。
  彭欣雨踩着踏板一路飞驰，“今天天气真不错。”
  “嗯呐。”乔微跟了上去。
  昨日下了雨，树木郁郁葱葱，清凉的风吹在脸上，混合着路边花的清香。
  乔微抿着唇，为了不破坏这好气氛，什么也没说。
  然而，在十字路口转弯上桥的时候，乔微紧跟彭欣雨骑过一摊泥水。彭欣雨很快骑过去了，她却侧滑摔了一跤。
  “哎呀——”噗通一声，她跟只青蛙一样伏在地上。
  一定是出门的时候忘了看黄历，乔微能想象自己的表情多窘迫，多难看。
  摔哪里不行，偏偏摔倒了泥水里。摔了也就算了，偏偏选在来往都是行人的十字路口旁。现在，她很好的成为了大家的焦点，过马路的、骑车的都看向了她。
  彭欣雨听到声响，停车回头看，正好捕捉到乔微摔倒的瞬间，不禁替她痛了一下，随后，难以克制地发出爆笑。
  她一边笑一边回去要搀扶她，却不知从哪里扶，只好先把自行车抬起来，“救命啊，你两条腿是不是白长的，这都能摔！”
  她好像被戳中了笑点，笑到直不起腰。
  乔微黑着脸，忍着丢人从地上起来了。半边裤子已经湿了，沾着泥，幸好是裤子是黑色的，不太看得出来。她要气死了。
  乔微双眼瞪着彭欣雨，让她笑小声点。过了会儿，自己却也忍不住气笑了，弱弱为自己辩解，“有水啊，这太滑了。”
  “那你倒是刹车啊！”
  乔微插着腰，“我刹车了！”好像就是刹车太快，一个急转弯——摔了。
  “下次左手刹车。”彭欣雨上下打量了乔微一番，一个几乎每次骑自行车都会摔一跤的女人。
  她早上出门还想着她今天会不会也摔。乔微竟一点也没让人意外。
  “我说你一个一米七几的人，就这车还能摔，脚放下来不就成了。”
  “跟身高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乔微垂着头推走自行车，恨不得马上消失在此处，“快走！”
  乔微膝盖突然火辣辣的疼，她低头看了眼裤子，没破，就没听彭欣雨的回去换衣服的提议，“继续骑吧。”
  “那你以后都在云城了吗？不出去了？”
  “嗯，”乔微回想自己那段省吃俭用的自己，不知道脑子是不是秀逗了，家这么好，偏偏出去找罪受，“我打算陪我爸妈，死也不出去。”
  想到前段时间住过院的父亲，她这个想法更坚定了。
  彭欣雨长长的“嗯”了一声，嗓音忽然低沉，“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是为了许之煜出去的，想旧情复燃！”
  听到这个名字，乔微浑身警觉起来，立刻否认，“我才没有，胡说八道什么。”
  “那你半天不说你们见面发生了什么？”她眯着眼，“不敢说？”
  乔微义正言辞，“我能说什么，我们，我们当然什么也没发生。我压根没想到会见到他好么！而且我现在不是回来了，什么也没发生。”她说的很大声，心却渐渐虚了起来。
  如果彭欣雨知道，她最近因为找工作，中午会跟许之煜出去吃饭，她会不会当场骑车把她压死。
  “那就好，”她用惊奇的眼神看着她，“你竟然能拒绝许之煜了。看来这些年终于长脑子了！”
  乔微不知道说什么，心虚的厉害。她现在一直没答应许之煜，一年后他走了，她也算拒绝了吧。
  她默默祈祷着这一年两人可别见面。
  乔微和她找了家饭馆，吃完中餐将自行车扔在路边，去商场逛街去了。云城即将换季，正是冬衣畅销的时候。
  他们两手空空地来，满载而归。她主要是给爸妈买，自己只要了几件保暖内衣。
  “我们学校有好几个单身男老师，虽然说赚的不多吧，但是性格好，有会照顾人的，我觉着适合你，”回去的路上，彭欣雨当起了媒婆，“要不介绍给你？”
  “啊？”乔微差点没握紧车把，“我，我不用啊。”
  “你以后肯定要找的呀，现在多接触几个咋了。”彭欣雨接着说，“诶呦，是没你初恋长的帅，但是性格最少好一百倍啦，身高也够。你也谈过两个了，第二个也没比许之煜帅多少呀。”
  乔微蹬着自行车。第二个男朋友是她大学同学，大四的时候他一直以朋友身份陪她。直到她和许之煜分了手，他才表白。
  “第二个不算！”乔微有点不想承认那段恋情。她因为他四年默默的守候感动了。没想到他一考上研就踹了她。
  “笑死，你眼光是一个比一个差。许之煜跟他一比，竟然算好东西了。”
  乔微先到的家，她一路上都在拒绝彭欣雨，在小区门口停下，“我到家了，你省省吧，他们那么好怎么不见你上！”
  “我上了呀，人家没看上我……”彭欣雨瘪着嘴，“真服了，说不想找同行。”
  乔微由衷笑出了声。
  “我是看他们人品还行才介绍给你的，见个面而已嘛。”她不死心地拉着她，“吃个饭认识一下。”
  乔微犹豫着，一直没有松口。
