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黯然道:“我知道自己犯了错,若是要关禁闭就尽管拿我去吧。”回头看了看落离,“就把我和大师兄关一起吧,平时有个人说说话也不那么寂寞。”
王母的仙使同情地摇摇头,道:“从前听诏兰说起过你无知,如今看来果然是这样,你以为你闯的祸只是关禁
闭这么简单?”仙使抖出一纸黄卷:“王母有令,秦青私闯南海,擅改凡人记忆,滥用仙力,且多次劝阻无效,念其仙根不稳,定力尚浅,酌情罚下冥府,永受火炼之苦。”
好一个“酌情”,秦青冷笑,罚下冥府,其实就是让自己去死,永受火炼之苦便是再无转世轮回的机会。落离先自怒了,显了人身来,指着火凤和仙使斥道:“你们这是让我师妹去死,我绝不答应!”
火凤道:“落离,你这是要拂逆么?别以为我不会将你一并锁了!”
秦青站在了前面:“此事跟我大师兄无关。”
一旁的慕容楚终于缓过神来,拔剑出来:“你们休想带我的青儿走,汪珏,去叫禁卫军来!”
火凤嗤笑:“就凭你一介凡人?”说话间指尖已结出一个印伽,瞬间凝出的剑气向慕容楚袭去,剑气却在半道让秦青给截了。
“都说仙家有颗慈悲之心,心怀天地万物,今日看来至少你二人全然不是。”秦青反手在慕容楚和汪珏身畔设了个仙障,回首道,“这些日子多谢关照,今日里不能再
因为我伤害到你们,你们且安心,不用管我。”
再转过身时,秦青手握长剑,衣袂飘飘,望着火凤与仙使道:“秦青自知犯下大错,不过这错是否就一定要受此种惩罚,秦青觉得还要论一个理。”
仙使叹了口气:“果然是顽劣,你以为就凭你可以违抗上意么?”
“不试又怎么知道?”秦青周身似腾起冰寒之气,泛出蓝白之色。火凤与仙使对视一下,均有些意外,迟疑之间,秦青已决然出手,仙使硬生生接了一招,只觉手腕酸麻,整个人被震出三丈之远,不由怒道:“你竟敢出手伤害仙使?!”
仙使迅速祭出手中的琉璃杖,与火凤一齐向落离与秦青袭来。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战了几个回合,火凤与仙使竟没讨到什么便宜,急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下等小仙,还不束手就擒?今日我本不想与你多做纠缠,如今却因为你生生耽误了我赴诏兰的婚礼。”
秦青的心上似被什么击中,今日是诏兰的大婚,诏兰和云兮的大婚。
被这样猝不及防地一提醒,她觉得很委屈也很残忍,
眼中不自觉的便蓄上了泪水,手里的动作也慢了半拍,青鸟仙使瞅准空档,使出琉璃杖给了秦青当胸一击,秦青趔趄着向前扑跌去。
仙使见状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云兮殿下与诏兰仙使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缘何要痴心妄想,如此执着呢?”
跪伏在地上的秦青“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滴落在不知何时脱落的玉符上。这块玉符是云兮送给自己的护身符,她日日夜夜地戴着,她很珍惜它。如今云兮去大婚了,她也不便再戴着这块玉符,偏巧玉符在此刻脱落开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缘分也就此告终?秦青小心地将玉符擦拭干净,小心地放在地面,像在履行什么仪式,那般郑重。
又是一杖落在她的后背,周身如撕裂般疼痛。秦青觉得周边有些朦胧,她隐约看见落离想要跑过来,却被火凤死死拦着,她隐约听见慕容楚失神的呼唤,交织着急迫与无奈。她还隐约听见青鸟仙使道:“秦青,受命吧。”
一道亮光闪过,秦青感觉自己被气浪掀至半空后又急速下坠,坠入无边冥界。刹那间火红的曼珠沙华开满天际
,在最后一刻秦青仿佛听见有个凄然的声音唤了声:“青儿——”
秦青闭上眼,不知道是否因为心里太过疼痛便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又或者是临近生死之关将一切都看的开了些。心里竟有着从未有过的平静。
其实青鸟仙使讲的那句“痴心妄想”,秦青觉得很对。她年岁尚浅的时候便与云兮在一起,云兮一直照顾她呵护她,他对她太好,以至于她从没有想过所谓的般配是什么。
