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玲珑》第四章 南峰灵菇

  又是一年秋风起，又是一年秋叶落。
  每年的初秋，林茂生都会上山去采南峰灵菇。
  青峰山，天下第一山，不仅雄奇壮阔，高耸入天，而且景色奇美，物产丰饶，更有山巅的千年冰雪化作碧水清流，像一条条静静流淌的血脉，无尽地滋养着方圆千里的生灵百姓。
  在青峰山的南麓，生长着一种奇菇，菇身细长，香味独特，普通人食用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许多仙家道观也经常收集用以长生炼药。不同于夏季生长的普通香菇，这种蘑菇只出现在每年第一场秋雨之后，又因为它只在青峰山南麓才能寻得，故得名：南峰灵菇。
  清晨，天还灰蒙蒙的，林茂生就起来了。因为每年灵菇的数量很少，采灵菇的人又很多，所以林茂生想早早赶去。他穿着衣服，感到有丝丝凉风从窗隙间溜进来，看来昨晚的雨还真是有些大，他一边说着，一边给睡梦中的二狗拽了拽被角，然后起身下床。
  家里的一切已在昨晚下雨之前安排妥当，林茂生简单吃了点东西，又看了看箩筐里的开山刀和短弩，轻轻掩门，径自往云溪村正东走去。
  一场秋雨一场凉。
  一路上，凛凛的山风像个淘气的孩子，不停地摇晃着林茂生头顶的树枝，于是一片片密集的小雨点簌簌地打在林茂生身上，虽然今天穿的比较多，但林茂生还是感觉有一层寒意企图渗透衣服向他的身体靠近，林茂生下意识地扯扯衣袖，加快了脚步。
  一直往东行了十几里，终于到达往年灵菇最多的林区。还没来得及高兴，林茂生就已看到林间穿梭的山民，虽然之前想到过这种情况，可林茂生还是有些怅然。南峰灵菇本来就稀少，看样子今天的情况不容乐观。
  想到这，林茂生脑袋灵光一闪，不如到东边的黑风林看看。
  黑风林毒虫野兽众多，人迹罕至，传说这里还有吃人的妖怪。多年前村子里有个年轻的猎人为了追一只林麝误入黑风林，结果再没回去，所以从那以后村子里很少有人敢来这里。林茂生素来胆大，仗着自己多年的丛林经验和手上的短刀强弩，他决定试一试。
  于是他又往东走了几里路，翻过两座小山丘，进入黑风林。这片林子常年雾气弥漫，阴森凄冷，给人感觉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林茂生是一位极有经验的猎人，可以说在山林里跑了一辈子，对于南峰灵菇的生长习性和生长地点他都了然于胸，虽是第一次来黑风林，但他也仅仅用了一个时辰，便轻易寻得了一百多株南峰灵菇。
  此时，太阳渐渐升高，弥漫的雾气消散了许多，林茂生这才看清身处的环境，他的周围布满了繁茂不知名的黑色藤蔓，曲曲折折，交织缠绕，每当夹杂着血腥味道的林风吹过，那些藤蔓好像千百条僵死的黑蛇一般上下起伏，让人不寒而栗。明明是上午时分，身处林中的林茂生却有一种夜晚降临的感觉，看来这地方真不能久待，林茂生心想，还是再找些灵菇赶紧离开这里。
  正在起身之际，忽的，一个乌黑锃亮，大如山雀的东西跃到林茂生腿上，林茂生定睛一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从头凉到脚。
  这是一只大剑角蜢这东西属蝗科，是蝗虫里的绝对霸主，它体形巨大，外壳坚硬，生性凶猛，速度奇快，最致命的是剧毒，无论人畜，被咬一口，绝无生还机会。听村里们的老人说，这东西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灭绝了，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碰上。
  林茂生暗暗心惊，端的是不敢再动，双眼死死盯着它，只见那只大剑角蜢窸窸窣窣，翅膀微微抖动，两条前肢不停轮流梳理着头上的剑型触角，神态自若，好像眼前完全没有这个人。
  “呦呦”，一声凄厉的啼鸣，在林茂生身后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声音悲愤，如同雷鸣。
  林茂生暗暗叫苦，真不该逞能跑来这该死的黑风林，眼前的大剑角蜢还不知如何应付，身后又传来怪叫，难不成我林茂生今天要死在这里吗林茂生暗自思忖，叫苦不迭。
  与此同时，那只大剑角蜢似乎也听到了那声啼叫，身子微微一震，脑袋左右摇摆两下，后腿一蹬，悠悠地飞走了。
  林茂生长吁一口气，一边擦汗，一边暗叫好险。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他赶忙收拾东西。
  “呦呦”，又是一声啼叫，比上一次明显弱了很多，叫声里还隐约透露着一丝哀求。林茂生行猎一生，见过无数凶禽猛兽，各种动物的叫声他也略知一二。现在这个不知名的叫声里的哀求之意，让林茂生有些不忍，又想到刚才正是这一叫声惊走了大剑角蜢，救了自己一命，于是林茂生决定去一探究竟。
