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0号,是新生报到的第一天,灰云笼罩着天空,湿润的空气里偶尔传来几声懒懒的蝉鸣。昝三邻难抑心头的雀跃,早早就提着行李包跟着昝一清到县城去坐开往h市的大巴。这是昝三邻第二次坐大巴,他晕车有点严重,初一时曾与全班一起坐大巴到海边烧烤,他在车上吐得昏天暗地,至今还深刻记得那种内脏像是翻江倒海一样的煎熬痛苦,出发前他就吃了两片晕车丸,昝一清为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大巴还没开,昝三邻就开始反胃,他强忍着呕吐感,托着腮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行人。
大巴在沥青的公路上行驶了大约两个小时才到了h市的汽车总站。一下车,昝三邻踉踉跄跄地走向绿化带的垃圾桶旁干呕起来,因为没吃早饭,他也没吐什么秽物,脸上布了一层薄汗,脸色也极为苍白。昝一清从便利店里买了瓶冷冻过的矿泉水递给他漱口,昝三邻才喘着气好转了些许。
“这要是三年后去首都读书了,还这么吐可怎么好?”昝一清担忧地道。
“火车不是没那么颠簸么?”昝三邻擦了擦额上的湿汗,张了张嘴,却咽下了到嘴边的话,三年后,谁知道会是什么光景呢?兴许名落孙山也不一定……
“那怎么行!”昝一清拍了拍胸口,义薄云天地道,“我要好好工作,赚大钱,以后不管你上哪儿读书都可以坐飞机来回了!”
昝三邻失声笑了起来,心头刚刚升起的哀伤被冲散,他点了点头,大哥有这份为他着想的心已经心满意足了。
待昝三邻缓过劲之后,已经到市一中踩过点的昝一清带着他在立交桥旁的公车站点上了辆17号公交车,这是直通市一中的公交。
公车上挤满了人,早已经没了座位,不过昝三邻宁愿站着,这样才觉得饱受折磨的胃稍微舒服一点。即使精神状态不佳,但昝三邻还是发现了车里也有几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学生提着大包小包,他们中有的目光茫然,显然是辍学打工的。h市虽位于沿海地区,但教育事业没能跟经济发展呈正比趋势,很多成绩不理想的学生默然接受命运的安排,投入除读书以外的行列中。昝三邻暗自庆幸自己不是其中一员——父母虽然待自己不好,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强迫他辍学就业,就此一点,昝三邻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
17号公车用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穿过高楼林立的市区,昝三邻才终于听到了公车上的报站提示音,原来已经到了市一中的站点了。透过灰蒙蒙的车窗,只见茂盛的行道树覆盖了整个视野,直到下了车,眼前粉饰一新的高大围墙长长的向着前后蔓延着——昝三邻摸着用石灰刷新过的围墙,心中莫名地激动起来,这里就是市一中,自己即将要拼搏三年的校园!
“三子,这学校不错吧!”昝一清见三弟满脸憧憬,到底不免唏嘘,以前若是能收拾散漫的心性好好读书,或许这样的学校自己也能进呢。
昝三邻对诸事素来敏感,焉能听不出昝一清话音里的落寞,忙点头认真地道:“大哥,我会好好读书的。”有朝一日跳出龙门,那些帮助过他让他铭刻于心的人,定当涌泉相报。
“你啊……”昝一清笑了笑,伸手要去揉他的发顶,继而察觉不妥,毕竟身处市一中大门附近,周围穿梭着三三两两穿着市一中特制西服的学生,而且昝三邻马上就是市一中的学生了,早该有小男子汉的气概了,自己去揉他的发顶,岂不是还将他当小孩看待吗?