  “怎么，现在还忘不了初恋？”她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天下来，十句有九句离不开许之煜。
  乔微马上摇头否认，“我才没有。我去还不行吗？”
  她怕彭欣雨以后还提，于是直接道，“谁年轻的时候没喜欢过几个烂人！以后不要提他们了，晦气的很。”
  彭欣雨竟没有马上接话，轻轻“喔”了一声，目光似乎移到了她身后。
  乔微有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她脊背完全僵住了，除了呆呆看着彭欣雨一点点变化的眼神，什么也没做。
  “微微。”熟悉的清冽的男声从身后响起，“你回来了。”
  呼吸顿时滞住了。乔微朝彭欣雨笑了笑，她想，应该比哭还难看。
  她看见彭欣雨的嘴一动一动，“许、之、煜？”
  许之煜提着饮料走到她们面前，在乔微身边停下，朝彭欣雨点点头，“你好，我是许之煜。你应该就是乔微的好朋友，彭欣雨吧？”
  乔微此刻想一个夹心饼干，夹在他们中间，要被两人的视线给压扁了。尤其是彭欣雨。
  此时就是十分后悔，为什么白天嘴硬没有讲真话。
  “呵呵，”乔微苍白地笑笑，“欣雨，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
  许之煜接过话，“你爸妈说今晚一起吃饭。欣雨一起来吧？”
  彭欣雨整理心情的速度叫人惊讶，她朝许之煜微微一笑，“我和乔微刚吃了回来的。你什么时候回云城的？”
  “和微微一起回来的。”他答，“叁个月前。”
  “哦——”彭欣雨声音小了下去，似乎咬着牙，语气和眼神都带着强烈的穿透力，“叁个月前。”
  她看了看自己的自行车，“天准备黑了，我骑回家要点时间，就先不上去了。改天再约。”
  “好吧，”许之煜也没有挽留，“路上注意安全。我和乔微先上去了。”
  “嗯，拜拜，乔小微。”
  乔微像个木桩子，一动不动地立着。这一天，她也太倒霉了！
  乔微跟呆子一样目送彭欣雨平静的离开。一天的谎言被揭穿，之后得有多惨，乔微根本不敢想象。
  而她也才说完自己前任们是烂人。如果许之煜听到了，相当于完美地把两人都得罪了……
  她们家欠许之煜的人情才还了百分之二。
  乔微已经完全忘记了膝盖的火辣。回来也忘了买消毒水。随着许之煜回了家。
  “你刚刚什么时候在我身后的？”电梯里，乔微主动开口。
  “嗯？”
  她直接问他，“你听到什么了吗？我和欣雨的对话。”
  “没听到。”
  乔微冷冷“哦”了一声，那就好。她提着给爸妈买的衣服进了家。
  “微微和之煜回来啦，回来的正好，炖肉刚出锅。去洗手吧。”乔小娇热情地招呼。
  饭菜是爸爸做的，他刚康复就亲自下厨，和她妈做的一比，光视觉就美味不止一倍。
  乔微化悲痛为食欲，连刨两碗饭。她们家欠着许之煜人情，又不好直接不给他来吃饭。
  可他也够不要脸的，一周能来五次。
  “诶。”乔微忧伤地叹了个气，吃完就躲回了房间。
  手机里全是彭欣雨的消息，一条条弹出来。后面大概打字累了，全是语音。
  “我错了还不行吗。”乔微给她发了条语音。
  她随便点了条最新发来的语音，彭欣雨嗓音似乎是喊哑的，说，“什么时候复合的。”
  乔微发：……
  乔微换了身衣服，坐到书桌前，卧室只开了台灯。她握着手机，再没有打字。她好像失去了复合的勇气，可这么耗着，心里一点儿也不好受。
  其实，看到他还是会很难过。毕竟那是她自情窦初开起，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
  她正靠着那叁年的离别抵抗许之煜。可偶尔，许之煜和她并排走的时候，抱着她的时候，视线停留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总是轻易想起在一起的时光，尤其是两人在床上坦诚相见的时候。
  “诶，好烦。”乔微将手机扔到床上。第一次想回到过去，要是没发生关系就好了。
  还发生了这么多次，不去想都很难。
  “好烦呀、好烦呀、好烦呀。”乔微叫出声，揉着头以缓解头痛。
  “咋了闺女？”爸爸在门外敲门。
  乔微没理，洗完澡才出卧室。客厅里，叁人正满眼关切地望着她。
  许之煜竟然还没走。
  “受伤了？”爸爸一眼就看见了她的擦伤的膝盖。
  “喔，”她正打算找医用酒精消消毒，爸爸率先起身了，在电视柜底下找到碘伏和棉签，“我自己来吧。”
  “没事，爸爸帮你。”
  乔小娇埋怨她，“怎么每次骑自行车都这么不小心？”
  “哪有每次！”
  “别怪微微了，她也不是故意受伤的。”她爸爸帮忙说话。
  乔微努着嘴，“就是。”
  看着乔微上完药，许之煜才拿起了外套道别。他终于要走了。
