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浅镜正在医院十二楼的某间病房前踟蹰。
她一手抱花,一手提着冒热气的早饭,围巾后藏着的小脸上还残留着因急促赶路而未散去的红晕,医院里暖气充足,竟让她额头微微见汗。
明明是着急赶来的,却在即将进门前,说什么都迈不开那一步。
一想到眼前病房里躺着的人,白浅镜就觉得胸口涨着一股郁气,吐不出咽不下,憋得她难受死了。
不管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进!
哗啦一声拉开门,白浅镜硬着头皮走进去,目光并未在第一时间落在病床上,而是先将花束插在窗台的花瓶里,接着才转过头,视线定在雪白的被褥上,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而温柔。
“……早上好,先生,医生说您今日可以正常进食了,所以我带了早饭。”
说着,她目不斜视地将早饭放在床头摆好,小笼包,油条,馄饨,豆浆,白面包,三明治,牛奶……应有尽有。
“不知您的口味就都买了些,您不吃的话就放……”
白浅镜抬起头,视线措不及防地撞进眼前人冰凉的眸子里,到嘴边的话微微顿了顿。
又是这样的眼神。
“……放着,我一会带走。”
病床上的人沉默不语。
没有得到回应,白浅镜并不意外,说完,便径直去整理自己带来的花,身后目光如芒刺在背,想忽略都难。
“这些……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某种高高在上的清冷,出离陌生地响起。白浅镜一僵,猛地转过身,不敢置信地望过去。
……竟然说话了?
天要下红雨了!
从醒来到现在五天,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眼前人开口。
“是……早餐?”她被问得有些不确定,还带着点受宠若惊。
男人审视般盯着她看了看,视线又转回桌上,眼底莫名闪过一丝嫌弃。
“吃食?”他轻声道,“你让本君吃这些……玩意?”
……玩意?
白浅镜愣了一下,先前的受宠若惊瞬间烟消云散,胸口那股郁气更浓了。
不气,不能气。
白浅镜,是你撞倒了人家,对方态度差点是应该的,以己度人,这很正常。
努力挤出一抹笑,她道,“那您想吃什么?我去买。”
男人似乎被问住了,那张略带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茫然,看得白浅镜心头一跳。
“千年惊魂花蜜,”他仿佛在努力地回忆,“唔……无涯冰晶露,赤霞山金凰羹,昆仑玉衡脯。暂且就这些吧。”
白浅镜呆愣,“……哈?”
说,说的什么?
什么千年……昆仑什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男人轻轻蹙眉,“没有?我说错了?还是听不懂?”
白浅镜茫然摇头。
病房里一片尴尬的死寂,好一会,少女结巴着开口,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那个,您是不是头还疼?”
这脑子不会真……撞坏了?
白浅镜硬着头皮上前,伸出两根瘦长的手指,“二加二等于?”
男人倏然抬起头。
骤然撞进对方含怒的目光之中,白浅镜只觉头皮瞬间炸麻,仿佛整个人掉进了冰窟,条件反射般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啪地一声,窗台上的花瓶应声而碎。
“嘶——”
利器入肉的剧痛传来,白浅镜彻底回神,捂着手痛的眼泪飞起,方才的惊恐迅速消退,整个人呲牙咧嘴地跳脚。
而病床上的男人则是一怔,继而眯起了眼。
这女人居然……
哪里不对劲?
……
哪里都不对劲!
坐在一楼普外科的诊室椅子上,白浅镜惨白着脸任凭医生将自己肉里的碎玻璃渣挑出来,感觉已经痛到灵魂出窍了。
流年不利。
自从半个月前的凌晨,她急急忙忙出门采访,在家门口附近不小心和那个男人撞了个满怀,对方整个晕过去后,所有的事都变得不顺起来。
世上竟有人能脆到被人走路撞一下都能晕过去的地步!
为什么偏偏还是她撞的!
慌忙把人送到医院,诊断结果是脑震荡,肋骨骨折,全身多处擦伤……
……这是她撞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不可能好么?这明显更像是车祸造成!
可偏偏……没有证据!
那天,那个时间点,东周市的确出了场车祸,她也正是因为那起突发的连环车祸才会往现场赶,可她家在城西,车祸却在城东,而她所住的郊区附近,暴雪天,凌晨四点,并没有另一起车祸发生。
警察也无能为力,她有理说不清。
想到那晚的惊心动魄,白浅镜无力叹息。
虽然十二楼那位第一眼看上去衣着古怪,留长发梳发髻,好似古代画壁里走出来的人,但这种怪咖她不是没见过,自家隔壁的邻居就是个崇尚古风的大学教授,在家必是广袖长袍,烹茶写字,所以想当然地以衣度人,以为对方是有同样癖好的有钱人……
毕竟他身上那枚摔碎了的玉坠可是真真的羊脂白玉。
可从人醒来到现在几天过去了,没有家人探望,没有联络方式,没有交住院费……
想到自己代缴的费用,再想到或许还要赔玉佩钱,白浅镜就觉得伤口更痛了。
“好了。”
头顶响起一个温润好听的男声,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来,抬头,眼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一脸严肃。
“最近伤口不要碰水,记得勤来换药。”
白浅镜感激地笑了笑,“谢了,还是北亭你手艺好。”
“这不是手艺。”年轻英俊的医生义正辞严地反驳,话到嘴边又无奈摇头,“算了,跟你辩什么……白浅镜,知道自己不能局麻就少受外伤。”
“意外。”白浅镜头疼,伤口也疼,“最近运气不好。”
程北亭挑眉,“因为十二楼那位?”