昝三邻哪会知晓大哥千肠百结的心事?他的目光悄悄瞟到那些异于寻常学校运动装校服的学生,他们身上穿着适合的西服,男生一溜的黑西裤、白衬衫、马甲背心,女生则衬衫短裙,露出光溜溜的大白腿,昝三邻也不敢细看,撇过头认真赶路,昝一清却流氓似的对着远处的女生们吹了一声口哨。
“大城市的校服就是与众不同啊!”昝一清挤眉弄眼地道。
“校服会不会很贵啊?”昝三邻则担心花费问题。国家免收杂学费以后,学生比较大的花销就是校服了,百花三中的校服很便宜,每年冬夏各自两套,每套45块,款式很大众,同学们司空见惯,所以吐槽的内容一般是质量问题,但昝三邻觉得校服的质量挺好的,起码他的每一套校服都穿得很久也不见破,就是校服裤子的皮筋容易松,他都到镇上裁缝处换了几次皮筋了。
步行五六分钟,兄弟俩终于见到了市一中的真面目了。足有两三层楼高的市一中大门很气派,崭新程亮的自动铁栅栏两侧开了个比百花三中的大门还要宽敞的小门,美其名曰,一门出校,一门进校,井然有序。
“这气派……”昝一清啧了啧,他曾在新同事的面前炫耀过自家三弟考上这所高中,个个面露惊羡,有好事的自称“百事通”的同事还将收集到的各类关于市一中资料悉数讲给他听,昝一清也只是听个大概,如今置身其中,还真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大开眼界。
昝三邻正在看张贴出来的新生报名告示,告示上还附有市一中的简化图。恪尽职守的保安打量了一下他俩,问道:“是新生报到的吗?”
“是!这是我弟,考上来的!”昝一清很骄傲地回答。
保安点了点头,指着告示上的三号教学楼道:“新生都到这栋教学楼报名,高一班级的教室都在这栋。”并不厌其烦地给他们指明了路线。
兄弟俩别过热心的保安,按照指引绕过了大大小小的花圃球场,一栋栋宏伟壮观窗明几净的教学楼横亘于眼前。
昝一清数了一下教学楼的楼层,吞了吞口水,道:“八层楼……三子的教室可别分到最顶楼啊……”
昝三邻摇了摇头,他现在全身心都被惊奇所占领,岂会在意自己的班级会被分在哪一层?很快,昝三邻隐隐听到了一号教学楼的方向传来了模糊不清的授课声,大概是高三的学生在补课罢。他遥望了片刻,拎着行李包绕过了静悄悄的二号教学楼,来到了三号教学楼前。
宽敞的教学楼大厅里人声鼎沸,十几个据点都被兴奋的新生围堵得水泄不通,七八个穿着校服胳膊上系着红袖章的学生会干部分散开来维持着秩序。
一个女生迎上昝三邻,笑容可掬地道:“新生吗?请到这边找一下您名字所在的班级。”伸手做出引路的姿势,将昝家兄弟引到张贴着班级名单的告示牌前。那里已经站着若干个正在找自己名字的新生,昝三邻刚道了声谢,那女生点点头,微笑着转身而去了。
告示牌是铁架支起的纸板做成的,就搁放在大厅的内墙边,整整齐齐阵列着,每块纸板上依次贴着一至三十的阿拉伯字表示班级,每个纸板贴着相应的阿拉伯字班级的学生名单。昝三邻粗略一扫,名单是用黑体字小楷打印的,大约有六七十个学生的名字。
昝一清摸摸下巴,问道:“火箭班是什么名堂?”
昝三邻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花销班级,看着纸板上用醒目的蓝底黑字注明的“火箭班”、“重点班”、“普通班”,沉吟片刻,道:“大概是比重点班成绩还要优秀的班级吧。”
“那不用说,三子肯定就在火箭班,”昝一清走进贴着火箭班纸板的区域,招呼昝三邻道,“我从一班开始找起,你从五班开始找。”
昝三邻对自己的成绩比较自信,应了一声,遂从五班开始逐一寻找自己的名字。
结果还是昝一清比较快,指着三班的名单乐哈哈地道:“三子,在这呢!”昝三邻确定了一下,排在第一的正是自己的名字。
“好厉害,是火箭班。”还在重点区与普通区找自己名字的那几个新生已经听到昝一清的声响,都低叹着打量昝三邻。
昝一清兀自嘿嘿傻乐,拍着昝三邻的肩膀朝那几个新生笑道:“这我弟,在三班,火箭班!”
