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惊云》第二章 莫凡

  莫刚活了四十几岁,唯唯诺诺了半辈子从未这么扬眉吐气过,一天得了三个儿子,老天真的是睁了一回眼啊为此他郑重其事地到祖宗的灵牌前磕了几个响头,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厚厚的灰尘,扫去密密的蛛网。这几日虽说迎来送往破费了不少,但他心里还是痛快的。
  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现在终于可以有机会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以踏踏实实睡个好觉,做个好梦了,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
  莫爵爷将自己的嫡子取名莫天,两个孪生私生子一个取名莫平,一个取名莫凡,也是取其“平凡”之意,他可不想让两个私生子抢了嫡子的风头。
  所有的喧嚣只是一时,城堡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所有人还是过着自己熟悉的日子。
  这里是平原和森林交汇的所在,一些起伏的丘陵,蜿蜒的河流交错其中。虽说不上土地肥沃,水草丰美,但物产还算多样,在这里生活的人们还从未体会过饿肚子的滋味。
  最高的建筑当然是爵爷居住的那座城堡,离城堡很远就能看到它深青色的塔尖。城堡是依山势地形所建,三面地势陡峭险峻,一面平坦开阔,有条小河从城堡中穿过,所以城堡的形状很不规则。城堡里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街道,只有一个小广场,几条幽暗狭窄的巷子。广场四周零落地散布着食品店、铁匠铺、杂货店,它们的主人大多也是“世袭”的,算是城堡里有身份的“头面人物”。
  领主莫刚的府邸是最巍峨的,说它巍峨也是山势的缘故,其实它不过两层,最上面还有一截摇摇欲坠的木质塔楼。府邸是用大块的条石垒积的,颇有些年头,有的地方露出风化碎裂的痕迹,几条藤蔓不屈不挠蔓延伸展着自己的触手,阴暗潮湿的地方各种苔藓也在顽强存活着。
  城堡门口一路走来都是农民的住宅,一扇破木门或是一条草帘子就区分着一家一户。紧挨着城墙建房子,无疑就可以少垒一面山墙,所以这里是最为紧俏的位置,密密麻麻没有丝毫的缝隙。
  对着城堡的大门只有一条路蜿蜒伸向远方,据说可以到达帝都,但大多数的人都没有走出过方圆百里。间或有流浪的歌手和杂耍艺人经过城堡,这也就是所有人的娱乐时间,他们难得放下手中的活计清闲片刻,乐而忘忧;间或有几个浪荡女人窜到这里,这也就是禁不住诱惑的单身汉放纵自己火山般的欲望,挥霍仅有的几个铜板的璀璨时光。
  有时也会路过一些神秘的人,他们三五成群,很少有单独行动。他们有时到城堡里借宿或是买些简单的用具,出手都很阔绰。据城堡里侍从们讲,他们是一些修炼的人,到不远的密林深处猎杀魔兽,据说佣金高得离谱,想想都会让人眼红心跳。
  不过这些离耕作放牧的农夫真的很远,唯一让他们留意的就是换取的几个铜板,还有就是看紧自己的宝贝女儿,否则让这些不明不白的外来人拐走那可就糟透了。
  从三个儿子联袂降生,日子真是不经过,转眼已经十几年过去了。
  莫凡无论是从私生子的角度,还是莫爵爷儿子的角度来说都是最小的。虽然他的降生把母亲阿英折腾个半死,但看来他也把自己累得不行。从小他的个子比自己孪生的哥哥莫平小了一号,更不要说身子单薄了。但他却是三兄弟之中活得最开心的一个,只要能去的地方他都要钻一下;什么没吃过的都要偷一口;什么没看过的总要瞟一眼;该听不该听的动静总要听一耳朵才肯罢休。所以说莫凡身体上还是乳臭未干,心理上却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莫凡穿得虽然不体面,但仅有的几件衣服换得倒是勤快,原因很简单,自己的老妈的一样工作就是洗衣服。听到老实巴交的农夫称呼自己“少爷”,莫凡不禁挺直了腰板,放慢了步子,笑得更斯文些;听到有人在后面大吼“臭小子,下次再来我家偷东西打断你的腿”的时候,他也就顾不得“少爷”身份,撒开脚丫子逃之夭夭。
  只有面对使女灵儿才能趾高气扬起来,只要单独遇见灵儿,莫凡就一脸坏笑,说道:“灵儿,你给我站住小时候我可记得,我浑身上下让你看了个遍,摸了个遍,现在少爷我大了,你也该还点利息了吧”
  每当这时灵儿总是满面通红,不知所措,实在纠缠不清只能靠两块点心,几条肉脯脱身。虽然灵儿早已是个大姑娘了,去年已经嫁给一个叫大林子的侍从做老婆,但就是见到这个“小少爷”总是矮了一截,就是没辙。
  莫凡骨子里就知道抱粗腿,捧臭脚的好处,更是深谙抬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夫人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自己大哥那又硬又倔的做派他可学不来。
  夫人大多数时候懒得理睬他,赶上心情好了会对身边的使女晴儿说:“把少爷前年穿剩下的衣服找几件给他穿,这个小崽子比那个大崽子强多了,那个挨刀的,看了我就瞪眼”如果自己宝贝儿子莫天在身边,她就会说:“天儿,昨晚吃剩下的点心挑几块给他吃。你看,他瘦得都成猴了”
  而这时候,莫天总是轻轻地点几下头,用有些诧异的眼光盯着自己这个所谓的“弟弟”。
  莫凡嘴里嚼着点心,一边瞪着夫人肥胖的背影,一边还气哼哼咒骂着,“这个猪婆,吃剩下的才想到本少爷,好吃的都让她吃了”
  大多数时候,莫凡依旧在各处不知疲倦游荡着,无论什么都能让他热情高涨。这天他正翻墙越脊掏鸟蛋,路过铁匠老秦家的房顶,木床有节律的咯吱声让他停了下来。他轻轻揭开几块房瓦,通过缝隙向里面大声吼起来:
  “汪汪,汪汪”
  老秦像被蛇咬到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一听声就知道是莫凡发出的怪叫。