  乔小娇偏要她去送送。
  乔微纹丝不动，“他会自己回去。”
  “人家等你一天，去送他下楼怎么了。快去。”她推她。
  “我不去。”乔微伸出个腿，“受伤了，动不了。”
  “阿姨，我车就在楼下，不用送的。”他那虚伪的礼貌微笑和温和声音让她浑身不自在，“改天再见。”
  “你回来的时候活泼乱跳的！”乔小娇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乔微，并将她赶出了门，“送完再上来。”
  乔微抱着胸，愤愤地跟许之煜下了楼，“烦死了。”
  许之煜看了看乔微，眉心皱巴巴的，一直没舒展过。他问，“烦什么？”
  “不关你事。”
  乔微依然没有对他没有敞开心扉，许之煜吃了个闭门羹。
  “你自己没家吗？一定要来我家吃饭。”乔微凶狠地说道。
  “我在这是没家。”他平静地回答。
  她眼角微微一动，反问道，“你不是云城人？”
  “我是云城人，户籍在云城。”
  “你爸妈呢？有这时间，陪他们吃饭不好吗？”
  “我爸妈在我小时候离婚了。我妈……移民了，定居美国。我爸在云城，不过再婚了。我们也有十多年没联系了，小时候他们会给我打生活费。”他好像在叙述一件平静的事，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我妈以为我跟我爸，我爸以为我跟我妈。”
  乔微从没关注过他的家庭。高中的时候听过他家有钱的消息，还羡慕过他高中就可以不住校，自己在外面住。现在想想，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爸妈很热情。下次我尽量找些理由不来。”
  “随便你。”乔微很难不产生一丝愧疚，电梯很快到了楼下。她站在门口，打算在这看他离开。
  “我先走了。”
  乔微看着地板，低声“嗯”了一声。
  那双鞋还在她眼前，一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等了会，他的声音传来，“你应该不会去见那些老师的，对吗？”
  ……
  乔微身体一顿，几近静止。所以，他还是听到了，是吗。
  “你听到了。”她说，抬眼看见他深沉炽烈的目光。
  “听到一些。”他说，“你可以去见见，但是我希望我能知情，你对他们的想法什么的。”
  “你还不走么，回去应该也挺晚的了。”乔微不敢再看他了，催促他上车。
  “还有一个问题。”
  乔微再次抬头，他头发长了些，发质属于偏硬，乌黑浓密，眉毛也是如此，根根分明，眉头皱起来的时候，因为有时双眼皮不太明显，又不爱笑，会显的很凶。
  虽然现在也没笑，但是现在一点儿也不凶，抿着嘴，目光里，流光涌动，那张俊秀的脸，第一次稍显疲惫。
  “你问。”
  “我以前很烂，是吗。”
  乔微嘴巴张了张，想否认，嗓子却突然疼的厉害，一直没发出声来。她想说的是，不算太烂。
  “好了，知道了，我上车了。”许之煜瞥了一眼她裸露的腿，她只穿了个中裤，“上去吧，晚上冷。”
  乔微没有动，抬着一双透亮的眼睛。眼神里，有愧疚，有希冀……有依恋，各种情感夹杂在一起，许之煜一顿，像极了从前，她总是用这双眼睛仰望着他。
  许之煜不管这是不是自己的臆想，用力地将她拥入怀里，反复抚着单薄柔弱的后背。
  乔微艰难地发出了声音，却全埋到了他的胸膛里，“你真的……烦死我了。”
  “我知道，对不起。”许之煜因得以拥着她而心情激动，努力克制声音里的沙哑和颤抖，一遍遍闻着熟悉又怀念的味道。
  “回到我身边来，好吗？”
  怀里人没了声音。他只能从她的呼吸里做判断。
  许之煜揽着乔微的腰，低头瞧了瞧她的面容，咬着唇，视线朝下，虽没有说拒绝，也没有同意。
  直到他轻轻摸了摸她耳后，乔微才稍微动了动，脸转向一旁。
  他趁此俯身接近了她的脸，很近，近到能听到她的呼吸。
  乔微不得不将视线移到许之煜的脸上，他的脸已经距她很近了。
  嘴唇先是碰到了他的手，紧接着，许之煜两片嘴唇也贴了上来。他的嘴唇没有温度，也没有用力，只是轻轻碰着她的嘴唇。
  他在吻她。
  乔微眼里闪过一阵慌乱。她攥着衣袖，胡乱眨着眼睛，她竟忘了拒绝。因为这个亲吻，完全不是许之煜的风格。
  乔微的心跳的无比强烈，抬手抓了抓他的手臂，两片唇忍不住张了张，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之煜。”
  乔微愣了，她感觉到许之煜也愣了。
  她叫的是之煜，不是许之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