白浅镜点头。
既是在同家医院,作为好友,显然程北亭也知道她最近的麻烦事,沉默片刻,道,“放平心态吧。”
“啧。”白浅镜敷衍起身,“你忙,我上去了。”
“回十二楼?”程北亭惊讶。
“嗯。”少女懒洋洋摆手。
碎花瓶总要回去收拾,还等着那位大爷主动么?那画面……想想挺怪的。
程北亭也跟着起身,“这事不能全怪你。”
“我知道。”白浅镜笑了,“图个良心上过得去,那人也挺可怜的。”
那人昏迷时联系不到家人,醒来也不说自己是谁,医生说怕是伤了脑子。
换了别人早就撂挑子了,她也不是慈善家。
不过一码是一码,人,她毕竟撞了人。
放着不管,真死了,她怕是会寝食难安。
……
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回到12楼病房,望着眼前被扔进垃圾桶、显然动也没动一口的早餐,白浅镜的心头火噌地一下暴涨。
“不合您胃口?”她铁青着脸开口。
病床上端坐的男人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是在用行动告诉她,他大爷就是不吃这些“玩意”。
白浅镜也沉默下来。
良久,她呼出一口郁气,面无表情地清理花瓶碎片,同时将那束花看也不看地扔进垃圾桶,接着抱着垃圾走出病房。
她好一会才回来,进病房便拖了把椅子坐下,面无表情道,“医生说您的恢复力惊人,伤势已经好转许多,再过一阵子就可以出院。但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也不是办法,您先前说的那些我没听过,也弄不到,如果您坚持不吃饭,我会让医生继续给您打营养针。”
话音落,对面人终于抬起头。
“营养针?”
“没错。”白浅镜面不改色,“挂点滴,像之前那样。”
男人眉心蹙起,显然是想到了先前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就算您怕扎针,”少女抿了抿唇,“镇定剂也不能一直用,伤脑子。”
毕竟你已经……
“……”
怕扎针?
她说自己?
男人几乎要气笑,“本君会怕?!”
“难道不是?”白浅镜歪头,对于【本君】这个称呼,她选择性忽略,“那为什么医生告诉我,每次扎针您都……脾气不好?”
“是谁给他们的胆子,敢当着本君的面对本君动手动脚?”男人眯眼。
“哦。”白浅镜靠上椅背,“说来说去还是怕。”
男人顿时怒,白浅镜吃一堑长一智,还没等他抬手,整个人就倏地跑到了病房的另一个角落,“先生,君子动口不动手!”
对方死死瞪着她。
白浅镜尽管心里不爽,却也因对方气势太过惊人而越发往后缩,“那您是吃饭还是挂营养针?当然您拒绝进食我也没立场说什么,但我救都救了……”
钱不能白花啊。
“你敢。”男人面无表情。
“我不敢。”迅速认怂。
“……”
一口气憋在胸腔,男人胸膛急速起伏了几下,瞪着已经退到门口满是戒备的少女,终究还是压下了情绪。
“过来。”他冷冷开口。
白浅镜踟蹰着没动。
“想让本君吃那些垃圾,就过来。”
“……”
那不是垃圾,你妹。
不情不愿地挪了两步,白浅镜开口,“您说。”
方才还敢板着脸教训人,现在怕了?男人深深看她一眼,重新靠坐回床头,沙哑的声音透着股萧条般的平静,“本君知你心中所想,你想本君早些离开,你就能早日解脱。”
白浅镜微讶抬头,这也不傻啊。
再是迟钝的人,经过了这几日,也该明白现如今的处境。望着眼前这个娇娇弱弱、仿佛他两指头都能捏死的少女,男人沉默片刻,开口,“本君名无夜。”
“什么?”白浅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愣两秒,才意识到对方竟在介绍自己。
“……口天吴?”
无夜眸光轻飘飘一睨,有些不耐烦,“昼无明,夜无暗,无夜。”
“哦。”白浅镜讪讪,“我叫白浅镜。”
白浅镜……
无夜反复咀嚼了几遍这名字,很快将心底的一丝怪异抛开,“此乃何地?”
“市第一医院。”白浅镜速答。
无夜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又咽回去。
白浅镜等了一会不见他再问,便道,“无夜先生,能联系到你家人么?”
无夜沉默不语。
“您家在哪儿?”
“……”
“那您的身份证、□□,其他东西呢?”
“……”
一问三不答,白浅镜磨牙,“您知道自己是谁么?”
“知。”无夜终于应声。
他望着窗外,目光悠远而漫长,“本君只记得,本君乃魔界统帅。”
白浅镜:“……”
病房里一片死寂。良久,少女木然转身摸出手机,拨通了楼下程北亭的电话。
“喂,北亭,我好像救了个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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