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江船流情
日月如电,半个月后。
吴雪和美联站在航运售票大楼旁,身边伴随有几位同行的同乡,都是些和美联俩人年纪相差不大的清秀女子。其中有两位已经出过远门打过工,因此这个小团伙就由她们两人带队。大家基本上都彼此认识,大多能互相叫出姓氏,因此相约同一天出行,目的地也相同。旅伴多些,路途上就会安全许多。
美联和吴雪的高考成绩都不理想,分数距录取线差距较多,相比而言,美联的成绩稍好一些。没有办法,也不可能再有更多的打算,姐妹俩只能决定一起去广东打工。那里有认识的同乡可以帮忙介绍工作,有些乡友已经在那边发展多年,经验颇多,地盘也熟,对于初出远门的打工者,会有很大的协助作用。
大伙儿今日一大早就乘坐中巴车赶赴市内,车到站后即匆匆赶到航运公司售票大厅。
此段时期是水运旺季,携带行李出门打工的人四处可见。
排了几个小时的长队,终于买到了船票,三等舱,是当天的夜班航船,傍晚七点整起航。不需要在市里住宿一晚了,女孩们都很高兴,嘻嘻哈哈说笑个不停。考虑到春节时才有可能返乡,冬季的衣服需要带上,因而每个人的行李都很多,皆有一个大旅行箱和大背包,有几位还斜挎着肩包。
出了售票大厅左拐行走几十米,即是条又长又宽又陡的石梯。顺梯而下前行不远就是码头。
杂乱喧闹的码头上,长长的跳板铺设在几艘小驳船之间,随着江水荡漾缓缓摇晃着。凌波江面上的“东方红”客轮,已经停靠在跳板尽头处。
现在已然可以登船,陆陆续续的乘客正在验票上船。
大家找了家小餐馆吃完饭后,时间已接近下午六点,于是决定登船。
下石梯时,美联姐妹俩落在了后面。
由于是梯坎路,旅行箱不能拖行,只能提起行路,加之较重,女孩们都觉得吃力,个个歪着头弯着身,前行的步履缓慢。
“需要帮忙吗?”
一句男人的声音从美联身后传来。
美联闻语蓦然回首望去:
映入美联眼帘的是一位身材较高、体型魁梧的男青年,二十来岁,背着一个布制大背包,有着一张眉目分明的刚毅脸庞,站在身前正笑容可掬看着自己。
“你不用害怕,我叫王军,是水泉镇人,离你们村不远,都属于一个乡。我妹妹也在镇中学上高中,名字叫王莉,和你同班。我接妹妹时看见过你,还知道你有一个好姐妹,就是她。”
他用右手指向美联身旁。
吴雪不知何时悄悄溜到美联身边,眯缝着双眼,支起耳朵正在仔细倾听。此刻她出言发问:“我看见过你,你时常骑摩托车来学校接你妹妹,对不对?那你知道我们俩的名字吗?”
“知道,你叫吴雪,她叫夏美联,都是十七岁,现在是去广东打工。正巧我也乘坐这条船,也是去广东打工,与你们不同之处,我不是第一次去。”
王军迅速回答出来。
“哈哈,回答正确,一定是从妹妹口中逼供出来的。为什么只帮美联姐姐?不怀好意吧?我也在这里,怎么不问我需不需要帮忙?只不过我们大力欢迎。你瞧我们七个,七个超大箱子呀!正需要个力大无穷的苦力。非常欢迎,先把这两个解决吧。”
吴雪说完,“咯咯”笑着摇摇手边顿立梯面的旅行箱,又用左手拍拍美联的手提箱。
“可以吗?”
