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传》第二章国孝

  君拂站在刻漆贴金四条屏风后,由着双喜找衣服给她穿戴。双喜是个机32的,晓得现在的姑娘与从前不同,不喜欢那些彩金辉煌的衣裳,反而钟爱素雅清新的衫裙,因此取了一条淡粉的夹绢衫,浅绿掐牙背心子并银红二色金细折裙,果然姑娘只看了一眼并没说什么。
  双喜便伺候着换上了,同玉簪两个扶着宝珠同往冯老太太的正房,谁知道刚走下廊檐,正见到刘嬷嬷站在院子里指挥小丫头们洒扫庭院,看到她主仆三人,只听她“哎呦”了一声道:“怎穿这样花哨的衣裳,快去换了来。”
  双喜以为刘嬷嬷那古板碎嘴的毛病又犯了,因此道:“姑娘这身衣裳,连朵花都没有,哪里花哨了你老人家可别是看花眼了吧”
  林嬷嬷一拍脑袋:“是了,我还没来得及说与你们知道,今早二门上传了消息进来,才刚谷嬷嬷来告诉,说宫里头有一位什么公主死了,朝廷上下都要守孝呢。”
  玉簪是每日跟着宝珠上学的,宝珠贪玩爱闹,不喜读书,往昔先生留下的作业多为玉簪代笔,因此她们姑娘没学到什么,反倒她一个丫头很学了些诗书在肚子里,倒有些见识,听如此说,不由疑惑地道:“没听说当今圣上有女儿啊又哪里冒出一个公主来就算是公主死了怎么还让朝廷守孝从没听说过这样道理。只听说过为圣人守孝,诸如太后皇后之类。”
  林嬷嬷喝骂了一声:“你个小丫头张口皇帝闭口圣人,也不怕折了寿,皇室贵胄不是我们这样微贱的人可以挂在嘴上的你年纪小,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哪日刀斧加身,把你下在死牢里,才知道怕字怎么写呢你死了倒不妨碍,倘若连累了姑娘,那才是大大的罪过”
  玉簪吓得缩了头,不敢再胡言乱语。对面的双喜看着她似笑非笑,悄悄地在她耳边道:“这下知道厉害了吧,不过识得几个字便总觉得高人一等。殊不知,读了书若只知道些皮毛便卖弄现眼,招惹祸端,反不如我这不读书,老实忠厚的好。”
  玉簪气得银牙紧咬,就双喜这样的,还敢自称老实忠厚,虽有林嬷嬷在前,也顾不得了,只把声音压低了道:“阿弥陀福,万幸你不认得字,你若认得了字,还不知道要坏成什么样呢”
  林嬷嬷见两个小丫头听了自己的教训不认错,反而叽叽呱呱,不知道说些什么,不由动了肝火道:“还不快扶着姑娘去把衣裳换了,只管站在这里磨什么牙”
  二人这才没得说,扶着宝珠进房去了。却没有人注意宝珠眼中泛起的疑惑。
  君拂自然疑惑,就如玉簪所说,刘元昭确实没有女儿,又怎么会有公主倒是有两位姐妹,莫非说的是这两位长公主只是这两位身体康健,没听说有什么毛病。或是突生了什么意外也未可知。只是刘元昭同这两位长公主并不亲近,感情稀松平常得很。即使她们死了,刘元昭恐怕也不会悲痛,更遑论逾制守孝。刘元昭可是最重规矩的人。难道让朝廷守孝的那位竟是自己吗想到此处,宝珠心头一跳。只是转念一想,日子又对不上。自己六日前就已经病故,要守孝也不会今日才传出消息来。
  不过自己身死,他应该会难过吧犹记得死的前一晚上,他还兴冲冲地跑来告诉,在s大同有一位号称再世华佗的李仲景神医,已经差人去请,不日就可到京。只是她终究没有等到罢了。想到伤心处,不由垂下泪珠。
  玉簪分明瞧见,疑惑地道:“姑娘怎地流起泪来可是想到什么伤心的事情”
  君拂不语。双喜猜测道:“姑娘可是担心二爷二爷落水虽然受了些惊吓,但是并没有什么妨碍。”
  玉簪也道:“是呀。说起二爷,素日也太淘气了些,这一次落水,倒是懂事了许多。今天还知道打发小丫头来关心姑娘,往后只要他愿意同姑娘亲近,关系肯定会一日日好起来的。”
  君拂见两个丫头越说越远,淡淡地道:“并不是为他。”
  玉簪心里想着,若不是为二爷,必是为太太了,只是太太如今的光景,是提都不能提的。往日只要有人说起太太,姑娘都会大发脾气。
  双喜也想到了,因此两个丫头都不作声了。
  沉默着已经走上芳兰桥。桥上铺砌着虎皮石,间或着还栽种了几杆翠竹,绿茵茵的别有诗意。君拂想起从前刘元昭是最喜绿竹的,他不仅在自己养心殿的后院栽种了许多,还在自己的寝殿栽了好些。最后索性连松树和梅花也种上,凑足了“岁寒三友”。百官投其所好,争相效仿,都在自己的府邸栽种,最后连朝廷的衙门里也尽是翠竹。