  “小兔崽子,我和老婆睡觉你跟着起什么哄,有人生没人管的玩意儿”铁匠跳下床,赤条条大声咒骂着。
  “你这熊孩子真是吃饱了撑的,从小就不学好,听能听出什么门道,不懂回家问你妈去”铁匠老婆伸手又把自己的老公扯回到了床上。
  莫凡骨子里是即使不能让人刮目相看,也得让人另眼相看,这两口子这么大吵大嚷让他又丢人又憋气,“可不能轻易便宜这对不要脸的,大白天在床上学猪学狗,不说把我吓了一大跳,最后还骂个我狗血喷头,这回没完”
  “柴火上撒尿,烟囱里塞石块,油壶里兑水,米缸里掺沙子”莫凡没跑出二十步,就已经想好了好几个复仇计划,忽然耳朵一紧一疼被人一把抓住。
  “可让我逮住了,跟我回帐房读书认字去”
  说话这人是管家老丁,受爵爷指派教导两个私生子读书。老丁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面子上的工夫还是要做的。莫凡打心眼里反感读书这事,趴在帐房的桌子上光盯着老丁上嘴唇的八字胡,下巴上的山羊胡扭来翘去,也不知道老丁嘴里唠唠叨叨的是什么。
  “莫凡你发什么呆,又想冒什么坏水别说我没提醒你,爵爷明天可要听你背这两页书”
  莫凡不由唉声叹气,拿起手中那本又旧又脏又缺篇少页的破书读起来。
  “我就纳闷了,你和莫平可是孪生兄弟,性子怎么就这么天差地别”
  莫凡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大哥,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莫平没说话,只是瞪了莫凡一眼。
  晚饭莫凡是一定要回自己家吃的,一家三口一天一顿团圆饭。每次晚饭,莫凡总是能从怀里掏出挤压得不成样的肉脯或点心算作“加菜”,大哥对这些是不吃的,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怎么弄到这些东西的。莫凡对妈妈和大哥的劝说和申斥不放在心上,“吃得好一点有什么不对,干嘛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他总是理由充分,头头是道,后来大家也就不再言语了。大哥不吃,老妈连哄带骗吃了小半,他自己吃了大半,一家人也算其乐融融。
  “你们要记住,是我生了你们。”
  “不要寄希望别人的怜悯,一切都要靠自己。”
  “我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希望你们能。”
  “为了生下你,我差一点就死了。这么大了还总之外面惹事,一点不让我省心。”
  “你是我亲生的,说你几句你还犟嘴”
  每次吃饭,母亲的唠叨总是劈头盖脸说个不停。
  “我还以为我是野生的呢。”
  “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我改,我改,我明天就改,我现在就改”
  “你怎么不说我哥,就是说我”
  “真难吃,我一看这饭就饱了。”
  “妈哥这条熏鱼我可是好不容易搞到手的,你们快尝尝”
  和母亲顶嘴,莫凡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事,谁家不是这样的啊。
  今天照例如此,饭后阿英对两个儿子说道:“你们两个都长大了,可是我却要操更多的心。凡儿,你就听点话吧,别到处讨人嫌。平儿,你也别太执拗,以后对老爷夫人客气一些。我苦我累都没什么,这就是命,我都认了,你们可要争口气,活出个样来。”
  莫平就一句话,“只要那个老女人活着一天,妈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莫凡则“嗯嗯嗯”地答应着,却从来没往心里记过一句。
  饭后,莫凡照例是要四处转一下的,毕竟离天黑还早,好玩的事还很多。
  演武场里很安静,侍从们在这里操练一天都回去休息了。莫凡发现一个新来的侍从正靠在石碾子上,那人很瘦,胡子刮得很干净,下巴上留下深青色的胡茬。一身褐色衣服,肩膀、小臂和前胸套着皮甲,头发有些长,用一块黑布随意地系着。眼神有些迷离,直勾勾盯着前面,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想着什么。
  莫凡又往前靠了几步,陌生人总会让他感兴趣,这回看得更真切了:这个人全身一动不动,只是眼睛往腿边一个酒坛望了一眼,随着眼光的上移,一道水线从酒坛激射而出,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不偏不倚飞到这人胸口处的酒杯处,最后“噗”地落了进去,没有向外溅出一滴酒水。
  刚好一杯,不漫不溢
  “哦”莫凡的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一双眼睛瞪得滚圆,他根本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那人对周遭发生的事情不理不睬,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胸口的酒杯,张嘴一吸,满杯的酒水又化作一道水线飞到这人的嘴里。
  空空如也,一滴不剩
  “哦”莫凡又发出一声惊呼,使劲咽了口唾沫。
  莫凡终于让这人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他抬头看了一眼莫凡,“有事吗私生子。”看来他认识莫凡,知道莫凡这个最讨厌的乳名。
  莫凡没有留意此人说话的语气和称谓,眼睛闪着亮光,满脸都是激动的神情,他伸手指着酒杯热切地说道:“这个,你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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