“哥!”昝三邻有些许的羞赧,这种炫耀太过晃眼,他习惯低调行事。
兄弟俩这回也无须学生会干部的指引,很快就在报名区域里找到了火箭三班的位置。
“昝三邻?”坐镇三班的是三十多岁的男子,下巴蓄着短短的胡须,显得沉稳可靠。他透过眼镜片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学生,点点头在名单上用红笔勾住了昝三邻的名字,道,“我是你这一年的班主任,姓蓝,蓝天的蓝,你先看看这个学期的费用……要住宿吗?”
昝三邻接过蓝老师递过来的收费数据单,一边看报价一边回答道:“要住宿的。”他很快就扑捉到了这一学年应缴的费用了,学费1500元,书杂费500元,班费100元,住宿分三种,分别4人、6人、8人寝室,价格分别为1200元、800元、400元。
费用好贵!昝三邻几乎没有衡量的空闲,立即决定要报宿8人寝室,他的目光继续往下扫去,定格于校服一栏时,他狠狠地抽了一口冷气。
校服及款式都明码标得清清楚楚,夏季运动短袖短裤服,两套共120元,秋季运动长袖长裤服,两套共200元,夏季礼服一套共150元,冬季运动长袖长裤服,两套共200元,冬季礼服一套共180元,合共850元。
“蓝老师……”昝三邻战战兢兢地问,“这些校服,一定要全部都买吗?”市一中的校服好看是好看,可这价格也太高了吧!百花三中的校服只分冬夏两季,较贵的冬服,两套也只是100元而已。
“是的,”蓝老师点了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道,“不过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既是特困生,又是成绩优异生,所以书杂费跟班费都可以免缴,以及每个月都有校方额外补助的200元。来,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名就行了。”
“还有这好事?”昝一清惊喜地接过文件,果然是叙述昝三邻特殊情况的书函,还盖上了县教育局与市一中的印章。
昝三邻亦是激动万分地看了再看,慢慢地道:“蓝老师,这份文件……不是我申请的。”
“是老叶……哦,叶诚丰帮你申请的,”蓝老师依旧一脸肃容,“那个平县教育局的印章是他去忙乎的,这个学校印章,是昨天才盖上的。”
昝三邻恍然大悟,喜道:“原来您就是叶老师的同学啊!谢谢您,蓝老师!”
“不客气,”蓝老师挥挥手,“签名吧。”
昝三邻很快就签完了文件,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9月1号—7号是在校的军训时间,请本市武警支队的警官做教练,收费共300元,含一套迷彩服。”蓝老师翻开第二页收据单,指着上头文书道。
昝三邻点了点头,军训的收费蛮合理的,听说平县的高级中学也是军训一周,收费却是四五百。
“住几人宿舍?”蓝老师一边将收费数据单递给一个刚过来报名的新生,一边继续完成昝三邻的手续。
“8人!”昝三邻不假思索地回答。
“8人宿舍也许比较吵闹,空间也相应的较为狭窄。”蓝老师好意的提醒。
那个正看着收费数据单的男生,闻言就开始喋喋起来:“是啊,8人住很吵的,你不知道有些人睡觉还打鼾,跟打雷一样……报4人宿舍吧,跟我一起,我睡觉就不打鼾!听说大学就是4个人一起住的,哎咱们先体验一把大学生活吧,多爽啊!”
昝一清已经自作主张了,道:“就4人宿舍,清净,你还要好好念书呢!”
“不,不……”昝三邻心疼4人住宿的费用,忙道,“我以前在校还是12人住的呢,8个人已经很好了,再说,人多,更方便大家讨论学习问题呢,没有吵不吵的。”
“你分析得也蛮有道理,”那位新生居然也认同了,道,“咱们可是火箭班的学生,个个都是学霸呢,聚在一起可不都讨论学习问题嘛!哎咱住一块儿吧,我叫陈启亮,我睡觉就不打鼾!你叫什么名字呀?睡觉会不会打鼾的……”
连昝三邻这样内敛的人也忍不住腹诽起来,这个陈启亮到底被怎样的鼾声凌虐过才会有这么大的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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