  自己嘲谑他卖弄风雅,搞得满京城一眼望去尽是绿色的竹子,连朵带颜色的花都看不见。他却总是振振有词。说的什么来着
  “姑娘,你瞧这池子里的鱼,又多了好些。上次看时不过些红的黄的,这一次还有黑的白的哩。”
  君拂住了脚步,往池子里一望,那些鱼正游得欢快,似乎也不怕人,越有人说话,反而来得越多,想是时常有人投喂的缘故。
  双喜想逗宝珠开怀,就故意指着一条黑色的鱼问道:“姑娘,那条鱼叫什么名字,奴婢从没见过有鱼长成那样。”
  君拂略看了一眼,就说出一个名字:“是乌云盖雪。”
  双喜拍着手笑:“上面是黑色的,肚子是白色的,可不就是黑色的乌云盖着白雪吗难为有人想出这么个名字,叫得这样贴切。”
  玉簪也凑趣道:“姑娘,那个蓝色的叫什么”
  君拂答:“是蓝蝶尾。”
  这时候,有一个声音道:“三妹妹好眼力好见识,那些金鱼的名字连买的人都不很知道,难为你居然一看就能叫出名字来。”
  主仆三人抬头望去,正看见那边花障里走过来三个人,打头的是一位公子,穿着一件上用的素锦袍子,腰带上嵌着温润的白玉,系着豆绿的宫绦,挂着香袋儿。白面丰腴,目似明星,相貌也是上佳的。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俱是素色装扮,想是国孝的缘故。
  玉簪悄悄地道:“这池子里的游鱼都是早年间大爷采买的。”
  冯家的大爷冯景文是当今德妃的弟弟,嫡亲的国舅爷。外传这位国舅爷温文尔雅,君子风范,同他的父亲冯二老爷大不相同,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当之无愧的天子门生,殿试过后的传胪还有幸被点了庶吉士,如今在翰林院的庶常馆里深造,一年后就散馆了,那时候前途更加不可限量。人人都称赞武乡候生了一个好儿子。
  先前君拂曾在刘元昭的内书房见过一面,彼时他正在为刘元昭起草一份昭书。
  那时候君拂还曾随口问过刘元昭,翰林院那么多院士,内阁那么多学士,做什么偏偏用这么一个年轻人刘元昭笑着回她道:“这个人有点意思。”
  她当时只是淡淡一笑也不放在心上,心里想着冯景文年纪轻,长相在一班进士中也是出挑,爱美之心人皆有,想刘元昭是看着赏心悦目比较顺眼罢了。没想到昔日的一面之缘后还有今日的这段复杂的缘分。
  君拂对着来人淡淡地道了一声:“大哥哥好。”
  冯景文笑着道:“三妹妹好。”又问,“三妹妹身体如何,听说你病了,我去看时,你们院里的人说你需要静养不能见客。今日看你出门,想是大好了。”
  君拂点点头:“劳大哥哥挂记,已经都好了,这便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免她老人家惦记。”踌躇了一下终究没有忍住,问他:“不知咱们这穿的这国孝是为的哪一位贵人”
  冯景文愣了一下,神情似乎有些复杂难解,叹息着道:“是大长公主”话语似有未尽之意。
  君拂却没有在意,只是默默地想着:果然为的是她吗一时间不由想起昔日种种,又是怅惋又是叹息,种种复杂,难以尽述。
  “大长公主不是已然身故多日了吗”好半天,才呆呆问出这一句话。只是却无人应答。抬头望去,哪里还有冯景文的身影,早已去得远了。
  两个丫头旁边看着自然知道君拂找的是谁。双喜笑着道:“刚才姑娘只顾发呆,大爷跟姑娘招呼,一声儿也不理睬,大爷没意思,就自己先走了。”
  双喜这话原是打趣,君拂心事重重,哪里理会她,旁边玉簪一拉双喜的袖子,示意她知趣。双喜把笑收住。
  君拂已经迈开了步子向前走去。一路穿花度柳,分明花枝刮破了衣裳,也没知觉,只是向前走。
  双喜和玉簪悄悄地道:“姑娘有些不对头。”
  玉簪沉着脸道:“尽说些废话”话毕快走一步阻住宝珠去路道:“姑娘仔细脚下,裙子都划破了。”
  君拂此刻方回过神,看一眼自己的裙裾,可不是,下面果然开了一个口子。
  玉簪见她面无表情,试探着提议道:“是否回去换过裙子再来”
  双喜这时也赶了上来,跺着脚道:“姑娘的衣裳里除了这身缂丝弹墨的,别的都有颜色。”
  玉簪皱眉:“那怎么办”
  君拂却不似两个丫头那样着急,淡淡地道:“不是什么大事。就这样去见一见老太太也罢了。口子不大,不注意看不出来。”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