她现在想来,她与云兮虽然日日相随,实际却离的甚远,也许云兮当初选择自己只是因为没有碰见真正适合他与他般配的那个人。所以当云兮一个人回到南海后,他便能够更加客观清醒地审视自己的感情,然后发现原来他们那些所谓的感情太过浅薄缺乏根基,就在这个时候诏兰恰如其分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秦青仔细想来,自己文墨不精,歌舞不精,女红不精,何以能够获得云兮的青睐?犹记得霍三娘曾经跟自己说过,诏兰长的美,知书达理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身家又那么高贵,云兮为什么不选她要选你。那个时候秦
青没有深想,只是觉得喜欢便是喜欢,何必想的那样复杂,如今再看,其实情这个字本来就是个复杂的东西,而她从来没有真正明白过。
开在天际的曼珠沙华飘落几朵下来,落在秦青的发上,她怔怔地拿在手上端详,如今,她与云兮已不仅仅隔了千山万水,隔了身份门第,还隔了生与死。
那样远,再也见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秦青感觉自己终于落到了底。周围漆黑一片,她躺在原地没有动,感到一阵阵的空洞寂寞。
黑暗中慢慢地开出一朵曼珠沙华,仿佛红色的灯盏,无风自动。接着又开出了第二朵、第三朵、许许多多朵,这些曼珠沙华铺就出一条长长的红色的路,偶有几朵飘浮在空中,被秦青捉到手中后又放开,晃悠悠地飘到了稍远的空中。
秦青挣扎着站起身,沿着这条长路一直走下去,心口的血多滴落一滴,地面的花便更艳丽一分。四周寂静无声,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迈着步子,每走一步便感觉伤口的情况更糟糕一点,她的头有些晕。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晕倒,没有勇气再走下去的时候
看见了一座小小的石桥。石桥上搭着一间简陋的茶水铺子,铺子旁的老妪孟婆正吆喝着:“来喝碗忘川水啊,喝了以后忘却前尘旧事,重新投胎好做人呐。”
秦青端着汤碗,许久没有喝下。孟婆也不诧异,只问道:“怎么,不想喝?若是不喝的话便要在火炼之地徘徊一千年,哦不对,你的簿子上写的是负罪受罚,不管喝不喝忘川水,都要永世受火炼之苦。”看秦青的面色没有什么波动,又不忍似的补充道,“其实执念之苦并不亚于火炼之苦。”
是的,执念有很多,比如秦青小时候不慎将平日里玩耍的一颗琉璃珠掉进了比丘河中,她不顾初冬的寒意,执意去找,她持续找了一个月终于如愿找回。比如秦青在练剑的时候有一个剑花总也舞不好,尽管无伤大雅,她也要废寝忘食地练好它。比如秦青在小花园的角落种下的一丛相思兰,枯萎得连茎叶都发黑变色,她也舍不得丢下,拾掇拾掇成了标本。再比如秦青对于云兮,尽管从许多角度看,他俩是多么的不般配,多么的不该有交集,她仍是喜欢他,喜欢的没有怨尤。
秦青终是没有喝下忘川水,向孟婆道了声谢后缓缓离
去。
过了石桥便踏上去往地府的道路,有少数人在路口驻足停留,围着一块巨石或哭或笑。
巨石上面写着“三生石”三个红色大字,据说只有没有喝过忘川水的人才能在这里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
秦青站在巨石前方,将手覆在其光洁的表面。石上霎时显现出云兮在冬日荒山中救起自己的情景,云兮将冻僵的她捧起时,眼神很专注。她小小地缩在云兮袖中,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那个时候她应该很安心。
再后来是在太虚真人的观里,她与云兮朝夕相处,你打柴我烧火,你学道我练剑,过的一派安然岁月静好。
在人间的这些日子,虽然多有艰险,可是自己与云兮的感情却一日好过一日,他们一起看云起日落,一起逛街市听说书,似乎有用不完的时间。秦青没有想过以后,她觉得明明一切才刚开始,直到有一天诏兰的出现。与其他的女仙君不同,诏兰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在云兮身边,无论是温水煮茶,作诗描画,只要和云兮站在一块儿,就是一道如诗似画的风景。秦青看的出,诏兰对云兮用情很深。
秦青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云兮送给自己的玉符已然
