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市西郊别墅区。
这是一片占地极大的建筑群,地势高,依山傍水,远远望去,好似坐落在半山腰。干净的道路蜿蜒而上,时不时会看到隐在其中的白墙红瓦,每一栋别墅之间相隔着一定距离,看似错落却有致,房子风格各异,有古风,有欧式,端看主人的喜好,且背后便是北山,相较于寸土寸金的东周市区,这里虽偏僻,却也安静,且*性强,算是富人们的第一选择。
白浅镜的家就在其中。
而她此行的目的是邻居晏教授家。
近来东周市的天如小儿脸,白浅镜遇到无夜那天的暴风雪、随后的大风天小冰雹,再到今日的漫天小雪,还不到立冬,就冷得厉害。白浅镜并未打伞,一路拾阶而上,受伤的左手空着,右手则提着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品,大围巾后的脸冻得发红,不时呼出一团团白气,氤氲了视线。
在她身后,褪下了病号服,换成一身黑色休闲装的无夜正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他穿得不多,棉服被随意搭在手腕上,明显偏短的黑色长裤遮不住他长而瘦的脚踝,比起前面裹得严严实实少女,更像是在春游踏青,若非头顶还飘着雪,恐怕还会以为这并非冬季。
这一路来他见到了太多的不可思议。鳞次栉比的高楼,从未见过的交通工具,神奇的通讯手段,奇装异服的行人……种种所见,令他原本就冰冷的脸更是绷得连一丝细微的表情都消失不见。
他本就情绪波动极少,即便来到陌生的土地上,也难让他有多少剧烈反应,也就是在看到前面吃力提着东西行走的少女时,那双漆黑如深潭的眸子才会偶尔闪过一抹复杂。
记忆空白,实力大减,环境陌生……无夜不得不承认,他处境很糟糕。
这不是什么好事。
走过一段上坡路,来到路口,前面的少女停下脚步,转头望他,“你快点呀。”
无夜充耳不闻,脚步依然平稳,频率也并未改变分毫,无动于衷的模样看得人忍不住咬牙。
“你这个人……”白浅镜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一见到无夜就容易情绪失控,到嘴边的话转了好几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深吸一口气,径直开口,“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这里是我撞,咳,遇到你的地方。”
无夜不紧不慢地跟上来,看着少女指认现场。
“就是这个路口,你倒在这里。”她虚画了个圈,好似又想起了当日情景。
距离事发已过多日,这里早就没了当初痕迹,无夜只是大致扫了一眼,便确定这里对自己恢复记忆毫无帮助。望着陷入回忆的白浅镜,他平静开口,“本君……我昏迷前,身上可有外物?”
“没太注意。”白浅镜努力回想,“除了你那碎成两瓣的玉坠,好像没别的。诶,你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你家也住附近?”
无夜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一副‘我怎么知道’的模样。
白浅镜无奈叹气。迄今为止,无夜依然对自己昏迷前的记忆一片空白,好不容易零星冒出来点东西,也都是她完全听不懂的。两人相处,简直鸡同鸭讲。
“算了。”因为身高的原因,她必须努力仰头望着眼前人,“反正你只要记得,你还欠我医药费就是了。”
无夜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摸出两瓣碎裂的玉坠。
白浅镜顿时狂抽嘴角,“至于吗?一码归一码,我都说了我赔……”
话没说完,空着的左手忽然被拉起,无夜随意地将那两块碎玉塞进她被纱布覆盖的掌心,转身继续往前走。
白浅镜怔愣在原地,盯着手心的碎玉看了又看,茫然抬头望着无夜的背影,“……诶,你走错方向了!”