王军伸出右手放在美联的提箱手柄上,双眼直视秀丽的美联。
美联瞟视一眼梯子下方,前面稍远处,五个女孩的目光正齐刷刷望向自己方向,好似还有人在窃笑。
“那……那好吧,谢谢你。”
美联稍显迟疑,短暂的犹豫后,她轻声回答,并微微点头致谢。
在王军提箱直身的瞬间:
“他的个头跟我差不多。”
此种念头在美联脑海中油然升起。她水灵清透的眼眸光波流闪。她俏丽的嘴角悄然翘起。
身材魁梧健壮的小伙子,两手各拎着一只箱包顺着石梯快步而下。
墨黑双瞳骤扩的美联,她的眼神,追随着光晕里他的背影。浑然间,她多情的目光,眺向远方……
前方的江面上泊有一艘游轮,飘浮在水面上的灰白色巨大船身,显得颇为轻盈灵巧,它在等待泊位入港。这里是出川前的最后一座大型港口,船只需要在此处停靠进行补给。
江面宽广浩荡,顺流方向的前方有一大弧度右转弯流。
落日西斜,天空已略显灰暗。
视线的尽头,天水茫茫融合一色,朦胧迷离恍然无物。浑黄江水缓缓流淌,磅礴江面波光粼粼。
这是落日余晖最后的辉煌和眷恋。
随着一声汽笛长鸣声,客轮猛然震晃一下开始起航。
缆锁已快速收起,上船用的跳板也已撤掉。船员们麻利地关闭弦门,乘务员高声督促着乘客进舱。
船身缓缓横向驶离驳轮,随之慢慢转向。两轮间激荡起来的江水,一波接一浪拍打在船身上,发出悦耳的“哗哗”冲击声,宛似一首挽爱悲歌,别离怨曲。
驳轮侧弦上捆吊有多个轮船靠港时,用于减震防撞的巨大黑色车用内胎,十分醒目,好如存情之物,圆爱之心。
随着汽笛鸣响,轮机斗然轰鸣起来,客轮顺流向前加速行驶,脚下的甲板也“突突”的抖动起来,震颤旅人身心,迷荡驿客神魂。
船舷甲板上站立的旅客与江边送行之人,大多两两相望,呼喊着挥手依依惜别。
客轮愈行愈快,逐渐驶离港湾,远离这座无数高楼重重耸立的灰茫茫滨城。
夜幕缓缓降临,城市中各处灯光纷纷亮起。外滩上高高矗立的巨幅霓虹灯广告牌,分外引人眼目,其上彩光流动,迷幻奇巧,独自宁静炫美,渲染尘华。
江滨都市的夜景是如此瑰丽悠远,深深地刺入脑海,毕生难忘。
依稀可见少数送行者,依然伫立在江边不愿离去。
无限离愁别恨,无尽思情残忆。
方才分别,即在祈盼重逢时刻,世人莫不如此。
淡黄色的柔弱灯光懒懒地照射在舱房里,舱内整个空间灰蒙蒙雾隐隐,昏暗暗朦胧脓。
铁床共有两排,贴壁而立,每张铁床皆有上下两个铺位,一间舱房可以安放数十张铁床。现在每张床铺上皆有人影闪动,或坐或靠或躺,显然此舱已经满员。儿童往往是和大人同挤一铺。
躺卧床铺上,随着船只缓摇慢晃,悠悠然然恍恍惚惚,易入梦乡。
因为买的是连号票,七位女子的床号依次相连,靠近右侧舱门。
姐妹俩要了同一床位的上下铺。简单安顿好后,吴雪就拉起美联小跑着去甲板上散步。
两人围绕弦道转行一阵,见四下三三两两倚栏观景说笑的人不少,于是来到楼船上一层甲板靠近船首之处。
这里视线宽广,人也较少,隐约可闻船首分波逐浪声,让人心旷神怡。
两人手扶栏杆并肩而立,衣袂拂动,轻舞夜华,长发飘飞,宛转月荧。
夜幕无边无际,引人心摇神驰;江景朦胧奇秀,令人荡气回肠。
“想着就要奔赴异乡陌生之地,我的心呀,又紧张又期盼,又兴奋又惆怅,又高兴又失落,好烦人呀!”
吴雪左手伸向前方,万分感慨心声吐露:“就像这江上清风,明明感触得到,却又无影无形,摸不到,更捉不住!”
“那你把我捉紧就行了。”
轻笑的美联,涩然喟叹,“其实我也是颇感彷徨、甚觉惶惑!这乘船行路的感觉就是不一样,非常独特。似乎可以忘却烦恼、带来希望一样,是其它的交通工具万万比不上的。凝视这深沉无底、永流不息的江水,心中好似空无一物,脑中却又千思万绪!想想言由心生,语随脑意,虽然说心脑总相通,但是到底谁为主?谁为次?哪个更重要?粗想很明白,细思又糊涂!吴雪,你知道吗?”
吴雪轻捋着胸前垂发笑笑着答:“哎呀,太复杂了!嗯,可能是脑海支配意识,心神取决于物质,都重要,缺一不可。又或是心脑本一体,无需再分离。美联,我的回答正确否?”
“你就会投机取巧,避重就轻!”
柔情宛转的美联,右手捬心倾诉真纯之语:“我想呀,还是心最重要!许多感情和事物,都是用个‘心’字来形容的!就像现在这样,船儿随着波浪摇呀摇,我的心也随着摇呀摇。可不会说,我的脑也随着摇呀摇!”
“你这是唯心论,脑决定心,好像也不对!脑随心意!可能是心随脑意?绕来绕去,一团糟。依我看,心就是脑,脑就是心,互称互代。”
吴雪突然拉了拉美联的袖口,“哈哈,美联,喜欢你的人来了,你和他去心呀脑哇、摇呀摇哈。”
美联回头望去,一个模糊的身影沿着甲板快步走来,正是王军。
来到姐妹俩身前的王军,大声说道:“你们跑到这里来了,害得我找了几个圈圈。”
“谢谢你帮忙。”
凝眸视之的美联,主动伸出右手同王军握手。
“没关系,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王军憨憨笑着。
吴雪插言:“七个箱子加七个背包,确实是小事,你都跑出汗啦!”
“你在哪间船舱?你妹妹呢?她有没有出来?就你一个人吗?”