不在,空留下仍渗着鲜血的伤口,淋漓一片。
第81章 设局
云兮站在云端看着秦青被打落冥府,握着剑柄的手颤抖得厉害,这是一场做得多么大的局呵。
自那日后,诏兰便再无进入内室服侍云兮,而云兮的侍从一叶也未回到南海,南海王妃特意寻了两个脸孔陌生的侍卫负责照顾云兮。这二人照顾云兮照顾得十分妥帖,除了饮食起居等日常事宜外,绝无多余的话和多余的事,一旦云兮问起外边的事情必定装聋作哑,没有半点口风可以透露。
好在云兮的心悸渐渐平息下来,便也安心地闭关修行,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半月,到了云兮出关应劫的日子。承天台上三十六道天雷闪他一一地受下来,自始至终膝头都未弯过半分,虽然之前升过上仙的人也有一些,但同辈之中如云兮这般顺利如斯的确实还不多见。
历劫升仙后的云兮并无太多欣喜兴奋,只想着晚上的庆贺宴后要尽快赶回吴国,虽然之后自己再无心悸之感,但那个冒失丫头会不会做什么冒失之事,他还真的有些放心不下。
除了放心不下,还有更多的是想念。
回到南海,云兮简单处理了下历劫时落下的伤口,去内殿里换了套常服便准备去大殿赴宴。
此时的大殿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来自四海的大小神仙和许多天厅的神仙早已落
座。仙界实在寂寞许久,自从上古的几位上神上仙闭世的闭世,游历的游历后,仙界这上万年来实在过于平静,如今好不容易出了这样一件热闹的喜事,大家都忙不迭地齐聚一起,就等着见一见这位新晋的年轻俊朗的上仙一眼。
云兮走到殿门时,忽见一道蓝色仙障落了下来,将自己的去路完全阻住。
云兮心头一紧。
手触上仙障的刹那,云兮已经发觉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仙障,以他如今之力也是无能为力,因此能够布下此种仙障之人其仙力必在上仙之上,定是在天庭为数不多的那几个上神之中。
云兮沉思间,远远望见多日未见踪影的诏兰袅袅婷婷地向自己走来。
诏兰面有喜色,喜色中还带着丝羞赧,像春日枝头盛开的粉色芙蓉,好不娇艳。见云兮站在殿门,诏兰紧走几步上前施了个礼,道:“恭喜世子殿下顺利历劫。”
云兮未加理会:“这仙障是怎么回事?如若不让我去大殿我便不去就是,我也不喜这种应酬。”
诏兰低着头:“大殿上自然是要殿下去的,只是今日宴上有一件旨意颁布,所以…所以诏兰先来问问殿下的意思。”
“什么旨意?”云兮莫名,心中有点滴不安。
诏兰的脸上飞上一朵红霞,婉转道:“承蒙天帝赐婚你我,让诏兰终得偿所愿。”
云兮只觉震惊非常,脱口而出:“竟会如此荒唐!”
诏兰面色一灰,讪讪道:“世…世子殿下,这是天帝的旨意,天帝也是一番美意…众位仙友也已来此恭贺,殿下你怎么…”
云兮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此仙障是谁人所设,快请他来解开,我要去大殿。”
诏兰眼中闪过欣喜之色:“这么说殿下是愿意了?”
云兮道:“我去求天帝收回旨意。”
诏兰后退两步,泫然欲泣道:“世子殿下,你就这么讨厌诏兰吗,不惜违抗天帝旨意也要毁了这桩婚?”
云兮看着她:“你我二人并无情分,被一纸赐婚硬是捆上千万年,难道这样你会觉得幸福么?”
“会!我会的!”诏兰趴在仙障上,乱了阵脚,“自诏兰第一次见到殿下便喜欢上了殿下,这万年间从未变过初心,殿下如今说是没有情分,诏兰不敢认同。”
云兮叹了口气,道:“这所谓情分要情投意合你情我愿方才算得上,云兮承蒙仙使错爱了。”
错爱?诏兰笑起来,笑得眼泪也止不住:“我对你痴心这许多年,原来在你心里只是个‘错爱’?云兮,你别忘了,你曾经许诺过我,为了报答我的相救之恩,会答应我一个请求,如今我便将这请求说出来,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和我一起去大殿领旨谢恩,接受万仙恭贺,我要你娶我诏兰为妻,永生永世都不分离。你身为南海
世子,新晋上仙,总不能食言吧!”
云兮仰头看了看天,许久道了一声:“没可能,其他的事云兮可赴汤蹈火报答仙使,唯独这件事只能食言了。”过了片刻又补充道,“既然无法喜欢上仙使,仙使又何必如此执着。”
诏兰的眼神一点点地灰下去,声音也有些嘶哑:“到底诏兰哪一点不好,让殿下这般拒人千里?”
