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淬元静伏着,头一次深深觉得自个儿真如离了水、正大口拚命喘气的鱼。
但……真的能喘气了。
尽管仍有些发虚,至少气息吐纳间,那似铜墙铁壁的无形窒碍已淡去许多。
待第二回的艾草粒燃尽,朱润月拔取他背上银针,含针略久且灵台和身柱两穴又被她反覆刺激之因,他脊背上如烙梅红。
他肌理精劲而柔韧,肤色偏白皙。
当背肤浮出点点嫣泽时,白里透红的背肌竟是她见过最最好看的……嗯,相较起来,比号称湖东小渔村第一美人的渔家西施还好看。那位姐姐前些日子扭伤腰,是她给治的,姐姐见她同是女儿家,很愿意与她“肌肤相亲”,于是就任她压在身上这样又那样。
唔,就不知苗大爷愿不愿意也任她压压?
“你干什么?”苗淬元感觉背上披了件薄物,应是自己的春衫,但有一股比针炙更沉、更重的力道朝背心压挤。
他扭头一看,闭目再张眼,用力抓出远近之距,看到她似乎将半身压在他背上,以肘部为“武器”,不断攻击他脊柱两旁的穴位。
他不禁蹙眉,薄唇逸出似痛似舒畅的呻吟。
朱润月因那声低幽呻吟心口一跳,她本能朝侧趴着的那张脸看去。
苗大爷脸色好看多了,颧骨略红,唇也恢复了些血气,清朗眉间拧着一个淡淡的川字,长睫幽幽垂掩,使得半敛的目光如染氤氲水气……病成这样,明明挺惨,都还没能完全缓过气来,可怎么就能病得这么赏心悦目?
她头一甩,假咳两声,清清喉咙道——
“先前苗大爷所问,问我为何替那名湖匪止血治伤,唔……原来他就是黄帮匪首吗?那当真太好,受再重的伤,怎么也得救。”略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是信这说法的,但如能亲眼见到现世报,那才叫大快人心不是吗?所以啊,绝不能让他两下轻易就去见阎王,一定要让他过堂受审,认罪画押,还得拖上牢车好好地游街示众,受百姓们唾弃打骂,最后再押上法场正法……苗大爷不也是这么打算的吗?”
“……是吗?”喘息,再喘息,气喘吁吁总比不能呼吸来得好。他又想瞪人,但没太多精神气能消耗,只好哼个两声聊表心意。
女子声音清润如玉珠落盘,他下意识听取。她仿佛叹道——
“苗大爷箭无虚发,却仅对准匪徒们的四肢或两肩,是想生擒一干湖匪交至官府手中吧。想来只除那名黄帮匪首,你第一箭在他额上拖出深深血痕,第二箭则直中他腋下三寸的要害,是当时情势危急,苗大爷顾不得擒贼,只能先杀……我总之得道声谢,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还是得谢,然后……欸,我没躲好,大咧咧地引来杀机,还累得你坠湖,最终引出你这场病,这错,我认了。”
苗淬元再次定睛凝神想去瞧她。
但他一妄动,她就沉沉按住他颈背,耗去大把精力对付顽疾的他实在挤不出更多力气将她甩脱,于是……又有受折辱的感觉,明明满口仁义地对他道谢又道歉,怎么她下手就是狠?:
这时,加诸在背上的肘压力道已撤,“啪啪啪啪——”、“评评评评——”的声响来得突然,苗淬元愣了会儿才意会过来,是他正在被拍、被打、被鼓、被捶,一下下全落在他背心与琵琶骨之间。
“你、你又是干什么?”真希望气势足些,而不是连咬牙切齿也无力。
“让你舒服些。”朱润月鼓手空拳将他“揍”得直响。
苗淬元磨磨牙,一直看着。
模糊的轮廓映入眼中逐渐清明,那是一张感觉矛盾的脸蛋——
她发丝微乱,耳畔碎发配上红扑扑的瓜子润脸,模样稚嫩,但表情实在……实实在在的认真,低眉敛眸,像眼观鼻、鼻观心,而心与十指相连,所以,所有用心皆在指上、皆在每一下拍打中。
他浅浅吐出口气,以为浅浅而已,却在她的拍打下,像连带着把腹内、胸内的浊气徐徐吐出,胸中盘踞的寒气亦化开许多。
周身轻松起来,倒教他脑袋瓜昏昏欲睡。
“怎会……懂得……这么多手段?”他如梦呓般问出。
“我是为我阿娘学的。”
他眼皮一跳,长睫掀了掀。“你阿娘也、也……”
“嗯,你患的这病,跟我阿娘一般模样。”她轻笑了声。“不过我娘已甚少发病,我爹宝贝她,我也宝贝她,她也为我们宝贝她自个儿,这些手段学好了全搁着,今儿个能用在你身上,我也是挺欢喜……”呃,这么说好像怪怪的?果不其然,她见他眉峰拧得更深,牙关都磨出声响了。欸。
“朱、润、月……”
“苗大爷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既然动手治了,就得做完全套,难得我整套学周全了不是?苗大爷,我把全套做完,会让你很舒服很舒服的,你放轻松,不要抵抗,真的会很舒服。那……你不出声就表示愿意了?”
