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硬朗,声如洪钟,打量了苏青桐一番后乐开了花:“云儿生性木讷,此番一定给苏姑娘添了许多麻烦,还请苏姑娘多多包涵。”
苏青桐扶了扶额,客气道:“还好还好。”
胡老爷子朝云雪岸使了个眼色:“还不带苏姑娘下去休息?晚上我要设宴好好款待客人。”
云雪岸欢天喜地地带着苏青桐到了后园一间屋子,屋前栽了几株海棠,此刻已近花期之末,地面铺了一层白的粉的花瓣。屋内已经收拾妥当,整洁干净。
云雪岸招呼过来一名模样周正的女子,对苏青桐道:“这位是碧落,平日里照顾我的起居,我让她来服侍你。”
碧落上前施了个礼:“公子吩咐的,碧落自然谨记。姑娘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苏青桐大咧咧地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这个人不习惯被别人服侍的,我自己一个人就行。”碧落麻利地将热水倒入浴桶,“姑娘别客气,请姑娘沐浴过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苏青桐答:“不洗。”
云雪岸一呆:“走了那么远的路,连澡都不洗?”
苏青桐道:“你站在门口我怎么洗?”
虽然苏青桐自认为自己并非是什么贵客,但这晚江宁织造摆出的家宴还是丰盛得让她吃了一惊。不仅各式佳肴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子,还来了什么二叔三叔四叔各路亲戚,热闹地围成一圈。
二叔江湖脾性,喝了几杯酒下肚,指着云雪岸哈哈笑着:“这书呆子去了趟京城就开了窍,居然带了个漂亮的小姑娘回来,来来!陪二叔喝一个,二叔为你高兴!”
旁边面色稍显苍白的四叔拉着他劝道:“二哥你喝多了,苏姑娘别见外。”
云雪岸脸红红的,不知是喝酒的关系还是其他原因,只坐在那里不说话。苏青桐特别善解人意地举起杯子,大着舌头道:“不见外不见外!四叔你客气什么?二叔豪迈,我苏青桐就陪二叔喝一个!”
云雪岸扯扯她的袖子,作势要将她扯回凳子上,不料苏青桐一蹙眉:“云呆呆你拉我干什么,还舍不得你家的酒不?”
胡老爷子和几位叔伯大笑不止:“苏姑娘豪情不逊于男子,爽快!以后云儿就交给苏姑娘调教了!”
云雪岸趴在桌边冷汗直冒。
这顿酒喝大了。
被云雪岸扶回后院的一路,苏青桐都在大声唱歌。唱累了还不忘动一动刨根问底的八卦心,冲着云雪岸问:“云呆呆,为什么没见你爹娘,只见到你爷爷和叔伯?”
云雪岸神情黯然:“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死了。”
苏青桐体恤地握住他的手:“我都不知道我爹娘是谁。”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心中疑问,“为何你的爷爷姓胡,你的那些叔伯也是各不同姓?”
云雪岸低着头:“这些事,以后再告诉你吧。今日你喝的有点多,我先送你去休息。”
此时坐在墙沿看热闹的云兮愣神道:“原来你喝多了酒会大声唱歌的习惯是前世就养成了。”
秦青道:“难道你的关注点不应该在云雪岸的身世上么?”
“我对八卦之类的从来没什么兴趣,我好奇的是你喝酒以后唱歌怎么总不在调上。”云兮对着秦青眨眨眼睛,
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秦青“呸”了一声,甩开他大步走了开去。
经过后院中庭,仰头是一方月朗星稀的的天空,苏青桐忍不住忆起在百花镇与楚公子赏月观星的日子,“吧嗒”掉下一滴泪来。
云雪岸有些猝不及防,愣愣地看着她:“你怎么哭了?”
苏青桐抹了把眼泪:“都怪你,那么好喝的酒,还没等我喝够就把我拖走了,小气鬼!”
云雪岸无奈道:“路都走不稳了,还喝。”
苏青桐耍起无赖来:“不嘛,我就要喝,你给我找酒去…”
云雪岸被她晃得发晕:“知道了,我去给你拿,你坐稳了,哎…你别躺下啊…”
云雪岸小跑着回来,手上多了一小壶酒,瓶口一开,清香扑鼻。苏青桐抱着酒壶十分满足:“这是什么酒,真好闻。我以前会酿一种海棠醉也是这么香。”她抬头看看花掉的零零落落的海棠树,拍着胸脯保证,“明年,明年一定酿给你喝,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云雪岸压低声音道:“别那么大声,这是我从爷爷房里偷来的,是自家酿的果酒,不上头。”他取了只酒杯倒满递给苏青桐,“但也要少喝点,伤心的事不是喝酒就能解决的。”
苏青桐迷蒙着眼,眼泪又“吧嗒”掉一颗,不服气道:“谁伤心了,是天上落雨了。”
这一晚上,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躺倒之前隐约记得那个站在身边身穿一袭白衣的人,夹裹着烟雨渺渺,他长着凉薄的唇,却有着温暖掌心,覆在她额头,她觉得很安心。
第92章 青竹帮
第二日,苏青桐睡到日上三竿方才睁眼,一睁眼便看见桌上热气腾腾摆着一碗粥。碧落推门探头看了看,又缩头冲着外边喊:“公子,你猜的没错,苏姑娘醒了。”
外边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快到近前又慢了下来,矜持地敲了敲门。
苏青桐“噌噌”几步冲到门口,“刷”地拉开门,劈头就问:“我昨晚喝多了是不是发神经了?”