不远处,无夜蓦地停住。
白浅镜噗嗤一下笑出声,冷不丁对上无夜,又连忙掩饰地咳了一下,握着碎玉的手紧了紧,心底有些复杂。
她不是不知无夜的老底……这两瓣玉,是他最后的家当了。
收起碎玉,她不再理会无夜,一边往前走,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将玉换成钱。虽然玉坠碎了可惜,但玉是好玉,处理妥当的额话,尽管免不了折价,但也能换不少钱。
到时候就把多余的还给他吧。
又走了几分钟,远远地,一栋古色古香的别墅映入眼帘。白浅镜远远便看到一个裹着狐裘的长发男子站在门口,撑着伞望过来,当即努力招手,“晏教授!”
她一路小跑过去,还没站定,晏教授便迎上来,先接过了她手上的行李,伞面微微倾斜,挡住了白浅镜头顶的飘雪,“没开车吗?怎么一路走上来,还提这么多东西。”
说着,目光略带谴责地投向她身后两手空空的无夜。
白浅镜望着眼前的男人,脸几乎一瞬间便红了个透,词不达意地乱应,“嗯嗯,一点也不重,我力气可大了,他,他受伤了不能提重物,我就代劳啦!”
身后跟上来的无夜听到她的话,目光凉飕飕扫过去——是谁一路上都在抱怨自己不帮忙的?
……不过她倒是说了句实话,他现在的确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你一个女孩子……”晏教授无奈地看着她,“应该早些告诉我,我去接你。”
白浅镜低头笑着,感觉自己心跳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眼前这位邻居是三年前搬过来的,和她哥哥白念是同一所大学的校友,年纪轻轻便已是华夏大学中文系硕导,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白浅镜自第一次见到他,就对这个大哥哥印象极好,如今依然处于朦朦胧胧的暗恋状态。
要说表白,她也想过,只不过每次见到人,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口,于是干脆自暴自弃,就这样了。
此次来找晏教授,纯粹是巧合。这栋别墅晏教授一个人住,最近忽然想找个房客,恰好无夜也要找地方落脚,于是白浅镜便从中牵线,打算将无夜安顿在这里。
又是付医药费又是帮忙找房子,这种五星一条龙服务,白浅镜觉得除了自己也没谁了。
安顿好无夜,也算让她最后的一点负罪感寻到出路。
走进晏教授的别墅,白浅镜很快便抛开了心底乱七八糟的思绪。这里曾经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妇,本就颇好古风,后来双双去世,儿子要卖房子出国,于是晏教授接了手,之后又对房子进行了一番改造装修,比之从前的庄重深沉多了一分潇洒在里面。
不算大的庭院栽着一棵枝丫扭曲的老树,是从前便有的,晏教授也没动它,就任凭它生长,房子前是木质走廊,一面落地窗并未装上玻璃,夏天就大咧咧敞着,冬日则用一道厚实的推拉玻璃门隔开,房间里的摆设大气而不失巧思,走进这里,就好似穿越时空进了某位名士之家。
“坐吧。”晏教授招呼两人坐下,随手拿过一罐茶叶给两人煮茶。
白浅镜乖乖盘腿坐在软席上,地板暖洋洋的,极是舒服。一旁的无夜则大咧咧靠着雕花窗栏,长腿一曲一伸,形容无羁无束,和晏教授端正的坐姿形成鲜明对比。
将两杯茶分别放在两人面前,晏教授望向无夜,“初次见面,我叫晏昭,你好。”
“无夜。”后者言简意赅。
晏昭笑了笑,无夜的性格他早有准备,来之前,白浅镜已经交代了很多,“虽然是小浅介绍,但我想无夜先生也明白,合住这种事总要凭个眼缘。我这里规矩不多,只问一句,无夜先生可喜热闹?”
无夜摇头,“人多,烦。”
晏昭满意地点头,“我亦然。”他顿了顿,继续道,“你的情况,小浅已经说过了,既如此,我们便定下一月三千,三个月后再付,如何?”
无夜还没开口,一旁的白浅镜便惊呼出声,“三千?这么少?晏教授,这可是西郊!”