云兮淡淡道:“一个在别人家里都会私放天火害人性命,一个仅因为嫉妒就将别人打落悬崖的女子,云某实在不敢喜欢。”
诏兰脸色变得苍白,良久咬了咬唇道:“既然这样,只好委屈了殿下呆在王母设下的仙障之中,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请殿下出来。”
说完这番话,诏兰捂着脸转身跑了开去,临走之前还不忘又加了道隐障防止被别人看见内殿里的情况或听见内殿里的声息。当时的云兮并不明白她话中的“尘埃落定”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宴席开场他才恍悟。
南海的宴席如常开场,云兮隐隐听见大殿方向传来的仙乐与人声,突然间大殿里的热闹似乎到了一个小小的高潮,云兮两指结出印迦印在自己眉心,开了天眼望过去。
只见大殿入口处走进两个人,女子是盛装的诏兰,面若银盘眼如秋星,此刻一边缓缓地走在大殿铺就的红毯上,一边脉脉看着身边的白衣男子。
那白衣男子身量挺拔高大,丰神俊朗,竟与云兮生的一般无二。
仙障中的云兮着实吃了一惊,再仔细看去已辨出那男子其实是做出的一只人偶,只是做得少有精致,又注了许多灵力进去,于是以假乱真,等闲的仙家是难以看出异样的。
云兮立时明白了,即使今日自己不去接这个旨也会有人替他将旨意给接下来。
果然,天帝的旨意宣布时,假云兮拉着诏兰一齐跪下接了旨,为了表现这个旨颁的甚体贴甚合意,假云兮还在众目睽睽下深情地替诏兰别了下头发,看在众仙眼中,这是多么令人艳羡的一对璧人,所谓佳偶天成,也不过如此吧。
云兮其实有些着急,他将大殿中千百的仙友一个个地过了一遍,想要找到大师兄落离的踪迹,以落离的仙力应是能够看穿这副假象,从而判断出自己的不妙处境,就算不能将自己救出仙障,至少在见到秦青的时候不至于把错误的信息传递给她。可惜云兮将大殿搜罗过筛了几遍也没有见到落离的身影,不仅大殿,整个南海的大小楼阁,花园竹林也完全没有他这位大师兄的足迹。以他与落离的交情,落离不参加这场贺宴就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有人特意将他给拦了出去。
这一场贺宴散去之时,四海之上便传遍了南海这桩双喜临门的事情,如同民间的“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云兮两两占全,羡煞一众大小神仙,而他与诏兰的赐婚也成了一桩美谈,令男女仙君又羡慕又嫉妒。
仙障并没有因为宴席散去而撤掉,可见将云兮困在此处并非只是权宜之计,若不是为了逼他就范,便是想让假云兮将戏做到十成十,等到大婚之后将他与诏兰的亲事坐实。
云兮不是不担心的,他想到秦青,若是不明就里信了此事,又该会有怎样的伤心。
期间云兮的父君母妃来过几次,无非是苦口婆心地开导他,说他一个堂堂的南海世子,堂堂的上仙,若是整日里与那下等小仙厮混,该是多么荒唐不羁的事,从前也就算了,到如今他这个堂堂的南海世子,堂堂的上仙该收收心,成熟起来,担当起一个世子与上仙应该担当的事。龙王与王妃说这番话时,诏兰跟在后面扯着帕子嘤嘤地哭,简直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云兮不为所动,铁石心肠,渐渐的也少有人再来劝说。
这天夜里,云兮靠在坐榻上打了个盹,突然觉得南海王宫晃动了一下,有喧闹声传了过来,云兮一下清醒过来。
开了天眼望去,竟见到了那一个朝思暮想的熟悉身影,此刻的秦青神色凄然愤怒,已将诏兰设的仙障破了一道裂口,她缓缓地从仙障走出,一只胳膊因为受伤正不断地流着鲜血。她望住前方的“云兮”,眼中有许多的不解和忧伤,而“云兮”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她,手中自始至终攥着诏兰。
云兮觉得自己的心很疼,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不能靠近她。
再后来,便是大婚。距离赐婚不过几天的时间,这个大婚着实着急了些,云兮心中十分清楚,他必须在这之前破出仙障,阻止一切。
婚事准备的有条不紊,一些路远的亲戚和仙友已经提前来到了南海,诏兰一一招待得很周到,俨然已是南海未来世子妃的做派。
这一日,云兮在他那诸多亲戚里见到了锦绣,锦绣并未与东海龙王及龙王妃一同前来,而是提前了一日独自来到了南海,想来因为与白泽私订终身一事还未获得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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