“昨晚…”
“就算我发神经了你也不许对别人讲!”
“哦…”
“你的脸作甚这么红?嗯…昨晚我怎么回的房间?是不是被你抱回来的?”
“我…”
江南这个地方,其实很得苏青桐的心,酒劲散了后,她便兴致勃勃地跟着云雪岸跑上了街头。糯米糕,豆沙青团,冰糖葫芦,吃完了左手的吃右手的,不亦乐乎。
街角摆着一处摊点,一相貌普通,身穿皂色外袍的男子正在兜售自己的字画。云雪岸拨开人群,微笑地走了过去。苏青桐有些纳闷,以云雪岸的才情,字画水准并不在此人之下,缘何要专门光顾这里?
正神游间,对方已经大方地招呼起来:“云兄,几时回来的?”
“昨日刚回,本来想去你府上找你,后来想到也许你会到集市上来,便过来看看,果真是。”说着将苏青桐拉到面前介绍道,“这位是苏青桐,一路上多亏她照拂。”
对面男子和煦浅笑:“在下常歆,是云兄的至交好友。”
常歆平日里跟随父亲学些医术,造诣颇深,不过并不对外营生,只是些相识之人生了病才会找他父子,总是康复得要快一些。
苏青桐看着他二人站在街边相聊甚欢,觉得百无聊赖,眼梢瞥见街角一卖面人的货郎正要收摊,忙三步并做两步追了过去。还差三丈远时,斜刺里杀出一个孩童,抢先一步买下了最后一支面人。
苏青桐觉得很失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正巧看见胡府的下人急匆匆地找到云雪岸,道是胡府里出事了。
一进胡府后院,便看见地面零星的血迹。云雪岸失神地往内堂冲去,府内下人一边追一边喊:“公子公子,老爷没事,是几位叔伯受了伤。”
原来,胡老爷子一早带着几位叔伯出门办事,途中受到偷袭,二叔为保护胡老爷子受了重伤,三叔四叔稍好些,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常歆仔细处理了二叔的伤势,有条不紊地清创止血,忙活了大半天总算告一段落。苏青桐远远看着没有说话,脸色一阵白似一阵,目光始终停留在从二叔腰间解下的一串青竹叶上。
青竹叶,是青竹帮的信物,就是这样东西曾让自己在百花镇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院里月光如水,一地清辉。苏青桐蹙着眉一直沉默着,云雪岸从旁看了会儿,不放心地问:“你怎么了?”
“你们家当真只是做绸缎布匹生意的?”苏青桐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问道。
“是啊…”云雪岸回答得很快,有些莫名。
“不对。”苏青桐凑近低声道,“你们是青竹帮的人。”
云雪岸愣了一下,不置可否。
苏青桐继续道:“我认识青竹叶,就因为那个我在京郊差点丢了小命,他们把我当做叛党抓了起来,要不是我侥幸逃脱,恐怕就和百花楼的一众人一样了。”
“青竹帮不是叛党。”云雪岸低垂着眼,肯定而清晰地说道,“在江湖上有一些人,他们使的功夫各不相同,他们集结在一起烧杀掳掠,每次犯过事后便留下一枚青竹叶,那青竹叶与我们的很像但也有细小的差异,可我们帮里从不会做那些打家劫舍的事情,只在早些年有一些劫富济贫的做法,且青竹叶在帮中也只是用于少数人互相传递消息之用,比如几位叔伯以及各个地方负责帮中联络的人。其实我们也想知道他们冒充青竹帮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至今仍不得而知。”
苏青桐沉吟道:“这么说官府是抓错人了?”
云雪岸肯定地点点头:“真正的青竹帮这几年萎缩了不少,一心退隐江湖,而且这次袭击爷爷他们的并非官府的人。”
苏青桐点点头:“看来这次还是单纯抢夺财物的。”
云雪岸默然不语,良久问道:“既知我们是青竹帮,你害怕么?”
苏青桐笑起来:“怕,特别怕。”一抬眼望见云雪岸纠结的表情,自知得逞,不由乐道,“怕你们嫌我吃的多!”