她似劝似哄,语调沉静真诚,苗淬元却听得耳根发烫,心音大纵。
要他答什么?怎么答?都被她乱七八糟的话搅晕了!
第3章(2)
突然——
他靠近臀部的腰俞穴一沉,惊得上身大震。
她、她她竟爬上罗汉榻,一屁股往他腰俞处落坐!
“干什么……你、你还想使什么招?你、你……”长得就是姑娘家模样,怎么行事尽带匪气?连带被她害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他,苗家“凤宝庄”的家主大爷,在商场打滚都不知滚过多少年,说话竟打起哆嗦!
像话吗?像话吗?!
岂料,更不像话的在后头,她跨坐在他腰臀间,趁他勉强撑起上身时,将她两只胳臂分别从他腋下穿过,绕上肩头后,十指在他颈后交扣紧握。
他被她箍住。
“朱润月,你放开……”口气既恨又恼。
“朱家医术讲究‘骨正筋柔,气血自流’,哮喘易使胸与背的肌筋缩起,我爹常说,筋缩则亡,筋柔则康,苗大爷,我试着替你整整。”
“不必你……啊啊——”他不自觉痛喊,因她骤然出手。
这样……不对,但,好像又太对、太对……原来那个痛点一直都在吗?藏在他体内深处,他从未正视,直到此刻被她扣住,又扳又顶又扭,才清楚感觉到那几束肌筋纠结得有多严重。
缩起的筋理被一次次扯直,他骨节发出如炒爆豆的声响,那感觉之酸之软之疼痛,当真把人折腾得死去活来。
他能忍,没事,他很能忍。
这个姓朱的算是彻底得罪他了。
待他忍过这一波,他定然要她……要她也尝尝他的手段!
他非让她明白不可,不是只有她有手段,若他真耍起手段,绝对较她毒辣百倍、千倍、万倍!
苗大爷内心信誓旦旦,费着劲儿想撑过难关,却不知当自家的老仆和小厮再次听闻他凄惨叫声闯进时,他正被整出一个极怪的姿势,而目中早已克制不住地流出两行男儿泪来……
苗淬元双目陡然睁开,目珠一转,人倏地弹坐起来。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摆设,他人在“凤宝庄”,这里是他的“凤翔东院”。
“爷,您终于醒了呀!”端着盆冒白烟的热水进到内寝的庆来,一见榻上僵坐的人时,眼眶都泛红了。
先将热水放上盆架,再绞了条热烫烫的巾子递上,庆来便开始叽哩呱啦说个没完——
“您睡了整整一天半,还小小打呼呢,以前从不曾这样,老爷挺担心的,已过来探看过两回,但太老太爷、夫人和萌三爷那儿都瞒着没说。”顿了顿。“英二爷跟寒春绪的人马接头,眼下还没回‘凤宝庄’,但二爷派人回来知会,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要您不用挂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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