  然后他短弩上弦，压低身子，脚步轻点，一点点向身后的树丛挪动。行走片刻，林茂生在一簇茂密的灌木丛旁停下，右手擎弩，左手轻轻把灌木丛拨开一条细缝儿，向前方观察。
  只见在林茂生正前方十几米处蜷缩着一只小兽，体长如小鹿，阔口方鼻，额头有一肉角，脖颈及后脊有鳞，全身淡黄色，像是受了伤，蜷缩在地，瑟瑟发抖。而在小兽的身旁是一只狐狸，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乍看上去如同一张白缎子招人喜欢，林茂生一眼便认出，那是一只高山蓝狐，它正蹲坐着好像在舔食什么东西。
  高山蓝狐只在高山上出没，山麓地带非常少见，而且这种狐狸一般都是灰蓝色，随着年岁的增长体色会慢慢变白，而像眼前这般通体雪白的，至少要一百岁以上。高山蓝狐的毛皮非常稀有，是无数权贵巨贾家的夫人小姐们梦寐以求的世间珍品，价值千金，而像这种雪一般洁白的毛皮，那更是世间罕见，有价无市。
  如果真能猎到这只狐狸，那他们一家三口下半辈子的生活就有保障了。
  想到这里，林茂生内心一阵激动，打了一辈子猎，林茂生还是第一次如此激动，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必须冷静下来，像这个年岁的狐狸那是狡猾之王，奸诈之尊，一丁点差错就可能前功尽弃。
  林茂生对自己的射击技术还是非常自信的，他轻轻擦掉手心的汗，然后慢慢抬起短弩，找到最合适的角度，深呼吸调整，一下、两下、三下，身体逐渐平静到最佳状态，准备，瞄准
  周遭非常安静，安静到蚂蚁爬过落叶的声音都已入耳。
  高超的猎人和狡猾的猎物，就像两个武林高手，对决、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呦呦”
  不知是小兽感觉到有人来救它还是疼痛难忍，突然又叫了两声。
  这叫声太过突然，林茂生根本没有防备。不过作为一个职业猎人，这点心理素质还是有的，林茂生只是手轻轻抖了一下，其他并无影响。
  而那只洁白似雪的高山蓝狐，先身子微微一震，然后抬头，舌头来回舔着嘴巴的两侧，四处张望，只一眼，便瞬间消失在莽莽丛林。
  只差一点，林茂生非常遗憾，这也许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猎杀高山蓝狐的机会。然而他并不沮丧，因为猎人的得失心从打猎的最初就被教导，一直以来猎人们都认为，猎物能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脱，是老天爷的意思。
  林茂生收好短弩，来到近前。
  再从近处观察这只小兽，跟在远处几乎没什么差别，只是毛色更鲜亮些，虽然林茂生从来没见过这种异兽，但猎人的直觉告诉他，它很安全，不会伤人。小兽的眼睛是蓝色的，样子十分温顺，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再往下看，在它的左腿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还有浅蓝色的液体顺着毛发缓缓流出。
  真奇怪，它的血居然是蓝色的，林茂生心想，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黑风林，而且腿上还有伤。
  “呦呦、呦呦”，小兽连叫两声，然后一对碧眼可怜巴巴地望着林茂生，像在祈求什么。
  林茂生平生杀生无数，干得也是杀猪宰羊的勾当，没办法那就是他的职业，也是他的生活。但林茂生本性很善良，他从不猎杀幼崽母兽，也时常跟林二狗讲竭泽而渔的道理，所以当他再次看到眼前这个小家伙无辜可怜的眼神时，义无反顾地决定救它。
  林茂生转身没入林中，片刻之间，寻回了一把五味子，五味子是止血止疼的良药，在这一带山林很常见，林茂生用开山刀和石头将五味子打散碾碎敷在小兽的腿上，然后又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条，做了简单的包扎。
  只过了一小会儿，小兽的状态就好起来，神态明显变得活泼。它不再蜷缩，而是伸直脖子，几次努力想站起来，可终究没有成功。
  此时，已过晌午，日头稍稍西斜，林茂生知道必须要往回走了，否则天黑之前是到不了家的。看样子这小兽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这黑风林猛兽毒虫甚多，将它扔在这估计也活不过今晚。于是林茂生将小兽轻轻放进箩筐，背在肩头径直向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