美联轻声询问王军。
“就在你们隔壁那个舱房,上铺。妹妹在家里,以后会不会出来打工说不准。她有想法,兴许还想念书。这次家里有事,我是请假回来的。所以就我一个人。”
吴雪睁大眼睛问道:“那你在那边干了很久喽!做什么呀?你几岁了?”
“在一家机械厂上班,冲压工,计件工资。在那边倒是学到些技术。以前家里不富裕,妹妹也在上学,高中没有读完就出去打工,已经干了四年多。开头去的时候换了不少工作,地头不熟悉的话,那边做起来还是挺难。”
吴雪追问:“那你多大年龄呀?”
“今年九月就满二十岁,怎么样,厉害吧。”
王军神态颇为自满。
“是厉害,十六岁就出门闯荡江湖。让我算一算…….高一都没读完,哈哈。”
吴雪娇灵一笑,顽皮地伸了下舌头。
“你算错了,高一读完了才出去的。我也想读书,可是没办法。”
王军转向美联,满脸温柔的微笑轻声问:“对了,你们是第一次去吧?那边工作有着落吗?虽说那边工作比较好找,但想去现找活路还是很麻烦,不一定马上就能找到合适的。”
紧挨吴雪默然浅笑倾听的美联,连忙应答:“出行前就准备好了,拜托了一位同乡大姐介绍我们进厂,是一家电子厂。她在里面上班有些年头了,可以推荐我们进去。就是出了问题,那边还有不少同乡,应该也乐意帮忙的。”
“电子厂!”
王军微声沉吟:“电子厂做工一向是很辛苦的,具体在哪个地方?”
“东莞。”
美联简短回答。
“那这样,我把我的电话和呼机号留给你们,以后跟我联系,好不好?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
王军真诚的目光定视着美联,诚诚目光饱含迫切的期盼和恋慕的深情。
青青月光下,美联粉嫩娇艳的脸异常晶莹水灵如露滴。微微偏首的她,她的颜不由自主娇灵灵倩然一笑,目波滢滢轻轻点头道:“好吧。”
王军从夹克内兜里摸出圆珠笔和一本小记事簿,凑近眼前匆匆书写,然后撕下一页,小心递给美联,细心嘱咐:“这是我厂里宿舍的门房电话号码和我的呼机号,还有详细地址,收好喔。”
他和声细气说明完,一转头瞅见吴雪木然的脸色,手急忙又去兜里掏摸起来,“给吴雪妹妹也写一张,好不好,否则雪妹妹脸拉长了会变成长脸老婆婆的。”
吴雪“噗嗤”一声俏美一笑,“不用了,美联知道了就代表我也知道啦。我们俩是一枝并连的姊妹花,分不开的。妹妹长妹妹短的叫得好肉麻呀。王军哥哥嘴上不敢说,心里可是在叫美联妹妹吧。只不过哩我真心实意感谢你帮我们提箱子。调查就此结束,不打搅你们啦,我去别处遛遛,免得干扰你们情投意合、眉来眼去的假正经谈话。王哥哥,稍后再会,恕我失陪喽。”
话音刚落,吴雪就背起双手一摇一晃,踱向另一侧的过道甲板。
“小丫头,满口刁钻话,小心舌头上长疔疮。”
难掩满颜爱意深深娇然浅笑的美联,她唇舌中冒出的嫩嫩的软软的埋怨语从吴雪身后飘来,话音里却透出股醉人的甜甜味道。
吴雪走到船舷转角处,悄悄回头望去……
绥和暗淡的船首灯光,映衬着美联王军两人的侧影:
女孩微垂着头,男孩在她耳边低声轻语着,宛如幽幽画中人语那淼淼水上情。习习江风,撩拂起女孩丝丝长发,悠悠飘向男孩,抚弄着他的脸颊,好似柔情似海,溢满发丝,万缕牵系,缘定劫来。
天地浑然,风,吹不尽。心旅茫然,水,流不断。
美联真是风姿撩人!魅力无限!花衬牡丹,水映碧莲,也不过如此吧!
吴雪心弦撩动,不禁从心中发出由衷的赞叹。俄尔,她内心又感到丝丝酸痛。
如歌涛声隐隐入耳,似远似近,捉摸不定,充盈船身每个空间,嬴荡船客各色心房。
江面远处,一盏航标灯闪烁着弱弱的虚虚光束,晃射着漫漫无边的朦朦江雾,如飞烟流纱般飘忽迷幻,似萃美云霄般勾魂夺魄。
吴雪回转头来,双眸闪闪,徐徐闭合。
恰似心花未放,心泪已流。
江水滚滚重重无尽,流情流爱;奔流不息执意东行,无怨无悔。
你听:浪潮汹涌源源迎来,吟唱爱的衷曲;你看:波涛澎湃依依远去,思动情的心语。
如厮清婉如厮愿,盼天籁永为和;此遭缱绻此遭恋,祝情爱长相守。
客轮全速前进,扑入这漫漫长夜里的无边黑暗中。
浑似:清风唱晚情流眸,山水相逢挽月楼,万点春红秋叶送,一舟载去满江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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