看着苏青桐无忧的背影远去,云雪岸心中升起一丝感激和感动,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久远情愫。
常歆近日天天来到胡府为几位叔伯换药治伤,这一日进门见到碧落,顺口问了声云雪岸的去处,碧落道自家公子正在后院练剑。
常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练剑?”
恰巧经过的苏青桐边啃着一只青团边打岔道:“是啊,在从京城回来的路上他就去打了把剑,有空就练,我见他耍的剑花还挺有模有样的。”
常歆谦和地笑了笑,当下并未多言。
练罢剑的云雪岸擦了把汗,抬头便看见常歆充满深意的笑容。
“怎么了?”云雪岸纳闷道,“今日怎么摆出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
常歆抱着臂煞有其事地看着他:“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绝不习武,除非…”
云雪岸有些恍然,面色绯红一片,当下提了剑逃也似的进了屋。
常歆慢慢也晃进了屋,随手捡起桌上未来及收起的一副女子画像,接着道:“除非遇到你想要保护一生的人?”
云雪岸一把夺回画像,低着头闷声不响地卷起收好。常歆在一旁不怀好意地笑:“这画像上的女子怎么如此眼熟?嗯,有点像那位苏姑娘?”
“怎么会?”云雪岸故作镇静地拍拍衣袖,“那个丫头顽劣得很,怎么肯站着让我入画?”
“只怕根本不需要站着描摹,全因身影已印入心中。”常歆话未说完,已被云雪岸一把兜住佯装要打,常歆笑着边跑边躲:“怎么还不作兴说说么?”
二人从屋内追出屋外,正撞上府里的下人,道是前厅来了位贵客。
这位贵客不是别人,正是此前在酒家见过的邹世勋邹公子。只见邹公子身着滚金边的皂色长衫,手中摇一把扇子,站在前厅中央与苏青桐相谈甚欢。
从胡老爷子口中了解到,这位邹公子在江宁城其实是个了不得的商人,家中几代以贩盐为生,除此之外,还经营了几个酒楼,茶馆和成衣坊,生意做的不可谓不大。此番邹家首次踏上江宁织造的门,却是因为这位邹公子在某一天突然想把手头原先随便做做的一家成衣坊拓展拓展光大光大,因此要找一家长久的合作伙伴,于是就瞄准了城中几家专做布匹绸缎的几家中的一家——江宁织造。
胡老爷子对此贵不可言的客人自然招呼得妥妥帖帖,不仅吩咐下人将府中最好的新茶拿出,又亲自泡了递上,结果这位邹公子也只是跟自己客套了一番,连坐都没坐一下就径直问起了府中可有位叫做苏青桐的姑娘。
请出苏青桐后方才知道二人在前两日已经见过,从聊天的热络程度看来确实投缘得很,这两个投缘的人聊的旁若无人时,云雪岸出现在了前厅。胡老爷子上前来引见,邹世勋这才将胶着在苏青桐身上的视线移开,挪到了云雪岸身上。
“少东家?我们也见过了。”邹世勋抱拳见过礼。
云雪岸也客套地回了个礼,不露声色地往邹世勋和苏青桐中间站了站。因有这位大主顾上门,胡老爷子自然十分兴奋,拉住云雪岸道:“这位邹公子的成衣坊打算以后都从我们这里进布料,我让你去跟着邹公子去看看,学习一下,不懂的就多问,回来后好好考虑一下以后的合作事宜。”
邹世勋摇着扇子笑眯眯地点头:“少东家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云雪岸作为江宁织造的公子,胡爷爷的孙辈,自然义不容辞地应声同去,然邹公子并未有马上出发的意思,反而将目光转向了苏青桐,征询道:“苏姑娘也一起去看看?”
云雪岸正要说话,苏青桐已高兴地蹦上前来:“真的?我也可以去?”
“有何不可?”邹世勋指了指院门外,“春光正好,何必窝在一方天地里?”
云雪岸觉得这话听得有点刺耳,正要反驳,却见苏青桐已经一脸兴奋地蹦跶过去:“你也觉得这么好的季节要多出去走走?我也认为再不出去我就要发霉了。”说着扯住邹世勋就向外走,一边走一边仰着头问,“只有一辆马车?我们三个人坐不下怎么办?”
邹世勋回头看了眼云雪岸,谦和道:“少东家可以骑马不?”
最终,邹世勋和苏青桐坐在马车中一路聊到了成衣坊,云雪岸黑着脸骑着马跟在后头一直跟到了成衣坊。成衣坊在邹家的产业里算是最小的,然而运作起来仍是井井有条,云雪岸认真地查看着每一个环节,而邹世勋安排了一个人陪同他后,自己便一直跟在苏青桐身边。
“苏姑娘,你觉得我这成衣坊怎么样?”邹世勋殷殷地问。
苏青桐眼睛放光:“这么大的产业,平时打理起来很费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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