晏昭:“……”
无夜:“……”
两双眼睛齐刷刷望着自己,白浅镜顿时尴尬,“……我没说话,你们继续。”
晏昭失笑,“别担心,我不缺钱,无夜先生如今情况特殊,三千这个标准,我觉得妥当。至于以后如何,再说吧。更何况,我观无夜先生也不是在乎钱多钱少的人。”
“嗯。”无夜点头。
……你嗯个毛线啊你知道一个月三千的概念吗?
不,这位大爷,你知道钱是什么吗?
白浅镜一脸见鬼地望着无夜。
后者坦荡荡地和她对视。
……白浅镜败下阵来。
不过想想也是,一般人也带不了品相那么好的羊脂玉不是?
白浅镜觉得她一见到晏昭智商就急速下降,更别说身边还有个精神污染+max的无夜,所以接下来干脆闭口不言,专心喝茶,默默听着两人敲定一系列的合住事宜。
听到最后,眼看晏昭拿出了租约,白浅镜终于想到了什么,一下坐了起来。
“那个,晏教授……”她为难地望着眼前的合同,“无夜他没有身份证明。”
晏昭微怔,“嗯?”
白浅镜看了一眼依然坦荡荡半点没要解释的无夜,挠脸,“我是说,公民系统里没有他匹配的信息,我托人查过了。”
“没有?”晏昭终于露出了惊讶,“无夜先生以前住在国外?”
无夜摇头。
“他的意思是说他不知道。”少女尽职尽责地翻译。
晏昭:“……”
三人大眼对小眼,半晌,晏昭叹气,“这就有点麻烦啊……”
没有身份证明就不能公证,就算签了合同,到时候万一出问题也无处追责。
棘手。
望着一脸为难的晏昭,白浅镜慌了,“对不起,这事我也忘了,怎么办?要不算了……大,大不了我先让他在我家住下?”
“这怎么行?”晏昭想都没想地反驳,“白念大部分时间住在公司,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跟男子合住?”
白浅镜呆了一下,小脸刷地爆红,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话没说完,一旁的无夜开口,“没有身份证明……很麻烦?”
晏昭和白浅镜同时看他,齐刷刷点头。晏昭解释,“主要是这里管理甚是严格,没有身份证明就无法办理出入,你也不能每次出门都找我或小浅帮忙。要是想租住别处,签合同时也需要提供证明,就是买房子……”
“你没钱。”白浅镜接话。
晏昭一本正经地点头。
无夜:“……”
客厅里死寂一片,片刻后,无夜径直起身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白浅镜下意识问。
无夜没有应声,脚步未停地出了门。
白浅镜有些不知所措,看看晏昭,后者无奈摇头,想了想,还是起身追出去。然而还没走出两步,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是程北亭。
“北亭?”
“镜子,方才有人来找我。”电话里的程北亭一如既往地严肃,“确切的说,是找十二楼那位,你今天不是要带那位去落脚?我让人去找你了。”
白浅镜此时已经追出门外,入眼便见到无夜正停在别墅门前,而他面前则站着一个西装革履,长相平凡的男人。两人的姿态看起来有些怪异,无夜依然是漫不经心,而西装男则一脸恭敬地鞠着躬。
“……我大约是见到人了。”白浅镜呆呆地开口,“谢了,回头再说。”
两人和她相隔不远,听到声音,同时看了过来。白浅镜还在愣着,无夜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反倒是那位西装男一个健步便来到了白浅镜面前。
“您就是白小姐吧?多谢您救了我家魔……少爷,在下明津。”西装男一脸感激地塞给她一面锦旗,目光热切而激动,看样子,好像随时都要跪下了。
白浅镜一脸懵逼地拿着锦旗,下意识望向无夜,“……这,你家人?”
无夜面无表情,“不认识。”
明津原本正点着头,听到无夜的话,顿时脸一垮,“少爷?”
此时,晏昭也跟了出来,目光随意地落在白浅镜手中的锦旗上,待看清上面的字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只见上面金灿灿四个大字——
拾金不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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